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芊虽未明白对此事说过什么,但孟珍与她结交,本就并非单纯的性情相投,而是另有目的。
此时被孟珠一句话戳破了心思,难免恼羞成怒,气得跳脚:“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如此任性,若是将来因此吃了亏,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说完不再理她,径自带了丫鬟快步离开。
孟珠表面不说,但那番道理她自然明白。
可明明她与燕驰飞前世就是夫妻,夏侯芊不知从哪里跑出来横插一脚,如今要她退让,如何能甘心?
若不让,真的会让孟珍说的那样,为家里招来祸事吗?
她虽恨孟珍,却并不迁怒家中其他人,就算最坏的情况,连大哥孟珽与祖母都和孟珍沆瀣一气,但爹爹和娘对她的疼爱总是不假,她当然不能恩将仇报。
何况,倾巢之下无完卵,如果家里出了事,她自己又怎会分毫不受牵连。
孟珠认为,重活一次,自然应是发挥先知的优势,活得比前世更好,绝不是仅仅是为了报复仇人,其他全然不管不顾,甚至玉石俱焚的。
她心思向来浅显,有心事想不开,面上便少了笑容,总是闷闷不乐的,连一旬只见她三次的燕驰飞都看出了端倪,忍不住出声询问。
燕驰飞的砚台早已换了新的,孟珠怕再闯祸,一点也不敢大意,连说话时都小心翼翼地提着一口气:“如果有一样很重要的东西,原本是属于夫子你的,可另有一个人也喜欢,他身份比你高,权力比你大,说不定一句话能杀死你全家,他想要这样东西,你会愿意让给他吗?”
“什么东西能比性命重要?如果命都没了,要那东西又有何用?”
燕驰飞十分看得开,半点没有纠结。
孟珠依然不甘心,追问:“可我不愿意。如果,如果是个人呢?是夫子的心上人呢?”
燕驰飞猛地一惊:她有心上人了?何时的事?是何人?前世他可不知有这一节。
孟珠目光炯炯地望着他,等着他的答案。
燕驰飞压下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悦,坦言道:“若是个人自然不同,那便要依从那位姑娘的想法,如果她选我,我便绝不会将她拱手相让,如果她选另一人,我也唯有祝福。”
孟珠“哦”了一声,半晌不再有动静,燕驰飞以为这事就算完了,却听孟珠轻声细气地问:“夫子,你的表妹那样多,你可有过亲上加亲的想法?”
书院中的流言,燕驰飞也听过。
他当然不信。
若是太子夫妇当真有意招他为婿,自会与他父母商议,甚至直接问他本人意思,哪有风声放出数月,当事人还半点不知的道理。
前言后语一联系,燕驰飞恍然大悟孟珠所谓的心上人究竟指谁,他正色答她:“从来也不曾作此考量。”
孟珠又是“哦”了一声,低头静静磨墨,再不言语。
以燕驰飞的能耐,只要他不愿,相信没人能逼他娶,就算皇家势大,他也一定有化解的办法。
孟珠得了定心丸,好像含了满口蜜糖,一直甜到心里去。
可是,有人却渐渐沉不住气,动起手脚来。
这日散学,孟珠与蒋沁、乔歆一起回斋舍,半途遇到个青衣小婢,自称帮忙燕驰飞传话:“燕夫子说今日天朗气清,将教习之所设在风雾亭,请孟姑娘依时前往。”
并递上黑白棋子各一颗作为信物凭证。
书院里都是女学生,虽不忌讳请男子做夫子,那不过是相信他们名望高、学问大,能够自律,至于杂役之事,则由采买婢女担任,偶有好像卓喜这样随夫子进来的家仆,则活动受限,不能够独自离开该夫子所在的院落,所以燕驰飞使唤婢女传话十分正常。
乔蒋两人一人接过一颗棋子查看。
黑子黑而不透,在阳光照射下呈现出红亮光点,乔歆说:“这是表哥的棋子没错,他的棋子是皇上赏赐的,黑子是用产自缅甸的翳珀打磨而成,千金难得,造不得假。”
配套的白子则由产自罗刹国的白色香珀制成,蒋沁才拿上手,已闻到香气幽幽传来,便点头:“是没错,这味道比较特别,我不会认错。”
孟珠也知道燕驰飞有这样一套棋子,她从两个好友手中把棋子收回来,放在荷包里,口中念念有词:“那么名贵,别遗失了,待会儿要还给夫子。”
又掏一颗银花生出来,赏给那小宫女。
青莲书院依山而建,风雾亭则在山顶,也是整个书院的最高处。
孟珠回斋舍稍事梳洗,便动身前往风雾亭去。
书院下午散学在申时,孟珠平时都是在申时三刻到燕驰飞那里,今日要上山,她便早走了一刻钟,奈何路途遥远,出乎她意料,等到达山顶时比预计的晚了一刻钟。
亭中空荡荡,并无人在。
四下静悄悄,只有山风呼啸而过。
孟珠拿不准燕驰飞是还没到,还是等不及已经走了。
她到处张望,见风雾亭背后虽另有一条路,却在不远处被书院的院墙截断,那里有个被木板封死的角门,墙外是个宽阔的平台,平台之下就是悬崖。
只有一条路可以下山,燕驰飞如果来了又走,肯定会在半路和她照面。
孟珠定下心来,坐在亭子里等他。
谁知等到日暮西山,依然未见人影。
天色渐渐暗下来,孟珠有些忐忑。
风雾亭虽然仍在院墙之内,但四下无人,和荒山野岭并没有什么区别,她害怕,不想等了。
又觉得燕驰飞不会骗自己,他迟迟不来,定是紧要事耽搁了,也许他现在正在路上,就算他真的来不了,也会再派个人来传话给自己的。
不如再等等?
可为什么现在还没人来?
会不会被骗了?
孟珠咬唇,决定不再等下去,反正下山只有一条路,她不怕和燕驰飞错过。
沿着山路走不多远,天已经黑透了。
孟珠来时没想过会待到如此晚,自然不会记得带灯笼,这会儿乌漆麻黑的,连路也看不清。
山路人工开凿,铺以石阶,但石料坚硬,不易塑形,是以形状并不规则,虽笼统说来都是长方形,可长短高矮尽皆不同,天光大亮时行走起来都不易,何况夜晚没有照明时。
孟珠摸索着前行,越走速度越慢,忽地脚底打滑,一屁股坐在石阶上,磕得尾骨生疼。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再疼也不能歇在这儿。
站起来,反正四下无人,也就没有顾忌,探手揉了揉摔疼的地方。
当抬头准备继续往前走的时候,余光瞥见路旁影影绰绰地树影里有个光点。
孟珠凝神细看时,却对上一片黑暗。
她也不甚在意,或许眼花了也不定。
这条路是盘山路,一边靠着高耸山壁,一边临着陡峭的山坡。
然而无论哪一边,都树木满布,夜风轻吹,树叶沙沙作响。
孟珠越走越害怕,不知不觉双手抱住肩膀。
远远有“嗷呜”一声传来,听起来不知是什么动物的嘶嗥。
她汗毛都立了起来。
明知看不清看不远,还是四下张望。
风吹树摇,露出一对黄绿色亮晶晶的小圆球。
孟珠一瞬不瞬地盯着看,只见两只黄绿色的小圆球一时亮一时灭,每次变化俱是齐刷刷的,竟然像是在眨眼。
伴着脚踩树叶的沙沙声,那对“眼”渐渐靠近,似乎随时会从山壁上树林间扑出来。
“山中有狼,夜间眼泛绿光,我们生了火,落单的独狼一时不敢靠近,但狼生性狡诈凶残,又能隐忍”
幼时听父亲讲的打仗歇在野外时遇狼的故事蹿进脑海里,孟珠两腿发软,站立不稳,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嗷呜——”一声恰到好处地响起。
孟珠吓得哭出来,却也因此生出一股蛮力,竟能爬起身来,头也不回的往山下跑去。
她深一脚,浅一脚,跑不多远便觉得右边小腿隐隐作痛,身后依然不时传来“嗷呜”狼嚎,她哪里敢停下休息,生怕慢了一步就变成饿狼果腹的美食。
可那痛越来越重,渐渐感觉不支,孟珠仍咬牙坚持,不想脚下猛地踩空,身体跟着向旁歪倒,她跑得快,去。势自然也极快,连叫都来不及叫出声,整个人便滚进山坡那一边的树林里去。
路旁大树枝桠扑簌簌摇晃一阵,很快归于平静。
新月从云层后探出半个头,疏浅的光影映在山路上,带几分诗意。疏浅的光影映在山路上,带几分诗意。
一切都是那样安宁祥和,好像刚才的事情根本没有发生过。
一只枯柴似的手拨开树丛,一个瘦小的人影钻出来跳下山壁,站在山路上,那人手中拿着个丁字形的木架,寸许长的横杆两边各挂着一只两指围拢大小的水晶球,球里有淡黄色的粉末正在燃烧,火光幽幽,色呈黄绿。
探手遮在球上,便挡去了亮光,放开手时,复又亮起。
那人悠悠哉玩了一阵,忽地嘿嘿怪笑:“真是不禁吓,这钱也未免太好赚。”
声音嘶哑,竟是个男人。
第8章 搜救()
第八章:英雄
书院斋舍。
眼看到了晚膳时候,孟珠还没回来。
蒋沁觉得有些奇怪。
平日里,孟珠从不会在燕驰飞那里用饭,要么早早去了,晚膳前便回来,要么就等用过晚膳才过去。
而且今日他们去山上,照常理来说,兴致再好,也不可能天黑了还留在那里用饭。
她想来想去总觉得不放心,同乔歆一说,就得到响应:“你不说我不觉得,照你这样一说,是有些不妥。不如我们过去表哥那里问问看?”
两人匆匆忙忙用过饭,便往燕驰飞那里去。
谁知燕驰飞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房里,却不见孟珠。
乔歆毕竟和燕驰飞同住一个屋檐下,自比蒋沁与他更熟悉,一点也不客气地问:“表哥,你把我们阿宝藏到哪里去了?”
燕驰飞一头雾水:“她今日没有来过。”
乔蒋两人面面相觑。
一个说:“不是你遣了婢女来叫她去风雾亭吗?”
另一个接:“还用两枚棋子做凭证,我们查看过,是你的那套琥珀棋子没错。”
然后两个人同时安静下来。
这是大家一起上当受骗了?
不是说三个臭皮匠能顶三个诸葛亮吗?怎么她们三个合在一起连个下等婢子都不如?
燕驰飞霍地站起来,叫卓喜进来吩咐:“跟我一起上山去。”
蒋沁和乔歆也要跟着去,燕驰飞拦住她们:“咱们兵分两路,你们去把传话那人找出来,压她到这里等我回来。阿沁,你会功夫,这事你打头,记得别闹出大动静,能瞒住人就尽量瞒。”
两女齐齐应声。
燕驰飞带着卓喜一路往山顶去。
山里起了一层薄雾,看什么都像蒙着纱似的,若隐若现。
虽有两盏羊角灯笼,又换了三指粗的大蜡烛,却也穿不透这恼人的纱,只照得到身前十来步远的地方。
燕驰飞耳力好,老远听到有脚步声从上面传来,他以为是孟珠,喊了一声却没人应。
直走那人走到灯笼的光影里,才看到她穿书院婢女统一的蟹壳青衣裙。
燕驰飞疑心她就是传话的人,但离得远,怕打草惊蛇,让她跑了躲进山里抓不到,装着没事人一样,只是问:“姑娘,天都黑了,你怎么一个人上山来?要不要灯笼,我们送你回去?”
那人并不应声,摇头表示拒绝,又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拧转脖颈,将脸偏向一旁,只用小半个侧脸和大半个后脑勺对着燕驰飞,似乎不想让他看清容貌。
动作间,交领微微松动,偏巧让燕驰飞见到他咽喉处有明显凸起,那是喉结。
婢女哪里来的喉结。
这分明是个男人!
此时那人已到近前,燕驰飞干脆利落地出手擒住他。
谁知他竟也会三招两式,反身桥手欲挣脱。
燕驰飞下狠手卸了他臂膀,将人推得跪倒在石阶上。
那人“唉唉”呼痛,求饶不停。
燕驰飞厉声喝问:“你是什么人?到这里来做什么?你可见到山顶上的有个姑娘?你老实答话,我便放了你,若有一句虚言,我立刻要了你的命。”
那人竹筒倒豆似的一股脑道:“小人只是个口技人,有人给了我钱,让我照着约定的时间,躲在这山里学狼叫吓唬一个小姑娘,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大爷你要找的那个。”
口技人似乎怕燕驰飞不信,说完了话,学了两声狼嚎,嚎完又学起婴儿啼哭,最后转换成床铺吱呀、男人粗声喘。气伴着女子娇。吟,倒是惟肖惟妙,技艺不凡。
燕驰飞可没心思欣赏这些:“那姑娘去哪了?”
“她吓跑了,顺着路下山去了。”
“胡说八道,下山只这一条路,还能走岔了不成,我没见着人,定是你扯谎了。”燕驰飞根本不信,手下用多三分力,又一脚踩在他小腿上,脚掌用力往下碾。
口技人疼得哭出来:“我说的全是真的!我知道这书院里的女学生们都是勋贵家里出来的,我就是个杂耍,要钱没钱,要人没人,你就是白请我一副熊心豹子胆,我也不敢对她们干什么。这不就是听说吓唬吓唬人,以为小姑娘们之间斗气而已,没什么大不了,我才敢来。”
燕驰飞稍事沉吟,改口问:“是谁让你来的?”
“是个男人啊”
听他说的含含糊糊,燕驰飞立刻再次施力碾他腿骨,呵斥:“好好说!”
“我真不认识。”口技人哭腔道,“他来场子上找的我,说定了时间地点,给了我一件衣裳,叫我扮姑娘,还给我一个”
燕驰飞不耐烦听这些细节,打断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四十岁上下,衣着样貌都普通,没什么特点,就是出手很大方,一次就给了我二十两,说事成后还有三十两。”
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燕驰飞不愿再纠缠下去,叫卓喜绑了他跟在后面,自己三步并作两步跑上风雾亭,一路也没发现什么。
反身往回,半途中听到卓喜“哎呦”一声喊。
然后是抱怨:“这石阶怎么缺了半截?”
还有:“你别跑!”
燕驰快步跑下来,见到卓喜摔到在地,口伎人正紧倒腾着腿往山下跑。
不过他手臂脱臼,又被绑着,动作不利落跑得很慢,燕驰飞脚程快,追上他,再打一顿,然后牵牛一样把人牵回来。
燕驰飞回来时,卓喜正在捡掉在地上的羊角灯,他一手扶在后腰上,一手使劲往下垂,偏不敢弯腰,整个人像别着劲儿,动作慢吞吞地,大概是摔倒时闪了腰。
幸而羊角灯防火,拾起来检查一番仍然完好,卓喜慢吞吞直起腰,半途忽然一顿,手指前方:“世子,你看那儿!”
燕驰飞看过去,山坡上一棵矮树根部挂着一只鹅黄色的荷包。
那棵树离山路不远,燕驰飞弯腰伸手将荷包捞回来细看,果然是孟珠经常佩戴的那只。
他眯眼朝山坡下看,雾气比之前大了些,往远处只能看到白茫茫一片。
“你带他回去,把他交给徐山长,把事情跟徐山长说清楚,但别到处声张。”燕驰飞吩咐卓喜,“然后叫上罗海,一起过来接应我。”
罗海是燕驰飞的侍卫,一直住在山脚下随时待命。
说完,他便把羊角灯的提杆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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