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夏一笑置之,沐温泽恶狠狠的瞪了苏夏两眼,捂着脸孔跑掉了,沐止薰尾随其后。我呆呆的看沐温泽的背影,我知道沐温泽对苏夏一直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敌意,“我想我能理解他。”我说。
苏夏转头看我。
“苏夏,温泽讨厌你,就如同我嫉妒叶蔷薇一样。他一定是看你有男子气概才讨厌你的。”
苏夏哈哈大笑,揉了揉我的头:“真是这样就好喽!”
想到这里我就坐不住了,挠着船身迫不及待想问清楚苏夏和叶蔷薇的关系,沐止薰回头奇怪的看我:“三妹,你在挠什么?这声音真刺耳。”
“呃……”我讪讪放手,坐在角落里费力的用左手抠右手指甲缝里那些被我挠掉的红漆,苏夏把我的手拖过去,从身上摸出一把精致的剪子,用尖头小心的替我抠。
我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他一不小心捅到我肉里去,沐止薰也不摇扇子了,沐温泽也瞪大眼睛了,一时间这气氛静默的十分诡异。
沐止薰打破沉默:“大殿下,似乎对三妹尤为上心。”
苏夏吹了吹我指甲里残余的红漆,收起剪子坦率的说:“是,我喜欢薏仁。等皇姐娶了安亲王,忙完这一段时间,我便会向贵国陛下提亲。”
我默默的抽回我的手,有些困难的开口:“苏夏……我身上有疤。”
“嗯?”他皱眉。
“疤痕,背后是鞭伤的疤痕,胸前是烙印的疤痕……”我因为说出自己的秘密而感到耻辱。
苏夏愣了半天,总算是明白过来我的意思,啪嗒一掌罩在我头上:“想什么呢?我岂是你想的那种人?你安心罢,我说娶你就会娶你!”
我茫茫然抬头,正好见到沐止薰,他的脸色愈发的苍白起来,一双眼睛幽幽的将我盯出一身冷汗,转过头去望着湖面,勾出一丝苦笑来。
沐温泽的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的在我、苏夏和沐止薰三人之间转,也不知他那花花肠子此刻正在打什么结,苏夏含情脉脉看我,沐止薰盯着湖面仿佛能瞧出一朵花来,这一场游湖算是彻底糟蹋了。
我一下午把头探出窗外看了无数次的天色和云彩,终于瞧见那云彩被夕阳的红霞染成暖色了,我想起苏夏那句“晚上来找你”,立刻觉得热血沸腾,泡澡的时候让果儿替我撒了厚厚的小半桶花瓣下去,务必要把自己弄的香喷喷的。
结果等我把自己拾掇的香喷喷以后,小良子带来了一个令人扼腕的消息:容弦晚上在衍星殿设宴款待沐止薰,希望我和沐温泽以及苏夏一同出席。
我因为不能与苏夏一起度过这个秋日夜晚而心灰意冷,耷拉着头任果儿给我梳发上妆穿衣。
同样的悲剧不能重复两次。
我再次踏入这种众目睽睽的宴席时,果然没有发生类似上次在琉璃皇宫里的悲剧。厅里的人先是因为太监的唱喏而反射性的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便各自转头去干之前的事。我瞧见沐止薰与容弦相谈甚欢,没有人注意我,便带着一身香悄悄的挪到苏夏的席位上去。
苏夏正要朝我咧开一个笑容,突然脸色一变又转过头去,我目瞪口呆的看着他撑大两个鼻孔,抽了抽鼻子,打了惊天动地的三个大喷嚏,喷了他旁边的沐温泽一脸唾沫星子。
他一边掏出手绢擦鼻子,顺道还帮沐温泽擦了擦脸,一边道歉:“见谅见谅……”然后回头一脸嫌弃的把我推开几许:“薏仁,你身上到底是什么味儿?太浓了!”
我简直是万念俱灰了。亏我勉强压下对自己的嫌弃向沐凌霄此等人才学习,结果竟然如此悲摧,我说:“我泡了个花瓣澡……”
苏夏的脸青了,听到我们这里的动静而把注意力转过来的沐止薰笑:“薏仁,也亏得你在这深秋还能找到这许多花瓣。”
容弦也笑:“薏仁有时行事如同暖阳,心思单纯可爱。”
我呆立在原地,恨不得一巴掌抽死我自己。
等到上菜了,容弦宣布宴席开始的时候,我对自己的痛恨已经远不止抽死自己这么简单了。因为那满身又香又浓的味儿,摆在我案几上的菜色的菜香味儿完全被掩盖了,你可以想象,当你夹起一块油腻腻的红烧肉,而鼻端闻到的是浓郁的数十种香花味儿和脂粉味儿再加一丝肉味儿融合在一起的味道时,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奇妙感觉。
我一边捏着鼻子忍下作呕的感觉一边吃饭,这一顿宴席,我吃的很是伤神。
宴席结束后沐止薰被沐温泽缠着走了,容煌和容弦还有要事相商,暖阳早睡的口水直流了,创造了一个大好机会给我和苏夏。
我一直是很钦佩容弦的,任着我们这些外国人把他的皇宫搞的乌烟瘴气不说,还对发生在他眼皮底下的不合时宜的男女情爱睁一眼闭一眼。就譬如我和苏夏现在这个光景,他送我回果香阁,如同平日一般拉着我的手,但是分明刻意的同我保持了距离,还用手绢捂着鼻子。
眼见着果香阁就在眼前了,我还一点便宜没捞着,我怒视他:“苏夏!这么难闻吗?”
他勉为其难的把捂着鼻子的手帕拿开一角,笑:“不是,不难闻,只是过犹不及。”
做人不能这么失败,我当下焉巴了。
苏夏瞧我这无精打采的样子,踟蹰了半晌,最后慷慨就义一样的拿下手帕,蒙住我的眼睛,我的小心肝一阵乱跳,等待他的接近,结果等了半晌,他皮肤的热度倒是贴近了,但是却感受不到一丝鼻息,我心里明镜似的,想了一想,立刻怒了:“苏夏!你竟然屏气!我有这么臭吗?!”
我唰啦一下把他的手拿下我的眼睛,他讶然于我的举动,忘了屏气,十分不巧的吸了一口香气进去,然后我眼见着他鼻翼扩张,正要躲闪时已来不及了,他哈啾对着我就是一个大喷嚏,我立刻感受到了一阵沾衣欲湿的杏花雨和拂面不寒的杨柳风,他拿着他那醒了鼻涕的破手帕就要往我脸上擦,我一阵哆嗦,忍无可忍的将他踹了出去,当下立刻奔回果香阁,将供着小苏夏的三支香撤成了两支。
22打马吊
沐止薰在谙暖皇宫的第六个日头上终于收拾包袱打算回琉璃国了。
我很雀跃,沐温泽很萎靡。
这几日来他联合着沐止薰不知破坏了我和苏夏几次,如今沐止薰一走,他算是孤军作战了。而我真真是要一路高歌,恨不得用歌声直接把沐止薰送回老头子身边。
沐止薰走的那日恰逢秋分,容弦摆出一副大阵仗来欢送他,他喝了容弦的一杯薄酒,过来和我们道别。
沐温泽眼泪滴答滴的一副小可怜样儿,沐止薰摸了摸他的头,叮嘱了几句,便朝我走来。
我压下很想要翘起的嘴角,唔,不能笑不能笑,用力把两边的嘴角往下拉出一个簸箕状,再做出一副哭丧的表情。
沐止薰在我面前停了很久,一副欲语还休的样子,最后什么都没说,瞪我几眼便大步转身上马走了。
我眼见着沐止薰的车队在一片扬起的尘沙中逶迤而去,回果香阁抱着呱呱就去找苏夏和暖阳,因为怕沐温泽这孩子太过思念沐止薰而伤神,还特意拉着他一道。
我们四凑在一起无所事事,彼此大眼瞪小眼。最后苏夏神秘一笑:“我们来打马吊吧。”
我一口水喷了出来,暖阳好奇的问马吊是什么,沐温泽惊恐的指着苏夏直喊斯文败类。然则我们仨虽然初初表现各异,但在看苏夏演示了一遍马吊的玩法后,都同样彻底沉沦了,连沐温泽这满口仁义的小古板也给迷住了。
我之所以知道马吊这种东西,也是从沐温泽偷运给我的书上得知的。这东西好则好,但一玩上瘾就是悲剧了,因此各国皇宫历来是禁止宫内赌博玩马吊的。而现如今我们四躲在沐温泽的落潮楼里,新奇的看着苏夏手中的一副骨牌。
苏夏洋洋得意:“嘿嘿嘿嘿,这牌不错吧?我特意命工匠打造的,倒没想到蔷薇夹在行李里一起带来了。蔷薇啊,你干的不错。”送骨牌来的叶蔷薇颔首说不敢。
我们仨连催着苏夏开牌,这一圈是苏夏坐庄。我虽然是第一次打,但手气不错摸了个财神,沐温泽和暖阳此时的位置完全颠倒,暖阳表现出了她在马吊这方面的极大的天赋,而沐温泽则彻底归为了桌椅板凳之类的物品。
虽然有我的手气和暖阳的天赋,但因为沐温泽这个拖后腿的,到底是玩不过苏夏这个老手,连连输了几把,我一看这形势不对,沐温泽又如此不济,便转身问叶蔷薇:“你会玩吗?”
她一愣,然后谦虚道:“会一点。”
我是知道这些大家闺秀名门千金的矜持和谦虚的,读了一马车的书只说“识得几个字”,绣了一手好刺绣只说“见笑拙作”,因此听她说“会一点”,立刻撵了沐温泽,让叶蔷薇代替上场。
我挥手让沐温泽坐到我身边来看我的牌。叶蔷薇上场后,形势略有好转,我们四打的风生水起渐入佳境。
我正打的兴头上呢,突然觉得耳垂旁热乎乎的一阵酥痒,我打了一个寒颤把头一偏,看到沐温泽把下巴支在我的肩膀上,嘴唇就对着我的耳朵,他的鼻息一阵阵喷上来。他的表情很无辜,似乎根本没觉出有什么不对,我却隐隐的觉得古怪而不舒服。
这么一愣,洗牌以后就轮到我坐庄了。我因为沐温泽而一阵别扭,心不在焉的连输了好几圈,浑身上下值钱的东西就剩那镯子了。
苏夏朝我这边看了一眼,招手让沐温泽过去:“五皇子,来来,看我的牌,我手把手教你这打马吊的技巧。”沐温泽虽然不喜欢苏夏,但抵不过这打马吊的技巧的诱惑,心不甘情不愿的走过去了。
我顿觉轻松,正好又要押赌注,而那镯子又无论如何是不能押的,我想了半天,一咬牙一跺脚,抱起呱呱往台上一杵:“我就押呱呱了!”
他们四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和那次琉璃国晚宴时众人看我妆容的眼神很相似,最后默默的算是承认呱呱这个赌注了。
呱呱抖着鸡冠扭着脖子悲凉的看着我,我一边避过它的眼神一边默念“财神财神”,总算是让我摸到几个,这一圈略有小赢,起码没输了呱呱。
这样玩了一个时辰,苏夏便摆手说不玩了,这东西不能沉迷云云,幸而沐温泽和暖阳也是一时新奇,并没有如何成瘾,苏夏又把自己赢来的钱财物品统统归还给输家,我们就散了。
叶蔷薇奉苏夏之令送暖阳回去,沐温泽懊恼的跳起来直嚷着忘了做韩竹浮布置的功课,我和苏夏两个闲人,慢慢的一路挪回果香阁。
深秋的风虽冷冽,却不至于寒冷,日光明亮而不灼热,均匀的洒下来。我和苏夏站在御花园,四周一片静默,清脆鸟啼声中,甚至能听到落叶砸在地上的声音。
静年安好,我想。
我曾经无数次想过如果我不是沐薏仁,如果我和沐凌霄或者容暖阳那样被宠着爱着捧在手心里,不用看太监和宫女的脸色,不用提心吊胆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惹怒了菊妃或者沐止薰,不用忍气吞声的被沐凌霄欺负,那么如今我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光景。可是就是因为这一切都不成立,沐薏仁还是沐薏仁,所以我才碰到了苏夏。我在心里偷偷合计,如果要让我选择是当一个沐凌霄,享受真正的公主待遇,还是当回沐薏仁,生活艰苦却能碰到苏夏,我想我还是会选择苏夏的。
苏夏说:“薏仁你今天输了很多呢。”
“嗯。”
“你最后还倒欠我许多。”
“你不是都把赢来的钱还回去了吗,还在乎我这点小钱。”
“不,”他很固执,“你就是欠我的。”
我觉得苏夏忒小气了,刚要抬头抗议,唇上就多了一个微凉的触感。
我的四肢百骸酥软了,眼见着苏夏放大的容颜,感受着他在我唇上的辗转。
这是我第二次被一个男人吻,第一次的吻十分悲摧的发生在沐止薰抽风的时候,直到现在我都不堪回首,但是这一次,吻我的人是苏夏,是苏夏哎!
我兴奋的手指头都在打颤,觉得苏夏的唇微微凉而又柔软,在我唇上流连的时候十分熨帖。他撬开我的牙关,湿软的舌头想要闯进来。我被他吻的云里雾里,在晕晕乎乎中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这件事情,如果苏夏不吻我,那是一点都不重要的;但是苏夏一旦深吻我了,就是一个不容忽视的极有可能衍变成灾难的严重事情,所以我当下立马闭紧了嘴巴把苏夏驱逐出去。
苏夏十分不满意的舔舔唇问我:“为何?”
我不说话,任凭他换了不同的句式问,也不说话,只朝他笑。
你有过瘦肉的皮筋嵌到牙缝里去的体验吗?你会让你的爱人在这种情况下舌吻你吗?不会。所以我也不会,只是坚决的闭紧嘴巴朝苏夏笑。
苏夏莫名其妙很委屈,我奔回我的果香阁找牙签并发誓以后再也不吃瘦肉。
我第二次的吻,也以惨败告终。
沐止薰走了以后的第十日,苏夏也要走了。
谙暖国和锦瑟国都已将婚礼筹备完善,苏漩湖女皇一个半月没有见到容煌,想的茶饭不思,几次来快报催容煌动身。所以谙暖国的官员都加快了手头的动作,提前结束了准备事宜。
苏夏临走前的一晚,在果香阁前面的那片果树林里送了我一大堆他自己用柳枝编的玩意儿和他那副骨牌,我瞧了瞧,什么小兔子小乌龟什么的也就罢了,竟然还有一个小人儿,苏夏解释说那是我,恰好和上次送我的小苏夏凑成一对,我瞧他虽然笑的和平常一样,然而那阳光一样的笑容里到底是多了不知哪里飘来的梅雨,平白添了许多哀愁。
第二日苏夏和容煌就辞别了容弦离开谙暖国朝锦瑟国进发,那阵仗十分的华丽壮观,然而送别时却是一片唏嘘之声。
我没有哭,直愣愣看着苏夏。他穿着我头一回见他抢亲时候的银白色胄甲,仍然骑在一匹乌油油的大马上,背后立着那杆红缨枪,英姿飒爽器宇轩昂。
大队开拔了,他转头最后一次看我,用口型对我说:“等我。”
我虽然觉得我们的前途很渺茫,但是为了宽他的心,还是笑着点了点头。
这一次的离别和上一次送沐止薰离开时的送别相比,我的心情简直掉了个头儿,由欢欣直接变为悲苦。
苏夏走了以后,我把薏仁小人儿也一同放到那长长的匣子里去,和苏夏小人儿并排躺在一起,外面围了一圈他编的薏仁植株,小兔子小狮子小乌龟等,满满的占了一个案头,照样每日一碗清水三支香供着。
他走后没多久,我开始想他了,经常看着他留下的那一堆东西发呆。不过并不是独独只有我思念苏夏的,暖阳也开始思念苏夏了,甚至连沐温泽有时也会念叨苏夏几句,原因无他,只不过因为我们仨打马吊时,悲摧的发现三缺一了。
23西夜国
我和沐温泽以及暖阳三缺一的悲剧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这空缺便被一个人填补了。此人姓韩,名竹浮。
韩竹浮是一个妙人。
彼时我、沐温泽和暖阳正眼巴巴盯着那副骨牌挠墙,韩竹浮突然出现了。他那么淡淡的朝我们仨瞥了一眼,我们仨齐刷刷打了个寒颤;他再那么淡淡的瞥一眼我随意抽出的几张骨牌,说:“万万贯、枝花、空汤——这花色不错。”我们仨就眼放异彩了。
我说:“韩大人,您也懂个中奥妙?”
他从鼻孔里哼出一个字眼,甩了甩袖子:“不过是小小钻营之术罢了,我自是不屑。不过,我可以陪你们耍一耍。”
你永远也不能凭借一个人的外表去判断一个人的内在。
譬如韩竹浮此人,天生傲骨,阳春白雪,风骨隽永,甚至我曾经还埋怨他把沐温泽这么小的一个孩子教导的如同食古不化的老头子一般,但是就是这么样的一个人,打起马吊来,却丝毫不含糊,不含糊到我们仨叹服不已,就连我们仨中赌术最高的暖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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