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侍女急忙退到了一边,规规矩矩的俯身行礼:“公子。”
他走到了我的身后,双手自然而然的放到了我的肩膀上,在感觉到我微微抽搐了一下之后,又慢慢的僵硬着平静了下来,那张映在镜子里的俊美的脸庞上浮起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今天精神怎么样?”
“……”
“我看你比之前好多了。”
“……”
“就是脸色还不太好看。你看你,是不是又没有好好的吃饭?”
一听到这句话,那个梳头的侍女下意识的就往后退了一步,仓惶得差点跌倒。
我抬起头来对上了镜子里他的目光,他正关切的看着我苍白的脸颊,因为消瘦了不少,下巴颏都变得尖尖的了,他只是让人服侍我洗漱,倒没有强迫我还要装扮,所以苍白的脸色和没什么血色的嘴唇就把这些日子积攒起来的憔悴显露无遗。
他扶着我肩膀的两只手微微用了点力气:“你为什么总是不能好好的照顾自己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扶着我的肩膀,慢慢的低下头,在我耳边说道:“轻盈,要不了多久,这个天下就会变得不一样,它会属于我们,等到那个时候,你想要天下变成什么样子,它就会变成什么样子。”
“……”
“你要好好的,才能在那一天,看到这一切的实现。你明白吗?”
“……”
“如果你还不能够好好照顾自己的话,那——”
眼看着身后那个侍女已经吓得面如土色,几乎就要跪下来了,我突然抬起眼来,对上了镜中他的目光:“我没有。”
他的眉毛微微一挑,眼中闪烁了一下。
这是这些日子来,我第一次开口跟他说话。
自从知道抗争不了,也看到了太多的死亡发生后,我变得乖了起来,乖的同时,也就不必再抗拒,再求饶,木然的样子虽然没什么情趣,却让他很满意。
但一听见我说话,他的脸上还是闪过了一丝喜色。
“嗯?”
“我只是——”
第1699章 再过几天,就好了……()
“我只是——”
我低着头,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我自己也知道自己瘦了不少,手背上高高耸起的骨节好像要撑破肌肤一般。
他更靠近了我几分,炙热的呼吸吹过耳廓。
“只是什么?”
“我只是,觉得有点闷。”
“闷?”
“我,我想要出去,走走。”
他又挑了一下眉毛,这一回没有再看着镜子里的我,而是转过头来看着我低垂的眼睫,沉默了一下之后,才轻笑了一声:“是啊,我记得,你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出去了。”
“……”
“但我是担心你的安全。”
“……”
“外面太危险了,我怕你会受伤。”
“……”
“况且,我们现在是在江上,如果发生了什么意外——”他的声音微微拖长了一些,仿佛将一些不必说的话都匿在了这里面,然后笑道:“我就算把所有的人都丢进江里,也换不回你啊。不是吗?”
“……”
我的脸色更苍白了几分。
他防着我,而且是防得滴水不漏。
当初我被裴元灏逼得跳江自尽的事,是传去过胜京的,从洛什的嘴里也听说了那个时候当他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有多痛苦,多崩溃,所以从初七那一晚上了这艘船,将我禁锢到了这个连窗户都没有的房间里之后,他没有再让我离开这里一步。
他怕我会用同样的方式来结束生命,来逃离这一切。
我没有再说话,只垂下了眼睛,头也低垂了下去。
他静静的看了我一会儿,抱着我的胳膊柔声说道:“再过几天,再过几天就好了。”
“……”
“你想要下船都可以。我会陪着你的。”
“……”
“现在,就先不要出去了。好吗?”
他几乎是哄着我的口气,温柔到无以复加,而我也实在没有说“不好”的余地,于是我低下头,算是沉默的接受了他的提议。
他的脸上浮起了满意的笑容,然后对着那个侍女淡淡道:“出去。”
“是!”
那侍女急忙退了出去,关上门的时候,听到了她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屋子里只剩下我们两个的时候,他的手终于放开了我的胳膊,对着镜中的我微笑着说道:“你这个样子实在是太素洁了,我给你带一支簪子好不好?”
说完,伸手拿过桌上首饰盒里的一支簪子,轻轻的插进了我的发髻了。
我沉默着,低下了头。
再过几天,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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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时间对我来说已经失去了意义,模糊中,我还是能感觉到这场仗打了不断的时间,过去一个月了,除了那一天在梦魇中听到谢烽跟裴元修说过的战况之后,他们都没有再当着我的面说起过外面的情况。
输赢未知,胜负不明。
可是,我能感觉得到死伤没有再像之前那样惨重,他每一次离开,再回到这个房间里来的时候,不必像刚刚开始那样每一次都要沐浴,洗掉身上重重的血腥味。
战争,应该已经到了相持的阶段。
闻凤析作为武将,在这个时候固守扬州应该是最好的安排。
我还记得当初轻寒在中毒的时候告诉我,他守扬州,半年的时间是没有问题的,如果西北无大战,屠舒瀚也可以腾出手来。
但前提是,正常情况下……
我的脑子里千头万绪,一时间太多的东西杂乱无章的涌上来,而一醒神,看到自己所在的这个房间里,如同一座牢笼,每天除了三餐、定时的沐浴之外,就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了。
现在,我大概也想不了那些了。
就在这时,舱门被打开了,那个皮肤黝黑的孩子端着一盆水走了进来,肘弯上还搭着一条毛巾,一看他这架势就知道,是要进来擦地板的。
这些日子,除了那些来服侍的,就只有这个孩子,会不时的进入我的房间里,平时几乎都很少在清醒的时候遇见他,大多数时候,我只能看到他抱着扫帚,端着一盆擦过地的水走出去的背影。
他走进来,大概也没想到我会靠坐在床边看着他,一见我,顿时呆了一下。
“哎——”
脚下一滞,那盆水就晃荡着漫了出来泼到地上,也溅到了我的裙角上。
他吓坏了,急忙说道:“对不起,对不起!”
我只感到脚踝处一凉,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手忙脚乱的将那盆水放到一边,下意识的要走过来用那条毛巾给我擦拭,但还没等他靠近我,门外的花竹已经走了进来,一看到屋子里的情形,立刻皱起了眉头:“你看你干的这是什么事?”
那孩子回头看了她一眼,也吓坏了。
花竹继续道:“公子让你好好做事,你是把公子吩咐的话都当成耳旁风了吗?”
“我没有,我不敢!”
他吓得急忙摆手。
从我住进金陵府,见到花竹云山到现在,虽然知道她们两实力非凡,但还没怎么见过她们发脾气,训斥别人的样子,眼看那孩子吓得哆哆嗦嗦的,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我立刻说道:“不是什么大事,别怪他。”
花竹抬头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那孩子,迟疑的道:“可是公子吩咐了,有任何人惊动了颜小姐,都是要——”
不等她的话说完,我低着头,淡淡的说道:“我没有被惊动到。”
“……”
“他只是个孩子,不要为难他。”
花竹被我说得一愣,大概自己也做不了主,迟疑的站在那里。
我这才转头看向那个孩子,又看了看地上的一滩水,便说道:“你快擦干净了。”
“是。”
他像是皇恩大赦一般,急忙点头,抓着那毛巾走过来,蹲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擦拭着地板,花竹看着他这样,到底也说不出什么来,便只能抿了抿嘴,退了出去。
这孩子这几天大概已经不知道看了多少人被拖出这间房,惨遭杀害的惨剧了,吓得直哆嗦,擦拭地板的时候,背后的肩胛骨都高高的耸了起来。
》 虽然瘦,但看得出来是做惯了活的,大概也是穷苦人家出身,才会这么勤于做活,还有这么一身黝黑的肤色。
我看着他低下头,睫毛长长的覆在眼睛上的样子,轻轻的说道:“你是扬州人啊?”
他抬头看着我,立刻点头:“是啊!”
“……”
我沉默了一下,说:“你别抬头,低头做你的事。”
“……?哦。”
我又轻轻的问:“是怎么到这船上来的?”
“我是被他们俘虏的。”
“你也是当兵的?”
“嗯,爹爹走得早,家里只有我一个大男人,我就来服役了。”
“那,你娘呢?”
“我娘……”他说着,手上的动作慢了一些,就看见一滴晶莹的泪水从眼眶里滴落下来,啪嗒一声落到了地上那潭水中。
他用另一只手揉了揉眼睛:“我娘还不知道我——”
“……”
“我最怕我娘以为我已经死了。”
“……”
“那样的话,她一定会伤心死的。”
“……”
“可是现在,仗打成这样,我都不知道扬州城还能坚持多久,要是城被攻破了,那我娘他们——”
他说着,就呜呜的哭了起来。
我微微的皱了一下眉头,但没说什么,过了一会儿等到他自己哭声渐渐小声了,我才说道:“那你被他们俘虏,他们都说什么了,让你来这里做事?”
他下意识的就抬起头来看着我,一双哭得发红的眼睛很亮:“是那个——他们叫他公子,我们原本是要被带到岸上去的,可他一看到我,就让我留下来,说让我到船上做活。”
“……”
“我好想听到他说,我有用。”
他眨了眨眼睛,对上我的目光,又像是想起了刚刚我说的话,急忙低下头去,喃喃道:“我只是不知道,我到底有什么用。”
“……”
“可是,他们没杀我,留着我,我已经很幸运了。”
“……”
“我想要回去,找我娘。”
我的喉咙里涌起了一阵酸楚,也不等他擦干净地面,便说道:“行了,你出去吧。”
“啊?可是——是。”
他乖乖的端着那盆水转身走了出去,而我坐在床边,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眼睛一烫,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涌出来,我只能低下头去,让自己不再看。
舱门关了起来。
到了大概傍晚的时候,裴元修又从外面推门进来了。
接连好几天,他的神情都显得非常的放松,甚至有几分愉悦在内,我大概能感觉到是战事开始对他有利,或者直接的说,扬州那边陷入了困局,才会让他有那样轻松的神情。
但今天,却完全不是。
他走进来的时候,虽然手里自己拿着一盏烛台,但眼睛却是漆黑的。
有一种无形的压力,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就充满了整个房间,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我的脸色慢慢的变得苍白了起来。
他一步一步的走到床前,俯下身来,伸手勾起了我的下巴。
我以为他要说什么,或者要问白天在这个房间里发生的事,毕竟这里的每一件小事都不可能瞒过他,但他却什么都没说。
在看着我的眼睛,看了许久之后,他突然吹熄了手中的烛台。
第1700章 战火之下()
漆黑中,我感觉到他伸手过来,抽出了我发髻上的那支簪子,啪嗒一声丢到了地上,一头长发便立刻如同流水倾泻一般的披散下来。
他的鼻息吹拂着几根发丝轻轻的挠着我的脸,一阵细碎的酥|痒传来。
下一刻,他吻上了我的唇……
这一晚,他似乎格外的激动,要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激动,也越发的奋力,好几次我几乎已经陷入崩溃,却被他用力的将两只手都扣在头顶,不容我任何的退避和躲闪。而整整一夜,他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沉重的喘息在耳边响起的时候,带着一种兽类的气息。
我最终是在一片漆黑中昏厥过去,陷入了另一片深重的漆黑里。
不知过了多久,才感觉到已经被碾碎的四肢五体好像被重装了起来,但传来的痛楚让我即使还陷在昏睡当中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耳边立刻就响起了他的声音。
“轻盈?”
“……”
“轻盈。”
我又皱了一下眉头,下意识的想要往更深的黑暗深处躲去,但他温热的大手已经抚上了我的脸庞,轻轻的摩挲着:“你好一点没有?”
肌肤熨帖带来的真实感终于让我彻底的从黑暗当中走了出来,我的眉头微微抽动着,慢慢的睁开了眼睛,就看到一室光明,他正坐在床边,手里还举着一只烛台,弯下腰来看着我,一见我睁开了眼睛,立刻微笑着说道:“你醒了。”
“……”
我没有力气说话,也不想说话,眼中翻涌的滚烫热流让我只想要垂下眼睑。
我避开了他的目光,却避不开他的注视,他温柔的看着我,目光还在颈项间,锁骨上,甚至耳畔那些他留下的粉红的痕迹上停留了片刻,才带着一点满意的微笑道:“今天早一点起吧。你不是想出去走走,透透气吗?今天就可以了。”
“……!”
我抬眼看着他。
今天可以带我出去?
从那天向他提出想要走出去而被他“过几天就好”的借口拒绝了之后,我就一直掰着指头在算,整整一个多月的时间,船还没有靠岸,就证明扬州一直没有被他攻下来,因为有这一层危险,他不允许我离开这个舱房。
但今天,他居然答应我可以出去了。
难道说,扬州已经——
我还陷在混乱的思绪里,就感到眼前黑影一闪,他伸手环过我的腰肢搂住了我,我吓得震了一下,抬头看着他,就看到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里透着一点淡淡的笑意来:“你是不是也很想看一看那座城?”
“……”
“起来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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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鱼贯而入的几个侍女围着服侍,穿衣,洗漱,梳妆,然后坐到桌边的时候,早餐也已经琳琅满目的摆了一大桌,他和过去每一次一样,亲自拿起粥碗来舀了一勺粥,送到我的嘴边。
站在门口的侍女和门外几个不停晃动的影子这个时候全都定住了。
那种紧张的感觉几乎也传到了我的身上,让我的胸口更有一种闷闷的,几乎想要呕吐的感觉。
可我咬着牙,还是乖乖的吃了一口。
他眼角的笑意更深了。
这些日子,我就是这么乖乖的听话,让我吃饭就吃饭,让我喝汤就喝汤,可这样的听话虽然让他愉悦了不少,却并没有让他放松对我的警惕,从登上这艘船开始,那些盯着我的眼睛就没有一双撤离过。
味同嚼蜡的吃过了这一顿早饭之后,他终于带着我走出了这个舱房。
一出这个房间,我立刻长长的吸了一口气。
外面是一条长长的,有些狭窄的走廊,大概因为格外的深,这里几乎没有任何自然的光线,全靠两边的灯笼照明,当人走在里面的时候,无数的黑影被投映在地板上和两边的墙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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