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有的时候,一些事,也没有办法去用礼法、理智,或者人的身份地位,或者任何一种规矩来规范,毕竟,他见到的,是已经失散多年的女儿。
但,清醒下来之后,我猜他昨夜回到扬州,一定被一些老臣,老学究们上奏跪请,毕竟皇帝乃是国之根本,他这样以身犯险,虽然生死是一个人的事,但皇帝的生死,就牵连着将来中原大地的局势,更可能牵连着千千万万百姓的生死。;;;;;;;;;;;;;;;;;;;;;;;;;;;;;;;;
所以今天,他显然也是清醒过来了,没有自己再上这个码头。
甚至,我不保证他会在这艘船上。
吴彦秋和我们见过礼之后便俯下身,温和的对离儿笑道:“离小姐,请上船吧。”
离儿点点头,却没有立刻上前,而是抬起头来看了看我们,道:“阿爹要一起去吗”
裴元修摇了摇头。
“为什么”
“阿爹的事情很多,今天没有空去游玩。”
“哦”
离儿带着几分惋惜的嘟了下嘴,然后,转头看向我。
可还没等她开口,旁边的吴彦秋已经笑容可掬的上前一步,问道:“夫人,要一同前去吗”
“”
我顿时愣住了。
原本,我的准备的说辞几乎也是和裴元修一样的,离儿要外出游玩,邀请我们两同去是必然的,而也几乎是必然,我和裴元修都不可能再轻易踏上扬州的地界,尤其是在裴元灏身在扬州的情况下
但现在,邀请我的却不是离儿,而是吴彦秋。
不,甚至不是吴彦秋
他只不过是个侍郎而已,做主也做不到这个份上,让他来接离儿是裴元灏,那么让他开这个口的当然也是裴元灏
我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不仅是我,裴元修的脸色也微微的一沉。
而站在一旁的离儿却丝毫没有感觉到这其中的纠葛变化,反而很高兴的对我说道:“对啊,娘要一起去吗”
“我”
“扬州可好玩了,之前我跟三叔在扬州的时候,就看到很多好玩的东西,还有很多好吃的。”
“”
“娘,一起去好吗”
感觉到她的手牵着我的衣袖,轻轻的摇晃了两下,我没有说话,只是慢慢的抬起头,看向停靠在码头边的那艘船。
船头上,那些列队宫中的侍卫后面,似乎还站着一个人,但他并没有像之前在那艘巨大的海船上一样,负手立在船头最耀眼的位置,而是静静的站在人群后,用他那双漆黑而深邃的眼睛,窥视着码头上的每一个人。
也许,只是某一个人。
我定了定神,然后微笑着对离儿说道:“娘不去了。”
“为什么”
“因为,在府里还有很多事需要娘处理的,离开了这么久,娘也要办的。”
“哦”
离儿不无可惜的又嘟起了嘴,又看了我一眼:“就一天也不行吗”
我微笑着摇摇头:“真的不行。”
离儿叹了口气。
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然后抬起头来对着一旁的吴彦秋,微笑着说道:“这一路上,就烦劳吴大人照顾离儿了。”
他神色复杂的看了我一眼,还是立刻笑道:“夫人言重了,离小姐的事,自当放在头一等。”
我笑了笑,又嘱咐了离儿“不要给人添麻烦”、“不要乱跑乱跳”等语,她也都一一的听了,答应了,然后又问我:“那,娘和阿爹会在这里等离儿回来吗”
“当然,”我说道,也抬头看了吴彦秋一眼:“娘和阿爹酉时会在这里接你,你记得答应过娘的,不会乱跑,一定会乖乖的回来。”
吴彦秋听懂了我的弦外之音,微笑着上前道:“公子和夫人请放心,主人也已经吩咐下了,今日的公务都堆在书房,戌时就会准时去处理。”
“”
意思是,陪离儿是私事,但私事也不会打扰到他戌时之后去处理他的国事的时间。
得到了这样的保证,我不能说完全放下了心,多少还是松了口气,然后离儿便跟着吴彦秋走了,我眼看着她走上那巨大的舢板,两边立刻走了几个年纪很小,但看起来很伶俐
俐的侍女小厮过来服侍她,而等到她一登船,立刻,从船上走出了一个熟悉的伸手,伸手牵住了她的小手。
是裴元灏。
远远的看着他,今天换上了一身青白相间的长衫,腰间束了一条玉色的腰带,下面缀着一枚看不清是什么形状的玉佩,一只手甚至还握着一把月色扇。那是我当初在他身边那么多年,几乎从没有见过的衣着打扮,显得格外的闲适,却和他平时沉稳内敛,甚至带着几分阴骘狠戾的气质有一种奇妙的错开感。
但是,也许是因为低头看着离儿的时候,眼神太过温和,与离儿相视微笑的时候,笑容太过的温柔,这样衣着打扮的他,也并不太突兀。
他们两相视一笑之后,又都回过头来,看向了码头上的我们。
我和裴元修站在码头上,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们,直到离儿一只手牵着他,一只手朝我们高兴的摆了摆,我才勉强做出一点微笑,也对着她挥了挥手。
一旁的裴元修也挥了手。
然后,当我们两个人的手放下来的时候,他的手慢慢的伸过来,握住了我的手。
船上的那个人眼神依旧漆黑深邃,也看不出在这一刻他有什么表情上的变化,只是在周围的人都上前说了什么之后,他才牵着离儿,转身朝船舱里走去。
当他最后回头看我们那一眼的时候,裴元修牵着我的那只手微微的用了一下力。
船,慢慢的掉头,朝着扬州驶去。
码头上的我们,还是沉默的站在那里,我看着那艘船越来越远,船头上那船工呼和的号子也渐渐的湮没在了江水的潺潺声中,不一会儿,宽阔的江面上,那艘船就只剩下一个小小的影子,在阳光照耀下反射出的千万点粼粼波光中前进着。
这个时候,裴元修转头看着我,柔声道:“我们回去了吧。”
我没有说话,又看了一会儿,那艘船已经消失在了水雾当中。
这时,我才回头看着他,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他牵着我的那只手一直没有放开,这个时候,便一直牵着我转身走着,两个人一直走到那辆马车前,他仍旧一只手握着我的手,一只手撑着我的腰,将我扶上了马车。
然后,他自己也上来了。
很快,车夫便扬起鞭子,在空中打了一个响亮的鞭哨,马车开始缓缓的朝前行驶,车轮磕碰在石板路上,和来的时候一样,嘚嘚的声音不绝于耳。
但这一次,没有了离儿的闹腾,没有她在中间的牵连,我和他各坐在马车车厢的一边,原本就很宽大的车厢,空出了中间一个大大的空间,好像有什么无形的,无名的东西,横贯在我们两之间。
无形的,而有名的,就是沉默。
我感觉他是有话要跟我说的,而我,也有很多的问题想要问他,但似乎双方都在等待彼此先开口,而这样下来,就成了一个僵局。
每个人都想打破,但没有人去打破。
第1006章 他们两,有一段过去()
终于,马车停了下来,我们又回到了之前的原点。
沉默,相对无言。
他依旧是先下了马车,然后也扶着我走了下去,两边的仆人都匆匆的过来迎接,但看着我和他这样沉默的样子,也没有人敢开口说什么,就这样安安静静的走进去。眼看着就要到分路的地方,我要回内院,而他,也许应该也要去书房了。
他看了一下前面浓密的竹林,和绿叶掩映下露出了一个精致房梁的房舍,那里原本是我和他的房间,可现在,他却只是远远的望着。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说:“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嗯。”
“等到酉时,我会和你一起去接离儿的。”
“好。”
两个人说完这半咸不淡的几句话,便要转身分路了,我已经走出了几步,终究还是停下脚步回过头:“元修。”
“”
他急忙回头看着我,眼中透出了几分迫切。
“”我沉默了一下,问道:“若诗小姐她她还好吧”
那原本热切的脸色微微的僵了一下。
我突然觉得自己再问这一句也有些多余,尤其看到他骤然黯淡下来的眼神,越发觉得无措,尴尬的笑了一下,转身便要走。可刚一走,又听见他在身后叫我:“青婴。”
我回过头去,看见他站在那里,颇踌躇了一番之后,终究还是轻轻的说道:“你好好休息,晚一点我会让人过来叫你。”
我点了一下头,转身走了。
回到房里,这里一片安静。
而我,也更加无措了。
之前跟离儿说的那些话,还真的只是说辞而已,我和裴元修不同,我没有什么事可做,也没有什么公务要处理,离儿去了扬州,素素又还留在西川没有过来,跟裴元修一分房,这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无事可做,也无人可以交谈。
甚至,吃饭的时候,也没有人来烦着我,喝下那一碗苦涩难闻的嗣子汤。
我这才有些明白,我在这个府邸里,到底是如何的一个存在。
不由的笑了笑。
和之前在内院里度过的那段时间一样,我一个人坐在窗边,看着外面随风摇摆的竹叶,细数着阳光从竹叶的缝隙洒下了多少光点在地上,之前就是这样,一点一点的耗过这一天的时光。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800
但今天,似乎不怎么管用。
我静不下来,甚至连多坐一会儿都感到心烦气躁,窗外悉悉索索的竹叶轻响在我听来格外的令人烦躁,甚至连风,吹进这间屋子的时候,也吹不走那种焦躁的情绪。
我索性起身走了出去。
偏偏,不知是天遂人愿,还是天不遂人愿,刚一走上桥头,就看到韩子桐,正在跟几个侍女交代着什么。
她的脸色不太好,说话的声音也显得很眼里,所以还没走近,我就听见她说的话:“公子的房间怎么还没收拾好我昨天不是一回来就吩咐给公子另外收拾房间的吗”
“回小姐的话,房间已经收拾好了,但昨夜公子是自己留在书房处理公务,所以没有去休息。”
“哦天气热起来了,该准备的都要给公子备齐,尤其那边靠水的,蚊虫多,每一夜都要给公子点起驱蚊虫的熏香,明白吗”
“是,小姐。”
“还有,公子最近的事情很多很繁,你们跟着服侍也要小心一些,不可惹公子生气,知道吗”
“知道了,小姐。”
她还要说什么,却已经听见了我的脚步声,转过头来一看是我走过来,立刻沉下了脸。那几个侍女也看见了我,急忙要走过来向我行礼问安,却见韩子桐淡淡的挥了一下手:“你们快下去吧,把公子的事情办完了再说。”
“”
那几个侍女明显有些踌躇,看看我,再看看她。
“还不快去”
她露出了要发火的样子,那几个侍女也不敢再耽搁,只能低下头,喊了我一声夫人,便匆匆的转身走了。
我站在那里,也不知该尴尬好,还是好笑得好,而在犹豫间,她已经走到我的面前,脸上带着几分阴郁之色,似乎要发火,但像是在极力的压抑着,上下打量了我几眼:“你看起来还好。”
我笑了笑:“你看起来也不错。”
“我还以为,你至少都要病几天呢。”
“都已经回金陵了,这里再差,也比海上好,怎么会反倒要病呢”
“”
要论口舌的功夫,韩子桐向来不是我的对手,看来她自己也是明白的,所以对完这两句话之后,她的脸色沉沉的,倒也没有再说什么,反而是我问道:“令姐若诗小姐,现在怎么样了”
这话一出口,却像是用针扎了她一下。
她整个人都战栗了一下似得,瞪着我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笑了起来:“到底是在一个屋檐下的,若诗小姐身体不适,我问一下不为过吧。”
“一个屋檐下”听到这句话,她立刻冷笑了起来:“谁跟你是一个屋檐下”
“”
“这是谁家的屋檐,你可弄清楚了没有”
我的脸色顿时僵了一下。
如果说我刚刚的问候,只是让她想多了而被刺到,那么这一句话,无疑是此刻,此地,对我最准的一刺。
但显然,她还觉得不够
“你以为下人叫你一声夫人,你就真的是这里的夫人了”
“”
“我若要他们变成哑巴,你就连这一声夫人都得不到,你还真的觉得你是这里的夫人”
“”
“有哪一个夫人是像你这样的”
我的笑容僵着,但也还是微笑着,直到这个时候才轻轻的叹了口气,说道:“子桐小姐何必如此剑拔弩张的我不过是问候了一句令姐而已。”
“哼,你问候我姐姐你有那么好心问候我姐姐”
说到这个,她似乎更是怒火中烧,眼中的盛怒之意几乎已经掩饰不住,走到我面前来怒目瞪着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现在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
她直直的看着我的眼睛,恨恨的说道:“你以为不和元修同房,不给他生儿子,就能坏
坏我姐姐的事就能拖着元修一直不娶我姐姐”
“”
这一次,我的笑容没能坚持下去。
而看着我渐渐消失的笑容,和慢慢冷起来的眼瞳,韩子桐反而笑了,她走到我面前来,一字一字的说道:“有一件事你大概还没有意识到吧,在你到江南之前,在你嫁给元修之前,我的姐姐,和元修,已经一起患难与共很多年了。”
“”
“他在江南好的时候,坏的时候,都是我姐姐陪在他的身边。”
“”
“你有什么资格,让这里的人叫你夫人你有什么资格,让元修只有你一个女人你有什么资格,在我们姐妹的面前做他的妻子”
“”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只静静的看着怒意横生的韩子桐。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击重拳,狠狠的击在我的胸口,砰砰砰,仿佛要将胸口那个正在跳动的东西打碎一般。
这一刻,甚至我的脸色也有些苍白了起来。
她说得没错在我来之前,一直都是韩若诗,确切的说,是他们姐妹两陪在他的身边,在江南的苦难也好,欢乐也罢,跟他一起分享的人都不是我,而是这一对始终陪在他身边的姐妹。
其实,我也并不是没有感觉,从他第一次带着我,陪离儿在这园中游玩时,韩若诗来送茶点,虽然她的目的是要我去为韩子桐向裴元修求情,但从离儿那种熟稔的态度,和裴元修从善如流的举动,从各种细节,我都明白,曾经这样陪伴在他们俩身边的人,是她,所有的快乐和苦难,也都是她在和裴元修一起分享。
他们两,是有一段过去的。
这些,都已经是事实,我没有办法逃避。
但,也不可能让我后退。
沉默了许久,我微微笑了一下,抬起头来看着韩子桐,说道:“韩子桐,你说得都对。”
她的脸色也僵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即使这样,我还能笑得出来。
而我仍然微笑着,一字一字的说道:“但为什么他们不亲口来跟我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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