璃,修课桌板凳,照顾孤寡老人,维护交通秩序。后来,“秘密”公开了,
孩子们给你的战友寄去了饼干、糖果和慰问信,你的连队给“安业民小组”
寄来了一块落在你生前炮位旁边的炮弹皮,它能使人浮想联翩想象出你英勇
作战时的情景。孩子们视其为最珍贵的礼物,用玻璃框框着,挂在少先队大
队部的墙壁上。一茬又一茬九岁的孩子就是对着这块炮弹皮举起小手宣誓,
他们沉浸在面对你的幸福荣光中戴上了红领巾。
第一批大哥哥大姐姐毕业了,“安业民小组”像接力棒一个毕业班又一
个毕业班往下传,终于传到了我所在的班。我们以你的名义跑到大华电影院
义务扫影厅,到青海餐厅抢着洗碗碟。拉了钩发了誓的,做好事一定不让老
师、家长和其他同学知道,却又故意露出破绽,希望老师、家长和其他同学
知道,获得一半句赞扬的话,因此,干得虽累却很有干劲很开心。说也奇怪,
你的名义竟有那样大的魅力,老师只要说一句:安业民叔叔希望我们怎样做?
噪杂的课堂立刻就会变得鸦雀无声,连最调皮的孩子也会露出专心听讲的神
色来。
你升华为一个时代的精神化身。
一个时代的幼小心灵被你熏陶和净化。
好难忘,那充满纯真和圣洁的时代。
※※※※※
报纸上登载的,你的葬礼很隆重。
大首长在你墓地四周种松树。战士们列队持枪向你行军礼。几千人向
你鞠躬默哀。
我一直认为这样的规格,你很够很够。
初次到厦门,我的第一愿望不是去逛鼓浪屿、登云顶岩,而是去瞻仰
你的长眠之所,静静地和你——我心目中永远的英雄——待上一小会儿。
你的墓地在哪?我向一个干部模样的中年男子打听。他的年纪与我相
仿,应该是知道的。他却露出诧异之色:安业民?不认识!我正待解释,他
已转身而去。
问一队红领巾。电视里,老师不是常领着他们到烈士墓地举行队会嘛?
一位“二道杠”颇有礼貌地回答:对不起,叔叔,我们不晓得。
问一个穿军装的小伙。他总不至于忘记自己的前辈和战友吧!年轻的
上等兵向我敬礼:俺连长、指导员没跟俺说起过呀。
我真有点忿忿不平了。其他地方可以忘记你的名字,但福建不能够,
厦门不能够。
后来,终于从警备区一位离休老首长那里打听到了,你的墓就在市中
心的烈士陵园内。
地处闹市而鲜为人知,是何道理?我颇纳闷。
你的归宿地好气派!
踏着长长的台阶拾级而上,来到一个宽阔的平台。正中,是用花岗岩
垒砌的你的墓冢。冢后石影壁上,朱老总手题“人民战士安业民永垂不朽”
十一个金色大字熠熠闪光。正中央,镶嵌你的烧瓷像。你身着戎装,永恒地
微笑,头枕青山,脚踏大海,向着金门、向着台湾的方向。我猜想那两座岛
屿一天不与祖国的土地联在一起,冥冥之中的你是不会合眼的。
你的长眠地被清理得很干净。宝塔状的松柏刚刚修剪过,杂草被剔除,
来回跟步,未见任何纸屑脏物。有一个精心编织的花环摆放在你的遗像前,
绿叶红花虽早已凋谢,却使我的心终获平衡,稍稍释然。
你说过:战士所以活着,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对人民有用。
你绝对应该相信:对人民有用的人,人民是一定不会忘记的。
你的墓验证了这一点。
我将一枝松枝摆放在你的墓前:“安息吧,安业民叔叔!”3
在一般厦门地图上,你很难找到长300 米、宽200 米、面积0。06 平方
公里、最高点海拔54。6 米、远远望去呈馒头状的小岛——青屿。
从厦门乘警备区的登陆艇驶往青屿,十几分钟后,海平线上便显现出
位于金门西端那个小岛族的身影。像一串糖葫芦,由大而小依次排列的五个
岛为国民党占大担、二担、三担、四担、五担。接下来第六座岛即为大陆据
守的青屿。登陆艇昂首破浪轰轰隆隆向着六座小岛开去,我很有点杞人忧天
地担心,千万不要偏航开到另一方的岛子去。少校艇长告诉我,他们还真有
几回大雾弥漫天糊里糊涂开到对方岛域去的冒险经历哩。
从五十年代开始,大担驻有国民党军一个营,二担一个排,三、四、
五担为无人岛礁。大、二担上的国民党军火炮,监控着厦门通向外海的航路。
而青屿的解放军炮火,又对大、二担形成有效的反制。对厦门而言,大、二
担是骨鲠。对金门而言,青屿若钢钉。
艇泊青屿,拾级而上,须臾,登临岛顶,艳阳普照,海阔天清,3000
米外的二担历历在目。稍远,4000 米左右的大担有一长长的标语反射着白
光,望远镜里,“三民主义统一中国”几个楷体字写得挺帅。
这里是一国“两制”的交会点,站于斯,国土分裂所带来的酸楚悲怆
感陡然强烈。白天,风平浪静时,可以看到大、二担穿裤头、光上身的士兵,
跑跳的军犬,听到隐约的狗吠。夜晚,身后厦门闹区一片灯火,对面大、二
担一束幽冷的探照灯光在晃动,偶尔,传来他们驱赶大陆渔船的枪声。据记
录,1985 年4 月,从二担开出一串高射机枪弹来,打在岛上。1986 年2 月,
又有数发高机弹打在距岛200 米的水面。显然不是误射,而是故意。为什么?
不知道。那边一个小连长便有权下达开火令,兴许当天他气不顺有谁惹他烦
恼吧。青屿没有还击,保持了极大的克制。青屿用理智和善意表达了厦门希
望与金门捐弃前嫌和解如初的渴求。
青屿又是一座十分美丽的世外桃源,全岛绿树成荫,郁郁葱葱。各色
叫得出名叫不出名的小花点缀其间,姹紫嫣红。守岛战士在地势平缓处整理
出大如乒乓球台小如桌面的菜地,辣椒红黄瓜绿,茄子开花西红柿挂果,一
派生机,情趣盎然,田园风味足足。
青屿原本是一座耸于海面几近光秃的石山,能够绿化完全得益于那场
炮战。炮战中,青屿发射了1 万1 千余发炮弹,完成了对24 个重要目标的
歼击。同时,青屿也落弹1 万余发,平均一平方米两发,战后炮弹皮捡了6
吨,表层岩石被炸成石碴泥粉,厚达1。5 米左右,始能植草栽花种树。
问起青屿参战详情,守岛部队陈连长说:当时的连长叫梁文科,现已
退休住在厦门,要提青屿的老黄历,他最权威了。
※※※※※
厦门。初看好像木讷的梁文科老人一摆起他那本老黄历,便立刻口若
悬河,显得善侃而健谈。
我是1957 年上的青屿岛。那时,岛就像个驴粪蛋溜溜光,数了数,从
岩石缝里长出四棵蕃石榴,全岛只有这四棵树。没有营房,就在敌炮反斜面
凿几个小洞住人,一下雨就成了小水库。没有码头,给养弹药都是用小木船
摇上来。炮兵掩体摆在岛的四角,也是依山挖坑打洞,用松木杆子盖顶,没
有多少水泥,只能铺个二十公分,码一米五石头,再夯盖几米土。
基本上可抗他一、二发炮弹。
大、二担有两门岸炮、两门化学迫击炮、两门90 自行火炮是专门对着
青屿的。另外,他还有四门高射炮,一个广播站,一架探照灯。
我们这边,青屿、浯屿两个岛共有54 门炮对付大、二担。青屿岛小,
只有4 门美国造75 山炮。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初期这种炮算是大炮,到了
1958 年,它成了小炮了,最远射程5700 米,够不到大、小金门,但打大、
二担很富裕。
炮战前,国民党那个欺侮人呀。我们的商船、渔船从青屿、二担之间
的水道出海,国民党看到就打。晚上偷着出去,他用探照灯照,照见也打。
有天晚上,我到一号哨查岗,刚开了一下手电筒,大担的炮就过来了。
哨兵骂:“他妈的哪一个,不要命了!”我赶紧说:“是我!”哨兵不好意思了:
“唉呀,连长,我不知道是你。”我说:“骂我没关系,要是那边的水鬼来摸
哨你就暴露目标了!”国民党的操作舟,5 分钟就能到青屿。
大、二担欺负我们没大炮,根本不把青屿放在眼里。战士们气得够呛,
憋着劲儿要同他干,求战情绪特别高。炮战一开始,我先把他的探照灯、广
播站搞掉了。4 门高射炮,我一下子也敲掉3 门。他高炮阵地四周有掩体,
我们的炮直射打不到,我就把炮口高抬,朝天吊,仰打,一发一发干,成功
了。
这一下把国民党打疼了,过了几天,大金门155 加农炮一个营16 门,
调过头来专门对付我,从早上八点打到下午五点,中午都没停,好家伙,一
天没让我喝水吃饭。
大金门距青屿一万多米,开始他打得不太准,许多炮弹落到海里,后
来他不断校正,越打越准,炮弹基本上都落在我的头上了。青屿岛上原有一
个灯塔,被打成了麻子脸,估计大金门拿这个灯塔作标定点。气得我直想把
它炸掉,后来算了。我们莲河方向的炮群对大金门进行压制,但好像不太压
制得下去。
整整一天,把青屿打得一塌糊涂。交通壕全部打平掉了。三炮工事被
打塌,幸好炮未打坏,人员已疏散,也没有伤亡。我的指挥掩蔽部和二炮在
一起,后边落一发,头顶上也命中一发,咣!爆炸那个响呀,没法形容,耳
朵当时就震聋了,后来听力慢慢恢复一些,现在年纪大了,又聋了,你不大
声说话我就听不见。1965 年青屿修永备工事,在我掩蔽部周围挖出七发没
响的炮弹来,要是全响了,也够我喝一壶的。二炮长包书科讲怪话:我们二
炮和他妈指挥所靠在一块真是“沾光”了,光挨打。我说:闭上你的臭嘴,
挨打你就忍着点吧!师里一个助理员上岛办事,也给憋在掩蔽部里了。敌人
一打炮,我说:你赶快到后边去:他说:妈×养的,死就死一块吧!陪我们
挨了一天炮,震了个晕晕乎乎。傍晚敌炮一停,他说:快跑吧,我的老天!
我走出掩蔽部,岛的模样都变了,石头全成沙土了,一脚踩下去,暄暄乎乎
的,随手抓一把都是炮弹皮。师政治部主任李平说:哎呀,青屿这个岛被打
得真够可怜的。
我用一部电台监听敌人通信联络。大担只要一叫:“兰州、兰州(大金
门),1 号(大担)呼叫,1 号呼叫!”我就知道又要干我们了。那天晚上,
大担说:“兰州,今天我们干得不错,摧毁了6 号(青屿)一个阵地。”我心
说:去你妈的摧毁吧!连夜我就用松木把三号工事修复了,第二天又和他们
对着干开了。
解放战争我也打过仗,但还从未经过这样猛烈的炮火。炮弹在周围接
二连三爆炸,心也腾腾地跳。可时间一长,就麻木了,知道很危险,随时可
能死,倒也无所谓了,听天由命,死了算,不死就同龟儿子干!真正让人难
以忍受的,是环境太苦了。每天在潮湿的土洞里只能迷糊两三个小时,伙食
又不好,白天打仗,晚上还要抢修工事,搬炮弹,战士们确实挺不住了。你
想想,天天夜里运来三十几吨炮弹,组织四、五十个战士去扛,平均每人摊
到一千多斤,几百米坡路,上上下下需要来回扛十几趟。连发烧39 度拉肚
子的战士都动员去了,没办法哟,人手不够。记得四炮长段友金倒在路上就
呼呼睡过去啦,怎么叫也叫不醒。我就狠劲踢他几脚,他一下醒了,连说:
唉,我错了,我错了。我当时有点后悔,是不是踢得重了?战士们太辛苦呀!
但硬着心还得下命令:不许睡,搬炮弹去!
青屿是金门的眼中钉,他打击的六个重点目标之一。炮战期间,若按
面积计算,我挨的炮弹最多,若按每门炮计算,我打的炮弹也是最多的。
打得大担北山把白旗都升起来了,升了没多大一会儿又收了回去。据
传,蒋介石都知道我们了,他说:“厦门那里共军有一个小岛,非常顽固。”
庆功大会上,军首长说:让我们为青屿英雄连队鼓掌。一片掌声,响了足足
好几分钟啊。我眼泪刷地就下来了。回来向全连一传达,战士们都哭了,说:
组织上对我们这样关心,死在这个岛上也心甘。
我的那些兵,那帮战友,好哇,太好了!
一个叫刘发汉的战士上午九点多钟负伤,一块弹片从左眼角楔进去,
后脑钻出来。卫生员只能简单给他包扎一下。他疼得在那里叫,腿一个劲儿
地蹬。我安慰他:不要蹬,蹬了对治疗没好处,等晚上船来了,就送你回后
方治疗。他很听话,强忍着不叫,一动不动躺着。过了一会儿,他开始呕吐,
吐出来的全是青菜叶子,到下午两点,他头一歪,不声不响牺牲了。战士临
死连顿好饭都没吃上,现在想起来我心里都堵得非常难受呀。
还有二炮长包书科,山东肥城人,左脸有个巴掌大的黑疙,初中毕业,
那个时候文化就算可以了。战前他正在师医院住院治慢性阑尾炎,听说要打
仗,坐着船就偷跑回来了。他写了一首诗表决心,我现在还能背下来“天寒
水结冰,松柏永常青。艰苦环境里,战士是英雄。”他打仗确实很勇敢的。
敲敌人的高射炮,二炮连打了80 发,都打在工事外围。我在指挥所下令:
停!他气喘吁吁跑来问:为什么让我停?我说:你他妈光会浪费炮弹!他摸
摸脑袋说:我再研究研究。结果加大表尺又打了40 发,有6 发落进敌人工
事,把目标摧毁了。1959 年组织确定他复员,他坚决不走,写决心书,再
艰苦也要留队。考虑连队也需要一些打过仗的老同志,没让他走。1961 年,
一个新战士下海抓海螺,被浪卷走。包书科跳下去救,浪太大了,先一抽,
又一个反冲,把他狠狠摔在礁石上,摔晕过去,淹死了。
我当时在南京炮校学习,听到他的死讯,难过得几顿没吃饭。
我现在年纪大了,每天早晨到公园散步,过去的事就在眼前一幕一幕
过电影,脑子里老是浮现战友们的身影。我每年都要回青屿去看看,我在那
里干了十年,那是一个忘不了的记忆。老了,想想过去,精神上好像有些安
慰。
我退休后生活还可以,一个月拿个五、六百块,比在部队时少个一、
二百块,说得过去,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住三房一厅,四十几个平方,也
可以了。有时也有怨气,但一想那些死去的战友,他们干革命得了什么嘛?
就啥气也没有了。1947 年一次战斗,我两条腿挨了机枪,左腿伤到筋右腿
伤到青头。卫生员给我紧急包扎、止血。国民党反击,距我还有三四百米。
指导员命令机枪班长把我背下去。班长说:我的班打得只剩两人啦。指导员
说:剩一个人也得把他背下去。班长就背起我跑,一边跑一边说:只要我活
着,就一定把你背回去。我的同乡贾乐开也替换班长背了我一段。后来,打
兖州时,卫生员死了,指导员和贾乐开打淮海时死了,机枪班长打厦门时死
了。救我的四个人,都先后牺牲,只有我活了这么多年。
战争残酷呀!想想烈士们,我挺知足了。
梁文科老人转业前的最后一个职务是厦门警备区后勤部副部长。退休
前的最后一个职务是厦门渔港指挥部副指挥。
现在,你若到警备区或渔港指挥部去打听,知道梁文科这个名字的人
已不是很多。但你如果到青屿去打听,所有的干部战士都会很自豪地告诉你:
他是我们的老连长呀。每年,梁文科到青屿去讲传统已是新兵下连后的必修
课。过了时间不到,连队还会派人去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