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微微的颤抖了一下,却没有如想象中那样颓然倾倒,而是踉跄着又往前了一步,膝盖磕碰上了坚硬的床沿,让我几乎要跌倒在床上。
轻寒!
他,他没有死?!
他醒来了!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这一刻,又宁愿自己就这样受骗。
他活过来了,他没有丢下我,他会一直陪着我……
这些,如同毒药一般的甜蜜谎言,只要他说,我就一定会相信!
我在黑暗里,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可经历的却是这一生都难以想象的煎熬和挣扎,但床上的那个人却像是什么都感觉不到似得,只睁大了一双明亮的眼睛,安静的看着我。
终于,我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轻声道:“轻寒……”
“……”
他仍旧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这么看着我。
那目光,温柔而宁静,仿佛刚刚经历生死挣扎的人不是他,而他,只是度过了一场惬意的酣睡,醒来,有些不知春秋几何。
我伸手,哆嗦着扶住床沿,慢慢的靠坐下来,想要伸手去摸他,但刚一伸出手,就感到手腕上一沉,黑暗中,另一只手伸过来,拦住了我。
是裴元灏。
他坐在床头,也看着我。
我这才抬起头来,有些不解慌乱的望着他,而他沉声说道:“他现在,还没有意识。”
“……”
“听不到,也看不到。”
“……”
“你说什么,他都不会知道的。”
“……”
我愣住了:“为什么?”
他说道:“刚刚去了一趟鬼门关,没那么快回魂的。”
“……”
他这话,像是有吓我的成分,但我再次低下头看向轻寒的时候,那双明亮的眼睛里的确没有一点别的情绪,仿佛没有了灵魂,而喜怒哀乐,人世间的一切好像也都从他的身体里被抽离了一般;他就像是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安安静静的躺着,不管周围的人对他做什么,他都只能接受。
我沉默的看着他,一时间没有再说什么,而裴元灏也放开了我的手。
“……”
三个人就这样在黑暗里默默的相对着,不知过了多久,我仍旧伸出手去,轻轻的触碰了一下那苍白消瘦的脸庞,正如裴元灏所说,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我将掌心熨帖上他有些发凉的脸颊。
就算,你什么感觉都没有。
但我有……
你会明白吗?
不知在这一刻,是真的被我掌心的气息所染,还是他的下意识的动作,那双明亮的眼睛慢慢的合上了,黑暗中传来了他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声,我虽然有些不舍,也只能轻轻的收回手来。
而眼前一阵风掠过,裴元灏已经站起身来,淡淡的丢下一句:“今晚,他不能受人打扰。”
说完,便转身往外走去。
“……”
我有些踌躇,虽然在这一刻,我更想留下来陪着他,但裴元灏那句轻描淡写的话,却似乎并不如他说的那么轻描淡写。
我想了想,终究还是不敢真的冒险,帮他盖好被子,放两边的帷幔遮蔽严实了,然后走了出去。
刚一走到门口,外面已经亮起了一阵光。
或许是因为在屋子里面已经适应了黑暗,突然亮起的光让裴元灏有些猝不及防,他的脚下一软,几乎就要跌倒,我急忙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小心!”
手上一沉,他几乎整个人都压在了我的身上。
他踉跄了一下才勉强站稳,回头看了我一眼,那张苍白的脸上满是复杂的神情,而我却在这一刻,一下子皱紧了眉头。
因为我看到,自己扶着的那只手的手腕上,被一条不知道是手帕还是什么的布条胡乱的缠绕着,里面还透着刺目的殷红。
那红色,刺得我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听到我的声音,再低头看了一眼,目光也变得冷了起来,就要把手抽回去,我无奈也只能放手,他冷冷的对着周围道:“严守这个屋子,不准任何人进去打扰他。”
“是。”
几个护卫立刻上前来,守在了大门两边。
他这才起身离开,而我想了想,又跟了上去。
一直走到刚刚他带我去到的那个房间里,迈进大门后,他站在房子中央,听见我也跟着走进去了的脚步声,头也不回,冷冷的说道:“你还跟来干什么?”
我轻声说道:“陛下的伤……还需要再处理一下。”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自己也知道这句话是有多多余,白天已经有太医和医官,还有城内那么多大夫都在外面待命,皇帝陛下身上的伤,自然也轮不到我一个白丁来动手。
可是,他的口气虽冷,却没有真的拒绝,而是慢慢的走到了刚刚圈着我的那张圈椅上,坐了下来。
我这才回头,正好玉公公也一直守在外面,我让他取药和绷带来,再准备一点补血的汤药。皇帝受了伤,大家都焦头烂额的,唯有玉公公好像还有点高兴的样子,将东西递给我了之后,退出去,关上了门,外面还传来了他赶走其他服侍的小太监的声音。
我捧着那些东西,慢慢的走到了裴元灏的面前。
这间屋子里点亮了几盏烛台,摇曳的灯光映照在他消瘦的脸上,甚至比刚刚在那个漆黑的屋子里看到他的样子更苍白,嘴唇也有些失血的干涸。我想了想,先给他倒了一杯清水放到他手边,轻声道:“陛下不能喝太多的水,润一润吧。”
他用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撑着额头,像是倦怠得已经要睡着了,但听见我的话,还是放下手来,端过茶碗来润了一下嘴唇。
这样再看来,才稍微精神了一点。
然后,我的视线便看向了他放在圈椅扶手上的那只手。
比刚刚更清楚的,看到绑着他手腕的是一块明黄色的手帕,但现在被血污沾满了,几乎已经看不出本色了,而且打的结也非常的粗糙,隐隐还能看到里面干涸的血块。
我轻声说道:“请陛下忍一忍。”
“……”
他没有说话,我便捧起他那只手,轻轻的解开了手帕,里面的伤口几乎没有处理,血肉模糊的样子看得人心惊,我的呼吸都急促了一些,但手上却并没有慌乱,帮他清洗了伤口,再用干燥干净的帕子擦干了手腕,这一下伤口的裂痕更清楚的呈现在眼前,也更让人触目心惊。
应该是一把很快的匕首,伤口细长,切口也非常的平滑。
可是看着里面殷红的血肉,也知道他一直在忍受着多大的痛楚。
我深吸了一口气,拿过一旁托盘上的绷带,小心翼翼的缠上了他的伤口。在做这件事的时候,能感觉到他一直在看着我,烛光虽然明亮,却远不如他的目光那么灼人。
就在我一层一层的帮他包扎的时候,他突然说道:“怎么,朕给了他那一点,就换来你如此相待?”
“……”
我沉默了一下之后,才说道:“他也——只不过,挡在了陛下的面前,不也换来了陛下救命的援手吗?”
“救命?朕可没说,救了他的命。”
“……”
“他的命,还在老天手上呢!”
“……”
我愣了一下,抬起头来看向他。
而他的脸色也有些阴沉,没有看我,只是眉心几道深深的皱褶,似乎应证了他刚刚的话。
……
想来,轻寒体内的毒,到底要如何清除,我也并不明白,而裴元灏体内的血液虽然特殊,但到底不是老君的仙丹,能包治百病的。
但——
我低下头去,继续给他包扎:“只要他有希望,就好了。”
“……”
“我不敢奢求太多。”
裴元灏又看了我一眼,这一次我没有再说什么,而他也没有再说什么,两个人就这样安安静静的相对着。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将他的伤口包扎好了。
收起一边染血的绷带,我柔声说道:“陛下这几日千万不要再用这只手,那块玉……也且放着吧。”
他听了,只沉默了一下,却没有如我所说放下,而是拉下衣袖,将伤口遮住了。
我知道他这个人,虽然不算刚愎自用,但决定了的事,不是别人能劝得了的。
于是,我没再劝。
也没有离开。
他看着我:“你还有话要跟朕说?”
“是。”
“你要说什么?”
“……”我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着他:“陛下,魏——裴宁远,真的是皇四子吗?”
第2080章 这样的真相,他能接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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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为在经过了这一天的巨大变故之后,他应该已经可以面对任何一件事,也可以面对我的任何一句话,但当我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我还是听到他的气息一沉,屋子里的气氛也随之一沉。
“这是你该问的吗?!”
我愣了一下,抬头看了他一眼,果真也看到他的脸上透着怒意,目光冷冷的看着我。
不过,也许是因为失血的关系,他的脸色苍白,眼角微微发红,让他平日里咄咄逼人的气势稍微减轻了一些,我也真的没有那么怕他了,于是深吸了一口气,平静的说道:“这件事,我只是想要知道一个真相。”
“真相?朕说的话,就是真相!”
“……”
听到他的这个回答,我心里的疑惑更加深了。
之前他让我把魏宁远叫到西安府来接驾,说到底谁是天家四子他一看便知。但,怎么可能真的一看便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当年赵淑媛在郊外的寺庙里产下皇四子后就被殷皇后的人带走,那他是根本没有见过自己的这个弟弟的。
这中间几十年的分隔,又怎么可能让他“一看便知”?
我咬了咬下唇,然后说道:“陛下说的,是给老百姓的真相,可我——我要知道的,是真实的真相。”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裴元灏的眉心一蹙。
顿时,我感到他周身的气息都有些动摇,正好我也把东西都收拾好了,他慢慢的将手收了回去,然后扶着圈椅的扶手站了起来,我也急忙跟了上去,只见他走到屋子中央,背对着我站了许久,才说道:“真实的真相?”
“……”
“你所说的真实的真相,是什么意思?”
“……”
我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宽阔的肩膀,轻声说道:“陛下,裴宁远,真的是皇四子吗?”
“……”
这一次,房间里出现了一阵很长很长,漫长得我几乎以为会没有边际的沉默,而他就那么安静的矗立在我的面前,除了还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其他的就什么都没有。
但我还是耐心的等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他长长的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他到底是不是,朕也不知道。”
“……!”
我的心一沉,原以为他会给出什么证据,又或者再说出什么掩饰过去的话来,却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就这样承认了——
他不知道。
所谓的“一看便知”,根本没有意义!
我心里一急,立刻绕过去走到了他面前,急切的说道:“那,陛下为什么要当众宣布,魏宁远就是皇四子?为什么不查清楚呢?”
他的眼神显得有些惘然,这是第一次,当他低下头来看着我的时候,显得微微的有些恍惚,道:“查,怎么查?”
“……”
“几十年前的事,让谁去查?”
我顿时更加的急切了:“但,陛下也不能就这样,就——,毕竟是皇四子,毕竟是宁王啊!”
他低头看着我:“皇四子……宁王……,在这个时候来说,是谁,不重要;对朕最有用的,才有用。”
“对你……有用?”
他的眼睛微微的一眯,说道:“否则,你以为,朕何以在这个时候还能进入西安府?朕又如何能在顷刻之间化解危机?”
“……”
“若皇四子不是裴宁远,你认为现在,朕还能站在这里跟你说话?”
“……”
“刘轻寒,还能度过这一晚?!”
“……”
我顿时语塞。
他说得没错,这一次他能在几句话的功夫下就挫败了王一衽和贺兰弼的阴谋,就是因为一个关键的人物——皇四子,宁王,是这个人,搅乱了妙扇门的计划,让王一衽和贺兰弼应对无方,也给了朝廷的人马可乘之机。
的确,对他而言,这个“宁王”的存在,是立了大功的!
而不是,宁王立了大功。
我沉默了许久,然后慢慢的说道:“陛下是因为这个,所以才选择了魏宁远吗?”
“……”
“可,就算……就算真的是轻寒,他也一定会站在陛下的这一边的。”
“……”
“他之前,之所以做那些事,就是为了让陛下不要被妙扇门的人控制,所以,他才想要控制住陛下的圣驾。他这样做,也许犯了欺君之罪,可他,真的是一心为了陛下。”
“……”
若是在平时,我在他面前一口一个轻寒,裴元灏是一定会勃然大怒,跟我发脾气的,但这一次,他却意外的平静,甚至目光还有微微的闪烁,沉默了许久,才说道:“这一次,是朕,错看了他。”
“……”
没想到,他竟然会说一个“错”字。
虽然,他不是在认错,但对于一个帝王而言,言自己有“错”,已经是非常的不容易了。
我一时间也有些说不出话来,只抬头看着他。
而下一刻,他又说道:“可是,不管他如何对朕,如何站在这一边,这个皇四子的身份,都不能落到他的身上!”
我微微一惊:“为什么?”
“为什么?你问朕为什么?”
“……”
他像是觉得有些好笑的,嘴角微微勾起一点,低头看着我:“颜轻盈,你和他之间——你又为何在怀疑了那么久,甚至把前因后果都告诉了朕之后,却一个字都没有真正的透露给他?”
“……!”我的心里一颤。
他低下头来,额头几乎已经要和我的额头相触,目光近在咫尺,也再一次让我感觉到了那种强悍的压迫感。
他说道:“为什么?”
“……”
我的声音哑在了喉咙里。
有一些东西,一直藏匿在我心里最深处的,此刻因为他的一句简单的问话,在不断的在往上涌,好像要冲破什么东西似得。
而我,却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我下意识的,想要将那些东西,再一次封印进我心里最深的地方,不要让它们见天日。
但裴元灏却微微的眯着眼睛,更往前逼近了一步,那双阴鸷的眼睛直看着我的眼睛,几乎就要看进我的心里——
“因为,你在害怕!”
这句话,仿佛在一瞬间彻底将我心里的封印给撕裂开了,并且是粗暴的撕裂,我只感觉到眼前一阵刺目的光芒闪过,甚至刺得我有些站立不稳,下意识的就往后退去,步子踉跄得差一点跌倒。
而这一次,是他一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臂,一用力将我拉到了他的面前。
我有些仓皇不定,连呼吸都乱了,可他却比之前更镇定了许多,低头看着我,一字一字的说道:“朕知道,你在害怕什么。”
“……”
“因为他,已经娶了元珍了!”
“……!”
好像有一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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