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还笑着,可走着走着,周围的景色变得熟悉起来。
这里是——
一眼看到前面那宽大的六扇店铺大门,还有两边的守财兽,我的心立刻突突的跳了起来。
回生药铺!
可是,轿子走近了,我却大吃了一惊,这间药铺竟然大门紧闭,甚至连门上的牌匾都被摘了,安安静静的,没有一点声息,过往的人似乎也忘记了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连瞧都没有往里面瞧一眼。
回生药铺竟然关门了?连牌匾都摘下来了,难道是——
我一时间也有些乱,不知道在我们离开后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黄天霸,还有慕华他们……
轿子没有因为我的惊愕而停下,不一会儿便离开了这里,很快到了州府。
风景依旧,热闹依旧,但排场却不可同日而语,整个州府焕然一新,连门口的台阶都换做了汉白玉,雕栏玉砌,亭台楼阁越发的精致华美,进入州府,倒像走进了一幅画一样。
我的身份虽然是宫女,但和宫女却还有不同,州府里的一些老人早就认出了我,看我又是王爷派轿子接来的,虽然不清楚我的身份,却也不敢怠慢,安排了南厢的房间,也让水秀跟着我住在隔壁,方便照顾。
等一切收拾好,已近黄昏。
州府内之前还喧闹一片,暮色沉下来的时候,也渐渐的安静了下来。
可我的心里却安静不下来,回生药铺的那惊鸿一瞥让我的心一直在抽搐——我和裴元灏都很清楚,哪里是刺客,或者说反贼的一个据点,也是我们唯一可以和他们接触的地方,可现在回生药铺竟然关门了,什么时候关的?当初我们离开扬州,他是否派人继续追查这里,又有什么样的结果?
他们关门,是因为南宫离珠的南下,还是因为裴元灏的南下?
“姑娘,”水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打断了我的思维,回头一看,她有些怨怼的走过来:“你又在想什么呀?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一下,你看你,一头的冷汗。”
说着,拿手帕轻轻给我擦拭,嘴里还唠叨着:“身子本来就弱,你还不好好将息么?”
我勉强笑了一下,中午本来就只胡乱的吃了些东西,这个时候也有点饿了,刚要叫她拿点吃的来,就看到一个侍女走到门口,客客气气的道:“岳青婴姑娘。”
我回头看着她:“有事么?”
“传你过去。”
传我过去?我微微蹙眉:“谁传我?”
第362章 “你能多绝?”()
那侍女看了我一眼,微蹙黛眉:“当然是皇上了。”
裴元灏传我?
我的心里微微动了一下,连水秀也有些惊讶,小心的走过来扶着我的手臂,眨巴着大眼睛望着我。我想了想,又问道:“皇上是在和大人们谈事,还是——”
那侍女又皱了一下眉头,但顾忌着我的身份,还是勉强笑道:“姑娘,传你过去就赶快去吧,这可是皇上的命令。”
她这么一说,水秀越发的担心了,抓着我的手臂小声的道:“姑娘,要不要奴婢去告诉王爷?”
我想了想,淡淡一笑拍了拍她的手:“没事的,我去去就回。”
说完便整理了一下仪容走了出去,那侍女在前面带路,其实这里的路我也很熟悉,之前来的时候不知道走过多少次,所以当她带我走上了小桥,看着不远处那精致的内院,我也就明白过来。
走到大门口,那侍女朝里面通传了一声,便退下了。
大门紧闭,里面一点声息都没有,只能看到烛火摇曳的光映照在窗户上,隐隐能看到里面的人影熟悉的轮廓,我轻轻的走上台阶,伸手推开门。
他正坐在桌边,听到推门声,抬头看着我。
目光和之前一样的淡,淡得好像能看透我的身体,看到很远的地方一样,我走上前去俯身行礼:“皇上……”
“为朕宽衣。”
“……”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他的身上还穿着沉重的龙袍,今天下了船,听说他还召见了扬州府的各级官员,光是在议事阁谈事就谈了近两个时辰,今天晚上州府有晚宴,当然不能穿这身袍子去,架子上挂着另一套。
在京城的时候我就已经被贬入了冷宫,还是个戴罪之身,这种事本不该我来,但我也没有多说什么,乖乖的走过去,他站起身来微微展开双臂,我便上前给他解开衣带。
屋子里很静。
沉重的袍子一件一件的从身上脱下,除了衣料揉搓发出的沙沙的声音,屋子里安静得什么也没有,连呼吸都听不到。
最后,他的身上只剩一件亵衣,衣带一松,袖口滑落,我便看到手腕上的累累伤痕。
新伤、旧痕,纵横交错在他的手腕上,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即使已经结痂,旧伤也早已经化作了淡淡的白色的疤痕,可似乎仍然能感觉到当时的一片殷红,有些刺目。
感觉到我的目光停留的时间长了一点,他低头看了我一眼。
眼睛一如既往的黑,却黑得让人有些心惊。
我轻轻放下了他的手,转身从衣架上拿起另一件内袍为他穿上,然后站在他面前系胸前的扣子,他也不说话,就这么低头看着我。
沉默,一旦久了,就会像是对峙。
我不开口,他也不开口。但总不能就这样一直下去,沉默了很久之后,还是我先说道:“奴婢从码头过来的时候,看到回生药铺关门了。”
他仍旧冷冷的看着我。
“皇上当初离开的时候,有没有派人盯着他们啊?”
“……”他像是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长长的吐出来,感觉到了那种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鼻尖,他低沉的声音道:“虽然派人盯了,但却没盯住。”
他也并没有生气,想来回生药铺的人本就不那么好对付,况且当初黄天霸进京帮他夺嫡,必然也一定程度上让他对南方放松了警惕,况且那个宗门里的人到底还有什么手段,只怕都很深,官府和朝廷的人这么久都压制不住他们,盯不住也不奇怪。
只是,回生药铺是我们所知的那个宗门唯一的分支,如果这一条线断了,只怕就难找了。
如果这样拖下去,万一胜京的人跟长明宗真的谈妥,对朝廷的冲击可想而知。
我微微蹙眉,问道:“那南方这边,还有别的线索吗?”
他低头看着我。
我被他看得心里跳了一下,也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口气,便抿了抿嘴,垂下眼帘继续扣他胸前的扣子,慢慢的扣到了最后喉咙处的一颗,感觉到他的喉结上下滚了一下,开口时声音有些哑:“黄天霸,在哪里?”
“……”
我的手指微微一颤,扣子从扣眼里钻了过去。
原来这,才是他找我来的原因。
我低着头,继续将衣带拉过来给他系上,平静的说道:“奴婢不知道。”
“……”他皱了一下眉头。
“当初他走的时候,已经脱离了回生药铺,和这里的人也断了联系,奴婢相信他不会回到一个自己不认同的地方,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
“他能做得这么绝?”
“对自己不需流连的人和地方,绝,是应该的。”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我勾了一下眉尖,轻轻的将手从他的喉咙口放开,可还没垂下,他突然一把伸出手抓住了我的手指。
他抓得很用力,能感觉到掌心粗糙的皮肤揉捏着我的指尖,烫,且有些痛。
我蹙眉,抬头看着他。
“你能多绝?”
……
。
大门被砰地一声打开的时候,我和他都惊了一下,回头一看,却见裴元丰一脸紧张的表情站在门口,一看到他坐在桌边,而我隔着桌子站着,仓惶的神情才褪去一点。
“皇上……”
“元丰,你越来越不像话了!”
他不像是发怒,但说话的口气也并不轻,裴元丰又看了我一眼,垂下头道:“皇上恕罪,微臣——微臣只是不放心。”
“不放心?”裴元灏站起身来看着他:“不放心她,还是不放心朕?”
“……”
“元丰,就算朕说过那些话,可她现在还是朕的女人!”
裴元丰又看了我一眼,低着头慢慢的跪下去:“微臣知罪。”
我站在一旁,也低着头不说话,裴元灏走到他面前低头看了他一会儿,重重的一拂袖,走了出去。
州府的大臣们早已经候在外面,也许是因为不敢相信齐王爷会就这么闯进来,也不知道里面到底会发生什么,个个都站得很远,小心谨慎的低着头,看到裴元灏出去了,急忙跪迎。
等他们都走远了,我才走到裴元丰身边,他也急忙站起来,一手抓着我的手臂有些紧张的道:“青婴,你没事吧。”
“我没事。”
“他,皇上他叫你过来干什么?”
我笑了一下:“真的没事,只是服侍皇上穿衣而已。”
“穿衣?为什么——要叫你?”
我看着他脸上似乎有些不悦,还有些紧张的神情,轻轻的叹了口气:“王爷,他是皇上啊!”
他刚刚这样,真的太危险了,完全已经逾越了君臣之仪,幸而裴元灏虽然脾气不好,但对他始终还有法外的情,否则照他这样的脾性,早就出事了。
这个时候,我和他好像又回到了初次见面的时候,他在我眼里还是那个莽撞得,不知祸福为何物的大男孩,听着我教训的口气,他也微微有些沮丧,说道:“我只是——怕你再——关在冷宫那个时候的你,我真的不想再看到。”
我抬头看着他,心里也有些沉重,回想起他在冷宫看到我的时候,我虽然看不到自己,但也能想象到那个时候的惨象,真的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一样,也许那个时候我咳血的样子真的把他吓坏了,才会稍微有一点动静都会让他草木皆兵。
我笑了笑,反手拍了拍他的手背:“没事的。”
“……”
“既然你好好的从胜京回来,没有让我担心,我也不会让自己出事,让你担心。”
他看着我,用力的点了下头。
和他一起往外走去,一出门便看到远方原本黯然的天色被映得透亮,好像城楼的那一边是另一个不夜天的世界,我说道:“今晚的夜宴,是在那一边吗?”
“嗯,皇上吩咐的,要与民同乐。看来他和你想的一样。”
我知道他是指我之前说,如果南下的是南宫离珠,那么南方的杀手不会轻易的启动,裴元灏和南宫离珠之间似乎真的有一种说不出的隐藏的默契,虽然完全站在不同的立场,可是因为太懂得对方,每一步走出去都像是在契合对方一样。
这种感知,绝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形成的。
走到内院门口的时候,两边站班的护卫一看见我们,便立刻朝裴元丰行礼,裴元丰随便的嘱咐了两句,继续和我并肩走出去,我问道:“王爷,州府这边的防护都交到羽林卫的手里了吗?”
“嗯。”
“我听说,刘毅大人伤重,不过已经醒了。”
“嗯,皇上下午的时候去看了他,虽然起不了身,但还是在床上磕了头。”
“我听说,行刺的刺客抓了几个,但一直没审出来?”
“这些刺客都是受过熬刑的训练,逼急了会自尽,就真的断了线索了。州府这边的人对这件事也很小心,没敢逼得太紧,就等皇上这次南下定夺。”
我点点头,和他一路慢慢的走着,这个时候也快到了大门口,我停下来,对他说道:“王爷,能让我去看看那些刺客吗?”
他一惊,转头看着我:“什么?你要去看那些刺客?”
第363章 真正在他心里的女人()
裴元丰一惊,转头看着我:“什么?你要去看那些刺客?”
我点了点头。
他的眉头皱起,眉心都拧出了一个“川”字,沉默了看了我许久,终于慢慢的开口道:“青婴,我在船上跟你说的话,你为什么不肯听呢?我早就告诉了你,江南的这些事你,最好不要管,可你——”
看着他焦虑的样子,我反倒淡淡一笑,打断了他:“王爷。”
“……”
“我做这些,不是为了哪个人。”
“……”
“我要做这些事,是因为这是大事,会影响到千千万万的人。”
“……”
“我曾经被这些刺客掳走过,也跟他们中的一些人有过来往,我去,可能比你们的刑罚更管用。”
看着我平静微笑的模样,裴元丰似乎还有些踌躇,我又说道:“如果万幸能问出什么来,好过你们满城的找,更好过动刀动枪,血溅五步,你说对不对?”
裴元丰不尽相信的看着我,眉心微蹙,我却始终只是淡淡的微笑。沉默了许久之后,他终于长叹了口气,说道:“好吧,我可以安排。不过今晚不行,夜宴我们都得去,等过了今晚我再帮你安排吧。”
我点了点头,抬头看着远处已经被城楼灯火映照得如同白昼的夜空,没说什么,跟着裴元丰便走了过去。
。
外面,是一片喧闹,人声鼎沸,响彻天际。
高高的城楼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笼,随风摇摆,殷红的光芒将整个城楼都映得灯火通明,仿佛笼罩在一片红霞之中。官府在城楼上大摆筵席,几乎一半的扬州人都涌到了城楼下,放眼望去,人山人海,喧闹震天。
一切都好像是一年多前的倒影。
不同的是,这一次,我站在上面。
不再是像过去那样,只能在下面远远的仰望,也没有落魄、狼狈,甚至那些官员们早就洞察到了我这个所谓“宫女”的特殊地位,虽然待罪,但皇帝的亲信对我都客客气气的,连齐王都陪在我的身边,这些人都有一双油锅里炼过的眼睛,自然不会放过这些小细节,当我走过去的时候,一个个冲着我拱手微笑,十分客气。
我倒有些尴尬,也不与人说话,转头看着城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拥挤得好像过年一样,喧闹的声音震耳欲聋。
我低头看着下面,城楼下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攒动,又转头看向城楼上这些持戈而跪的侍卫,裴元丰轻轻道:“青婴,你在看什么?”
“这些,不全都是羽林卫。”
“嗯。”
“人呢?”
“一半留在州府,另外一半的人马全都放了出去,皇上让他们去打探消息,务必要在三天之内弄清楚刺客的线索。”
我低头想了想,突然笑道:“我猜这些人,一定是见过南宫小姐的,对吗?”
裴元丰僵了一下,看着我,我笑道:“虽然皇上不是为了这件事南下,不过这件事总是他心头的一道坎。”我想着,又转头去看了看下面,还有远方灯火点点,入目之处全都是人潮涌动,“也不知道,南宫小姐会不会在这些人里面。”
“你猜会不会?”
“……会。”
“为什么?”
我笑了一下,回头看着他:“我若是南宫小姐,也会想要看一看。”
“……”
“我猜他,也想见南宫小姐。”
人还是那个人,但皇帝和皇子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况且……他们之间的关系,那一缕纠缠不断的情丝从京城牵到了胜京,又绵延几千里南下,终究是割不断。
她,应该也会想见裴元灏。
而裴元灏,是怎么也放不下她吧……
裴元丰一直安安静静的看着我,神情慢慢的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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