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几乎染红了他大半个身子。
一看到这个情形,周围的人全都惊呼了起来。
我的心也沉了下去。
他怎么中箭了?什么时候中箭的?他——
脑子一恍才想起来,就在之前我们几乎要逃到界河边的时候,身后万箭齐发,我这一边是因为哲生坐在我的身后,替我挡了所有的伤害,刚刚看到他的后背也中了好几箭,血流满地的被人扶了进去,但我忘记了,太上皇是坐在查比兴的身后,他的后背就完全暴露在了那些人的攻击范围内!
查比兴的脸色也苍白了起来:“你中箭了,为什么不早说!”
裴冀已经痛得脸色惨白,几乎要昏厥过去,哪里还有力气说话,刘轻寒一看,急忙道:“快扶他进去,找伤药,快找伤药!”
一时间大家又慌乱了起来,七手八脚的将裴冀抬了进去,我也被刘轻寒抱着进入了那间馆驿,这个地方应该是他之前就准备好了的一个落脚点,早就有人备好了热水和饭食,还有草料和马匹都准备好了,他让其他的人都赶紧下去休息,因为明天一早就要继续赶路,然后带着我上了楼,一个还算宽大舒适的房间里,大家都围在床边,虽然看不到里面的事,有人已经发出了痛惜的低叹声。
刘轻寒走到门口的时候,脚步迟疑了一下。
我轻声说道:“我自己进去。”
“你行吗?”
“嗯。”
他想了想,还是将我放了下来,裹在我身上的那条毡子也半湿了,我踩在地上就落下了两个湿漉漉的脚印,他一手扶着我,一手半抱着我往里走去,那些人急忙都往两边退开。
走到床边,就看见裴冀躺在那里,大半个床铺都染红了,他的脸和唇没有一丝血色,眼睛也紧紧的闭了起来。
另一边,查比兴将箭头从他的后腰上拔了下来,抬起头来看到我们,眼睛微微发红的摇了摇头。
一看到这样的他,我的心就往下沉了下去。
这一次出逃,我们早就知道会有伤亡,也知道任何人都可能就是倒下的那一个,但我真的没有心理准备,这个人是裴冀,尤其大家看到一个老人家经受了这样的痛苦,满身是血的躺在那里,大家还是难以接受。
查比兴沙哑着嗓子道:“我太粗心了。”
这个时候,反倒是萧玉声走过来伸手扶着他的肩膀,说道:“这种情况下你也不能面面俱到,不要怪自己。”
“不,我——”
他眼睛通红,咬着牙忍着泪,却忍不住心里的愧疚和难受:“我保护不了他,更救不了老师,我——我没用!”
说完,一头冲了出去。
刘轻寒的脸色一下子僵住了,转头看向我们:“他说什么?”
“……”
一时间,周围的那些学生全都低了头,甚至有几个已经呜呜的哭了起来,萧玉声眼睛通红,握紧拳头站在那里,泪水也盈满了眼眶。对于傅八岱的死,大家都难以接受,只是在逃命的时候,所有人都在生死一线,顾不上悲伤,也顾不上痛苦,可现在,所有的悲伤痛苦就都在这一瞬间铺天盖地的涌来。
他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甚至站立不稳,接连后退了好几步。
急忙有人扶着他:“三爷,你没事吧?”
他说不出话来,脸色已经和那银质的面具一般苍白,无神的眼睛看向我,我的眼睛也立刻湿润了,却无法亲口证实什么,只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他整个人一软,跌坐在了椅子上。
我正想要走过去,而这时,身后传来了一个苍老虚弱的声音:“回来……回来……”
大家的注意力一下子又都转移了过去,只见床上那已经陷入半昏迷的人突然睁开眼睛,伸手不停的在空中抓着,嘴里喃喃道:“回来,都回来……”
我的脚步发软,踉跄着走到床边跪坐下来:“太上皇……”
他一下子听到了我的声音,神情微微一滞,那双发灰的眼睛茫然的看向周围,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找回了一点光明似得,慢慢的看向了我:“是你。”
“是我。”
“你怎么在这里呀?”
“……”
“你娘呢?”
“……”
我愣了一下,立刻就明白过来,他现在已经有些糊涂了。
虽然知道不应该哭,可泪水已经控制不住的从眼眶里泛滥了出来,我抽泣着说道:“我娘,她在西川……”
“西川?哦,我记起来了,她去西川,她去游历了。”
“是的,太上皇,”我哭着说道:“她在那里等你,你要好好的,我们现在,就是去西川。你好好的,去就能见到她了。”
“……”
他没有说话,而是沉默的看了我很久,突然笑了一下:“你骗我。”
“……”
我泪眼朦胧的看着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就微笑着说道:“她走的时候,说了永不相见,就是永不相见,她怎么会等我呢?”
我只觉得心里一阵刺痛,原本就脆弱的伪装一旦被撕裂,我连坚持下去的力气都没有,眼泪沿着脸颊往下流淌,一滴一滴的滴落在床褥上,他抬起瘦弱的手,用已经有些冰冷的掌心抹了一把我的脸,然后说道:“孤记起来了,我们这是已经逃出来了吧?”
“嗯,我们逃出来了。”
“那就好。”
“……”
“总算,孤没有拖累你们。”
一听到他这样说,我更是忍不住,整个人都伏在床上痛哭了起来,他就是为了不让我们担心,才会一路都隐瞒自己中箭的事,所有的人都在生死边缘挣扎着,也没人能顾得上他,他承受了那么大的痛苦,现在却只能在这里虚弱的等待死亡!
我哭着说道:“太上皇,我错了……我要是不救你出来就好了……”
如果我不是想要救他出来,至少他现在,还能安安稳稳的在临水佛塔里。
听见我这么说,他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一阵苦笑:“傻丫头,你真的觉得,不救孤出来,孤能活过今天吗?”
我抬起头来,眼泪汪汪的看着他。
他摇了摇头:“你,还是不了解帝王心性啊。”
“……”
说到这里,他自己也淡淡的笑了一下:“罢了,罢了。”
说完这句话,那笑容却像是坚持不下去了似得,我看到他的嘴里一下子涌出了血沫,整个人痛得抽搐了一下。
“太上皇!太上皇你怎么了?!”
我吓得急忙双手把住他的胳膊,想要护住他,但我也实在是失去了理智,这个时候不管我做什么,都不可能护住他,甚至连给他减轻一点痛苦的可能都没有,他回答不了我,只是剧烈的颤抖了几下,我就看见床褥上,更多的血色洇染开来。
第1908章 你到底是什么人?()
♂,
“太上皇!”
听着我的哭喊声,周围的人全都围了上来。
这个时候,查比兴也被萧玉声叫了回来,他的眼睛还是红肿不看,可能刚刚在别人没有看到的地方苦果,现在回来一看到裴冀的样子,更是难受不已,萧玉声低声道:“还能有什么办法吗?”
他低着头,轻轻的摇头。
那一箭,射中了要害,尤其是裴冀这样的年纪,原本身体就病弱,还跟着我们颠簸了那么久,已经是回天乏术了。
虽然查比兴没有说话,可裴冀却仿佛什么都明白,在忍过了那一阵剧痛之后,他的气息更弱了一些,脸上却还是浮起了一点淡淡的笑容来,竟像是要安慰我似得,说道:“你不要太难过,生死天定,言无欲给孤续命,已经违背了天意。这一次他改了孤的命,所以他自己也——”
“……”
“孤,也是活够了。”
“太上皇……”
我哭得泣不成声,可面对死亡的他却反而很淡然,只是那淡然的笑容里,多少透出了一点遗憾。
“只是可惜,孤那么多的皇子皇孙,临终之际,却没有一个在身边。”
“……”
“没有一个在身边啊。”
说到这里,他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他这样的人,经历过太多的大风大浪,也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波折,也许死亡对他来说真的已经不算什么,可是身为他这样的老人,大概唯一的心愿,就是生有人养,死有人送,却偏偏——
我心里突然一动,猛地抬起头来,对着周围的人说道:“你们都先出去。”
萧玉声他们有些愕然,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我虚弱的摆了摆手:“你们先出去,关上门,一个都不要进来。”
“……”
他们虽然有些犹豫,但毕竟我还算是他们的大师姐,我的话也还管用,所以一个个都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了我和裴冀,还有一只呆坐在椅子里的刘轻寒。
我走到他身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抓住他的手将他拉了起来,走到床边一起跪坐下来。
他还有些愕然的看着我:“轻盈……?”
我对已经闭上眼睛,像是要安然接受这一遗憾的裴冀说道:“太上皇,其实你还有一个儿子在这里!”
“……!”
“……!”
裴冀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刘轻寒也愕然的瞪大眼睛看着我,下意识的就挣脱了我的手,压低声音道:“你不要胡说啊!”
我一伸手又抓回了他的手腕,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你就让他走得安心一些吧。”
“……”
他听我这么一说,犹豫了下来。
而我已经抓着他的手腕对着睁大眼睛,一脸不敢置信的神情看着我们的裴冀道:“太上皇,他就是,他就是你的皇四子啊!”
“什么?”
“被烧死在青梅别院的云王裴元琛,其实他不是你的亲生儿子,淑媛娘娘曾经告诉过我,她生下来的孩子就被殷皇后带走了,随便找了个孩子顶替了她的儿子,后来,我们多方查找,才找到了他,他就是当初被人带走的皇四子,真正的云王啊!”
这一下,我已经完全顾不上事实真相到底是什么,就信口开河,将自己曾经有过的,真的假的,对的不对的猜测,全都一股脑倒了出来。
只是,我避而不谈另一个重要的人——魏宁远。
刘轻寒一脸愕然的看向我。
裴冀已经惊呆了,更是一脸震惊的看着他:“这,这是孤的儿子?”
他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撑着身子要坐起来,一看到他奋力的样子,刘轻寒也没有办法再僵持下去,只能上前扶着他的肩膀让他躺好,犹豫了一下,轻轻道:“父亲——?啊?,哦,父,父皇——”
他在我胳膊轻撞了一下之后改了口,裴冀更是全副精神都放到了他身上,难道:“真的是孤的儿子吗?”
刘轻寒显然还是有些犹豫,他不是没撒过谎,但要撒这样一个谎,对他来说也许还是一件相当难堪的事情,但在抬眼看着裴冀已经毫无血色的脸庞和嘴唇,看着这个老人几乎绝望,又被点燃了一丝希望的眼神时,他深吸了一口气,坚定的道:“是的,我是!”
裴冀这个时候大概已经有些恍惚了,就和刚刚看到我的时候还问我母亲一样,根本分辨不清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刘轻寒,好像突然有了点力气,人也有了生气,激动的说道:“你——你——”
他“你”了半天,却又说不出什么来。
其实在这个时候,任何人面对一个自己失而复得的“亲人”,都一定说不出什么,况且这件事他乍然知道,也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过了好久,他才说:“你多大了?”
刘轻寒道:“三十有二。”
“你这些年来,在哪里?”
“在扬州。”
“你,你过得好吗?”
“皇帝陛下废除贱民籍之后,江南人无不拍手称快,我——我也过得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裴冀拍着他的手,像是欣慰,又像是愧疚:“江南的事,孤一直无作为,不是孤不想,只是太多的事——不是一朝,一个人能做得到的。他废了贱民籍,也让你过得好了,这也算是,一件大好事。”
我鼻子一阵发酸,急忙转过头去。
我想起了刘毅大人临终前说过的那些话,他和他的父亲刘世舟在江南呕心沥血,做了那么多事,也是因为有一个心愿,希望那个流落在外的孩子能够因为他们的施政而过得更好一些。
抬起头来,看向眼圈发红的刘轻寒,我的内心也是纠结无比。
他,到底是谁?
到底是刘世舟送出去的那个孩子,还是真的——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也有太多的情绪在心中涌动着,但眼下,裴冀的事才是最让我揪心的,他还目不转睛的盯着刘轻寒,像是在辨认,又像是生怕自己一眨眼就错失了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而这个时候,他也终于看清了刘轻寒脸上那张闪着寒冷银光的面具,那让他微微有些怔忪。
他说:“你这是怎么了?”
“……”
刘轻寒没来得及回答,裴冀就伸出一只不断颤抖的手去抚上他的脸,然后轻轻的摘下了他的面具。
刘轻寒微微有些抗拒,可还是一动不动。
那半张脸上所有不堪的伤疤,都一览无遗的出现在了我们的眼前。
一看清他的脸,裴冀顿时震了震,像是一下子从一片迷离的幻梦中惊醒过来似得,面具哐啷一声跌落在地,他哽咽着凄声道:“你这是怎么了?”
“……是,被火烧的。”
“被火烧的?你到底是谁?”
“……”
“他们说,老四被烧死在青梅别院里,你到底是什么人,还是——你就是他啊?”
刘轻寒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而这一刻,裴冀似乎也根本不需要他的回答,就趴在他的肩膀上,老泪纵横的呜咽道:“孤的这些儿子们,到底做了什么孽啊!”
看到他这个样子,我和刘轻寒都忍不住落了泪。
不管他曾经为这个中原大地做过什么,做过什么好事,又做过什么坏事,不管他这一生如何的跌宕起伏,又经历了多少波谲云诡的磨难,但这一刻,他只是一个虚弱的,无助的老人,寻常人家几乎唾手可得的亲情,对他来说却是一生都无法触及的温暖,甚至到老,到死,连一个真正为自己送终的亲生骨肉都不在身边。
他哭着哭着,声音越来越低,气息也越来越弱,眼看着他身下的被褥已经完全被鲜血浸透了,我听见了他喉咙里发出挣扎的声音,急忙回头大喊:“查比兴!”
立刻大门就被推开了,查比兴他们全都走了进来。
我焦急的道:“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办法?!”
查比兴急忙走上来,刘轻寒轻轻的将裴冀放回到床上,这位老人现在微微的抽搐着,只剩下出的气,已经没有进的气了。
查比兴只一伸手,探了探他的脖子,就红着眼,摇了摇头。
我顿时泪如雨下:“太上皇!”
刘轻寒的眼泪也慢慢的滑落下来,可他却始终忍耐着,一只手抚着我的肩膀,将我靠进了他的怀里。
身后的那些学子们,原本就在为傅八岱的逝世而悲伤,这个时候再看见这位老人弥留之际的样子,更是难以抑制心中的痛苦,全都呜呜的哭了起来。
就在一片愁云惨淡的时候,裴冀突然又睁开了眼睛。
这一刻,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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