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武闻苍文此问,身子一抖,不由侧目,直面弄琴。
弄琴闻声,唇角立收,沉吟半刻,方道:“此事不敢妄言。然那青丘总归未亲言亲见弄无忧同富贵万斛楼纠纷,恐那愚城卸甲瞒唬诸人,连弄无忧亦蒙在鼓里。宫主高智,料无不中,自有论断。“
苍文初闻,长嘘一声,心神稍弛,然不过须臾,却是苦笑,心下自嘲:吾非崔郎,彼非绛娘,人面桃花,皆非从前,吾这般惴惴小心,究竟何益?
余下三人见苍文神色,知其心伤。弄柯稍顿,自行接道:“那日主殿,无忧言谈恳切。自其入宫,丹儿一番赤诚,相交相待。无忧虽是放旷,然恩怨分明,吾自不信其同那万斛楼合计害了丹儿性命。“
苍文抬眉,朝赤武颔首浅笑,闻弄柯再道:“吾等当需探得卸甲谋动之日,将计就计,合力擒万斛楼子弟,诛万斛楼主人!“
“可需报禀宫主知晓?”弄琴虽欲雪恨,然总是顾念弄无悯威仪,不敢擅动。
“不可。”弄柯登时应道。
“还是莫要多生枝节为好。若宫主知晓,未必允吾等前往。那万斛楼终究不知底细,难测深浅,吾等暗地行动,待探得楼主人踪迹,再报不迟。”
众人闻听,皆感其言有理。
“只是,吾当如何自卸甲处探得虚实?”赤武一言,余人面现难色。
“若自那青丘处下手,岂不便宜?”弄柯浅笑,扬眉朝诸人使个眼色,众人齐齐附耳,窃窃而语。
当日申时方至,右肩山下,愚城外十里。
青丘立身荫下,看桥玄英奔来走去,分批将愚城内平民妖属疏散。
约莫一炷香后,桥玄英方得闲暇,立时朝青丘而来,遥遥露齿,施揖浅笑。
“今日往来几回?”青丘以手为扇,媚声轻道。
“禀门主,今日来去三回。加前两日,城内几有千妖离城。”桥玄英上前,手腕稍转,便自袖管取了聚头,边徐徐打扇,边恭敬相应。
“可有惊动他人?”
“予其青蚨,令其远行。言此乃诸门主之意,谁敢不从?吾目送其行,又于城门安插内应,严令不得纵妖属复入,违令立斩。”
“其去向你可知?”
桥玄英稍顿,目珠一转,应道:”多离了肩山,经阳俞镇往四方。亦有些许,转投知日宫。“
青丘闻听,甚是得意,神思直往弄无悯而去,忆及那日殿上弄无悯绰态,远望尤耀目,迫查已灼心。
桥玄英见青丘离魂,知其所思,折扇缓摇,垂眉不扰。
盏茶功夫,青丘方回神,笑靥微开,又道:“今日入夜,你往卸甲府院,探其攻城之时。”
桥玄英躬身领命,却见迟疑。
青丘掩口,笑道:“现而今,即便弄郎座下弟子,亦要倚仗于我。”
桥玄英讪讪不言,暗自计较:此举,恐非上策,然见其欣然之貌,吾虽不欲欺,亦不忍忤。心头一时百味,实难道尽。
青丘侧目,见桥玄英停了扇,若有所思。
“可是有话?”
桥玄英闻声而拜,喃喃道:“玄英不过思忖如何自卸甲处探得消息。”
青丘稍一倾身,抬手拂桥玄英脊背,调笑道:“本是玲珑之人,怎得逢此事这般优柔。”青丘附耳,轻声接道:“只需告卸甲知晓,吾欲共谋,但求一心,进退以俱。当此危时,其可会嫌助益多乎?”
桥玄英感青丘吐气如兰,不由耳赤,毫毛乍立,百孔舒张,一时股栗身颤,不辨冷热。
青丘见状,含笑而走。
入夜。阳俞镇上,目荣华府院。
白鸩去拂分立左右,见目荣华阖目养神,半晌不语。
白鸩不耐,轻声询道:“主人,桥玄英报,无忧小姐为弄无悯禁足宫内,去留皆难随心。”
目荣华目睫轻颤,却不启睑,缓道:“卸甲处可打点妥当?”
去拂施揖,应道:“后日丑寅交界,破城。”
“时辰可有告知桥玄英?”
“不差分毫。”
目荣华仰面,轻叹口气,接道:“知日宫弟子想是欲在愚城相候,报那莫须有深仇。“言罢,冷哼一声,面上挂笑。
“此行,所求唯二。一灭兀不言,助卸甲夺城;二则救无忧脱困。”
去拂闻声,面不见喜愠,沉声道:“主人,那日镇外所见,无忧小姐亦是采信罗织罪名。贸然入知日宫,恐非救困,反投罗网。”
目荣华七窍玲珑,怎会不知,立时苦笑,轻道:“即便如此,其总念情分。”
“如此,吾等兵分三路?”白鸩见状,小心接道。
“二路足矣。遣门人一百,皆需强将,避愚城外知日宫弟子,同卸甲应和,直往不言堂。若知日弟子寻去,兀不言自当招呼。”稍顿,目荣华又道:“需将知日弟子置于险地,必要之时,宁舍兀不言而取知日弟子性命!”
白鸩一怔,急道:“何须如此?”
“吾欲遣尔单匹马入知日宫,救无忧下山。若是不将弄无悯徒弟置于死地,怎能劳其大驾,往愚城施援?若弄无悯身不离宫,吾等谁能于其眼下劫了无忧出来?“
白鸩细思,这方明了,稍一沉吟,颔首称是。
“可欲舍命?”目荣华见状轻道。
“属下知此事不易,然无忧小姐同属下总有旧谊,想来此行非属下不可。”白鸩浅笑,言语不过轻描淡写。(未完待续。)
第四十章:万事纷蜩螗 … 第136话()
十六个时辰后。
万斛楼一行百人,由去拂带着,趁夜疾走;翳景掩身,直往愚城。
待就城门,去拂稍止,回身颔首,以手势指引,身后门人兵分三路,其二分往左右,却未自城门正入,反是潜行城外,若虎之张翼,蛇之伸蟠。不过盏茶,两队人马分由城外密洞及行潦沟道而入。
去拂按廿人于门外,警觉不动,后见余下二队得机入城,不由暗道:卸甲所报,果是无差。吾等无形奇兵,从天而降;兀不言措手难迭,必当败溃。
思及此处,去拂抬臂,缓将头顶斗笠取了,又踱步往一旁丰柯,稍一俯身,将那斗笠置于其下。
“桥玄英倒是机敏。”去拂轻声喃喃,心下计较:想来不过一刻,知日宫弟子便当前来。吾等守株待兔即可。至于城内,便由了卸甲去。
盏茶功夫,去拂等廿人四下隐蔽,果是查见数影由远及近,自半空驭气而下,双足似不沾地,轻手细脚,摸至愚城门下。
去拂不由暗喜:四子齐至!弄无悯亲传弟子悉数前来,正可一网尽之。既纾了主人苦困,扬万斛楼威气;待弄无悯亲至相救,正又缓了知日宫内压迫,予白鸩以时机。
思及此处,去拂欣然,成竹于胸。
“师兄,青丘所报,荒鸡啼后,平旦尽前,夜日替时。”赤武四下环视,轻声道:“我等来的尚早,想不过半刻,那万斛楼弟子当至。”
苍文闻言颔首,轻声应道:“吾先早作埋伏,胜算方大。”
去拂早辨其声,不由轻笑,心下暗道:小子盲昧,不知形露于敌,空作筹谋,贻笑大方。吾尚不需白鸩所研毒物,唯袖手一侧,足可制胜。
一念所至,去拂右臂抬举,陡地下斩,万斛楼廿子见状得令,呼声乍起,腾身直往苍文等人而去。
苍文四人并无防备,闻嗤声,对视一面,各自急急返身,分往四面,应对众敌。
万斛楼子弟皆非等闲,训练有素,游兵虚实难探,众勇收放无常。苍文等人本无防备,乍然对敌,已失先机;又因心头迷雾,不见全局,自行缚住手脚,四人困于重围,颓势渐显。
“尔等可是万斛楼属下?”苍文驭气,剑指上下齐发,逼退身侧三人,又再敛神,腾空半丈,两腿分踢,立呈一字,足掌正踏于即近身二人胸口,着力甚深,不过迅指,那二人吃痛闷声,已是仰面飞出。
去拂闻言,这方缓缓踱步而出,朗声缓道:“万斛楼不见财帛而出手,倒是少逢。”
赤武怒极,切齿道:“果是富贵万斛楼!吾今日当为丹儿报仇!”一语未落,挺身直上,手刀凌厉,痛击其身侧一人后颈,见其受力,似是晕眩,这便又操剑指,直冲此人侧颞,唯见一道白光,瞬插太阳穴,倏地一声,这万斛楼属下尚不及呼叫,已是口唇微开,气息顿无。
赤武言行,若增气之鼓,余下三人闻见,慨然而起,振作不已。
去拂见状,急叹一声,口唇未动,身下微尘却已得令,四散而扬。
苍文诸人陡感目前蒙蒙,隐隐不可视物,先后阖目摇首,不知所以。去拂见状,又再轻笑,抬声道:“此战初始,尔等便若盲人瞎马,现下这般,倒是应景。”言罢,眼风传至余下万斛楼子弟,命其上前,施以巧力。知日宫四子难辨敌手方位,又不可明见其行,唯有听声,却难保无失,不过半柱香功夫,四人前前后后已是捱了数下,难顾周全。
去拂抱臂,冷哼一声,心道:吾等来时,主人私下叮嘱多番,令吾可伤可陷不可杀,虚张声势即可。此令,无非顾念无忧小姐,然他知日宫欺吾太甚,颠倒黑白,弄无悯更是横夺主人至珍,吾怎生吞咽这口恶气?思及此处,去拂恶念陡起,缓放了两臂,单手负于身后,手掌虚长,已欲暗暗将来时白鸩所授鸩毒加诸尘上。
弄琴见战局不利,一面双拳齐出,试图驱开近敌,一面沉声疾道:”此况堪忧,吾等需求援手!“余人闻听,心知其意,齐齐束手,阖目而定,稳心神,固丹田,默诵心咒。不过弹指,知日宫四子合力,导气从喉,仰面而呼,其气若抛绳入天,陡牵厉音,四声相合,齐齐而上。愚城内外,一时唯闻尖锐呼喝,初则高畅,然不过须臾,陡变沉抑;其调起伏,五音皆乱,互为侵陵。
去拂一怔,抬眉见半空现一神物,华光煜煜,六首六羽,若神凤之形,振翅不过三五回,已是渺于天际。然其明犹存,视者无不伤目;余音尚浮,闻者无不害聪。
苍文四人俱阖目,毛发乍立。
苍文心下暗道:师父自小授艺,首传此技,命吾等亲传弟子皆习。遇伐命之时,若近肩山,便可以此求得援济。幸弄柯机警,行前思虑周详,吩咐吾等若遇危机,同施此计,有备无患;若非其言及,吾等呼救,当难成此声势!
此时。怀橘宫内。
弄无悯正自打坐,然身虽定,心难静。自将无忧禁足敛光居,其便惴惴,隐隐不安;又念及卸甲欲战兀不言,推己自立,万斛楼这隐秘势力亦欲伐城,当下之势,若蜩螳齐沸,纷然扰心。
正自思量,惊闻宏音,不及多想,弄无悯探身向前,转瞬置身内院,见天际神凤,扑翅而下,直往面上而来。弄无悯容色无改,稍一抬臂,挥袖便将那神物纳入怀袖,厉声戛然。
“竟御‘鸣高’,吾徒危矣!”话音未落,已是闪身,登时往山下而去。
愚城城外。
知日宫四子正同去拂周旋。
去拂冷哼,嘴角一撇,怒道:“吾唯恐尔等不及示弱求援,便已丧命。如此,大好;反是省却吾之功夫。“
苍文闻言,心下不解,见四下仍是茫茫,陡地一怔,启唇询道:“此番情状。。。。。。那日十七苦地驭微尘,毒百足,封天裂者,可是你?”
去拂稍一颔首,吃吃笑道:“小子还未愚钝至极。”
苍文闻声,身子一颤,暗暗计较:如此说来,其应身带毒物,此时我等已落下风,若其再以毒物加诸吾身,岂有活路?
去拂似是识其心思,朗声缓道:“吾那剧毒,总要待弄无悯身至方会施为。尔等尚可多活一刻,切勿心焦。“
弄柯闻言,尤是惊心。双眉紧攒,若有所思。
正在对峙,诸人皆闻城内金革之声弥高。去拂一顿,抬手一挥,收了微尘,抬眉见日出正东,微熹隐现。
苍文等人面面相看,不明就里,见城门徐徐而启,诸位凝眉,屏息静待。
“欲图城主之位,”城内一音,低沉缓慢,“恐你卸甲痴人说梦!”
去拂心下一怔,定睛见愚城之内,血流成河,尸骨堆叠,其内有愚城城众诸人,然最多仍是其万斛楼门下。正前约莫五十丈外,得一团黑气,呈人形,浮于半空,若非兀不言,却又是谁。
去拂目珠一转,不由盘算:如此,恐是卸甲计画败露,兀不言早有提防。可怜吾楼内弟兄,无辜赴死!
兀不言冷笑数声,眨眉已是飞至去拂及苍文面前,喝道:“知日宫弟子亦来凑这热闹?”
四子皆惊,苍文稍上前半步,低声道:“并非前来攻城,乃是前来寻仇。”
”哦?“兀不言笑道:”未曾想弄宫主亦有诸多仇家,可喜可贺!“
“兀城主客气。”众人闻声,齐齐回身,见弄无悯宛若踏日而来,身之所至,辟积晦,开盛阳,退月携光,勃勃兴发。
“无悯请教,喜从何来?”弄无悯轻掸袍尾,正身而前,直面兀不言,缓道。(未完待续。)
第四十章:万事纷蜩螗 … 第137话()
兀不言闻声,笑道:“弄宫主仙名,天下咸知。朝啜甘露,夜咽云霞,清心寡欲,难见悲喜。现下竟得仇家一二,刀来剑往,快意情仇,岂非喜事?“
弄无悯稍一抿唇,轻道:“论仇之众,恨之极,无悯怎及城主。”言罢,眉目轻扯,见城内血光,不由长叹,接道:“何必如此?”
兀不言心知其意,怒火陡起,喝道:“卸甲吃里爬外,连合万斛楼,欲置我死地,自立为主。若不杀一,怎儆效尤?”
“铅锡难成干将,欧冶无策。城主又何需介怀,滥屠无辜?”
“吾愚城城众,所剩无几。此战临前,众妖倒似早闻,若地动之前,蛇鼠出穴,猪牛跳栏,皆得兆象。“
弄无悯收了眼风,侧目见苍文诸人,皆是默默,沉吟低眉。
“弄宫主,可知其由?”
弄无悯稍一摆首:“不知。”
兀不言抬声,反是笑道:“吾座下门主,倒是知晓。”言罢,稍往一侧而行。
诸人这方见不远处一人俯首跪地,一身紫衣。苍文见状,一声急喝:“尔是!”
尔是闻声,徐徐抬眉,其面现哀容,口唇渗血,见苍文立身于前,不由竭力抬臂,移至唇吻,轻颤将血痕揩去,展眉笑道:“文哥哥。。。。。。”
弄无悯见状,稍一蹙眉,缓颊道:“兀城主这是为何?”
兀不言左右瞧瞧,朗声应道:“勾结外人,岂止卸甲一个?”
“你命百足于十七苦地逞凶,吾等岂可置之不理?”苍文不忿,厉声疾道。
“以天下为任,弄宫主**有方。”兀不言轻笑。
“多行不义,失心失道。”弄无悯不理兀不言,径自缓道。
“师父,求您救尔是性命!”苍文叩拜再三,心如火焚。
“城主可欲高抬贵手?”弄无悯轻哼一声,却也不看苍文。
兀不言笑道:“弄宫主似是欲战。“
一言即落,诸人皆是一震。
“然,弄宫主可是胜算在握?”兀不言倒似漫不经心,缓声再道。
“正邪之争,天数早定。”
兀不言更是近前,接道:”炎夏尚有凉日,寒冬岂无暂温?凡事总有例外。”
弄无悯顾盼左右,目珠微转,稍一攒眉,应道:“凉日温时,转瞬而逝,岂是常理?以肩山为绳墨,辖内若是邪意迫人,压逼正气,吾知日宫必当怒争。“
众人闻言,已感箭在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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