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顿时犹豫了,毕竟他们两也很长时间没有见面,就算殷皇后痴傻了那么多年,再见面总也还有很多话要说,我再进去像是也不太好,便准备转身离开,但药老已经听见我的脚步声了,立刻问道:“谁在外面?”
我犹豫了一下,停下来:“是我。”
他立刻就走到门口:“颜小姐。”
我说道:“听说你老人家来了,我也过来看看。她——”
话音刚落,就看见殷皇后站在他身后,探出头来看着我。
她和之前倒是没什么变化,别人该老的都老了,但她倒还像是几年前那样,眼睛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光,大概也是因为这样没有烦恼,才能没有变化吧。
药老道:“既然来了就进来坐坐吧,反正她,她什么也听不懂,多有个人跟她说说话,也是好的。”
我知道殷皇后留在颜家,不管裴元丰在或不在成都,都没有人会亏待她,但生活上的富足和心灵上的空缺是两回事,她这样大的年纪,儿女都不在身边,也的确是很可怜的。
于是,我便也走进屋子里。
房间里倒是很简单干净,除了必要的桌椅板凳和一张床,别的没有什么,也是因为她用不着,我才看到桌上还倒了两杯热茶,见我进来了,药老也给我倒了一杯。
我慢慢的坐下,坐在了他们两的对面,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便握着茶杯喝了一口,但这时,殷皇后黑漆漆的眼睛盯着我看了许久,突然像是认出我似得,伸出手来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儿子呢?!”
我愣了一下,茶水也从杯子里泼了出来。
药老急忙转头看着她:“你怎么了?”
殷皇后却根本什么都不理,直勾勾的盯着我,抓着我的手不放:“儿子呢?我的儿子呢?”
我这才想起来,她是在说轻寒。
在她痴傻了之后,就只认轻寒这一个儿子了。
只是,他都走了那么久,期间也几乎没有回来看过她,她居然还记得。
我忙说道:“他,他出去办事了,过几天就回来,回来就来看你。”
听我这么一说,殷皇后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满足的笑容,轻轻的点了点头:“哦,好,好。”然后放开了我的手。
看着她这个样子,药老反倒有些想哭似得,眼睛都红了,他吸了吸鼻子,才问道:“刘轻寒去哪里了?为什么我来颜家,他们说他没有跟你一起来?”
跟他说话自然和跟殷皇后说话不同,我犹豫了一下,才说道:“他,他去查一些事。”
“什么事?”
“他父兄的仇踪。”
“什么?!”
药老皱起了眉头,像是有点不敢相信,而这个时候我才想起来——当年在扬州做那些事,固然是莫铁衣他们下手,但药老,一直都是长明宗在扬州的一个执事者!
我之前怎么把这件事忘了?
想到这里,我的呼吸都局促了起来,瞪大眼睛看着他,道:“药老,你还记得——记得刘世舟吗?”
他原本也握着一杯茶,这个时候双手猛地一颤,茶水也从里面泼了出来。
哗啦一声,声音明明不大,却惊得我的心都跳了一下。
而药老脸上的表情,明显有些不对了。
他盯着我:“你说谁?”
“刘世舟。”
“……”
“他曾经在扬州做官,做到了府尹,是个清廉的好官,可是——被刺杀了。”
“……”
“他的儿子刘毅,后来也到了扬州做官,在红叶寺被刺杀。”
“……”
“你还记得吗?”
我每说一个字,药老的脸色就更苍白一分,那只泼出了大半茶水的杯子还被他仅仅的握在手里,用力的捏着。
他沉默了很久,说道:“这两个人是,是刘轻寒的——”
“是他的父亲,和兄长。”
这一刻,我感觉到药老整个人都抽搐了一下。
他抬头望着我,眼神都变得有些破碎了起来,说道:“他,他不是个渔夫吗?他不是跟你——,后来又到了西川,跟着傅八岱进京的,他怎么会变成刘世舟的儿子?”
他果然知道刘世舟!
我的呼吸也变得局促了起来,自己似乎已经在接近这个答案,心跳都加快了许多,我说道:“他是刘世舟的三子,当年刘世舟家中穷困潦倒,养不起那么多的孩子,就把这个儿子送给了扬州城外一对渔民夫妇,也留下了相认的信物。当初我流落扬州的时候被他所救,见到了他的信物,才知道了他的身份。”
“……”
“他是刘世舟的儿子,刘毅的弟弟。”
药老抬眼望着我,脸色苍白得吓人:“他自己,也知道了?”
“是,前些日子在西山书院,他见到了他的姐姐,如今是皇帝身边的嫔妃,两个人凭信物相认,轻寒才知道,自己的父兄,早已惨死。”
当我说到最后四个字的时候,我自己也都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药老低头望着手中的杯子,只剩下杯底一点茶水,勉强映着他苍白的脸庞和仓皇无措的眸子,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惊慌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我现在想要问你的是——当年,长明宗在扬州刺杀刘世舟大人,是谁,下的这个命令?”
“……”
“是,是我爹吗?”
“……”
药老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瞪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手中的杯子,好像要把那杯底都瞪出一个洞来。
我皱着眉头看了他许久,都没有等到他的回答,正要再问,却听见旁边的殷皇后喃喃说道:“刘世舟?”
第2283章 不要紧的,都谈完了()
我皱着眉头看了他许久,都没有等到他的回答,正要再问,却听见旁边的殷皇后喃喃说道:“刘世舟?”
我诧异的转过头去看向她。
自从她痴傻了以来,虽然还能说话做事,但她想的做的都是自己专注的东西,几乎和周围的环境不会产生什么反应,外界的东西也很少能够刺激到她,可是刚刚,我只是跟药老说了一下“刘世舟”这个名字,她就有反应了!
她也知道刘世舟这个人?
就在我惊愕不已的望着她的时候,殷皇后那张向来都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一点懵懂的神情,她慢慢的抬起头来看向药老:“刘世舟……刘世舟……”
她不断的喃喃念叨着这个名字,越念,眼中那一点微弱的光芒越是闪烁不已,好像在想着什么。
我急忙说道:“是的,刘世舟,你知道他吗?”
殷皇后转过头来看着我,又是一脸茫然。
可是茫然中,仿佛又在努力的思索着什么,我迫切的说道:“刘世舟,他是朝廷的一个官员,曾经在扬州当官,后来遇刺身亡,你记得他吗?”
殷皇后望着我,神情更加飘忽不定。
药老急忙伸手按住了她的手,然后对我说道:“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她刚刚——”
“她现在已经疯了,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是疯癫的。”
“……”
“她还把刘公子当做自己的儿子呢,难道真的是她儿子吗?”
我的眉头一皱——怎么可能?
但是,殷皇后疯是疯,从来没有毫无缘由的疯闹,她分明对这个名字是有些印象,而且印象是很深刻的,否则不会在痴傻了之后还对这个名字有反应。但不等我再说什么,药老已经抓着她的手,轻声安慰道:“没什么事,这个人跟你没关系。”
“……”
殷皇后茫然的看了他一会儿,声音渐渐的平息了下去,然后点了点头:“哦……”
我急忙道:“药老!”
他转过头来看着我,说道:“颜小姐,这件事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现在再要追问,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感觉到他明显是在敷衍我,不由得皱紧了眉头:“老人家这话未免有些避重就轻,刘世舟的生死对别人而言可能只是几十年前的一件小事,但对轻寒来说,那是他的杀父之仇,他当然要过问,而我——我也不能不管。”
药老抬头看着我:“为什么?”
“因为,”我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因为,当年的长明宗在扬州的行动,是有颜家支持的。”
“……”
“我想要知道,是不是我的父亲,是不是他——下的这个命令。”
听见我这么说,药老猛地睁大眼睛,立刻就明白过来。
若是怀疑别的人,我可以劝慰轻寒,也可以一狠心去帮他报仇,但如果那道命令是我父亲下达的,如果我和他,变成了仇人的关系,那该怎么办?
一时间,药老的神情也乱了。
他脸色有些艰难的看着我,沉默了许久,说道:“颜小姐……其实你不必担心。这件事,未必就是令尊的命令……”
“……”
“他,他是个胸怀天下的人,不会在乎一人,一事的得失。”
“……”
“所以我觉得,不是他。”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心一下子就放了下来。
虽然他不是一个肯定的答复,但这个时候,我却无比的相信这句话,也许每个人都只肯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那个事实。
只要,只要不是我父亲就好。
只要不是他,那我和轻寒之间,就不会有逾越不过的障碍。
只是——
我的目光变得更深了一些,抬头看向药老不断闪烁的眼睛,道:“那,你知道,到底是谁下达的那个命令吗?”
药老连看也不看我,视线就偏向一边:“我怎么会知道?”
“……”
“颜小姐不要忘了,那个时候,我一直在京城,而且还被她关进了天牢,扬州的事,我怎么会知道?”
“……”
“你问我,是问错人了。”
我看着他,没说话,而药老已经扶着不断低声自语的殷皇后起身,说道:“好了,说了这么久了,她也累了,还是让她先休息吧。天色晚了,颜小姐也早一点去休息才是。”
“……”
他这是在逐客,但我更清楚的知道,他是在回避着什么,不过我也没有多说,从善如流的站起身来,笑道:“好吧,也扰了她这么久的神,是该好好休息了。我先告辞。”
说完,便退出了那个房间。
走出来的时候,暮色已经降临,周围的光线显得有些晦暗不明,但是我却觉得眼前好像透着一点光亮,让我知道自己该往什么地方走了。
殷皇后和药老,他们两个人一定知道一些事,并且可能或多或少的在这件事里扮演过什么角色。虽然刚刚药老说,那个时候他在京城,而且被殷皇后打入大牢关押起来,但我很清楚,以他的能力要离开那个地方是轻而易举的,黄天霸他们也经常会进入大牢探望他,我都遇到过一次,如果传达什么命令,自然也很容易。
只可惜现在黄天霸远在漠北,我没有办法问他,而药老,他似乎也是打定主意不开口的。
看来,只有再找机会,单独试探一下殷皇后。
我回头,看着窗户上映出的殷皇后微微佝偻着后背,显得格外消瘦的身影,过了一会儿,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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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时间,我一直想要找机会再接近殷皇后,偏偏,药老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每次来的时候,他都在她身边,说不了两句话他就催促我离开,我知道他是在防着我,心里难免有些挫败。
就算我是颜家大小姐,这个时候也不能以势压人,还是两个老人。
更何况,轻寒身上的毒,还没解。
如果刺杀刘世舟的命令不是父亲下达的,可以说我心头最深的那一根毒刺就被拔了,而现在最让我忧虑的,就是轻寒中毒的事,解毒还需要药老,所以我暂时不能得罪他。
这件事情,也就只能徐徐图之。
而眼下最重要的,就是谈判,在一天一天艰难的进行着。
第一项,商谈的是开埠。
第二项,是盐铁的经营。
……
最重要的一项,也是最艰难的一项,是税收。
这一项谈得比较艰难,裴元灏在中原各地实行的摊丁入亩的政策对西川的大家族来说是个很大的冲击,他自己也明白,之所以裴元修能在短时间内煽动起那么多的豪强士绅反叛朝廷,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他动摇了那些人的利益。
而现在,对西川,自然就不能这样的急风烈火。
所以,双方在税制和年限上,进行了很长时间的谈判。
其实,轻尘之前跟几位老族长谈得最艰难的,也是这件事,几乎可以说是在牺牲自己的利益去换取一场和谈的成功,我想他对这些人许诺了不少,即使如此,谈判的时候,也是举步维艰。
这一件事,就谈了整整三天,才算勉强的达成了一致。
只是谈了这几天,我觉得轻尘整个人都又消瘦了一圈,脸上透着青灰色。
从大堂里出来,我心疼得抓着他的胳膊,柔声道:“现在,事情已经谈完了,你可以好好的休息一下了。”
他抬起头来看着我,苍白得没什么血色的嘴唇淡淡的笑了一下。
那一笑让我心里不安,我问道:“怎么了?”
他说道:“不要紧的,都谈完了。”
“……”
“明天,该是最要紧的了。”
“……?”
我诧异的看着他。
这几天我都在记录着他和裴元灏谈论的东西,可以说,将所有我想得到的都已经谈完了,尤其税制,是两边最关心的问题,可他居然说,那也不要紧的,要紧的在明天。
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
我诧异的看着他:“轻尘,是什么?”
他笑了笑:“姐姐不用担心,等事情处理完了,西川的大劫,就过去了。”
我眉头深锁的看着他,许久都回不过神来。
果然,第二天早上,一大早起来,就听说,他们两又到大堂那边开始谈了。
只是这一次和之前不同,之前谈的时候,所有大家族的老族长和朝廷的官员都在场,有文书记录,我们还能在远处看着里面,大概摸清楚谈判的走向,等到了酉时一刻,消息传过来,负责记录的文官和我可以过去,将这一天谈定的事情记录下来。
但这一次谈判,只有他们两,没有第三个人能靠近。
大家隐隐感觉到,今天,应该是谈判的最后一天了。
所以,所有的人都到长廊的这一头来等候着,文武大臣,连唐渊,安老爷子这些老族长都亲自过来,甚至阿蓝都站在人群当中,人虽然多,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大家都只是不由自主的探头往里面看着。
平时,酉时一刻就会出来的两个人,今天已经过了戌时,还没有任何动静。
暮色降临,周围都挂起了灯笼。
大堂那边,仍然灯火通明。
虽然深秋的夜晚早已经很冷了,可这个时候,我却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只往那边看着,就听见身后一阵脚步声,回头一看,叶云霜也来这里等着了。
第2284章()
虽然深秋的夜晚早已经很冷了,可这个时候,我却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只往那边看着。就听见身后一阵脚步声,回头一看,叶云霜也来这里等着了。
我朝她点了点头:“婕妤。”
“嗯。”
她的神情不太自然,大概是在这个地方,婕妤这样的称呼让她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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