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神俱伤,抱头蹲在地上半天振作不起来。幸而我很快想起了我此行的目的,我问他:“那些杀手是谁派来的,你知道吗?”
“我知道。”
“是谁?”
“不能说。”
我气结,换个方式问:“是容弦派的?”
这次他很快摇头。我立刻放下心来,但是放心之余又觉得困惑,我们现在还在谙暖国的地盘上,倘若沐止薰和我有什么三长两短,十分不巧的死在了谙暖国的国土上,恐怕容弦就是万夫所指百口莫辩了,既然不是容弦,那会是谁呢?是谁会想一石二鸟,既杀了我和沐止薰,又栽赃嫁祸给容弦?我百思不得其解。
沐止薰瞅我一眼,说:“薏仁,别想了。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保护你一天。”
“哦。”我应,虽然我觉得我想这个和你保不保护我无甚大关系,不过我没说出口,在这关头上,还是不要去捋沐止薰的逆毛比较好。
他等我半天,看我没回去的意思,忍不住了:“薏仁,不早了,你先回去睡吧。我洗完衣服立刻就回去。”
“哦。”我掉头就走。走到树林浓密处时停下来,躲在一棵树后看沐止薰,我怀疑沐止薰如此气定神闲,一定是与某个神秘人物私下里保持联系。但见他左右看了看,转身朝另一头走去,我心下笃定他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龌龊事,在他身后悄悄尾随而去。
结果神秘人物没见着,却见沐止薰走到了一条小溪边,卷起裤腿,趟进了溪里,弯下腰在溪里摸索着什么。我懵了,不明白他究竟在做什么,莫非这是与神秘人物联系的暗号?如今的暗号居然已经演化出如此复杂的表达方式了?我紧盯沐止薰,又悄悄走近几步,终于看到沐止薰从水里直起腰来,咳嗽了几声,手上一把黑乎乎的东西,我借着月光却看的十分清晰,那是一把螺蛳。
37遇刺
第二日,我们一行人继续上路。
沐止薰清点了人数,除了我和他以外,那五十个高手只剩下了五个,沉默隐忍的继续护送着我和沐止薰。我们把死去那些人的干粮和水袋集合起来,然后将他们的尸体埋在路边。
我以前一直觉得我是天底下最可怜的公主了,倘若那天刚好被沐止薰或者沐凌霄刺激了,我还会愤世嫉俗的觉得我不止是天底下最可怜的公主,简直是天底下最可怜的人。而如今,当我站在这些为了保护我们而死的人的坟墓前,看沐止薰掬起一抔黄土,我才发现我的心胸是多么狭小,而天底下又有多少人比我过的更为凄惨。而当一轮红日升起,悲惨的人还得继续挣扎着活下去,譬如这剩下的五个护卫,也许还是要为了素昧平生的我们丢掉性命。
我头一次如此深刻的思索着诸如人生、意义等深奥的哲学问题,一时间只觉得我十六年来简直是毫无建树,且不思上进胸无大志。
沐止薰策马走过来,手上一个纸包:“要吃吗?”
我想起昨晚他在河里摸螺蛳的样子,接过来对他说:“谢谢。”我好像从来没对他说过谢谢,因为我们之间似乎也不存在感激的关系,是以面无表情的沐止薰居然挑高了眉毛,显出讶异之色。
越往前走,天气就越来越冷,不多时,居然飘下了几朵霜花。雪愈下愈大,待到傍晚时,地面已积起了几寸厚的雪,远远望去,那日暮苍山颇有一种让人直抒胸臆的气势。
沐止薰问我:“你冷不冷?我这还有一领花茸毡。”
我看沐止薰,他一身简便劲装打扮,与平日的轻裘缓带一比,显出截然不同的风骨来。
我说:“不冷,我不要。”说完这话我觉得我有些矫情,其实我本意是不想让别人认为我这个公主既娇贵又高傲,不过我琢磨我刚刚那句话,发现这话极易让别人误解我在别扭,我想我还是沉默好了。
我们继续前行,然后……遇袭。
这次的杀手无论在素质上还是在品味上,显然都比前几批要高了一个层次。就说他们的着装好了,居然从头到脚都是一身白色,很好的与周围的白雪融合在了一起,如果不是立场不对,我几乎要赞叹“好一个障眼法”;且他们的武功套路也更趋于平实狠辣,招势之间毫无余赘,看得我心惊肉跳。
沐止薰回头吩咐我:“别动。”
我知道此次形势严重,而我就是一个包袱,是以听从沐止薰的吩咐,一动不动,告诉自己绝对不能给他制造麻烦。
雪地被血染红了,沐止薰的鞭子上染着血水,很快的冻结成冰,在他下一鞭挥去之时,又破碎成冰凌扑簌簌的掉下来。那五个护卫在杀手的绞杀下已经死了,只余沐止薰一人孤身作战。他一直挡在我的前面,身上各处都有细小的伤痕。且脸色苍白的怵目,我想起太医的话,不知道他的身体究竟能撑多久,觉得心头一阵狂跳。
沐止薰被四个杀手围着,行动间撑的颇为吃力。我目不转睛的看着,突然他回头朝我大喝:“快跑!”
他说话间,我觉得面上一凉,甚至看到了自己的头发被剑气带的飘动了起来,下意识的随手抓了个纸包就朝眼前不知哪里多出来的杀手扔过去。纸包散落,里面的螺蛳纷纷掉落,杀手一愣,以为是暗器,躲闪不及。我趁这时间拔足狂奔,跳下马车没头没脑的往路边的林子里冲。
沐止薰喊我:“薏仁!”
我头也不回,老大哎,不是你叫我跑的吗,这生死关头您还是顾好自己吧,就别来让我分心了。
他继续喊:“蹲下来!”
我下意识的蹲下来,结果就着跑的冲势,反而往前咕噜噜滚了好几圈,我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眼前金星直冒,趴在地上迟钝的看着赶到的沐止薰与那杀手缠打。
我其实是没怎么见过沐止薰杀人的,因为我嫌他的招式太过血腥暴力,且对那鞭子怀有阶级仇恨,是以从未仔细看过。
如今我动弹不得的趴在这雪地里,只能眼睁睁看着沐止薰一鞭子卷过对方的剑,左手拿过剑来,精准的送入一个杀手的咽喉,又飞快的持鞭把另一个杀手的脖子缠住,狠狠一拽,喀拉喀拉,我甚至听到了那杀手脊椎断裂的声音。
他一脸恨铁不成钢:“跑啊!趴着当王八吗?”
我从未像此刻般痛恨自己如此不敏捷的身手,又惊又怕之下居然扑腾了好几下也未直立起来,当下真是死的心都有了。
剩下的杀手似乎看出了我是牵制沐止薰的好棋子,两个缠住沐止薰,一个朝我奔来。我站不起来,索性不站了,在雪地上滚来滚去躲避那杀手的剑,好几次那锃亮锃亮的剑身都能近的能映出我黑乎乎的鼻孔了,愣是被我滚开去,我自己都没想到危机下的求生意志爆发起来居然如此的彪悍。
可是彪悍归彪悍,求生意志再猛烈也不能违背既定的事实规律,譬如杀手这种受过职业训练的专业性,所以他的最后一剑,我眼见着是躲不过了。
“薏仁!”沐止薰见状大吼,反手杀掉那俩杀手,朝我扑过来。
我眼眸中映着他扑过来的身影,想到那次混战时他也是如此这般的露出空门奋不顾身的扑来救我,说不出话来。
沐止薰扑到我身上,以肉身挡住那柄垂直朝我刺下的剑,剑锋偏了偏,穿过他的身体唰的擦过我的脸颊刺入雪地里。我微颤颤转头,看到剑身映着我瞪大的无神的双眸和满脸的泪水。
那杀手抽出剑来,我感受到沐止薰在我身上一颤,听到血液洒落雪地的声音,杀手高高举起剑,预备把我和沐止薰串成一串糖葫芦。这不过是电光石火的一瞬间,我闻到沐止薰身上淡淡的药草味,却觉得时间如此漫长。
沐止薰咬牙从我身上爬起来,迅捷的抓住杀手的剑,血从他的手掌泅出来,沿着他的手臂低落在我脸上。杀手抽了抽剑,居然没有抽动,当下一脚踢在了沐止薰的胸前。沐止薰死抓着剑,回头盯着我,他的声音在空旷的雪地里颤抖的十分破碎:“跑……”
我一咕噜翻起身来,双腿明明发软,却像是自己有意识的往树林里跑,我一直往树林深处跑,脚下是泥泞的雪,混着腐烂的厚软的落叶,横生的枝节划过我的脸,细细的疼。我跌跌撞撞的跑过参天古木裸露在外的虬枝盘根,满脸都是泪水,滑到嘴角尽是咸味。
我以为我跑了很漫长的一段时光,可是等我跌跪在地回头望去,才知不过只跑了短短一段距离。林中有风肃杀,松枝承受不住雪的重量下弯,扑簌簌的落下一片雪,天色已暗。
我在黝黑的林中瞪大眼睛看林外,雪映着光有一片微微的薄辉,悄无声息。
我动了动膝盖,觉得扭曲的僵硬,抹了一把脸,爬起来一步步往来时的路走去。
雪下的愈发大了,埋葬了鲜血和痕迹。我的声音像吊上去的线,又细又高的颤抖着:“二哥?”
他的身体卧在雪地里,已被大雪埋了浅浅一层,血染湿了他的衣衫。旁边躺着那个杀手,目眦尽裂,想是死前搏斗的甚为惨烈。我连滚带爬跌到沐止薰身旁,叫他:“二哥?”
他闭着眼,脸色青白青白,我抖着手指去探他的鼻息,那一缕呼吸微弱的缠上我的手指,像是随时都会消失。
我觉得我那被吊到高空的心终于“咚”的一声落了下来,砸的我生生的疼。我把他扶起来让他半靠着我,慢慢的绕到他的前面让他俯趴在我的背上,双手托着他的腰身,撑了一口气想站起来,可是我连膝盖都没伸直,就颤抖着摔倒在雪地里,我背不动他。
我从他身下挣扎出来,四处张望,除了渐渐被雪覆盖的尸体,只有一辆马车,马在混战中也跑掉了。我把缰绳背到自己背上,想把马车拉到沐止薰身边去,马车吱呀了一声,动也不动。我扔下缰绳,拣起一把不知道谁的刀,使劲朝马车砍。我的胳膊酸软,有时候刀砍到木头里拔不出来,虎口被震的发麻。这样砍了半天,车盖开始摇了,我一把扑上去用力把摇摇欲坠的车盖掰下来,再把车壁也砍掉,马车就变成一辆平板车了。
我回头继续去拉缰绳,轻了许多,立刻兴奋起来。我把车拉到沐止薰身边,半扶半拖的把沐止薰弄了上去。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冷天里我也出了一身的汗,我找出那领花茸毡裹到沐止薰身上,觉得他不够热,便扒了那些杀手的衣服,把沐止薰裹了个严严实实。
我把缰绳缚到自己臂膀上,试着走了一步,马车稍微动了动,又滑了回去。我把身体的整个重量往前倾,马车终于动了。我拉着沐止薰往树林里走,借着微光勉强寻到一棵枝叶尤其繁茂浓密的古树,那层层的枝叶把落雪阻挡住,是以这棵树底下还算干燥。
我把沐止薰安置好,拾了一些枯枝堆成一堆,探手到沐止薰怀里拿打火石,我的胳膊酸的发抖,几次拿不住那火石,等终于打出了一颗火星,却点不着火,湿掉的枯枝不能点燃,冒出丝丝青烟来。我几乎是欲哭无泪,我知道如果点不着火,沐止薰可能被冻死,我们可能被野兽撕成碎片,是以只能一次次的机械地重复同样的动作。
这么试了几次,总算是有一根枯枝燃起来了,火焰哔哔剥剥的舔舐着,我松口气,沿来路到了原来马车的停置处,把干粮、药品和一些有用的东西都包到一个包袱里,还拣了一个瓦罐,集了半罐雪,预备等会拿去火上化了。
等我拾掇好一切,呆呆的坐在沐止薰旁边时,我才放松下来,这么一放松,立刻觉得全身虚软,差点直接栽倒在沐止薰身上。
我叹气,看着我的成果:平板车,火,瓦罐里的水,觉得万分不可思议。我躺倒在沐止薰旁边,累啊,真是累。我挣扎着想沐止薰的伤口还没包扎,那罐里的水煮开了还要喂沐止薰喝,还有火堆能不能燃一整夜……可是真是累,累的眼皮直打架,一躺下来,就真的爬不起来了,眼前一黑,终于睡过去了。
38胡子的妙用
我睁眼,转头看到沐止薰那张脸,震惊的一个抽搐,差点把他踹下去,半晌才想起来昨天发生了什么事儿,顿时觉得心神俱伤。
我去探沐止薰的鼻息,幸而虽是微弱,但毕竟还是有的。我环顾四周,悲摧的发现我和沐止薰如今这光景,那真叫一个倒霉摧儿。
火堆已经灭了,瓦罐里的水被煮干了大半,留了浅浅一个底儿。我掏出伤药,决定先给沐止薰上药。
沐止薰那多病多灾的身板儿被埋在一堆厚重的衣物毡子里,我一层层扒的甚为顺手,且产生了一种奇怪的错觉——仿佛我在扒番薯。嘿嘿,想到番薯状的沐止薰我开始笑,笑完了想起我们在谙暖皇宫里烤番薯吃的时光,又想哭。
我挖出沐止薰来,扒开他的衣襟,他胸前那个被剑捅出来的大窟窿甚是触目惊心,一层层的肌肉翻卷出来,粘着乌黑的血迹,和衣料粘连在一起。他的血淌了满身,我用瓦罐里那点水草草清洗了一下伤口处,把药粉洒上去。其实我也不知道那药究竟是什么疗效,是内服还是外敷,可是因为我眼下这形势与病急乱投医十分合景,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我默念:娘哎,你可千万保佑沐止薰不会被我折腾死。
沐止薰一动不动的任我折腾,像是一个死人。只有当我移动手掌,感受着手底下他肌肤温润的纹理和微弱的心跳,才能确定他还是活着的。
我用瓦罐装了一点雪,慢慢的等它融化,就着雪水吞了一点干粮下去。我用手指沾了一点水,反复滋润沐止薰干涸起皮的唇,他本能的张嘴吸吮水滴,我大喜,又如法喂了他几次,心里很是高兴。等到一切妥当,我辨别了一下方向,决定朝南走。
我的两条胳膊重的抬不起来,昨天拉缰绳的肩膀隐隐作痛。此刻再被缰绳勒紧时,疼的我眼泪哗哗。我一边拖着平板车一边胡思乱想,人们大多爱说“来世我做牛做马报答你”,我觉得我如今光景,做牛虽然够不上,做马是一定的了,是以我觉得,我的上辈子一定欠抽的与沐止薰的上辈子说过这句话。
我不知道我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了多少路,我不抬头,只是盯着地面走。雪还没融化,有些结成了冰,车轱辘在上面打滑,平板上的沐止薰就要颠那么几下,我就绕到车后面推着车走。
我的脚底起了水泡,可是这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我的鞋底磨烂了,那脚踩在雪上面,冻的我一个激灵,打了好几个哆嗦。我用防身的剑割了几块布料,把脚和鞋子缠在一块儿,继续走。
到了晚上我就生火煮水煮干粮,我自己吃饱了以后,试图喂沐止薰干粮,他吐了出来,就是在水里泡软了的馍馍,他也吃不下。我只能喂他水,我不知道人不吃饭只喝水能活多少天,我最近已经不大考虑这种问题了。我只知道往南走。
我好像一直在胡思乱想,又好像什么也没想,脑子里跟走马灯似的乱成一团。有时候我走着走着,会突然纳闷我究竟是为何要走,我究竟要去哪里,回头看到沐止薰的时候才会反应过来。头几天,每当我走了那么几步,我还要不放心的回头去探沐止薰的鼻息,最近我只知道埋头往前走了,我已经不大去探沐止薰的鼻息了,好像沐止薰的死活与我正在进行的这种行为并无甚联系;或者说,沐止薰就是死了,我也得把他的尸体拖回去。
我这么浑浑噩噩毫无目的的走了好几日,这一日我终于听到了一些嘈杂的人声。我茫茫然抬头,看到街道上穿着有不同的民族特色服饰的人,他们操着四国不同的口音,顿时脚下一软,立刻跌倒在街上。
我大喜,这里是混搭儿!杜三蘅老头的混搭儿!我顿时有一种绝处逢生的激动。
一个小男娃儿怯生生的靠近我们,我朝他露出一个笑容:“这位小公子,麻烦你带我们去三蘅先生的四方府好不好?”
但见那小娃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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