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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第一次，为一个人举哀。
生与死那种分明的界限，也是第一次在眼前变得模糊了起来。
我踩着纸钱铺成的路，一步一步的往前走，一直走到了宗祠，这里和前几天大家商讨大事的时候又不一样了，房檐上、树上都挂满了麻布，在夜色中飘飘悠悠的，仿佛无数的幽魂，在注视着这一刻。
而当我捧着那灵位，走到宗祠前的时候，一股莫名的颤栗从心中涌起。
父亲和母亲离开的时候，我都没有在他们的身边尽孝，也没有机会为他们随起举哀，但今天，却仿佛老天给了我这样的机会，让我可以进入宗祠，去看一眼父亲的灵位，去为他尽一分孝心。
老天待我，也许真的不薄。
想到这里，心里似乎也没那么难受了，这个时候，我也正正走到了宗祠前的台阶下，大门已经被打开，里面黑洞洞的，没有一点光，只有身后那些人提着的灯笼照亮了门口，也将我的身影映在了里面，晃晃悠悠的。
马老爷子走上前来，对着我点了点头，我便抱着灵位跪了下去，对着洞开的大门又磕了个头。
身后的颜氏子孙也都跟着磕头。
但就在我站起身来，正准备往里走的时候，颜罡突然说道：“等一下！”
我的脚步停在了台阶上，回过头看向他。
虽然颜仪的丧事让他也出席了，但毕竟大家现在都防着他，所以即使他来到了这里，身前身后也都跟着我们的人，一听到他开口，几个人也都警惕的上前了一步，谨防他要做什么动作。
我问道：“叔公，什么事？”
他皱着眉头：“家主没来也就算了，为什么连他母亲都不来？”
薛芊？
我轻轻的说道：“母亲她病了，起不了身，所以——”
颜罡恨恨的说道：“这个家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我也没多说什么，只叹了口气，然后转过头去，又专注的看向前方，我的影子还映在哪里，只是——不知道不是突然起风了的缘故，影子扭动得更厉害了。
这时，我的心莫名的，突然一沉。
就在这个时候，远远的，我们的身后传来了一阵喧闹的声音，好像有人在大声的呼喊着，在这样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的惊悚。
怎么了？
所有的人全都回过头去，已经有人发出了惊呼。
我也抱着灵位转过身，一抬头，就看到漆黑的夜色中，一丛火光在村子的另一头腾了起来。
第1603章 所以他，无所畏惧！（）
火光映亮了我的眼睛。
而我的呼吸也停在了这一刻。
就在这里所有的人全都瞪大双眼，看着那冲天的火光在眼前沸腾的时候，马老爷子已经反应过来，他一个箭步冲上前：“是地牢！”
地牢？！
周围的人一听，全都惊呼了起来，而我的心一沉，下意识的也要往那边赶过去，但当走出一步我就停了下来，回过头对着那些护卫说道：“看住他们，一步都不许动！”
颜罡他们几个对着那夜色中的冲天火光也是直发愣，完全反应不过来，那些护卫已经冲上前去将他们看住，我把手里的灵牌交给了颜若愚，然后对颜非白和卫阳说道：“你们留在这里，哪儿也别去。”
他们几个都对着我点了点头，然后我便跟着马老爷子，带着一群侍卫飞快的跑了过去。
这一路上，我一边跑着，一边听着自己如同擂鼓一般的心跳，还有沉重的呼吸，充斥在我的耳边，前方的火光驱散了那一片的黑暗，也仿佛在我的心里点燃了一点小小的炭红，烫得我微微战栗。
地牢大火……
那是裴元修所在的地方！
难道说，他已经——
这个念头如同流星一般在我的脑海里闪过，我已经来不及去细想，已经跟着马老爷子穿过那些狭长的小巷，终于赶到了地牢这里的时候。大火已经从那扇门里喷了出来，好像一张野兽张开了大嘴，獠牙毕露，在凶悍的吞吐着火焰，还未走近，那滚烫的温度就已经炽烤得人肌肤发烫，睁不开眼。
透过那扇大门，我看到里面已经完全是一片火海！
我下意识的就要往里冲，素素吓得尖叫了一声，急忙伸手抱住了我。
“大小姐，不要啊！”
我被她拦腰抱住，完全走不过去，只能感到火焰的温度，看到千万条火舌从大门里钻出来，狂乱舞着。
我不敢相信自己，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裴元修，他，还在里面吗？！
他是已经逃走了，还是已经——
素素生怕我被火焰伤着，双手紧紧的箍着我的腰，自己也是一脸惊恐不已的神情对着周围喊道：“快来人啊，来人啊！快来灭火，这里失火了！”
失火？
这里，会失火吗？
我蓦地一个激灵，回想起自己进入地牢的时候，那种潮湿阴冷的感觉，素素的话一下子也惊醒了我，我急忙转头看向马老爷子，就看到他的眉头几乎拧成了一个疙瘩，摇着头，沉声说道：“不可能的，地牢里面连一点火星都没有，不可能是失火？”
不可能是失火……
难道说——？！
我的心跳顿了一下，再转头看向里面的时候，有一种说不出的苍然感。
裴元修，是他做的？
他已经——
“没想到他的动作这么快，”无畏和尚紧跟在我们身后也过来了，他对着那扇被火焰已经烧得几乎裂开的大门，说道：“这个人，实在太有手段了。”
“……”
“这种地方，他都能——”
但马老爷子却拧着眉头：“不可能的，我明明派了人守在这里，而且，他的人都被我们抓了，五爷他们也都被看着，如果他真的要逃走，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怎么会火烧起来我们才发现？”
听着他这话，我也皱了一下眉头。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我回头一看，竟然是红姨，她不顾一切的飞奔过来，当她跑到离我们还有十来步的距离，一看到我们站在这里，也看到了那冲天的火焰时，顿时整个人都傻了，僵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火光，照亮了她苍白的脸，也照亮了她透着惊恐的眼睛。
我心里蓦地腾起了一丝不安，急忙说道：“红姨，你怎么来了？”
她不是一直在照顾——
这时，红姨望着我，哑着嗓子道：“大小姐，你，你看到——老夫人了吗？”
“什么？！”
我只觉得后背一阵发麻，一时间竟像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傻傻的看着她：“你说什么？你，你再说一遍。”
“老夫人，大小姐你看到她了吗？”
“……”
“她，她来了这里。”
“……”
“她说，她担心大小姐不忍心对这个姓裴的下手，她担心你下不了手，她也不想让你为难，所以——”
“……”
“……所以，她要过来帮你，杀掉那个裴元修！”
我只觉得脑子里嗡了一声，一瞬间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也什么都看不到了，只有身后那炽热的温度，火焰燎烧着每个人的几乎，也几乎让我皮穿骨烂，我慢慢的转过身去，看着那个已经被火焰充斥的地牢，看着那扇如同野兽的血盆大口的，吞吐着火焰的门，顿时眼前一黑。
“不，不……”
我摇着头，瞪大眼睛，但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混乱起来，只有那扇门不断往外喷涌火焰的大门，如同野兽张开了大嘴，要将我吞噬进去。
而我一眼就看到，门口的地上，摆着一条已经被烧得发红的铁链。
那是锁在牢笼上的铁链！
“不——！”
我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呼，立刻就要往里冲，这一回他们全都惊呆了，所有的人都冲上来拦住了我，素素更是死死的抱着我的腰，整个人都被我拖到了地上，也咬着牙不放手：“大小姐，不要！”
“大小姐，危险！”
我的眼泪像是决堤的洪水一般涌了出来，泪水也被近在咫尺的火焰炙烤得滚烫，烫得眼前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只有那火焰在眼中燃烧着，更是燃烧到了我的心里。
不！不会的！
薛芊，她不会的！
这一回，马老爷子也慌了，他立刻招手对着周围的人：“快，快灭火！快灭火！”
就在他话音刚落，一阵沉闷的响声从地底深处，也从那喷射着火焰的大门里传来，我们抬起头来，就听见一声轰隆的巨响，地面都微微的震动了起来，地牢深处已经垮塌了，一阵烟尘带着火焰的温度从里面喷了出来，无畏和尚一伸手抓着了我和素素，猛地往后一甩。
我们避开了那滚烫的烟尘，重重的摔倒在地。
我挣扎着抬起头来，就看到那座地牢，彻底的垮塌了下去……
｜
天色，慢慢的亮了。
我站在地牢的门口，一动不动。
整整一个夜晚，我就在这里看着他们将一桶一桶的水泼进那个无底的火焰深渊当中，听着冷水在滚烫的石壁上发出挣扎一般滋滋的声音，终于，火势变小了，火焰熄灭了，他们一个个小心翼翼的走进去，清理里面那些碎落的巨石，一点一点的搬运出来。
太阳出来了，阳光照在了那些漆黑的，散发着焦臭味的石头上，眼前一片的断壁颓垣，就如同此刻我的内心一般。
一片狼藉。
眼泪，早已经流干了。
这一刻，眼睛干涩得连每一次眨眼的时候，都像是有针在扎刺着一般，痛得钻心，我只能不眨眼的，空洞的注视着前方，眼看着那些人将门口的碎石清理完毕，一点一点的往外抬里面的东西。
突然，听见里面传来一阵骚动——
“快，快过来！”
“小心一点！”
“那是——夫人？”
我微微颤栗了一下，往前走去，这一步迈出去，才感觉到脚已经完全僵硬了，踉跄着差点跌倒，素素急忙扶着我，跌跌撞撞的走过去，就看到几个人小心翼翼的将一具尸体从里面抬了出来，大家顿时都屏住呼吸，小心的退让到了一边。
颜若愚将自己的衣裳脱下来，铺到了地上，让他们将那具尸体放在上面。
是……薛芊。
我走到她的面前，慢慢的跪了下去，她平静的躺在那里，脸上，身上，都没有什么伤，只是沾了不少烟灰，有些脏，脸颊也透着一股紫红的暗色，那是窒息而亡的人才会出现的模样。
将她抬出来的那些人站在两边，悲痛的说道：“大火，只是在门口这一片烧起来，里面并没有被烧到。所以大夫人她，她——留了全尸。”
“……”
“还有，她带去的几个人也——”
他们的话没说完，地牢里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其他的人将她带在身边的几个护卫的尸体也陆陆续续的搬了出来，几乎都和她一样，并没有被火烧到，只是他们的身上有明显的，几乎致命的伤处。
是我的错。
是我忽略了。
我跟了他那么久，我以为自己已经完全了解了他，但原来，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他有这样的身手，有这样的能力。
所以他，无所畏惧！
而薛芊……
我低下头去，看着她的脸庞，颤抖的手指抚摸上去，轻轻的为她擦拭着脸上的泥污——她想要替我杀掉那个人，她想要替我解决掉这个难题，不让我痛苦，不让我为难。
她临死的时候，又有多痛苦？有多惊愕？
泪水，一滴一滴的落在她的脸上，将那些泥污也沾湿了，我再也撑不下去，慢慢的蜷缩着，俯下身去抱住了她冰冷僵硬的尸体。
“母亲！母亲——！”
第1604章 我做不到（）
在哭过之后，我慢慢的站直身子，对着周围的人说道：“把夫人抬下去，再设灵堂！”
红姨在旁边也是泪流满面，这个时候哽咽着道：“是。”
说完，她挥了挥手，身后的人立刻跟了上来，将薛芊的尸体抬走了，我继续吩咐道：“这件事，暂时不要去惊扰到家主。等他醒来之后，身体稳定了再告诉他，如果他要怪，就说是我吩咐的。”
“是。”
“还有，派人去找，把周围都封锁，仔细的找！”
马老爷子微微有些犹豫的说道：“他能逃出来，还会在周围停留吗？”
我咬着牙，说道：“他能逃出来，应该是在事先就已经想到了这条退路，但他一个人，不可能就这么离开，西川是我们的地方，他不敢冒这个险，他应该还安排了人来接应他，才能离开西川。”
“……”
“现在周围都被我们肃清了，所以那些人应该还没有进入甘棠村这周围。”
“……”
“他一定还在什么地方，等着自己的人来接应。”
“……”
“去找，去找！”
听到我说最后两个字的时候，近乎嘶吼了起来，马老爷子点了点头不敢再怠慢，急忙转身去指挥他的人，将甘棠村附近所有的通道都封锁起来，仔细寻找，一定要找到裴元修为止！
等到那些人领命散开之后，我再转过身，对着马老爷子道：“老爷子。”
他急忙看着我：“大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
我咬着牙，默默的朝他伸出手一只手：“给我一把刀。”
｜
我没有想过，这么快就要再面临一次死亡，又是自己的长辈。
而且，是薛芊。
是母亲。
当我走回她的房间，看见薛芊的尸体摆放在木板上，几个侍女正在给她擦洗，我摆了摆手，让她们退开，然后自己拿起水盆里的帕子拧干，轻轻的给她擦拭脸颊上的烟灰痕迹。
眼泪，又一次夺眶而出。
我曾经因为她哭过很多次，小时候被她的出现惊吓，被她恐吓，跟着母亲离开颜家的时候，我都流过许多泪，在我幼小的心灵当中，她就像是一个狰狞的巫婆，将我所有的美好记忆都撕碎，而留给我残酷的现实。
这样的认知，一直持续了那么多年，一直到我再次回到西川。
我才有些明白了，母亲说“新夫人，她也有自己的修罗场”这句话的意思，我看到了她内心深处十几年来没能愈合的伤，也看到了她暴躁易怒的情绪下，那掩饰不住的脆弱和无助。
而现在，我更明白了，其实她的心里是有爱的。
她没能得到父亲的爱，但她的内心却从来没有枯竭过，不管对颜轻尘，对我，甚至对妙言，在简单易怒的面具下，都有一份她极力掩饰的感情存在。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老天没有给我们多一点的时间？
我还没有告诉她，其实我很开心与她和解，而不是为了当时的大局；我还没有告诉她，其实我尊敬她，如同尊敬我娘；我还没有告诉她，其实我……
泪水一滴一滴的落在她的脸上，我想要为她擦拭干净，却根本抵抗不住自己的眼泪决堤，这一刻我的心里没有恨，有的只是悔，我又一次眼睁睁的看着我爱的人陷入绝境，甚至这一次，她连呼救的机会都没有，就这样永远的离开了我！
还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