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修说得对,刘轻寒是个大人,离儿的单相思对他来说连烦恼都称不上,更不可能放任她的这种想法。离儿的一头热,热不了多久。
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反倒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像是苦涩酸楚
似乎感觉到我的脸色不大好看,刘轻寒慢慢的敛起了笑容,看了我一会儿,小心的说道:“夫人,是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
“夫人不会觉得我我对离儿可没有”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打断他的话,看着他道:“刘大人觉得,离儿很可笑吗”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笑得那么开心”
“我”他被我问得一时哑口,不知如何以对。
是的,人人都当她是玩,觉得她小,说出来的话也不用介意,反正她只是个小姑娘罢了。
没有人把她的话当真。
没有人
即使眼前,这个她一本正经想要嫁的人;时时刻刻,心里都挂记着的人;看不到他,就连哭都不敢哭的人,也不认为那是真的。因为身份,地位,年纪,相貌,他们没有一样合适,所以不
用别人阻拦,他自己就先把整件事当成了一个笑话。
只因为他不信,所以别人的一切真心,就都不重要
可是,拿什么去和他计较
所以她珍惜的,捧在手心里爱护的,都是他不要的。
不管别人再如何努力,再祈求,只要是他认为不可能的,他就会全盘否定。
他这样做,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我依旧不希望刘轻寒和我的女儿有什么可能,只是我疼惜我女儿的感情,她如此珍视,却被弃若敝履。
那种感觉,我太明白了
刘轻寒何等敏锐的人,他立刻察觉到了我心中的幽微思绪,沉思了一会儿,再抬起头来的时候,脸色也多了几分凝重,说道:“我明白夫人的意思。抱歉,我不应该像刚才那样取笑离儿。”
“”
“不过,夫人和本官都应该很清楚一点我迟早是朝廷的驸马。”
“”
“但,我要娶的,是长公主,而不可能是离公主。”
“”
“夫人要我怎么做,我都会极力配合。离儿现在还小,不论身体还是感情,我这个做三叔的,也不希望她受到伤害。”
“”
“我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了。”
“”
我沉默的看着他那双郑重而清朗的眼睛,想说的话,该说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半晌,我露出了一个淡漠的笑容,说道:“也不劳烦大人多做什么。大人就做好离儿的三叔,就可以了。”
我的话音刚落,帐子被撩开,离儿从外面哒哒哒的跑了进来。
“三叔”
她快乐的声音立刻将这个沉默得有些压抑的帐篷里填满了,带着一股浓郁的咸香味袭来,正是她手里端着的满满一碗的热汤饭,端到床边高高的举起:“三叔,你闻闻,香不香”
是薛慕华之前就给火头军打过招呼的,特地打了野鸡来熬汤给他做饭,也算是这个荒山野岭里难得的“特权”了。
离儿还是和之前一样,莽撞的天真着,别的人看到她这样有活力的女孩子,也许都会喜欢。可,在知道了她的心思之后,再面对她的热情,刘轻寒也难免有些不自在。他看了看一脸期盼的离儿,又抬头看了我一眼。
离儿催促道:“三叔”
他收回目光,对着离儿道:“嗯,真香。”
“嘻嘻,三叔你快吃,你吃了就不饿了,就有力气了。”
“离儿真乖,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他加重了“孝顺”两个字,抬起手轻轻的抚摸了一下离儿的头顶,笑道:“将来离儿长大了,也一定是个细心温柔的好姑娘。不知道谁有那么好的福气,能娶到离儿做媳妇了。”
离儿听得一愣,立刻道:“三叔,我”
“离儿。”
我打断了她的话,离儿回头看着我,我轻轻的说道:“让你三叔好好的吃饭,不要打扰他。你跟娘出来,娘给你看个好玩的东西。”
“可是”
她还有些恋恋不舍的,刘轻寒笑着说道:“离儿,要听你娘的话。”
这一次,她才无可奈何的答应了,走过来牵着我的手跟我走了出去,刚刚走到门口,又回头道:“三叔,你好一点了要告诉我,离儿待会儿再回来照顾你。”
我站在帐外,看着坐在床边的刘轻寒,他和我对视了一眼,目光都极深。
我们在大营里休息了两天,战后的各种创伤、萎靡,也终于在年宝玉则温润的风中被吹远了,到裴元修和刘轻寒的伤病都渐渐恢复了一些之后,裴元丰挑选了一些人马继续驻扎守卫,其余的人便准备启程返回成都了。
当然,也包括押解佔真。
对于怎么处置他,大家一时都还拿不定主意,但至少先要带回成都,有些事情,也必须要跟那位“家主”商量才行。
而有了安阳公子和唐婷的护送,这一路,就比来时更容易一些。
不过,越往蜀地走,山路变得多了起来,每天最多的时间就是骑在马上钻林渡水,还好我座下的是一匹壮硕的白马,也还温顺,有的时候信马由缰的任它跟着队伍走,倒也清闲。
走着走着,突然,就听见我身后传来了一阵很低很低的低呼。
急忙回头,就看见骑马走在我身后不过两三步的裴元修,正皱紧了眉头。
我忙道:“怎么了”
他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做出一点笑容来:“没事。”
“是不是伤口又疼了”
这一路上骑马颠簸,他的伤又复发了好几次,平时都勉强撑着,有的时候晚上露宿我揭开他背上的绷带,会看到里面血肉模糊的一片。急忙道:“疼的话就停下来歇歇啊”
说完,也不等他开口,我急忙转过头去,正要叫前面的裴元丰他们停一下,立刻被他伸手阻止了:“没事的”
“可是”
“别担心。再说了,这荒山野岭的,停下来也没用。”
我想了想,只能作罢,轻声道:“受不了的话,叫我。”
他对着我温柔的一笑。
马队继续在丛山峻岭间前行,脚下这条长径如盘蛇一般,几乎把人头都转晕了。就在我们拐过一个大弯后,眼前豁然开朗,一片的青山绿水,如画的风景突然出现在了前方。
一时间,大家都安静了下来,呆呆的看着前方的美景。
就在这时,一声悠长而浑厚的钟声,从前面的苍翠密林中传来。
我的心猛地一颤。
那是
周围的人似乎都被这钟声震了一下,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而紧接着,天空中又传来了一声钟鸣。
我的浑身都颤了一下。
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然从尘封的记忆里挣脱了出来,那么猝不及防的,浮现在了我的面前。
似乎感觉到我的异样,裴元修看向我,问道:“青婴,怎么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轻抖了一下缰绳,座下的白马慢慢的朝前踱去,而前方的人也像是有了默契一般,都纷纷让开一条路来给我。
一座云雾缭绕的山峰,出现在了眼前。
而在那座山峰靠近顶峰的位置,一座宏大的寺庙矗立
在云雾当中。
隔得太远,看不清那青砖红墙,但远远的看到那座宏伟的寺庙巍峨的轮廓,看着它矗立在山峰之上时,就好像一只巨大的眼睛,在云雾缭绕中俯瞰着红尘万物,世间苍生。
天目寺
天目
似乎是直到此刻,我才有些明白,这个名字的来历。
原本走在最前面的裴元丰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神情似乎显得有些复杂,半晌,轻轻的说道:“全速向前,我们今晚去天目寺休息。”
第896章 一触即发()
在暮色降临的时候,我们终于从蜿蜒的山路上下来,沿着一条溪流慢慢的往前走去,一路分花拂柳,终于在最后一缕夕阳的光芒被天边云层吞噬之前,走到了那一处寺庙所在的山脚下。
溪水淙淙,林间鸟雀悠鸣,越发显得这里寂静如斯。
我们一行人到了山脚下,全都下了马,裴元丰命令部下的将领就在溪边安营扎寨。这些人的训练有素,不一会儿河滩上就已经升起了许多帐篷,篝火突突的燃烧着,倒为这寂静的山岭增添了几分生气。
我没有立刻沿着山路往上走,去寻找记忆里那熟悉的景物,那熟悉的人,而是一个人走到溪边,掬起一捧清水轻轻的泼在脸上。
溪水的凉意刺激得我一凛。
有一些感觉,有一些记忆,好像一条灰狗,沿着岁月的味道又咻咻的嗅着,找了回来。
稍事清洗了一下之后,我才慢慢的走上了河滩,虽然这里不过是在山脚,但空气中淡淡的檀香味已经足以让我明白,我离我的过去,近在咫尺。仰起头,看着那云雾密布的山顶,在暮色中越发显得晦暗,我的心情也沉淀了下来。
这时,裴元丰也已经跟部下的人交代清楚了,带着薛慕华走了过来,看了看我,又抬头看了看那山巅。
半晌,他说道:“我们走吧。”
沿着山路往上走去,不一会儿,就看到一座宏大而庄严的寺庙出现在眼前。
这座寺庙,从小在我的印象中就十分的恢弘大气,现在想来,西南其实少有这样巍峨的建筑,整座寺庙依山而建,每一座佛寺依山势逐阶而上,最后最高的那一座佛塔处理在山巅,给人一种俯瞰众生的宏大气势。
而在恢弘气势之中,它其实又兼具了南方建筑的精巧秀丽,每一处廊檐都精雕细琢,寺门外不远的地方甚至还有一座玲珑精致小亭,而漫山遍野的花朵更给这座寺庙增添了几分秀致和雅意。
我们慢慢的走到了寺庙前,只见大门的上方挂着一个牌匾,是我曾经无数次见到过了,每一个字都熏染着香火气,透着一股子静谧。
天目寺。
一看到这三个字,我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一回头,就看见刘轻寒站在石阶上,正一脸凝重的望着那块匾。
我想起来,闻凤析说过,他在京城的时候就已经恢复了一些记忆,但说是恢复,更有可能是接受了别人告诉他的一些事实,不过,不知道对于天目寺,他还记得多少。
“天目寺”
他轻轻的念着这三个字,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来,伸手拍了拍身边的闻凤析的肩膀,闻凤析用眼角瞟了我这边一下,然后对他说道:“嗯,这里就是之前傅大先生跟你提过的,他给你传道授业解惑的地方。”
“啊”
他恍然大悟一般点了点头,又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似乎想看看我的反应,而就在这时,一个小沙弥从寺里匆匆的走了出来,一到门口看到我们这么多人,倒是吓了一跳:“这是”
裴元丰上前一步:“让你们住持出来。 800”
那小沙弥在门口站定,朝着我们恭恭敬敬的双手合十行礼,然后说道:“檀越,住持他”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个粗狂而浑厚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像是晴空打了个霹雳似得,震得人耳朵嗡嗡直响:“什么人,这么大的排场,一来就要见住持。”
随着这个声音,响起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一个身材高壮,如同黑铁塔一般的僧人从后面走了出来。
这个僧人大概五十来岁的年纪,风霜岁月的痕迹全都一笔一笔的刻在脸上,却有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好像黑夜里的明灯,宽鼻阔口,下颌留着浓密的胡须,看起来不像个出家在外的僧侣,更像是一个山匪似得。
一看到他,在场的人都被那种匪气所慑,连那个小沙弥都颤抖了一下,小心的朝他行礼:“无畏师叔。”
“闪开些,别挡着我说话”
这个“无畏师叔”人匪气,做事也不斯文,一张蒲扇大小的巴掌一挥,硬生生的将那小沙弥整个扇到自己的身后,差点站不稳跌倒了,而他已经大步走到我们面前,低头打量着我们。
突然,那精亮的目光落到了刘轻寒的脸上。
“小鸡崽子,是你啊”
刘轻寒一愣,还没来得及开口,那无畏和尚已经大步走过来,一把搂着他。刘轻寒的个子也不矮,可被他这么一搂,整个就像被人抱在怀里的孩子一样。只听见这人爆出一阵霹雳般震耳的笑声:“怎么,这么多年了,倒是混得人模狗样的,这一身衣裳,哈哈还戴个劳什子面具,怕洒家认出你来,打你吗”
说完,他就要伸手去摘刘轻寒脸上的面具。
刘轻寒大概自南下扬州以来,还没碰见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的,一时都傻了,直到那只手伸到脸上的时候,他才急忙伸手去挡。而旁边的闻凤析也立刻伸手过来,架住了无畏和尚的手腕:“你是什么人,敢对大人无礼”
“什么大人”无畏和尚一听,盯着刘轻寒已经有些不好看的脸色,立刻就怒了,浓眉倒竖,一把抓起他来:“就说你跟那老屁虫一去京城准没好事。做了什么狗屁官,连爷爷都不认得了”
他说的话又粗鄙,又无礼,在场的人也实在没听过这样的话,连离儿都皱起了眉头撅起了嘴。
眼看这个大和尚就要发怒闹事,一巴掌朝刘轻寒的脸上扇去。
“无畏叔叔。”
就在这时,一声不轻不重的呼唤响起。
那发怒的僧侣一下子僵住了,巨大的巴掌硬生生的停在了刘轻寒的脸前,激起的风都吹得他头发飞扬了一下。
无畏和尚傻了一般,整个人僵硬的停在那里,半晌,呼哧呼哧的回过头来看着我,脸上满满不敢置信的表情。
我看着他一惊一乍的,像个孩子,忍不住轻轻的笑了。
他看了我许久,才迟疑的开口:“你,你叫我”
“是啊。”
“你叫洒家叔叔”
我笑了一下:“我从小到大不都是这么叫的”
“你”他倒抽了一口冷气,瞪大眼睛看着我:“你是”
我笑道:“当初,无畏叔叔每次把吃的喝的送给我娘和我,都要我不要忘记无畏叔叔对我的好。怎么现在我还记得,无
畏叔叔却把我忘了”
他这一回是彻底的傻眼了。
那只手不知不觉的放开了刘轻寒,壮硕如山的身躯颤抖了起来,慢慢的朝我走了过来,我听见他沉重的脚步声,几乎震得脚下的地面都在抖。等他终于走到我的面前,一道阴影遮住了我的视线,也让我看到那双眼睛微微发红,几乎含泪。
半晌,他说道:“大小姐”
我说道:“是我。”
他的呼吸窒了一下,像是不敢相信似得,又问:“真的是大小姐”
“当然是我。”
这一回,我连他的呼吸都听不到了,只见他的脸上一瞬间闪过了许许多多的神情,快乐的,狂喜的,沮丧的,懊恼的,好像一瞬间将十几年的情绪都在这一刻全部经历了一边。
然后,他猛地一顿足:“哎呀”
就听“咔嚓”一声,寺庙门口的青石板都被他踩裂了一块,可他已经完全顾不上了,一把抓住了我的两只手,又是笑,又是流泪:“大小姐,你回来啦”
他大概是太激动了,也控制不住力道,我的两只手被他握在手心紧紧的攥着,几乎都要折掉,可看他这个样子,像个小孩子,和我几十年前的记忆分毫不差,差别只是,他曾经在母亲面前天真无邪,如今,在我面前也丝毫没有遮挡,我就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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