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到底是已经瞎了。
折腾了半天都没有点燃,反倒蹭了一手的油,就在我又一次打开火折子,打算点灯的时候,有人撩开帐子走进来,一见我这样,立刻大喊道:“住手!”
裴元灏一个箭步冲过来,将火折子从我手里抢走。
我被他弄得一愣,转头望向他,他喘着粗气,像是吓得不轻的:“你在搞什么?”
“我?点灯啊。”
“你要点灯做什么?”
“我不是完全看不见,有光对我来说还是不一样的。”
“……”
他沉默的看了我一会儿,口气终于放平缓了一些,然后说道:“你可以叫人进来弄。你这一手的油,万一伤到自己了怎么办?”
“……哦。”
“你坐到那边去。”
“哦。”
我拄着拐杖,慢慢的走回到床边坐下,身后传来擦的一声,立刻,视线中出现了一点淡淡的光芒,他点燃了油灯,然后端到了我的面前,放到床边的一个小桌上。
我对着那忽闪的光芒,目光也柔和了许多。
他也坐到了对面,然后说道:“不论你心里愿不愿意接受,你已经看不见了,就不能再这样任性。若你不接受,今后还有很多这样的危险。”
我平静的对着那光芒,说道:“我当然是已经接受了,否则,也不会这么做。”
“……”
“我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但至少眼下,我应该让自己习惯看不见的日子。”
“……”
“陛下也说了,不会时时在我身边。”
“……”
“我要习惯一个人的,更要习惯去面对一些危险。”
他安静的看了我一会儿,突然像是苦笑了一声:“你总有本事,让朕无话可说。”
“……”
“你刚刚到朕跟前的时候,不是这样伶牙俐齿的。”
我淡淡的说道:“那个时候,我又不是活腻了。”
想来,这个世上总有一些人,聊天谈话的时候像一把刀,不是扎别人也不是扎自己,而是把原本很有聊头的一个话题一刀斩断,我才发现,原来我就是这样的人。
裴元灏果然安静了一会儿,但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道:“那你知道,朕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吗?”
“……”
我恍惚了一下,不知道他说的“第一次”,是哪一个“第一次”。
是在冷宫外的湖边?还是在掖庭的那一次搜罗?
但不管是哪一次,对我来说,都不是什么值得回味的记忆。
我抬头向周围望了一眼,才又想起自己已经回到帐篷里,不过就算是在外面,也看不清天光的,算来,现在应该已经过了子时一刻左右了。
这么晚了,他还跑到我的帐篷里来……
我说道:“陛下——”
他说道:“当然,朕说的第一次,不是在冷宫外的那一次,那一次……朕是真的人事不知,呵,若朕能稍微有一点理智,也许后来的很多事情,都会不一样了。”
“……”
“对不对?”
我的脸色冷凝了起来。
当然对。
如果那一夜,我没有过去救他,又或者,他能在酒醉下稍微留存一点清醒,我的人生不会因此而改变,或者说硬生生的被摧折,而他——
但也许他的人生,不会有太大的不同。
不管我在不在他的身边,他该做的事情一样都不会少,夺嫡,逼宫,甚至是后来的新政。也许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不同,明明生命是交织在一起的,可是男人却始终有自己的一条路,但女人,就像是一条藤蔓,不论如何的伸展,却自始至终都直能依附在他的身上,被他改变。
这个事实让我感觉到非常的沮丧,甚至不舒服。
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陛下,天色已经很晚了,我想要——”
“休息”两个字几乎还没出口,突然,外面传来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第2395章 你在御花园的那一夜()
♂!
这一声巨响震得大地都在颤抖,我猝不及防,惊得瞪大了眼睛,却什么都看不到。
只听到外面的风声一下子变得喧嚣了起来,还留在营地里的马惊恐的长嘶声传来,再加上一些人的惊呼,让这个原本就不甚平静的夜晚一下子像炸开了锅。
怎么回事?
刚刚那是什么声音?
我有些慌张的望向裴元灏,可他却异常的安静,甚至连呼吸都没有乱一下,只在我紧张不已的时候,平静的说道:“你不用怕。”
“……”
“只是开始打仗了,而已。”
“……”
“朕在这里。”
开始打仗了……?
我迟疑了一下,这才有些明白过来。
开始打仗了,他之前派出去的那些人应该已经跟那些今晚要来合围我们的部落的队伍相遇,并且激战,而刚刚那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应该就是——
我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其实,早就知道了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而且它的出现的确让我有些猝不及防。
裴元灏似乎一直看着我,看着我的神情慢慢的平静,便说道:“其实,今晚应该让你好好的休息,你这几天的脸色都不好,但是——今晚应该没有人能睡得着。”
“……”
所以,他这么晚了还待在我的这个帐篷里,原来是专程来陪着我。
他担心我害怕。
其实我现在倒也没什么好害怕的,应该说,是真的没有什么不能失去的了,就算这一仗真的打不胜,就算真的被那些部落的军队,或者胜京的人马攻破,我竟然觉得,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人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唯一让我叹息的,大概就是,我真的无法代替那些人,去看他们想要看到的情形了。
裴元灏看了我一会儿,说道:“你不用害怕。”
我淡淡的说道:“陛下可以不必担心,我其实并不害——”
话没说完,又是一声巨响。
而且紧接着,是接二连三的巨响从雪原上传来,好像天公发怒打下的一连串的惊雷,我觉得整个大地都在发抖,而外面的风也更加的狂暴了起来。
我忍不住皱起眉头。
我当然不是那些看到老鼠都会往桌上跳的千金小姐,也不至于被这样的巨响吓得魂飞魄散,但身体不好是真的,这样震得整个雪原都在颤抖的巨响接连响起,难免让人的心跳有些加剧,甚至发紧。
裴元灏说道:“朕会陪着你的。”
“……”
“因为朕也不知道这一仗打下来,会是个什么结果。”
“……”
“不过,朕会在这里一直陪着你,等待这个结果。”
他是一直要在我的帐篷里呆下去?
我说道:“其实,陛下不必如此费心。”
“……”
感觉到他的目光在那一声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中更沉静了一些,过了好一会儿,他说道:“其实,朕也有很多话想要跟你说。”
“……”
“总感觉的过了这个时候,恐怕能说的机会就不多了。”
“……”
“因为,你根本不会想要听。”
“……”
“对吗?”
帐篷里短暂的安静了一会儿,又被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打破,好像连头顶的帐篷都在瑟瑟发抖,压在上面的积雪不断的飞落下来。
我说道:“对。”
刚刚才说,以前在他面前不会这样说话,是因为还没有活腻,但现在这个样子,谁都看得出来我是“活腻了”,而裴元灏竟也不再说话,只看着我。
即使看不见,他那种目光,和他身上散发的气息,还是让我觉得非常的憋闷,我扶着床沿站起身来,摸索着往外走去。
他急忙起身跟在我身后:“你要去哪儿?”
“帐篷里太闷了,我想出去透透气。”
“外面会很冷。”
“我只在门口站一站。”
说完,我已经摸索着走到了门口,自己撩开帐子,一阵凛冽的寒风卷着雪沫,忽的一下子袭来,真的吹得我一个趔趄。
幸好手里还拄着拐杖,我用力的撑着自己,听着远处一声比一声正剧烈的炮火声,间或,还能听到人的惨呼和马匹凄厉的长嘶,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毕竟按照炮火的声音来听,战场应该是离这里很远。
也许,只是我的错觉。
帐篷顶上这些天积了很厚的雪,这个时候都被震得片片飞落,我的脸上一阵又一阵的冰凉。
空中,也许有更多的雪沫在飞舞着。
刚刚在帐篷里带着,掌心都出了汗,这个时候忍不住伸手在空中,许多细碎的雪花就这样落在了掌心,带来一阵凉浸浸的感觉。
一直安静的站在我身后的裴元灏这个时候突然说道:“刚刚朕说的第一次,你知道是哪一次吗?”
“……”
我没想到,他居然还想要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就在我沉默的时候,他的声音显得有些沙哑,也很低沉,稍不注意就被风声吞没了——“就是你在御花园的那一夜。”
“……”
我恍惚了一下,一团雪沫落到了眉心,那种凉意让我稍微清醒了一点。
我想起来了。
曾经在内藏阁的一本古书上找到了一种香的配方,我试着配了出来,晚上一个人偷偷的到御花园去试验,果然,吸引了许多的萤火虫来。
当然,那个时候我所有的心神都在香和萤火虫上,却没有想到,会有一个人在身后看到了这一切。
尽管后来,代替我去他身边的,是柳凝烟。
裴元灏说道:“你还记得那种香的配方吗?”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早就忘了。”
“……”
“那个时候年纪还小,胆子也大,什么都新鲜,什么都想试一试。”
“……”
“不过现在不会了,已经到了这个年纪,再也不会花时间在那种华而不实的东西上。”我一边说着,一边缩回只一刻功夫就被寒风吹得凉透了的指尖,拢在袖子里,然后转过头去向着裴元灏,说道:“到了我现在这个年纪,我其实更想去考虑一些比较实际的问题。”
他的口气中多少有些失落和被打断的不悦,但对着我,还是极有耐心的道:“什么?”
“比如,陛下是如何让那样危险的凶器,重新出现在大地上的。”
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凝滞,好像被我“问住了”似得,但我也知道不可能,当他把这些东西从陇南运送到这里,并且决定跟铁骑王交换战场的时候,他就早已经知道,我会知晓这一切。
他不可能真的被我问住。
他也当然会有一些起码的解释。
他却不答反问:“虽然刚刚你被那声音吓了一跳,但看起来,你只是被吓了一跳,并不是惊讶于这样凶器的出现。你好像,早就知道了会有这一天,对吗?”
我坦然的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茫然的对着外面飘雪的天气,大概因为寒风太烈,他拉着我的手臂将我又拉回到帐篷里,风声被落下的帐子阻挡在了外面,那种沉闷的感觉让我心头一动。
我说道:“陇南城。”
“嗯?”
我摸索着回到床边坐下,然后说道:“和闻凤析大人一起拿下淮安和扬州城的赵云成,是轻寒手下的人,当年他也在屠舒瀚的手下打过仗。他们两兄弟一起跟着屠舒瀚,后来大哥战死,他要回家尽孝,就回了吉祥村。那个时候——我带着妙言离开金陵,也回到吉祥村,所以与他相识。他就跟我谈起过屠舒瀚,他说这个人打战很有一套,但就是做事情,鬼鬼祟祟的。”
“……”
“后来,年宝玉则大战,我和轻寒进入陇南城,向屠舒瀚借兵,发现他是个很磊落的人,并不像赵云成说的那样——鬼鬼祟祟。”
“……”
“可是那天晚上,我们却发现,陇南城有一半是空城。”
“……”
“而他,为了避免我们更多的接触那一半空城,就把我们赶出了陇南城。”
我抬头望向他:“那个时候,你已经开始复制那些凶器了吧?”
他沉默着没说话。
我说道:“你把这件事交付给了屠舒瀚,他是个胆大心细的人,虽然看起来粗鲁,可粗中有细。”
“……”
“不过,从后来的几场战事看,这件事进行得并不顺利,对不对?”
他终于说道:“对。”
“……”
“虽然知道有那样的凶器,朕也派了大量的人去做这件事,可始终没能做出来。”
我淡淡的说道:“母亲交代铁面王出海到达佛郎机国,毁掉了关于佛郎机火炮的一切,图纸,甚至包括参与设计的人,再那之后的几十年,他们自己想要再次创造出那样的凶器,都非常的困难。”
“……”
“你能够在十几年的时间内,就做到今天这一步,倒是不容易。”
“……”
“至少,我看见裴元修在攻入京城的时候,地上有一个巨大的窟窿,被烧得焦黑,应该是你的第一次试验吧?”
我望向他,说道:“从一无所有,到出现那个大窟窿,算是神速了。”
他看了我一会儿,说道:“那,你知道为何会有这样的神速吗?”
我摇了摇头。
他说道:“因为,除了三江大坝里那些被你母亲藏起来的佛郎机火炮之外,中原还有一架火炮。”
第2396章 帝王心性,自是如此()
♂!
我顿时愣住了。
除了母亲藏匿在三江大坝里的那一批火炮,也几乎是世间仅存的佛郎机火炮之外,中原还有一架火炮?
哪里来的火炮?
难道——
我的脑子里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了刚刚才提过的年宝玉则大战,我们见到忽木罕的时候,他告诉我,当年西川的军队就曾经阻击过他们东察合部的骑兵,而所用的那个骇人的凶器,几乎对他们进行了一场屠杀。
难道,就是那一架火炮?
听见我忽然急促起来的呼吸,裴元灏说道:“好像这件事,你也不是一无所知。”
我的喉咙有些发紧,慢慢道:“我记得,我听人说过,当年西川曾经先拿到过一架火炮,大概是要验证它的威力。父亲利用那一架火炮阻击了东察合部的一次入侵。”
“……”
“那一仗,是打给我娘看的。”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大概是希望得到母亲的认可,让她明白,他可以用这样骇人的凶器征服中原,夺回帝位。
可是,那凶器的出现,却彻底改变了他和母亲之后的命运。
裴元灏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就是那一架火炮。”
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迟疑着说道:“那架火炮……到了你的手上?”
“……是。”
“你怎么会得到那个东西?”
“其实,你应该能猜得到。那些火炮都是你们颜家的人引入天朝的。”
我想了很久,只想到了一个可能,却又不敢相信,迟疑了很久才慢慢的说道:“是,是母亲交给你们的?”
“她交给了皇考。”
“……”
“应该是在她藏起了那一批火炮之后,就把这一架火炮交给了皇考。”
“她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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