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言回头一看,吓得大喊了一声:“娘!”
我一愣,顺着她的目光回头一看,顿时冷汗都吓出来了,身后是一匹高头大马,在夜色当中如同一道闪电,眨眼间已经冲到了我的面前,此刻正高高的扬起马蹄,发出一声悠长刺耳的嘶鸣!
我吓得连腿都软了,甚至顾不得后退让开,而那匹马扬起的前蹄重重的落下来,也堪堪落在我的面前,只要再进一步,只怕我现在就已经躺下了。
我心有余悸的看着那匹马,它眨着大大的眼睛,无意识的晃着脑袋,鬃毛飞扬着。
这个时候,大街上陆陆续续又有人骑着马跟了上来,似乎人数还不少,顷刻间大路上的行人全都退让到了两边,我一转头,就看到后面一支马队飞快的跑了过来,停在了我面前的这一骑人马的身后。
“娘!”
妙言急忙跑过来抱住了我的腰,刚刚大概也把她吓坏了。
我反手抱着她,便要往路边退。
可是,这匹马上的人却并没有立刻策马走开,相反,这一人一马就这么立在了我的面前,我甚至能感觉那人的目光正盯着我的脸在看。
妙言吓得声音都在发抖,轻声道:“娘,你没事吧?他没伤着你吧?”
“我没事,放心,娘没事。”
我说着,又往旁边退了一步。
虽然刚刚是我不好在出神发呆,但这个地方那么多行人,这人带着自己的马队横冲直撞的也不在理,我不打算跟他理论,也希望对方不要来找我的麻烦。
可是,偏偏,对方在这个时候开口了——
“颜轻盈?”
“……?!”
我愣了一下。
怎么在这个青唐城里,还有人认识我?
我诧异的抬起头来,这才看清了马背上的这个人。
这个男人,大概三十来岁,穿着一身缎子的衣裳,外面披了一件皮褂子,虽然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但我一眼就看出了这一身的不伦不类其实很值钱,甚至——他坐下的这匹马,暗金色的毛色油光水滑,两眼炯炯有神,一看就知道是一匹好马。
这个人——
一双虎目炯炯有神,脸宽眼大,皮肤非常的粗糙,显然是常年的风沙磨砺而成;下颌上不少的胡渣子,长短不一,一看就知道是用刀随意刮的,显得不那么讲究,和他这一身昂贵的穿着有点不搭。但是他的眼睛,却和坐下这匹马一样,让人一看就觉得格外的有神,不是一般的人。
这张陌生的脸庞让我不由的皱起了眉头。
但,他却仍旧灼灼的看着我,说道:“真的是你,颜轻盈!”
抱着我的妙言不乐意了,噘着嘴说道:“你是谁啊?干什么要叫我娘的名字?”
那人转头看向妙言,浓眉一皱:“这是你的女儿?”
“……”我迟疑着,但还是点了一下头。
“你真的嫁人了,还生了个女儿。”
妙言这一下更加不开心了:“你这是什么话?我娘嫁人生下我,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心里隐隐的已经感觉到不对,而这时,这个男人已经翻身从马背上跳了下来,身形矫健得像一头豹子,我这才发现他的身材非常的高大,即使站在这一匹高头大马身边也毫不逊色,壮硕的体型走过来的时候就好像自己靠近了一座大山,我下意识的想要往后退,而这时,一股说不出的汗酸味已经从他的身上飘来,立刻钻进了我的鼻子里。
他说:“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
我迟疑的看着他,那张脸,全然陌生,可是又好像有一点熟悉的感觉。鼻子里闻着那股汗酸味,再看着他这一身不伦不类的穿戴,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
“斯郎降措?”
他一听,立刻仰着头,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集市上非常的热闹,人声鼎沸,可他的笑声却非常的洪亮,好像钟鼓一样直直的钻进了人的耳朵里,甚至震得挂在路旁的花灯都摇晃了起来。
他一边笑一边说道:“我就说嘛,你怎么能不记得我!”
“……”
“当年,你可是差一点就给我做老婆了!”
“……”
这一回不仅是妙言,我的脸色也忍不住沉了下来,可是,看着他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又忍不住在心里苦笑了一声。
他的话,倒也没错。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初我还在西川的时候,曾经向我提过亲的,青川土司的儿子——斯郎降措。
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小胖子,吃东西脏兮兮的,不吃东西也脏兮兮的,说话还特别的粗鲁,我是一点都瞧不上眼,所以提亲的这件事,在母亲温柔的微笑中,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胖得像个球一样的小胖子,竟然出落成了一个这么精神的大汉,大概是因为那一身油气都没了,没了小时候那种痴肥的蠢钝感,连眼睛都变得亮了起来,只是这一身的汗酸味,还是没变。
见我似乎还在打量他的样子,斯郎降措哈哈一笑,说道:“怎么,是不是觉得我和小时候完全变样了?我告诉你呀,就是因为你小时候老说我胖,说不喜欢我,我回去之后才天天都去骑马射猎,几年的功夫就瘦下来了,就是想让你看看,看看我是不是还像你说的,那个痴肥的样子。”
“是,是吗?”
我讪讪的笑了笑,没想到他会当众把小时候的事情给说出来,但他倒是带着骄傲的神情,说道:“你看我,如何?不再是小时候的模样了吧?”
“嗯,嗯……”
我越发的尴尬了起来。
精明的人说话像锋利的刀子,迟钝的人,那刀子自然就不锋利而是钝,可是钝着钝着就钝成了一把锤子,每说一句话,就像是在我后脑勺上狠狠地敲了一下。
这,也算是一还一报吧。
其实小孩子都一样,只看人长得漂不漂亮,现在想来自己那个时候真是太轻浮了,但,谁又能想到一个胖子瘦下来会有这么大的惊喜呢。
他还大声说:“可惜我后来又去了一次成都找你,他们说你走了。去哪儿也不肯说,害的我这么多年来就是想找你,也没办法找着。”
“找我?你找我干什么呀?”
“让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
“哦,呵呵,呵呵呵呵。”
我已经尴尬得快要不会说话了,而妙言似乎也听懂了什么,没再满是敌意对着斯郎降措,我讪讪地笑了两声,然后换了个话题:“对了,你,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第2139章 是巧合?是意外?还是——()
♂
他说道:“我来这里办点事。”
“哦……?”
我看了看他身后那一大队的人马,也的确像是他的身份,以前他到西川的时候,也是这样前呼后拥,多的时候身后要跟上百人,连上马都有人跪在地上给他做马凳。我最可怜那个骨瘦嶙峋的做马凳的人,似乎小时候还跟斯郎降措因为这件事而打过一架,我把他从那个人的背上推下来了。
等我的视线收回来,却发现他也在上下的打量着我,那双原本就很亮的眼睛这个时候更是闪着光似得:“你还是这么漂亮!”
“……”
这种话,要是别人来说就轻浮了,而他——我多少也知道他的性情,只不咸不淡的说道:“我老了。”
“唉!”他大手一挥:“我是说你漂亮,没说你老不老!”
“……”
“再说,你就是真的老了,也比那些小姑娘好些!”
“……”
“我家里的那些,没有一个比得上你!”
“……”
我觉得两个人已经没有办法再聊下去了,于是淡淡的笑了笑,伸手牵着妙言的手,说道:“斯郎降措,今天能遇上你也真是有缘。不过呢,天色太晚了,我要回家了,再晚一点的话恐怕——”
话没说完,他一个箭步上前就拦住了我要转身离开的路,伸手拦着我,说道:“哎,我还有很多话想要跟你说哪!你先别急着回去,咱们——”他转头看了看周围,正好就看见一旁街边有一个茶摊,说道:“走,咱们去那边喝茶!”
这个人倒真是,少爷当惯了,跟谁说话都颐气指使的。
我微蹙的眉头透出了一点不快,但还是微笑着:“这么晚了,我不想喝茶。”
“我记得你小时候喜欢喝茶,我现在也喜欢。”
“……”
“而且,我喜欢喝的都是好茶!”
“……”
“碧螺春,铁观音,龙井,还有毛尖,我都是让他们去中原给我带最好的茶回来。”
这种事有什么好显摆的?
他一个土司的儿子,我是颜家的女儿,喝茶这样的事还用得着说茶的好坏么?
他却丝毫没有感觉出我的不耐烦,还认真的说道:“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你看,你的女儿都这么大了,我家里也有好几个小崽子,咱们难道不应该在一起好好聊聊吗?”
“……”
我不知道女儿这么大了,他家有好几个小崽子,跟在一起聊聊有什么关系?而且他突然念出一句诗来,没有风雅的感觉,反倒因为他一身汗酸味,过于魁梧粗糙的相貌,让我觉得有一点附庸风雅的僵硬感。我勉强的笑了一下,说道:“真的不用了,已经太晚了,我想带着女儿早点回去。”
对我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他除了坚持,倒是很耐心,丝毫没有不快的情绪,但他身后那些侍从的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看。其中一个便上前来指着我道:“你可不要不识抬举!”
我挑了挑眉毛,一瞬间也来了精神——怎么,到这儿了还遇上强抢民女的戏码啦?!
说实话,我现在别的不好说,还就不怕有人来欺我。
但是,不等我对着他们开火,斯郎将措先呵斥住了那个人:“混蛋,还不给我闭嘴!你知道她是谁吗?”
那个侍从也愣住了,这个时候哪还真的敢问我是谁,立刻低着头退了下去。
斯郎将措回头对着我,倒也没有什么尴尬,只说道:“你别生气啊,他们平时也没这么粗野的。”
我忍不住心里想笑——他居然也会说别人粗野。
但他这样的态度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淡淡的道:“没关系,但天色已经太晚了,我真的要带孩子回去了。”
他想了想,说:“那,我送你吧。”
“……”
我有些无奈的看着他。
说实话,两个人不过是小时候见过几面,打了一架,有过婚嫁的考虑,但现在已经过去二十多年快三十年了,我有多好多坏他全不了解,他有多好多坏,我也并不关心,况且各自都有各自的归属,不知为什么,他却好像老是要拧着我跟他呆一块儿的感觉。
是我的错觉吗?
我说道:“不必了,我家的马车就在前面等我,你要再送我?不太方便。”
他立刻说:“你相公要凶你?”
我想了想,又低头看了一眼妙言,然后说道:“呃……,她爹的脾气不太好。”
妙言立刻说道:“他凶!”
斯郎降措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我:“你相公真的凶你?”
“呃——”
我正考虑有没有必要把自己的事情告诉一个二十多年没有见过的人,毕竟,我的经历算不上光荣,而他的眉头拧得更紧了,说道:“那我更要去见见他了。”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这时,他身后另一个侍从模样的人走了上来,低声说道:“少爷,我们还要去见——”
他的声音很低,而且每说一个字就比前一个字更低沉一些,说到后面的时候我几乎已经听不清了,而斯郎降措原本皱起的浓眉又挑了一下,那双明亮的眼睛咕噜的转了转,然后再看向我。
我说道:“你还有事要办啊?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说完,趁着他愣神的功夫,立刻带着妙言便转身离开了。
走开了好远,确定他没有再跟上来,我才隔着中间来往的人群回头一看,那个侍从似乎又上前说了几句什么,斯郎降措便上马带着自己的人一路绝尘而去,远远的,马蹄声还在夜空中回响着。
这个时候,才终于松了口气。
妙言问我:“娘,他是你小时候认识的人啊?”
“是啊。”
“他说,你原本要嫁给他?”
“几十年前的事了,他爹跟你外公提的,娘可没答应。”
“幸好娘没答应,”妙言心有余悸的揉了揉鼻子:“他身上那个味儿哦!”
我被她嫌弃的表情也逗得忍不住笑了起来,斯郎降措他们和我们不同,认为洗澡是一件不洁净的事情,但衣服却换得很勤,他又是土司的儿子,经常一天要换好几套衣裳,换下来的衣裳也从来不用浆洗,再好的都随手扔掉。这种浪费的习惯我也非常的看不惯。
不过,看得惯看不惯,那也是人家自己的事。
我笑了笑,牵着她的手:“走吧,咱们赶紧回去了,不然——他们该出来找咱们了。”
妙言跟着我往前走了一段,然后说道:“可是娘,父皇现在真的不会凶你了,他跟我保证了的。”
我低头看了她一眼,只笑了笑,没说话。
刚刚斯郎降措的出现对我来说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对这个热闹的集市上所有闲逛的人来说也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而已,但是,就在我找到了马车,已经带着妙言坐上去的时候,心里却突然有一点小小的想法冒了出来——
斯郎降措,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办吗?
他在我们到了青唐城的时候也来到这里,是巧合?是意外?还是——
我知道这个青唐城,虽然说起来还是中原王朝的辖地,但因为地处偏远,而且处于几方势力的交界处,朝廷对这里的控制是非常的薄弱的,相反,斯郎降措,甚至在武威驻守的草原的兵马,如果他们要进入这个地方,朝廷是没有任何抵抗能力的。
他此行的目的……是什么呢?
我带着这样的疑惑随着摇晃的马车回到了府衙,这个地方还是灯火通明,外面还看不出什么特别,但走进去的时候发现道路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地上还有洒过水的痕迹,屋檐下的灯笼,也明显都换上了新的,甚至连府衙内服侍的侍从侍女,也全都换上了不算合身的新衣裳。
两个侍女提着精致的灯笼走在前面给我们引路,一边走一边说道:“两位总算回来了,刚刚皇上已经问起了好几次,差一点就要派人出去找了。”
“是吗?”
“是的,皇上和那位公子,现在正在偏厅喝茶,让两位回来了就先过去。”
“哦,好的。”
我原本也想着今天的事情需要跟裴元灏禀报一声,既然他已经在等着了,那就正好,我带着妙言去了偏厅,那里的灯火比外面还更亮一些,裴元灏坐在正上方,轻寒坐在他的左下手,两个人手里都捧着一碗热茶,轻寒还搭了一件风氅在身上,这个地方的夜晚,的确冷得有点不可思议。
我带着妙言走进去,先向裴元灏行了礼,他抬眼看了我们一眼,然后摆摆手:“吃够了吧?”
妙言抿了抿已经擦干净的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裴元灏就说道:“从明天开始,就要斋戒了。你也不能例外,知道吗?”
“儿臣知道了。”
我坐到一边的椅子里,说道:“陛下,南宫贵妃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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