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曦端坐在亭间,摆琴抚之。悠扬的曲声,在这恰是离别之际,委婉刚好,凄凄如诉。她虽是抿嘴笑着,两眼却噙满了泪水,眼前一片氤氲,已看不清依靠在姜离身前的雨萱。如今她以乱了方寸,不知要奏何曲子,只是有感而发。
姜离已经失去了之前的从容大度,他开始觉得惶恐无措,哽咽啜泣。
“‘离’字是多么令人伤怀和凄凉,可你却以她作名。”雨萱已是失声,她劝不了姜离快走点,自己迷恋这样的距离和温度,“或是你不得已,但我会永远等着你,直到你回来!”
“萱儿……”姜离颤声哽咽,难以续说。
涯火哪知有这一朝,自己会因煽情的儿女情长而撑着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她上前一步,拉起姜离的衣领,“你一个大男人,扭扭捏捏做什么?别人不想要你,就要走得干脆一点。”
姜离终是被拉上马车。他趴在后窗,可是疾驰的马车扬起的尘烟遮掩了归途,让他看不到心爱的人儿。
雨萱一直记得这一天,庆历三年四月五日,姜离二十五岁,她二十岁。
雨萱独立长亭,望着姜离远去的方向,默默念道,“只要你平平安安,便是我期盼的一生一世。”
“萱儿。”不知过了多久,父亲已经站在他的身后。雨萱见了父亲,压抑不住内心的悲伤,泣不成声,“呜呜呜……”
“你为什么不跟他一起走!”雨承将女儿抱在怀中,问道。
雨萱用近乎哀求地口吻道,“爹,你倒是说我怎么跟离哥哥走。难道你要我瞒着他您骗他的事再跟他生活一辈子吗?呜呜呜……”
雨承悲恸,将“对不起”咽进肚子里。
雨萱哭睡在父亲怀中前,用疲惫地口吻说出最后一句话,“萱儿是您唯一的女儿。若是萱儿走了,您怎么办?”
自此之后的每个深夜,雨承都会想起女儿的责备而辗辗反侧。一切自己不该染指的东西,强行得到果然是会遭到报应的。
但如今事已成定局,再难挽回,只有一步一步坚定地走下去了。
涯火看着车厢里姜离的背影,纵然雨萱已经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了,他还是固执得不肯回头。“我知道你会对离哥哥好的。不管怎样,我只求你能帮我好好照顾好他。”雨萱那傻姑娘就这样将心爱的男人托付给别人的女人,还给涯火一把精致的竹箫。
“关我什么事,真是可笑。”涯火心中嗤笑道,随后摇头叹道,“真是傻姑娘。”
直到夜幕降临,诸人于临溪边扎营,围坐在篝火前。涯火和慕无双自有本事,从溪里捉来几条鱼儿烤。慕无双还一边对着雷少云“嘁”一声道,“要是等你这大少爷啊,怕我们早就饿死了。”
涯火将目光投向车厢内,黯然伤神的姜离,心中骂道,“倒霉的,谁叫我比较善良,人家要嘱托我。”她拿了一条烤好的鱼给姜离送到嘴边,“给!”
见姜离没有回应,涯火倒是火了,指着他骂道,“哼,就这点出息?想到以后要伺候你这少主人,真是窝囊。”
“吃不吃,不吃我可把这竹笛个折了。”涯火拿出竹笛示威,姜离才接过咬了一口,酥软的肉质如蜡般无味。
“没本事还想耍脾气,你这少主真难伺候。”涯火摇头一探,掀帘而走。
篝火勾勒出倩影姗姗,云曦伤情之时,总会拨动琴弦,无词之曲唱出“多情自古伤离别”,音曲之力,足以洞穿众人空虚的内心。
曲罢人歇,余音尚在林野萦绕,引得这这空山归鸟,阵阵低唳。甚有游弋的鱼儿翩跹于水面,翕动的蝴蝶,落于云曦肩上和琴上。云曦都舍不得动了,怕一有动静,扰了这些美丽的精灵四散而去。
涯火几番细观云曦,这名少女武技生疏,可内功天赋过人,不由叹道,“可纵然你内功修为惊天盖世,不懂施展亦是无用。”
琴音落罢,姜离正从马车内出来。落寞痴人的神情已一扫而去,脸上泛起尴尬的微笑。
“看我话多屁多,竟不敌一首曲子。”涯火将剑插于地上,讥讽姜离一句,“少主倒是恢复得很快,忘情负义之人。”
姜离只是挠头一笑,举起烛火走到溪边,将那几条痴迷于琴曲而靠岸的鱼儿弄来烤了吃。
“姜大哥倒是俗人,怎杀害这些可爱且同人意的小精灵。”云曦捂嘴俏皮一笑,说姜离道,“鱼儿们不知,还以为听的是《往生咒》呢。”
“是啊,姜大哥是俗人,只要吃饱睡暖便够了。”烤鱼可是一门技术活,姜离终于展现了老练的手法。
涯火就坐在他的身边,迅速抢了一只来,撅嘴道,“刚刚你吃了我那条,你得赔我。”
姜离的话变少了,他开始努力回忆着过去的种种,去收集梦中关于雨萱的一切,因为他必须对苍白的承诺负责。他犹记得雨萱依偎在他胸前的样子,就算他的心是千年的玄冰也会被那最暖人的温情所化开。
“我们四人明天卯时便出发往少林寺。我们在雁门关接头。”涯火对雷少云和唐飞说道,“两个大男人,这几姑娘你俩可得照料好。”
随着月高天寒,诸人席地而睡。只是夜深人静心不静,慕无双辗转难眠,寻思着多年未给父亲上一炷香。长夜总是和感性勾搭成奸,惹得慕无双眼泪不禁一直往外流。
南山府门前那条本已荒芜的街道,已有上百家摊贩在此扎根。驿站的信使策马穿过川流不息的人海,将武林帖送到南山府的门卫手上。
大殿高座上,韩一守身着狻猊金线袍,将武林帖弃之一旁。他紧捏太阳穴,压制发作的头痛。
“有了邪刃相助,武林大会上我们也会轻松很多。”韩一守寻思着,向部下下令道,“此次,朝廷将有一位权贵赵六爷将会出席武林大会,千千万万要保他无恙!就算赔上整个南山府的一切,也不得有差池!”
“遵命。”众人猜想,“赵”姓的权贵定是哪位皇亲国戚。
南山府接下北武盟的武林帖,韩一守提笔在回帖道,“相会四月十五,于少室山。”
待众人散去,韩一守回到房内,陈设在桌案石台上的一刀一剑被他反复探看——这正是南山府成立时,刀剑门林忠全送来的“入盟礼”。
剑曰明魄,刀曰沉魂。
此对刀剑虽是尊贵无双,可奈何经历流年,光华淡去了一份。握柄中央有一处嵌孔,上面的宝石早已遗失。
此时,青衣受韩一守密召,到了日落西山,独自进了韩一守房内。
“姚剑秋已从威远镖局内的细作处得知,姜离诸人已经离开威远镖局。风无心和雷少云将分两路。雷少云和唐飞将带着几名姑娘独自前往雁门关。”韩一守邀请青衣平坐于茶几旁,表情变成凝重,“我要你,姚剑秋和宋希平三人轻装尾随,迅疾出手,杀了慕无双。这个祸国殃民的女人不能留,若是她真入了宫,得了圣上恩宠,我等定死无生……记住,她一定要死!”
“如若唐飞阻拦,该是如何?”青衣蹙眉问道。唐飞是韩一守的亲侄子,他不得不开口询问。
“格杀勿论!”韩一守斩钉截铁道,将一枚令牌交到青衣手上,“执此令,姚剑秋和宋希平就会听你号令。”
“是!”青衣作揖而退。
韩一守没办法气定神闲,不但是惧怕雨承的长枪和谋略,还有这个女子。若是她成了皇帝的枕边人,那么……
韩子愈清清楚楚地记得,赵质那颗人头就是他送到皇帝面前的!
第37章 天下名侠会开封,山雨吹颤少林门()
天才微微亮起,山际暗黄的光晕投射在林野中,一条条光纹闪烁于树荫中。
自风无心几人走后,慕无双趁雷少云喂马时,寻了个借口骗了唐飞,夺马偷偷跟去。慕无双寻思着自己武艺不差,她想去看爹爹一眼,不知那墓碑是否已经残破,不知那上面的祭品还有没有新鲜的葡萄,“爹爹生前最喜欢这种西域的果子了。”
等雷少云喂完马回来,却不见慕无双的踪影。他当然知道这姑娘的去向,是随着风无心几人往少林去了。
“我爹爹就葬在少林寺连天峰上。”那天,慕无双这样跟他说的。
雷少云将马缰丢于唐飞,说道,“小飞,你带着紫霜和姬儿先去雁门关,我去把姬儿找回来,随后就跟上你们。”
唐飞一下子就慌了,姬儿姑娘秉性纯良无碍。但风紫霜这丫头,哪能这么好管束?
“要不少云,我们就在这儿等你们吧。”唐飞的话刚落,风紫霜便凑过来,“嘿嘿,唐哥哥,在这儿多无聊。倒不如我们跟哥哥他们一同往少林寺……”
“胡闹,此去少林寺凶险非常。”雷少云拍了一下风紫霜的头,“紫霜你给我好好听唐哥哥的话。若是你不乖,到时候可让无心禁你一个月的足,将你锁在有间客栈里。”
风紫霜嘟着嘴气道,“哼,雷哥哥和哥哥都是坏蛋。人家什么时候不乖了?”
雷少云听得蹙眉,神秘一笑道,“你什么时候乖过了?松鹤楼观景台上那口西夏琉璃花瓶是你砸碎的是吧?雷哥哥可帮你保守秘密了,若是让无心知道,嘿,回到折剑山庄你可是要挨戒尺的。”
风紫霜听得脸色大变,指着唐飞道,“唐哥哥你这个叛徒,这事就我俩知道,是不是你跟少云哥哥说的。”
“哟,姑奶奶你可别冤枉小的。”唐飞作委屈状,“这只要一发生祸事,任谁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你。得,你这一说倒是直接承认了。”
“嘿,我之前还只是猜测,果真是你这丫头。”雷少云拿起树枝鞭打了一下风紫霜的小腿,“给我好好听话,不然这糖你一个月都别想沾。”
“哼,你奸诈的读书人。”风紫霜哪知这雷少云是在套话,气嘟嘟地钻进车厢内。
雷少云爬上马儿,对着唐飞招呼道,“你们到了雁门关先和守关的王将军打个招呼,他自会招待你们。”
唐飞顿时松了一口气,有姬儿与她聊天解闷,只要这调皮的姑娘不任性什么都是好事。就连马儿也温顺了许多。
今日的开封府比以往来得要热闹上八分,能投宿的客栈早已被各地游侠或门派订满,客栈的老板们正守着门店数钱呢。
威远镖局更是门庭若市,响应武林帖的门派早已聚集开封,兵锋直指少林。
威远镖局大堂,“义薄云天”下的雨承依旧那身灰色的长袍,面露凝重而悲伤的神情。
“见过雨盟主!”大堂之下,众位江湖上人人称尊的一门之长分列两旁,向雨承拱手作揖。
为首四人有早年在雨承门下学艺的“天山双雄”贺文和贺武,聚义庄主庄雄平,悬空寺向凌天。
紧随其列。
终南山天凌宫宫主,张道涵师弟胧月真人,洛水剑派一门双杰。其高龄六五,琴功剑法,举世无双。隐世十数年,此生未收一徒,只因未遇到有缘之人。
荆南洞庭湖天王殿,掌门谢靖,实为将门之后。善使一套军中枪法,门下四千众,便是他纵横天下的资本。
莲峰山百花门门主,“落英神掌”游长红。因多年前掌门人选深陷红尘而万劫不复,上任掌门气绝身亡,从此百花门一蹶不振。游长红肩扛中兴之任,六层“落英神掌”功力,已能独步江湖,不至受人欺凌。
闽北武夷山孝廉堂的徐夫子,儒家名士,年过六旬,曾师从天剑客风飞雪。因感其“以老师少”,风飞雪授其折剑山庄铸剑术与一招“踏雪寻梅”。自创有一套“西江飞雪”剑法,称雄闽中。
五台山清凉寺空明上人,于白马寺之战惜于向凌天,故有惺惺相惜之意,前来相会。其有“清凉空明剑,一苇渡江红”的美称。
浙北雁荡山金雁洞洞主,澹台镜,二十年前做客松鹤楼,因感雷老家主待其丰厚,留下一套“雁荡金阳”剑法作为谢礼。更有一套“灵剑飞花”剑法威震于世。后因折剑山庄与鸣凤银庄的崛起,地位被二家取代。
白马寺老主持空觉大师,六旬高龄,精于龙爪功。历经半世岁月的洗礼,修为早非常人所能比拟。
呼延残刀,江湖上有“无师亦无派,一人成名门”之说,便是指这名漠北名侠了。“残刀”之名源于手上那把无锋之刃。他曾在西域品武阁被风飞雪击败,一剑断刀尖,便发誓此生不再换刀,必以此残刀打败风飞雪。有“幻影飞刀”和“残阳如血”两套刀法,现为品武阁排名第一高手。这次远到中原,正是想领略中原武学的博大精深。
洪都滕王阁陈子云,“南朝白袍将军陈庆之”之后,年仅二六,人称“白袍书生”,师承名臣范仲淹。因一直忙于朝政,很少参与江湖之事。既是王将之后,书香门第,又是武林名门。江湖上有“书生意气将军剑,一笔一书一江湖”的美誉。
衡山派掌门吴夫子,耄耋之年,道家名士,人称“老寿星”。这次武林盟主雨承还亲到城门前亲迎其车驾,尊称其为“夫子老师”。内功修为天下数一数二者。有独门内功“天外神音”,可侵人心脉入万劫不复之地。其曾孙,亦是其关门弟子吴子扶此次也随驾而来,因老夫子授意,拜雨承为师,成为威远镖局的一名镖师。
峨眉山三清教掌门沈水灵。此教宣称“诸天百家,极道天尊”。不以论武,只为论道。三清教即为二十年前韩子昱拜入修艺的门派,因其心性未定,沈掌门并为授其三清教独家武学“混元功”。沈水灵年约三十五,半老徐娘,与雨家甚有渊源。雷龙曾在江湖上传说她与雨承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雨承门下弟子皆称其为“沈娘”。
最令雨承的忌惮的,是自昆仑山玉天峰远道而来的紫云宫宫主,南宫彩虹。其年龄不晓,一纸遮面薄纱内,那绝美的容颜若隐若现。这支名门隐世十余年,近两年才重新出现在江湖上。历代宫主门徒皆为女子,传言为逍遥派支脉,从不参与武林纷争。此次却是破天荒地参加武林大会。传闻二十年前,飞剑客蓝玄云与天剑客风飞雪在长白山天池一战前,在紫云宫内一住就是一个月,所以江湖中皆称她是蓝玄云道侣。只是自蓝玄云失踪后,这一切就不得而知了。
“诸公远道而来,是为雨某之大幸。”雨承将人字令摆于大堂前的桌案上,“南山府杀我子弟,欺人太甚。弟子顺义尸骨未寒,雨某发帖讨问,韩一守违实不认。今雨某立下武林帖,与韩一守相会少室山,欲与其一争长短,为我弟子讨一说法,显我北武盟之威名。”
天下名侠齐聚开封,雨承声势如日中天。他的每句言语都有足够分量让屹立数百年的少林山门为之颤抖。
一路上沉默的姜离,可能是因为思绪沉重的关系,一夜之间,鬓角竟有几许白发,髯须突然生出一寸余。惹得涯火憋不住笑,说他“少年白发,多愁善感。”姜离也是摇头苦笑,整天除了轻声地默念着“萱儿”“顺义”“师傅”,就是闭眼冥思了。
在一日清晨,风无心四人终是到达少室山山脚。涯火换上男装,盘起及胸的长发,还真识不出她是一姑娘。涯火与云曦就不同,云曦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一个水灵灵的小姑娘。蜿蜒的山道雾霭层层,能见处不足十步。偶有遇到一两名扫山的弟子,他的身影总是于雾海倏然而现。小沙弥露出干净的笑容,用手指着云天高处,“施主沿着这山道一直走便是了。”
早在前日午时,慕无双已催马到了少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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