琛!
青丘骇然,唯唯应道:“若是弄郎不喜,便弃了这茶膏,待奴再去冲泡些散形茶,府内所藏,皆是佳品。”
弄无悯轻哼一声,阖目道:“蒙尔盛意,无悯心领。烦请退下,明日前来。”
青丘眉眼一挑,心中计较:陷九之内,其也难有作为;既已这般轻声细语,吾便多候些时辰,想来明日,便可成此美事。这般一想,青丘躬身,退至密室一头,轻道:“盼弄郎思虑周全,允了青丘,你我共赴巫山,比翼双修,无论廾目如何,把握当下,快意行舟!”言罢,又再抬眉,望着弄无悯恋恋不舍,立了半刻,方才肯离。
弄无悯握那茶盅,眉头深皱,稍一使力,茶盅立碎,茶汤四溅。
“倒不知此次,应是顺天,抑或改命?”弄无悯低眉,轻道。
第二十八章:君怀良不开 … 第九十二话()
青丘刚至外堂,心上喜不自胜,将先前茶汤多布一盏,茶水稍冷,身上却烫,念着弄无悯香汗淋漓模样,青丘嘴角微翘,连吞数盅。
恰与此时,地面轻抖,青丘手上一个不稳,跌了些茶汤在外。
“何故?”青丘心下不解,“惊天动地之势。”
一念即出,正见门外列缺陡至,宛如施鞭,一击于地,大作骤声。青丘心下一动,暗道:城主急召!又再抬眼,果见那霹雳遁形,一道黑气腾于半空,渐化字迹:迅即来面。
青丘不明就里,忐忑上下,忙揩了掌上茶渍,整理衣冠,直奔不言堂而去。
弄无悯于溺内缶,亦感震动,心中稍慰:想是刑天到了。转念却又多添烦忧:若是凭其解了廾目之困,兀不言岂非更不欲计较自己所在,又当如何扭转此局?念及于此,不禁扼腕。
青丘不敢懈怠,不过半刻,便至不言堂,见卸甲女桑俱在,识其眼色,忙朝堂上暗处作揖施礼:“城主急唤,青丘鞍前马后。”
兀不言轻笑,应道:“女桑门下,不负众望,不过一日,即得刑天下落,巧信妙传,想白澒围困可解。”
女桑娇笑,施揖轻道:“谢城主赞赏。普天之下,倒真未见寸草不生之地。”
青丘闻言,这方长舒口气,平静心情,笑道:“全赖城主高智。”
此言一出,兀不言稍一顿,问道:“弄无悯何在?”
青丘身子一抖,抬手急摆,连连道:“青丘不知,确是不知!”
卸甲见状,自是生疑,见兀不言未有稍应,亦是发声:“属下原引了弄无悯往城西宅院,怎奈他知日宫主目高于顶,厌弃而离。”卸甲稍顿,微微侧身,眼风一扫青丘,缓道:“闻其言,似是往青丘府院而去。”
青丘惶然,忙道:“弄宫主确是来过属下府邸,然属下府上三进小院,怎入得法眼?”
兀不言先是不应,半晌发问,语气不善:“未得留宿,很是叹惋?”
青丘即知失言,不敢着急相应,反是缓缓调息,稳稳心神,方才回道:“属下不过欲为城主分忧,留其行踪,时时呈报,惜未能如愿,赤胆可鉴,忠心难表。”
兀不言低低一笑,不再言语。倒是卸甲更感蹊跷,旁敲侧击道:“城主,刑天既至,然其断首万载,若真同廾目一战,鹿死谁手,倒未可知。”
兀不言沉声缓道:“刚刚愚城内外,皆感震动。战神之名,岂是浪得?”
“却不知那一震究竟为何?”女桑立于一旁,问道。
“刑天初至,执戚落干。地动,乃是其盾落地所致。”
兀不言话音刚落,整个不言堂洪音大作,振聋发聩。
“廾目何在?吾首何在?”
兀不言一惊,疾道:“随我前往,迎其入城。”
卸甲等人齐齐相应,只是青丘心中暗道:城外白澒渐厚,城内无人得出,连弄郎亦为所困,这刑天真可来去自如,视剧毒如无物?”
众人至愚城城门,因那白澒缘故,兀不言亦是不敢近前,隔空抬声,恭道:“愚城兀不言,恭迎战神尊驾。”
城外爽朗一笑,低声相应,其音仍是擦磨耳鼓。
“怎不出城相迎?”
兀不言再显谦卑,缓道:“廾目仙君布白澒毒雾做结,将我愚城城众连同左肩山知日宫弟子尽数围困,毒力甚强,不得逾越。”
刑天再笑,地动山摇。
不过弹指,一众闻巨声,抬眼望其出处,惊见一足,长约一丈,自上而下,直压面门。
众人大骇,忙飞身退后,这方解了困急。地面烟尘乍起,目难视物,静待半刻,众人定睛,方见一巨人立身于前:身约十丈,赤膊袒乳,左盾右斧,气势如虹;两胸为目,以脐作口,双臂两膝,银甲朱衣。其颈上创口触目,干戚一舞,天地皆惊,唯一派豪迈气概,不敢对视些许。
兀不言仍作黑烟,模糊面目,稍一向前,躬身赞道:“百闻难绘豪气万一,一见方知战名非虚。”
刑天大悦,腹上现了笑痕,低声道:“伴帝于阪泉,臣心窃窃,知其不甘,为效犬马,独与天战,斗万千回合未有胜负。”
青丘为之心折不已,却仍是不解,低声轻道:“战神是真,然那白澒总是毒物,何以无恙?”
刑天得闻,笑声大作,少顷,缓道:“七窍皆无,皮若甲胄,毒失门路,如何入身?”
众人闻言,无不钦佩,稍感戚戚,更觉慷慨。
刑天战斧稍提,默默半晌,陡地怒道:“身既至,何必藏头?”
众人这方循其目光所至,回身探看,见廾目正于地下腾起,相距不过数丈,蝇身虽逝,然颅首四围尽是白雾,得百千狱法鱼护卫。
“久别万年,一朝相见,已同陌路。”廾目轻叹,话语不无唏嘘。
“虽是身首异处,若然志趣相投,莫逆于心,岂会生疏?”
廾目闻言,仰天长啸,厉声道:“伐天之志,未有少改。恐是你这躯干,徒有战神之名,早丧复仇之心!”
刑天似是轻叹,缓缓应道:“历经百年,境遇万千。往事已矣,何须念执?”
“雄心既逝,不相与谋。”
刑天再叹,战斧紧攥,应道:“于吾心,唯有一帝,故不得奉天,虽遭斩首,志不灭,身不倒;然即便伐天讨罪,蝥弧之下,仅吾一人,蝥弧之后,横尸无数。争帝争神,民堕涂炭,可是天道?”
廾目半晌不言,众人见那白雾稍轻,又见刑天三两步上前,身首相对,更是默然。
青丘于后见此情状,不禁抚心感叹:与天地相斗,与命数相搏,未尝见一头一身,一体而两分,与己厮杀;倒不知刑天廾目内心何感。
“万年已逝,相逢恨晚。”廾目两目稍开,轻道:“若早寻得尔身,吾何需醉梦多时。”
刑天闻言,又上前半步,落盾于地,执戚之手已是渐落。
“一坐而忘身前事,于何时何地,都不嫌稍晚。”
话音未落,惊见廾目面上两目一口,三窍大开,狱法鱼竟如疾雷迅矢,自三窍而出,直奔刑天腹脐而去;两方相距不过数尺,眼见躲避已是不及。
刑天胸口陡震,腹脐不闭反开,那狱法鱼似是得令,口中连吐白澒百数,颗颗银光,动若惊丸。
兀不言等人见状,心下大骇,然此局风云陡转,各人皆是束手。正于此时,狂风忽作,有拔山之势;众人闻刑天一声长喝,怒气携风,席卷身前狱法鱼,而那颗颗白澒珠液,尽数反身,直朝廾目而去。
廾目见状,倒不畏惧,颅首腾起,七窍尽开,将那狱法鱼全数收归。
刑天身子稍倾,干戚抬举,尽现战神雄姿。
青丘女桑这方撤了掩耳双手,闻刑天怒道:“诈降之态,小人之举。”
廾目不屑,笑道:“竖子怎可相谋!”言罢,颅首飞退飞高,又与刑天僵持不下。
刑天战斧高举,奔身向前,两膝稍曲,一个纵身,腾高竟有百丈,右臂一挥,战斧便朝颅首而去。
廾目疾飞,以求闪避,然刑天挥斧宛若反手,那斧身力挟千钧,斧下道道白光,即便战斧不及,然那白光一闪,所触之处摧枯折腐,无往不利。
众人连连后退,感地动山摇,心内却是血脉喷张,豪气纵横。
如此这般,刑天廾目,一身一首,刑天善攻,招招进逼,毫不留情;廾目多避,步步为营,一时无虞。两位斗得难分难解,众人观战,皆是忘言。
约莫过了三刻辰光,未见刑天疲累,干戚未有懈怠,进退得宜,战斧舞得生风;廾目心知这般下去不过空耗时辰,二位力量确有悬殊,力敌不得,需得智取,这般思量,故意放缓行动,见那刑天战斧飞至,廾目稍一侧头,乱发已为战斧削断数寸。
刑天当廾目不逮,倒也不欲一招夺其性命,战斧稍收,左手将盾往身前一收,以防廾目再行诡道。
廾目见状,心知计成,却不性急,停于半空,暂未动作。
“此时言和,未为晚矣。”
廾目这方抬眼,轻声缓道:“本是一体,煮豆燃萁。”
刑天心下一动,正欲安抚,惊见廾目一纵,却是向着那断颈而去。未见狱法鱼,刑天便不动作,心知除却毒雾,廾目难将自己奈何。
廾目挺身,正与断颈相接,身首再连,伤处竟行自愈。
颅首睥睨,启口朗声道:“这方是伴帝身前之巨人勇士,名唤‘崖’。再无廾目,更无刑天!”
此言一出,两乳一抖,腹脐接道:“若是如此,尔仍要伐天乱世乎?”
颅首狂笑,少顷,应道:“伐天不成,此念不改。”
腹脐一急,接道:“帝兵败已逝,即便伐天事成,又当如何?”
颅首一哼,一字一顿道:“狂心,斗志,神力,胆识,无一不全,自当封天!”
兀不言一干闻听,更是惶然。
“莫要逼迫!”
颅首以乱发为绳,紧扣身躯两肩,嘴角微抬,应道:“能耐我何?”一言刚落,便见千万狱法鱼自颅首窍穴而出,却不飞离,反是迅疾摆尾,似在储力,后竟又钻回颅首口内,竟是顺喉而下。
腹脐紧道:“无怪尔自行归位,原是欲借内道毒杀。”
“身岂十丈鸿鹄,首唯三寸荆柴,如此垢囊,何须惜之!”腹脐一叹,径自挥战斧,不待体内狱法鱼行凶,手起斧落,已将颅首砍断。
廾目滚出甚远,断处立时枯竭,双目化为黑洞,那狱法鱼皆困于颅内,白雾陡生,将那颅首尽包,不过盏茶功夫,白雾尽消,城内四下亦是清明,天日得现,再观那颅首,已化白骨。刑天这方抬手,揩去断颈鲜血,赤色披风招展,惊飚四野。
刑天缓步上前,左手自盾旁而出,提了廾目乱发在手,两胸平视,朗声道:“崖早不存,廾目亦逝,现唯吾刑天可存天地。此行前来,得断首同归。吾当重葬此首,后百岁千年,吾独守阪泉,以帝骨为伴!”
兀不言闻听,心下感佩不及,应道:“谢战神解愚城之困!”
刑天稍一摆手,闪身竟已跳出愚城城门,其言萦绕:“上苍为证,战神刑天,自断其首,非败于他,自戕尔。”
兀不言这方命人大开城门,见刑天提首,渐行渐远,引吭长歌,一曲《扶黎》,英雄气概,直上天衢。
第93话()
廾目既殁,困局已开。
兀不言心中暗叹弄无悯巧计,实是兵不血刃,便解白澒毒山之害,虽不知其与廾目言谈往来,然其可得身首互搏之策,不可谓不智。
“速探弄无悯下落,得之即来不言堂报禀。”兀不言话音刚落,便化黑烟,瞬时无踪。
青丘长舒口气,心中暗道:按城主之言,想弄郎所在,暂无人得知。
“或者,弄宫主早返了知日宫,仙风傲骨,怎会在吾愚城久留。”
卸甲闻青丘之言,更觉诧异,暗自计较:不言堂上,提及弄无悯所在,尔便支吾其词,现在此言,反是欲盖弥彰。
卸甲念着无忧,心思既定:需得尾随青丘,力求知日宫主下落方好。
与此同时,知日宫外毒雾亦散,弄家姐妹及苍文赤武,齐聚主殿,心下稍慰。
“大姐,虽不知宫主去向,然不过两日,白澒已散,定是宫主全力施为,退了那廾目仙君。”弄丹启唇道。
弄琴颔首,心下千言,念及刚刚地动山摇,不禁忧心弄无悯安危;稍一侧目,见苍文呆坐一旁,不发一言,心中暗道:现毒雾虽散,恐师兄心陷迷雾,难以消解。念及于此,弄琴轻叹,亦不做声。
“师兄,弄无忧亦不在敛光居。”弄墨嘴角轻扯,难掩不屑,“自其入宫,常得宫主庇护,不曾想,那日宫主竟肯于知日宫万千弟子面前,亲认了她,坐实此情。”弄墨稍顿,见苍文面色未有稍变,接道:“宫主仙身,弄无忧不过低微小妖,虺蝮之属,门户不当,伦常不合。却不知宫主怎就青眼与她,竟弃仙家颜面无顾。。。。。。”
不待弄墨言罢,弄柯轻道:“跟随宫主甚久,尚不知其脾性?”
弄墨讪讪,反唇讽道:“二姐对宫主性情了然于胸,对宫主起居侍候殷勤,惜得难敌弄无忧一身媚骨,两面红颜。”
赤武闻言,急急道:“何以两面?”
弄墨轻笑,眉眼一挑,应道:“人前人后,两面三刀。”
话音即落,苍文应声起身,单手握拳,锁眉道:“师父慧眼,定查无忧过人之处;至于其他,我等弟子,不便置喙。”
弄柯稍应,喃喃道:“宫主本是恬淡,寡欲而随心,此番一见,恐其对无忧用情甚深。然,此情未违天道,不悖宫规,怎就非得为人视作私慝,诟病鄙弃?”
弄墨轻哼一声,缓道:“二姐有容,非我所及。”
弄琴这方启唇,轻道:“天帝亦有妻女,知日宫传承至今,若非阴阳相合,怎得血脉相传?”
弄墨半晌不语,陡见苍文急往殿外而去,不禁唤道:“师兄往何处?”
“困局虽解,总需寻得宫主下落,主持大局;晓其无恙,方可安心。”
弄丹低声自语道:“或是大敌得退,宫主携无忧外出游历,增广见闻。”
弄柯闻言,低眉不语,心头波澜,实难少抑。
愚城这边,青丘早早返了府院,心下却已提防,虽是难耐,却仍摒着渴求,未敢往密室半步。
卸甲原是伏于青丘府苑之外,然多日不见纰漏,实难久候,权作自己多虑;不日离去,稍显悻悻。
这般平静度了五六日,青丘实在难放欲情之欢,思忖多日无风无浪,此时前往探看,定可无恙。
这般想着,已然直往内室,破开结界,直往弄无悯所在而去。
至此,弄无悯已于溺内缶内困了多日,刻刻煎熬,欲火不减反增,薄汗层层。
青丘故技重施,自行以血开启溺内缶,须臾便见缶内景象——弄无悯仍是阖目静默,然其外袍已褪,堆于膝上,中衣纯白,上绣金丝文瑶鱼,衣衫已是尽湿;弄无悯贝齿紧咬下唇,施力甚深,已然见血。
“弄郎,允是不允?”青丘见状,想其终是难抵陷九邪力,此般模样,足令人心痒难搔,不禁轻唤一声,手足俱软。
弄无悯仍是咬唇,不见有应。
青丘笑道:“弄郎果是克己,于陷九这般上品缶内,仍可抵挡多日,君子之风,青丘渴慕。”一言未尽,又道:“青丘当真不忍弄郎这般难捱,央浼再三,愿舍身于君,灭欲火,平内息。”
弄无悯闻言,却不松口;青丘一脸讪讪,踱步上前,再抚上弄无悯虚像面容,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