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英急忙伸手抚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道:“爷爷,爷爷你怎么了?!”
“呼……呼呼……”
那宇文亢的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喘息声,好几次我都以为他会撑不下去,但最终,那一口痰还是被他吐了出来,只是带着一点血丝,宇文英的眼睛都气红了,抬起头来怒目瞪视着谢烽。
而从来都以沉稳内敛的模样示人的谢烽,我倒一直没有发现,他竟然还有这样尖刻的一面,还有这样锋利的一面。
那宇文亢喘了半天气,终于缓过一口气来,慢慢的抬起头来看着他,说道:“好。”
“……”
“如果这一次你是要来报复我,那么你已经做到了。”
“……”
“你这些话,的确比杀了我,更让我难受。”
“……”
“你做到了。”
宇文英扶着自己的爷爷,狠狠的说道:“你还不走!”
谢烽却反而上前了一步,说道:“还没完。”
“还没完?!”
宇文英这一回像是彻底的忍耐不住,放下那位老人家起身就要冲着谢烽过来,反倒是宇文亢,已经伏倒在被子里连一口气都喘不上来,却还是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抓住了自己孙儿的袖子:“不要冲动!”
“爷爷!”
“这些年了,我等的,就是谢家的人。”
“……”
“好不容易等来了他,他要说什么,要做什么,都由他。”
“……”
“哪怕他真的要一刀杀了我,我也绝无怨言。”
“……”
“这件事,你不准插手!”
“爷爷!”
“答应我!”
虽然英雄老去,但虎威犹存,他一句话,仍旧让这个可以在天津城外一人一刀对峙敌军的年轻人俯首帖耳,宇文英挣扎了许久,终于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然后又慢慢的坐回到床边,将自己的爷爷扶起来。
宇文亢消瘦的肩膀随着他的喘息高高的耸起,能看到这个老人已经形销骨立,刚刚谢烽说他当年叱咤风云,精彩绝艳,我想,能让谢烽这样的人说出这样盛赞的话语,宇文亢年轻时的风采只怕真的是今人难以想象的;只是,不管什么样的风采,都已经成了过去,这个时候,岁月吞噬了他所有的风光和健康,吐出来的,不过是个垂垂老矣,连动一动都不能自己的老人家。
美人迟暮,英雄末路,固然让人惋惜,但谁也没有想到,其实英雄迟暮,也是命运塑造的一种无奈和悲哀。
这,也许真的所有老去英雄共有的悲哀。
明明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这时,我却还是忍不住有些酸涩的低下头去。
但下一刻,他们两说出来的话,就让我的呼吸一下子绷紧了。
宇文亢抬起头来看着谢烽,气喘吁吁的说道:“你说没完,那你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谢烽道:“我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现在,是我要替我曾祖父问的。”
“你的曾祖父……谢大通?他要问什么?”
谢烽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说道:“我曾祖父临死前,只让我来问宇文公一句话——宇文亢,当初的星象,到底是你看对了,还是我看对了!”
1799。第1799章 裴元修,有至少十年的大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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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内容开始……>; “我曾祖父临死前,只让我来问宇文公一句话——宇文亢,当初的星象,到底是你看对了,还是我看对了!”
这句话,就像是一击重锤,狠狠的砸在了宇文亢孱弱的身躯上。
顿时,他就像是猛地被人抽走了灵魂一般,整个人都僵了一下,伏在宇文英的手臂上,半晌没了出的气。
而这句话,也像是一把冰冷的长剑,深深的扎进了我的胸口。
他说什么?
谢烽说——当初的星象?
原本他说起自己的曾祖父谢大通,说起他的官职是钦天监监正的时候,我甚至都还没有回过神来,但当他说起当初的星象时,我脑海里的却一下子闪过了一句话——
天生异象,帝星有三!
难道他说的,“当初的星象”,是这个?
不,不对,我清楚的记得我在集贤殿的藏书阁内看到的那本钦天监的历书,那是裴元灏血洗皇城,登基之后写注的,但听谢烽说的,他曾祖父当年和宇文亢共观星象,还有争辩之举,应该已经不是那个时候了。
难道是在谢大通还曾任钦天监监正的时候?也就是,前朝时?
前朝时,那至少也是在六十多年前!
我的心里不由的一阵颤抖,六十多年前,谢大通和宇文亢看到了什么星象?不管看到了什么,都绝对不是一件小事,毕竟谢大通是钦天监监正,他所看到的,都是事关朝廷祸福的大事,而且,一定是造成了什么重大的影响,才会让他在临死前,都还念念不忘,要让自己的后人来找到当事人,辩出一个输赢来。
问题是,他们看到了什么,又造成了什么影响?
我几乎已经按捺不住的要上前发问了,但这个时候,却看见原本气息微弱,情绪也非常低落的宇文亢突然笑了起来,他一边笑,一边喘息过,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看向谢烽,道:“你的曾祖父,到死,还是窥不破么?”
“……!”
谢烽微微一怔。
我也因为这句话而愣在了那里。
宇文亢摇着头,那双浑浊的,干涩的眼睛里微微透着一点流光,但很快就消失了,他长叹道:“没错,是他看对了,但看对了,又如何?”
“……”
“他窥探了天机,道破了天机,到头来又如何?”
“……”
“他要与我争这个输赢,他是赢了,可输的,难道不是更多吗?”
谢烽有些僵硬的站在那里,没有说话。
而这一刻,他虽然一个字都没有说,但我却能清楚的看到他的肩膀在微微的抽搐着,甚至在靠近他的时候,都能感觉到他的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沉痛的气息。
如果宇文亢真的没说错,那么谢家,一定输了很多,甚至到了惨痛的地步。
难怪,他的容貌长相与中原人无异,可他的两个徒弟——花竹云山,却是鼻高眼深,瞳色异于常人,是接近东察合部的那些人的长相,想来,他就是从那个地方来的。一个前朝的钦天监监正,本是相当靠近皇权核心的人,他的后代,却是在东察合部,我几乎可以想象,他们经历了多漫长,多痛苦的迁徙才到那个地方去,而这些年来,他们一定是念念不忘要回到中原,更要找到当年的“故人”,辨出一个输赢。
这种苦痛,只怕不是一般人所能想象的。
谢烽之前跟说的那些话,他的爱恨情仇,我大概能体会了。
他沉默了很久,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染上了一丝沙哑,陌生得不像是他自己的声音了:“只要你承认你输了,就够了。”
宇文亢看了他很久,终于长叹一声,道:“没错,我输了。”
“……”
“当年的星象,是你曾祖父看对了,他谢大通,赢了我!”
谢烽也长叹了一口气。
我看到他的肩膀微微的松懈了下来,好像长久以来扛在肩上的一个无形的担子在这句话之后终于被卸下来了,但他的神情,却并没有放松,反而有一种无所适从,而更多了一份心事重重。
宇文亢道:“这就是你这次回来的目的了吗?”
谢烽看了他一眼,道:“对你们宇文家来说,这就是结束了。”
宇文亢的目光也闪烁了起来,他突然沉声道:“你还要做什么?”
我的眉头也皱了一下。
对于宇文家来说就是结束,因为,他该讨还的已经在这位老人家身上讨还了,但是这话听起来,似乎别人身上,还有一些他没有讨还的东西?
还有谁,欠着他们谢家的债?
难道,是八大柱国中,其他的家族吗?
我心里紧张不已,越发小心翼翼的朝着他们走近了一步,生怕自己错过了任何一句话,漏掉了他们的任何一个表情。
幸好,这几个人都专注在自己的事上,并没有注意到我。
宇文亢那双浑浊的眼睛望着他,似乎也明白了什么,他的呼吸都屏住了,一字一字的说道:“你这一次回来的目的到底是——”
谢烽道:“既然你承认是你看错了,那么我就要去改正这个错误。”
宇文亢颤声道:“这已经是定数,你要改,你认为你改得了吗?”
谢烽道:“若没有这个本事,我不会回来。”
“……”
“若不到这个时机,我也不会回来。”
“时机?”宇文亢好像感觉到了什么,挣扎着要从宇文英的手臂中撑起身来,宇文英只能用力的扶着他,他倾身向着谢烽:“什么时机?”
谢烽低头看着他,脸上慢慢恢复了往日我所惯常见道的沉稳和内敛,他慢慢的说道:“看来,老人家已经病了很长一段时间,又或者,你的眼睛已经快要看不见了?”
宇文亢那双浑浊的眼珠顿时一黯。
我这才发现,他的眼珠浑浊,不只是因为他的年纪太大了,也是因为他生病所致,所以刚刚谢烽喊他的时候,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判断出谢烽的位置。
他,已是半瞎!
一个半瞎的人,的确是不可能再去观星了。
宇文亢的气息越来越沉重,他说道:“你到底说的,是什么时机?”
谢烽一字一字的说道:“天生异象,帝星有三。”
“……”
“裴元修,有至少十年的大运!”
1800。第1800章 看透星象,却看不透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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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内容开始……>; “天生异象,帝星有三。”
“裴元修,有至少十年的大运!”
……
谢烽的这两句话在这间屋子里,在我的耳边不断的回响着,而且声音越来越大,我几乎有觉得自己在这样的寒冬天听到了隆隆惊雷声,但过了好久,才发现所有的声音都来自自己的胸口。
我的心,激跳如鼓。
这一刻,也完全没有办法再骗自己,更没有办法捂住耳朵,他说的每一个字,都那么清楚的传到了我的心里——
裴元修,有至少十年的大运!
至少十年的大运!
十年!
等到我终于从那惊人的消息中抽回自己的心神的时候,看到床上的宇文亢,他似乎也有些失神,但比我的情况要好得多,毕竟对于一个已经行将就木,甚至已经等待着大行之日到来的老人来说,谁当皇帝对他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
他只是慢慢的低下头去,那双原本就浑浊的眼睛被花白的眉毛遮掩住,我看不到他的眼中到底是什么样的神情,只能感到他的喘息越来越轻,好像比起刚刚听到谢家后人来找自己,裴元修的“大运”反倒不算什么大事了。
过了很久,他才抬起头来,慢慢的说道:“当年,你曾祖父任钦天监监正,他的推算技法天下第一,你可知道,为什么我要跟他论个输赢?”
谢烽微微蹙了一下眉头:“为什么?”
“因为你的曾祖父,能看透星象,却看不透人心。”
“……!”
我听到这句话,心里微微一动。
宇文亢平静的望向谢烽,说道:“而你,也和你的曾祖父一样,看不透人心。”
“……”
“人心所向,才是大势所趋,你觉得,就凭你窥破的天机,就想要改变这天下的大势,可能吗?”
“……”
他的这些话,每一句都像是一个沉重的打击,打在谢烽的身上,我听见他的呼吸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乱过,甚至他整个人都有些乱了。
宇文亢看着他,说道:“看透了,算准了,未必就是赢。”
……
谢烽这一回沉默了很久,久到我看到他身边,那光线里飞舞的灰尘都慢慢的停落到了他的身上,久到我几乎听着外面的窗台上慢慢的积起雪,才终于听见他轻笑了一声。
他说:“这些话,我曾经是这么相信的。”
“……”
“但今天,我没办法相信。”
宇文亢皱起了眉头:“为什么?”
谢烽冷冷的看着他:“因为就在刚刚,你承认你看错了。”
“……”
“我的曾祖父看透了天机,不管我们遭遇了什么,他都没有看错。”
“……”
“如果真如你所说,那为什么当年我曾祖父看透的天机,在今日还是变成了事实?”
宇文亢皱起了眉头。
他似乎还想要说什么,但谢烽已经抬起一只手,冷冷的说道:“你不用再说了,任何话,都比不上事实来得更清楚。”
“……”
“现在的事实是,我们已经进入了天津,不管是你,还是什么人,都没能阻止得了我们。”
之前,我能感觉到宇文英他们多少对于今天的事情都有些愤懑不平,但在谢烽说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反而无话,甚至带着一点懊恼的情绪低下头去。
宇文亢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慢慢说道:“若你执意相信自己,也罢。”
我站在旁边,一直到这个时候,呼吸才慢慢的变得平静起来。
我没有想到,只是跟着谢烽来一趟宇文府,居然会听到这么多关于前朝的往事,甚至会听到他吐露这么惊人的一个消息,就算我的脑子动得再快,这个时候也还是需要一点时间让我来消化。
虽然我不知道谢烽跟裴元修是什么时候搭上路,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合作的,但作为他那样身份地位的人,戒心那么重,必然是要弄清楚对方的身份,谢烽的家底他肯定是知道的,甚至,谢烽一定也将这件事告诉了他,两个人的利益一致,所以才能在一起合作。
而这个时候,我多少也明白,为什么这一回裴元修会那么放心的让我跟着谢烽过来。
这个消息,他肯定是一早就知道的。
他也不怕我知道,甚至,可能他希望我知道了。
他有至少十年的大运,所以他可以蛰伏近十年的时间,然后运筹帷幄,挥军北上。
他知道,他会赢!
甚至,我怀疑连韩家姐妹都是知道这个秘密的。
他既然有至少十年的大运,那么“韩家有女,将母仪天下”,就不再只是传说,她们只要跟着他,就可以把这个传说变成事实。
我突然觉得有一种莫可言状的悲哀。
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如果都是真的,那是不是不管我做什么,为什么事情而努力,到最终,都逃不开命运的安排?如果他真的有至少十年的大运,那我之前做的那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又能得到什么呢?
是不是,只是让枉死城里,多几条冤魂?
想到这里,我有些无力的闭上了眼睛。
而直到这个时候,床上的那位老人家似乎才有余地来注意到我的存在,他抬起头来,浑浊的眼睛朝着我这边望了一会儿,然后说道:“站在角落里的,又是谁?”
宇文英也抬起头来看着我。
他说:“她,好像是裴元修的女人。”
显然,他只是注意到了我是从马车里下来的,加上身怀六甲的样子,这么说,倒是也不算错。
谢烽也回头看了我一眼,但他沉吟了一番,然后转头对着那一对爷孙说道:“她是颜家大小姐。”
“颜家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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