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浮江点点头:“可惜相聚时日不多,三百年间,我们四位聚于一处的时光,恐屈指可数。”
“你们知晓那饼铺所在,若想见面,前往便是。”
“小无忧,你不知胭脂姐姐秉性,她虽非仙身,然超脱方外,特立独行,那饼铺一年内有十二月关张,若想得见,需得机缘;若想得食,更需看姐姐心情。”
“非仙身,却存百年?”无忧想着,恐其亦是妖属。
“胭脂姐姐乃为千年耳鼠所化。我们同无悯兄长也是巧合之下才与之结缘。”柳浮江应道,“若日后有机会,定要引荐你与胭脂姐姐相识。她,实为一大妙人!”
无忧点点头,心道:听柳浮江描述,恐这位胭脂,也不过是折于弄无悯仙颜,心中仰慕,这才素手调羹汤,已托相思意罢了。这般想着,无忧望向弄无悯,面上一抹似是而非的笑容,颇可玩味。
弄无悯见无忧笑颜相对,已知其意之所至,叹了口气,正色道:“并非如你所想。”
柳浮江察觉这二人眉眼流转,笑道:“小无忧,这次恐真是你想多了。胭脂姐姐千年前曾有一夫,名唤‘白则葵’。”
“其夫现在何处?”
“人之寿阳,长不过百。”
“那白则葵并非妖属?”
“非也。”柳浮江应道,“之后胭脂姐姐再无意姻缘,想来或是为其夫守身。之后数百年间,胭脂姐姐形影相吊,再未动过心。”
无忧闻言,心中敬佩:独守百年光景,已是不易;其为妖属,寿长难量,若是明知之后千万岁无人为伴,仍能独善,更是女中豪杰。
“听闻星君所言,无忧当真欲往拜会!”无忧诚道,少顷,无忧接道:“不知无忧可否试试其他口味?无忧还未饱。”
柴寿华朗声一笑,手上食盒已是缓缓飞至无忧身边,“随你吃多少。”
“柴寿华,你这般大方?”
“柳浮江,你要如何?是你要我将这糕饼取来,现在心疼不成?”
“我何曾说过心疼?你是愈来愈不可理喻!”
“我。。”柴寿华语塞,又再朝向弄无悯道:“兄长,刚才确实说过,若是见了无忧,便不再多做口舌之争;现在我要携柳浮江出去打一架,我们只打架,不说话,这便也不算违了约誓。待分了胜负,我们再来请罪。”
正说着,柳浮江却先飞至殿门边,“要打便快些,莫要罗嗦。”
眨眼间,二星君便失了踪迹。无忧捧着食盒,缓缓歩上殿前台阶,立于弄无悯身边,又将食盒递过去,道:“宫主可要试试其他?”
弄无悯将那龙凤呈祥饼咬了一小口,待咽下,方道:“这糕饼,定要配着大祚茶,两种香气此消彼长,却互不侵害,相得益彰。”一边说着,一边稍抬右手,就见殿外飘入一株菟丝子,藤蔓似手,托着一套茶器,茶籯之内,杯盏碟盘壶俱全。那菟丝子缠在殿内抱柱之上,而后便数蔓齐动,不多时,殿内便有茶香。那藤蔓伸了两只过来,为弄无悯及无忧递上茶水。
“这山莓饼,适宜膳前吃,山莓酸甜,开胃生津;这栗泥饼,饥时入腹为佳,栗泥绵密,甜而不腻;这桃花饼,夜里挑灯佐以简策,脑清目明,心旷神怡。”
无忧笑着,接过弄无悯递来的桃花三丝饼,轻咬一口,又再啜下一口香茗,顿觉妙不可言。她看看殿外,仍是未见二星君身影,问道:“宫主,那两位星君出去也有些功夫了,何时可返?”
弄无悯搁下手里茶盅,笑道:“他们,再拼个百年恐也难分胜负。”
“宫主不为其忧心?”
“习以为常。他们皆知轻重,下手通晓分寸。一方若有伤痛,恐对方心疼如绞,愿舍身代受,又岂会自行辣手摧之。”弄无悯一笑,“只要他们不在我面前争执无休,肯成全我清净就好。”
两人相视一笑,又再埋头品茗。
第十九章:一念灭死生 … 第六十三话()
过了不多日,弄无悯待柳柴二星君启程回返邢德山后,便于怀橘宫内闭关。苍文被遣往藻圭镇再探藻圭王爷近况,知日宫中上下事宜便暂时落于赤武肩上。无忧主动请缨,再次下山采买,赤武当其欲为自己解忧,自是欣然应允。
这日,无忧刚到得肩山山脚,突地忆起应澜,便命采买队伍先行出发,而后自行前往仰日宫内庭药庐。刚至仰日宫,报上名号,宫中一位金衣宫人便主动带无忧往药庐而去。二人步行了约莫一刻,无忧见眼前一座三进院落,药香扑鼻。
“此处便是药庐,无忧姑娘请。”
无忧朝那宫人行礼道谢,这便往内里去。入得庐内,无忧见一金衣夸父鸟弟子上前,缓道:“姑娘可是身子不适?”
无忧见状,忙摆手道:“师兄好,在下无忧,多有叨扰。此次前来,乃为探看一友。”
金衣弟子似是知晓无忧之名,回道:“在下橙夙,奉宫主之命管理药庐。不知无忧师妹欲见何人?”
无忧抱拳,“敢问师兄,庐内可有一女子来自追日宫膳房,名唤应澜?”
橙夙应道:“此名确有印象。多日前,应姑娘来药庐小住了几日。其体虚气弱,难服水土,入宫多有不适,故来此把脉施针。现已回返追日宫。不知师妹可曾往追日宫询问一二?”
无忧心道:倒也是了,并非大病,想来无需长呆于此,那且等日后再往追日宫见她吧。这般想着,无忧施揖道:“多谢橙夙师兄。那便不碍师兄正事,无忧先行告退。”
“好说。”橙夙还礼道。
出了仰日宫,无忧策马行了约莫半柱香,自觉离了弄无悯仙气所辖,这便急急放飞嶀琈鱼,而后寻了处干爽草皮,盘膝而坐,静待目荣华。少顷,无忧便见一丈外有白光乍现,目荣华显是到了。
“无忧美人儿,终于记挂起我了?”目荣华紧步上前,屈膝蹲下,凝视无忧道。
无忧见了目荣华,心里又一酸,压抑多时的困扰如雨将至,眉间愁云密布,鼻尖抽动,便要哭出声响。
“目荣华,我见到娘亲了!”
目荣华眉毛一皱,将那黑布棉袍缓缓靠近无忧面庞,轻轻沾了泪珠,又用手从无忧面颊拂至下巴,柔声道:“莫哭。慢慢道来。”
无忧握住目荣华手掌,将在山腰冰室所见讲述一遍。
“目荣华,娘亲曾命我前来知日宫,这便狠心将我从坤顶赶下。我想着,若是我有朝一日入得了宫,倾得了势,搅动天地,通天知日,娘亲定要后悔将我赶离她身边。若是她见我出息,也定会出现与我相认。”无忧一边说,一边低了头,泪珠又再滑落,正巧滴于目荣华手背之上。
目荣华感知那泪滴,身子微颤,道:“只是如今,发觉你娘亲竟一直呆在知日宫中,却从未于你面前现身。我们筹谋多时,蛰伏百年,诸般辛苦似是付了流水,失了方向,无所依傍眷恋,我说的可对?”
无忧倾身靠在目荣华肩头,喃喃道:“是否那日娘亲自坤顶逐我而下,已下定决心不要我了?”
“你可曾想过,她为何现于冰室?”目荣华轻拍无忧后背。
“宫主曾言,冰室乃为整个左肩山阴穴所在。。”无忧猛地抬头,“你是说,那并非娘亲真身?”
“若非如此,还能如何推断?”目荣华摸摸肩上湿润之处,“弄无悯总不会将其亲生母亲封印于至阴之地。”
无忧摇摇头,“或者娘亲确是不想见我,不想要我了。”
目荣华见无忧黯然神色,一把拥其入怀,道:“你娘亲不是傻子,断不会有此想法!”
“又或者,娘亲怪我。。”无忧轻叹,接道:“她怪我为达目的,随随便便认下青姬夫人做娘。宫主所言甚是,娘亲需是独一无二,天上地下,仅有一位。”
“无忧,”目荣华虽怕触其心伤,却又不得不正色道:“你须知两事:其一,即便没有青姬夫人,你也应有两位娘亲,一乃生身之母,一乃抚育之母;其二,青姬夫人赤诚待你。。”
“你怎知我心中所感!”无忧胸中一股无名怒火,“难不成你要我尊一条毫无法力不成人形的蟒蛇为母?我自有灵有感,所见所闻所学所知,皆是娘亲授与,她便是我唯一的娘亲。而你所提生身之母,未曾得道修仙,必已早归黄土。”
无忧站起身,踱了几小步,又道:“青姬夫人前日还问,为何我之龙角仍未成型。若她知我非其亲女,如何还会庇护于我,我又如何再借卸甲之力?”
目荣华不应,只是轻轻摇头。
“你说的对,娘亲育我多年,感情之厚实难忘怀,她绝难忍心抛下我不理不睬。冰室影像,我亦心中有疑,不日必要再探。”
“只是,你也下定决心,要除了青姬夫人,可对?”目荣华站起来,背对无忧,轻道。
无忧道:“之前我全然不知为何她竟见我身有胎记,且那位置形状同其亲女如出一辙;她还言及我头顶尤有龙角尚在萌芽,这也令我诧异不已;至于跟她相认时提及那月白星手串,全不过当时急中生智——之前往杯水殿拜望,总见其时时抚弄手上珠串,我想那物件既不离身,意义必是重大,这才随口扯谎我也有同样一串,蒙混了过去。现在,无论如何,我身为蛇属,龙角是万万长不出,惑术被废,恐早晚为其识穿真相。若到那时,她囚于杯水殿,孤独一人,必是生无可恋;如今她得享骨肉团圆之乐,即便去了,亦可含笑九泉。”
“无忧,你可发现,”目荣华柔声细语,却仍不回头看无忧,“每每你要做些有悖本心之事,定要长篇大论,恐你不为说服他人,只是难过自己关卡。”
无忧也不言语,目荣华又道:“你可真的还想做知日宫主人?”
无忧大步上前,立于目荣华面前,直视其目,道:“这是自然!百年大计,岂可轻弃?”
“你心里当真想得通透,到底是欲做知日宫主人,还是做知日宫女主人?”
“何意?”
“我们相识甚久,你言语中用词行文,我皆熟知。今日会面,你提及弄无悯,皆以宫主尊之;我亦知晓,你们同往咸池。。”
“你这万斛楼主人,消息倒是灵通。可曾有人出了千金要你探我行踪?”无忧羞恼。
目荣华轻叹口气,不再多言。
无忧自感语气不善,陡然换了脸孔,柔声道:“目荣华,你可是生了气?”
“追踪镜蛊之时,我已命属下透了些行踪消息出去,想来现在愚城已知万斛楼存在。若你觉时机合适,便点给卸甲,我随时可卖他人情。”
无忧向前,环抱目荣华,作女儿态道:“我就知道,无论如何,你都不会对我置之不理。”
目荣华却又叹道:“莫违本心。”边说着,边轻轻推开无忧,又再退后两步,“无论如何,我确会帮你完成心愿。这是我们初见之时,我允诺之事,其愿未成,万年不改。”
“并非。。因你对我态度有异,我便左摇右摆。”目荣华接道,“我派往知日宫属下,你可曾得见?”
无忧闻目荣华所言,原本心中一阵澎湃,突听其询问,一怔,忙道:“未曾见过。听苍文提及,倒是有众多妖属源源不断前来拜山,只是得入者甚微。我之前也曾亲见,当时也仅有一位通过试炼。”
目荣华眉头一皱,道:“我先后派了三批人马欲混入知日宫,难道无一得手?”
“他们都是何妖?姓甚名谁?”
“羚妖二位,孟知、边春;鱼妖一位,于常孙;花妖三位,玲珑、柔意,解语。”
无忧思索片刻:“我曾见过孟知边春,那边春未能通过测试,但孟知早已入宫,为何不见其暗中联络?至于其余几位,我皆未听闻,之后待苍文回宫,我再前去打探。”无忧心中计较起那日仰日宫门外孟知所言,这方解其暗示。
“对了,”无忧又道,“那一日,我为奸人所害被囚风动庐,可是你派孟知边春前来施救?”
目荣华摇头道:“我即便手眼通天,也难未卜先知。”
无忧一笑:“那恐他兄弟二人亦是眼红金乌丹,这才私自现身麻市街。”
“他们虽为万斛楼门下,然其不过出卖气力乃至性命,挣些银两;我只在交易前联络合适人选,其他时间,他们作甚、去哪儿,皆非我管辖。”
“若跟金乌丹相关,即是与我相关,你仍不管不问?”
“我早说过,我总可保你万全,何需再问?”
无忧抬眼跟目荣华遥遥对望,两人皆是忆起百年前初见景象,一时双双无言。
第二十章:视死忽如归 … 第六十四话()
无忧想着仍需赶上采买队伍,这便急急要跟目荣华拜别。见其临行前,无忧悠悠道:“所言所行,我皆知你是为我着想。”
目荣华回身一笑,一道白光闪过,人影已是不见。无忧翻身上马,扬鞭即往麻市街方向而去。刚与采买队伍碰头,便见街市不远处那紫金披风,煞是扎眼。无忧心道:这番,卸甲来得倒快。
待街上众人皆陷控时术中,无忧方缓缓下马,朝着卸甲施礼道:“父亲,多日不见,您尚安好?”
卸甲闻言,心中宽慰,正欲上前,突见半空一道血光有如霹雳闪电,身边灰蒙雾气尽消,街市行人亦复常态;“何人一招破我控时之术?”卸甲心道。
就在此时,无忧面前突显一只青灰巨螯,螯钳一开,便将无忧夹住,立时不见。
卸甲倒也镇静,迅速化为一道白烟,飞上空中欲探血光行踪。照那巨螯所现方向,卸甲便一路往东北追去。约莫行了一炷香,见脚下一处血光大盛,心知必是此地,这便下落。待其站定,环视四下,心道:救女心切,竟不知已行出这般远。四目所及,皆是崇山峻岭,荒无人烟。几座高山顶峰积雪,日光映照,很是晃眼。百丈外山腰乃有一阁,血色透墙而出,娇艳欲滴。
卸甲身经百战,见此妖一招破法,必是难缠,自己孤身,若是硬拼,不仅女儿命危,亦恐自身难保。这般想着,他便再化白烟,缓缓往那血色楼阁贴近。约莫距那血阁还有不足二十丈,卸甲无奈停下,心道:已近山脚,那厮竟于此布了结界。非我难以闯过,只是打草惊蛇,得不偿失。现既知其所在,需得请得援手,方有胜算。
卸甲如此计较,那白烟倏地一声,已是没了踪迹。
无忧一路为那巨螯所制,觉其力道几要将自己拦腰折断;幸其神智倒是清楚,待感知那巨螯有下降之势,忙趁其不备将袖中嶀琈鱼丢下,心中盼着:虽此鱼未得我精气,不可飞升,然此处偏僻,难为他人捡拾。总祈望目荣华可知我为人所掳,手下势众,可寻见此蛛丝马迹。
少顷,无忧眨眼已是置身血阁之内。那巨螯主人亦已现身。无忧见面前一男,着鹅黄外衫,面大如斗,目小如豆。身材煞是高大,两臂露于衫外,呈青灰之色,其上肉团突出,看着煞是可怖。
无忧再侧头,见此处牢房与众不同:四面上下皆是铁壁,无门无窗。无忧心道:这妖怪难不成要跟我一直呆在此处?不然,他要如何出了这屋?
“是否心中惊怖不安?”此人开口,边说,边左右踱步。
“不知无忧可曾开罪阁下?”无忧小心探问。
“从未。”
“那不知为何?”
“你身负金乌丹之力,怎还奢望安然过活?”
无忧心道:那日麻市街弄无悯退了群妖,原想他们会有收敛,未想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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