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知与不知,你若不提,我自不问。”
座上老者见状,缓道:“贤侄,阴烛尸之事,你从何得知?毕竟他为阵法所困已有万年。”
弄无悯回道:“家父收集整理一众上古典籍,藏于知日宫两酉阁中。自双亲……”弄无悯一顿,接道,“自其见背,无悯时时阅览阁内典籍,见父批注之手书,稍解思念。”
老者又再摇摇头,却也不知如何劝说,“弄殇贤伉俪未必……”其实他心中亦是知晓,若非遭遇不测,二人怎会离开千年毫无音信,留了当年不过稚子的弄无悯一人坐镇知日宫。
弄无悯又道:“古卷中曾提及阴烛尸之名。家父标注,道其可操怪虫袭人,此虫自脐而入,可控人心,若欲破之,需以气贯百会,行凿颠之举,方可打通此人身上关窍,引清气入体,逼出血蜡虫。”
老者颔首,“弄殇贤弟实为仙界奇才,贤侄洞察之力亦是可圈可点。”
“不知,可否带吾前往两酉阁一观?”
弄无悯心感诧异,抬头跟老者对视一眼,已然明了。
“仙尊请。”
第十六章:因果从头论 … 第五十三话()
弄无悯与老者一前一后,瞬时化了两道金光便飞出知日宫主殿。无忧见状,感此事蹊跷,却也无从去寻两人踪迹。
须臾之间,弄无悯二人已是到了两酉阁前,就见此阁依云而建,飞阁流丹,琉璃鳞次。
“想来贤侄明白,不过藉此屏退无忧罢了。”
弄无悯点头,作揖道:“仙尊莫非要告知金乌丹跟无忧瓜葛?”
老者微笑:“贤侄果具高世之智。”
“无悯受教。”
老者正色:“吾感用九墟异动,即遣出虚明灵羽四方探查,得血蜡虫踪迹,立时便到了你这知日宫。一近此地,即感知金乌丹之力。”
弄无悯心下一动,躬身施礼,诚恳道:“仙尊实是我辈楷模,仙法无边,无悯好生感佩。”
老者轻扶起弄无悯,“那丹力甚弱,且飘忽不定,无怪贤侄难以察觉。”
“无忧入知日宫有些时日,无悯心中虽一直隐隐忧虑其与金乌丹关联,然一来无从考证,再者不愿强逼,若是以疑决疑,难免差池。”
老者赞许道:“贤侄所言吾自是明白。若你当真强行逼问,倒也非知日宫所为了。”
“只是刚在殿内,见无忧神态,想来并非有意隐瞒,应是自己亦不知晓。”弄无悯淡淡道,倒似在为无忧辩解开脱。
老者一笑,捻须道:“兹事体大,暂时你知我知为好。“
“无悯明白。”弄无悯应着,抬眼直视老者,“不知无忧她……”
“其身具金乌丹之力,或曾食用此丹。”
“只是,”老者凝眉,“那丹力过分虚弱,如是服食,那丹力应尽数归其所用才对。当年吾与弄殇贤弟平息金乌丹盖海之祸,也只知此丹可壮妖属之功,至于是否需要直接服食,如何服食,如何生效,实是不知。”
弄无悯眉头微皱,沉默不语。
“现阴烛尸苏醒,虽他走不出三才之阵,然待其法力渐复,恐就不仅是操控血蜡虫夺人心智这般简单了。”
弄无悯明了这言下之意,拱手敬道:“知日宫愿服其劳。请仙尊指点。”
老者颔首:“阴烛尸其力阴毒,现亟需至阳法器增进三才阵**效。吾想托贤侄代为寻来。”
弄无悯抬眼。
“日浴咸池。咸池乃日入之地。请贤侄前往,带回阆火觯。”
“阆火觯?”
“正是。”老者一笑,“上古之时,日君曾遗其酒具于咸池池底,即是阆火觯。此物至阳,若可得之,加固阵法,阴烛尸可重归长眠之态,近忧即除。”
弄无悯阖眼,旋即睁开,正色道:“无悯定不负所望。”
老者一笑:“此物现只有你可以取来了。”
“却不知弄殇贤弟是否曾告知知日宫来历?”
弄无悯垂眼,摇头苦笑,道:“家父未及告知。奇的是,两酉阁内藏书万千,竟也无一字提及。
“知日宫首任宫主,即是弄殇贤弟之父,无悯贤侄之祖,名唤‘弄九婴’。”
弄无悯闻言,面色一变:“仙尊是说,将帝女生生烤炙而亡的九日,即是祖父化身?”
老者点头,“弄九婴原是日君胞弟,一身独拥九日之力;曾酒后失德,控九日同现人间,因此为天帝责罚,这才失却日君头衔;后为天帝指派,对帝女施以火炽之刑,事成便建了这知日宫,长居肩山,而弄家子孙世代生而为仙。”
“敢问祖父现在何处?”
老者摇头,缓道:“或因其对帝女所施刑罚太过毒辣,知日宫建成后三千年,弄九婴未脱天劫,弄殇贤弟便成了第二任宫主。”
“而这,也是金乌丹脱咒而出现身盖海之时,吾立时通知弄殇老弟之由。”老者一顿,再道,“金乌丹之事,恐非弄氏不可平也。”
弄无悯心头思绪又为双亲所牵,念及独守千年,自认看破生死,未曾想触及祸事根源,心神仍会为之所扰。
老者似有会意,叹了口气,又道:“虽为仙身,却毋要苛责忘情忘爱,超脱七情然又可感七情,方可悲悯无双。”
弄无悯又再躬身作揖,却并不言语。
老者语重心长,缓道:“此行切记:除你之外,万毋令他人触碰阆火觯,此为一;阆火觯其上玉盖切勿打开,此为二。”
弄无悯心知此行关系重大,应道:“无悯谨记。”
“你且带着此物。”老者一边说,一边抬起左手,就见其掌上突现一朵五色华盖,倒是不大,约摸仅有两寸。“金丝罗。待你到了咸池,定要时时注意探查此物,如见此物上头阴云密布,雨至之象,你且避开。施雨之时即是日君歇息之日,其当现身咸池。你们虽为血亲,然弄九婴跟日君瓜葛深重,你与其还是暂不见面为好。”老者言毕,左手微动,那金丝罗便飞至弄无悯掌心。
弄无悯手掌一阖,金丝罗便失了踪影。
“贤侄到得咸池,万望随机而动。”老者轻拍弄无悯肩膀,“吾仍需回返用九墟界边,也好留意阴烛尸一举一动。如你前往咸池,知日宫恐难抵血蜡虫下番进击。”
弄无悯自是明白,直视老者,缓道:“无悯此行,将携无忧同往;那血蜡虫只循金乌丹踪迹,即便无悯离宫,只要无忧亦是不在宫内,血蜡虫便不会无故进犯。”
“如此看来,唯此法尚可兼顾各方。”
第十六章:因果从头论 … 第五十四话()
弄无悯只身回返知日宫主殿,见无忧苍文仍候于殿内。
“师父。”苍文见弄无悯面色憔悴,忙道:“各宫防御皆已布置妥当,您请安心。“
弄无悯一手扶上主殿座位,点点头,看着无忧,却不言语。
“宫主,那尊长道骨仙风,不知无忧可否请教名讳?”
“家父挚友,隐曜仙尊,三尊之首。”
无忧闻言,心中大动,暗道:天外之天,果是不凡。
弄无悯整理心神,对着苍文道:“为师需离宫几日,你应独当一面,力保知日宫处处无异,人人无虞。弄琴等人散在它宫,倒也未尝不好,如有突变,想来定会及时应对,为你助力。赤武弄丹年岁尚小,然其护宫之心,未有少减。”
苍文施揖,恭敬应道:“师父请勿挂怀,苍文自当舍身为宫。”
“宫主,无忧可否回返追日宫?”
“此行你当共往。”
无忧闻言,心知事关重大,又问:“何时出发?”
“不日启程。”
“前往何地?”
“天枢,咸池。”弄无悯注视无忧,少顷,轻道:“我需查阅上古典籍,为此行少作准备;若你惦念追日同门,今明两日且前往探看;再往杯水殿请安,莫令亲近者心忧。”
无忧感弄无悯今日似有所变,话语较往日更添人情,当即施礼,应道:“无忧谢宫主教诲。”
入夜,无忧便到了杯水殿上。青姬夫人久不见女儿,免不了又是嘘寒问暖叮咛嘱托。
“娘亲,过几天无忧要同宫主离宫前往咸池。”无忧轻道。
“咸池?”青姬夫人道。“当年在天为仙尝闻此地,日君沐浴歇息之所,酒池肉林,仙姬萦绕;传此地无夜、无雨,白日高悬,永昼之态。”
“日君?”无忧心底默念,“不知弄无悯为何要我同往?”
青姬夫人接道:“此行为何?可有风险?”
无忧摇头,安慰道:“宫主同行,自可平安,娘亲切勿多虑。”言毕,自己心中却惴惴不安起来。
“对了娘亲,您在天宫,可曾听闻阴烛尸此名?”
青姬夫人双眉紧蹙,思索一阵,方道:“为娘在仙界时日不长,倒是从未听说。”
无忧不再多言,扎进青姬夫人怀中,道:“今夜无忧想跟娘亲共衾。”
青姬夫人摸摸无忧头发,语带宠溺:“这般年纪,仍要撒娇。”说完,会心笑了起来。
第二日,无忧又伴了青姬夫人半日,午膳过后便回返追日宫中,跟兰奥请了安,见其忙于追日宫防御,也不多搅扰,便回了往字房。
因着那血蜡虫一事,追日宫停了弟子修习课程,暂定三日;兰奥命所有追日弟子皆需呆在各自房内,不可擅离。
御早敬等人见无忧回返,心中雀跃。
“无忧师妹,你回来了!”蔣丘伯伦忙道,“可还安好?”
无忧应道:“一切如常,谢师兄惦念。”
汤夜夜等女弟子却顾不上问询弃杖台异事,她们早为弄无悯心折,见无忧到来,也不遮掩,拉了无忧便七嘴八舌说起弄无悯来。
“无忧,昨日宫主现身弃杖台,须臾即破鲜于姊弟,又乘鹤辇远去,惊鸿之影,实难忘怀。”一女弟子柔声道。
汤夜夜嘴角一勾,“无忧可伴宫主左右,大幸之至。”
无忧稍觉烦扰,恰御早敬过来,将无忧让到一边,低声道:“师妹,你可知那鲜于姊弟为何物所控?”
无忧道:“宫主施力逼出怪虫,想来师兄明眼,已经看到。”
“你可知那怪虫由来?”
无忧摇头,却听御早敬急道:“师妹,你可知现而今追日宫各房有何传言?”
御早敬见无忧不解,接道:“宫中早有金乌丹之谣,我虽不知此丹典故,却深晓各中利害。你可知道,弃杖台一战后,各房弟子暗中皆道,你身负金乌丹神力,这才令宫主青眼有加,而你初习功法,即通晓高阶咒术,内力之深又令天地两房弟子齐齐落马,必是金乌丹奇效。”
无忧心中一惊,转念细思:那怪音授我引星诀及一叶诀,莫不就是为了坐实我与金乌丹关系?如此一想,那怪音主人应是愚城中人无疑。这谣言一起,恐有更多麻烦接踵而至。只是,昨日见弄无悯跟隐曜仙尊对自己有所避讳,想来金乌丹之事也非尽为杜撰。
“师兄,无忧实在不知金乌丹之事。”无忧言语恳切,“多谢师兄告知,只是,宫中人多口杂,口壅若川,我能如何?”
“师妹,相处时日虽短,然你事事以往字房为先;若非有你,昨日我房怎可扬眉?我心中感激,想着流言需得令你知晓,实是为你着想,并非有心探问。”
无忧抬手止了御早敬说话,轻道:“师兄,你所言所行皆为无忧考量,我怎会黑白不分,误会你去?”
“弃杖台一事,既已发生,恐无忧已经入了恶人陷阱,现在只能小心提防,别无他法。”无忧摇头,叹道,“今日前来实为告别,无忧需离宫几日,待得事毕,再来探看。”
无忧想着还需跟应澜交代一番,便急急辞了御早敬等人,临走,又叮嘱其留心外敌,平安为重。
到了追日宫膳房,无忧却不得应澜踪影,便拉了膳房一个宫人问道:“应澜人在何处?”
宫人回道:“她近几日身子不爽,想来若不是在仆役房歇息,便是在药庐。”
“药庐?”
“宫中仆役食五谷,总要有地方诊病医病。”仆役应着,“药庐在仰日宫内庭,各宫仆役疾患皆需前往诊治。”
“应澜病得重么?”
“想她或是不服水土,自进了追日宫,身子便未曾舒爽过,这几日恐是更甚,不得不靠药石助力。小人也是多日不曾见过她了,膳房事多,哪里顾得上?”
无忧心中不安,但咸池之行在即,也不便多生事端前往仰日宫,心中惴惴,谢过仆役,便返了敛光居。
第十七章:况复两心同 … 第五十五话()
到得第三日一早,弄无悯便遣苍文前来敛光居接无忧。无忧带着青姬夫人整理的包裹细软,随苍文到了知日宫主殿前空地。
抵达时,见有两车四马早在等候,无忧心道:莫不是要跟弄无悯分车而乘?正想着,便听得苍文道:“师父。”
无忧回身,正见弄无悯踱步从主殿缓缓而至:他换下了常穿的灰色浅金绣花罩衫,穿上了少见的金色外衣,衣衫正中即为一三足乌,阳鸦之目乃为瑶碧,文彩华光,煜煜生辉;其羽若生,呈火色;袖口各一圈翡翠,水滴之状,金丝绣连,翡翠之下则是寻竹暗纹。
无忧等人一见,竟已忘言。
弄无悯看看苍文及边上赤武弄丹,轻道:“为师此行不知耽误几日,宫中之事望你等担待。”
苍文等人恭敬应承:“师父放心,一路平安。”一边说着,苍文一边快步帮弄无悯将车帘撩起。
弄无悯扫了一眼无忧,便上了车。无忧见状,匆忙往另一辆马车而去,却听得弄无悯轻道:“你去何处?”
无忧回身,面色一红,道:“无忧不敢搅扰宫主,这便分乘两车。”
弄无悯面色不改,道:“共车而乘。”
无忧一愣,也不好多言,立时便入车,坐在弄无悯身侧,耳畔听苍文等人齐声道:“盼师父早归!”同时车外火龙驹高声嘶鸣,车子旋即乘风而去,并云而飞。
半刻后,无忧感车内太过安静,有些不太自在,忙开口道:“宫主,为何有两车?”
弄无悯仍未睁眼,缓缓道:“另一车乃为吃食衣物,因不知此行时日,故多备了些。”
无忧点点头,饮尽面前一杯茶水,“想宫主乃茶痴,这大祚茶总要备着,而这茶总要跟绾芒泉水相配才好,恐那泉水也少不了多带几罐。”无忧一边说,一边也帮弄无悯布了茶,轻道:“宫主,请用茶。”
弄无悯这才抬眼,颔首便将茶盅接了过去。
“无忧自入宫,从未得见宫主着金色。”无忧又再低了头,眼角却不自禁往弄无悯方向飘去,心中暗道:从未见人穿金色能如此雍容有度,有威可畏,有仪可象。
弄无悯怎会不知无忧时时偷眼,他啜些茶水,缓道:“此乃知日宫服,幼时尝见家父着此衫。”
“文哥哥曾言,宫主并不喜金色?”
“锋芒太露。”
“那今日为何?”
“情势所需。”
无忧点点头,虽不太明白弄无忧所言之意,“不知宫主近日查阅典籍,可有所获?”
弄无悯这便放下茶盅,娓娓道:“咸池位于天枢,乃为西极,日入之所。”
“我们为何要往咸池?”无忧仍是不明,“娘亲曾道,咸池乃日浴之地,我们莫不是去寻日君?”无忧又再凝视弄无悯宫服所绣三足乌,“宫主,您跟日君?”
弄无悯倒也不应她疑问,缓道:“咸池池底留存一阆火觯,需得取来,助隐曜仙尊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