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泽凶猛地转过头,眯细了眼瞧着坏了他好事的晴谚。
“我老早就觉得你很碍眼了。”老是阴魂不散地在浩瀚的身边跟上跟下,浩瀚不厌有她作伴,他可是见她一回就厌一回。
这才宛若大梦初醒的无邪,浑身泛过阵阵止不住的战栗,在丽泽掌势再起澍,她忍不住大叫。
“晴谚!”
躲不过掌风,只能硬着头皮接下的晴谚,在那一掌下,整个人被击退直撞至墙面上,两手紧握着剑柄与剑尖抵挡掌势的她,当下整个人身陷在墙面里。
就在受不住剧痛的晴谚就快昏过去之时,记忆中那其她来不及救起的纤影,翩然来到她的面前,她登时用力睁开双眼,一手抹去嘴角的血丝,再奋力离开身后的墙面。
“我绝不会再失职……”恍气息虽是大乱,她仍是义无反顾举剑快速朝丽泽冲过去,“这一回,我说什么都会保住她!”
“就凭你这个凡人?”丽泽边问边再赏她一掌。
“不要——”
无邪惊惧的叫声,此刻在晴谚的耳里听来,与当年池畔时所发出的,简直就是一模一样。晴谚在轻功飞快的无邪来到她身旁时,探出两掌施力将欲救她的无邪震走,她回身扬起红剑,但已到的掌势不但令她手中的红剑应声全碎,中了一掌的她亦被高高抛起震飞了老远。
两臂往前一探,适时地捞住自天上落下来的身子后,日行者不禁打心底感激自己来的正是时候。
“好险、好险,接得刚刚好。”要是再晚来一步,只怕他的项上人头又要不保了。
眼见睛谚为保护她却被丽泽伤成那般,无邪忿忿地回过头,才想找丽泽算帐,月渡者的身子已挡在无邪的面前,吃力地代她接下一掌,而后止不住退势的月渡者,还因此撞上了身后的无邪。
“再这样下去,我的两臂肯定要全废……”没想到丽泽的神力远比先前的还要来得厉害的月渡者,直喘着气在嘴边咕哝。
负气的无邪才想走出月渡者的身后,月渡者却一把按住她的肩头怎么也不肯让她单独去面对丽泽,此时丽泽遥望了顶上的仙山一眼!转身将衣袖一拂。
“哼,没空同你们多罗唆!”
“你别想走!”
用力推开月渡者后,无邪不顾一切地朝他使出佛印,然而那般密集的掌势中,却是一掌也未中丽泽,下一刻,宛若生了翅的丽泽,起身一跃,以极决的轻功冲入城内。
与浩瀚站在花园中的力士,眼看着天上的仙山愈聚愈多。就像是天上所有的神人都回到人间顶上时,边擦着冷汗边问那动也不动的浩瀚。
“陛……陛下?”
一直在等待时机的浩瀚,在仙山全数飞上天顶后,总算是开了口。
“这座人间不需要神,咱们需要的,只是自己。”
在力士讶异的日光下,浩瀚举起一拳重重落下,一拳击碎所有辛苦搜集而来的石片—登时,自天际上传来宛如落雷的刺耳声响,令力士忍不住紧掩住双耳。
亲手毁了所有石片的浩瀚。满意地再次看向天际,此时,天顶上,那些原先像是恢复了百年前光景的仙山,在浩瀚的目光下,开始像断了线的风筝般,愈飞愈远,逐渐升上更远的天际,直至它们变成天上的几抹黑点,再看不见它们。
以无人可阻之势闯进皇城内,眼看就要进入坎天宫的丽泽,走至一半,身子突然大大地颤了颤,在他身子里所有的神力,就像东去的流水般,毫无预警地正快速地消逝着,他忙凝神聚气想强行挽回,却怎么也无法将之留住。
过了好一会儿,如同被抽光了身体里所有的力气般.豆大的汗珠自他的两际不断落下,他一掌按在廊柱上喘着气,抬首一看,却惊见天际的仙山皆已不覆存在。
“浩瀚……”他忍不住握拳低吼。
在这同一时刻,目睹了天上之景的,并不是只有丽泽而已,天宫、地藏、海道的神子们,亦全都见着了天上的异象。
湛蓝如海的穹苍里,众神最后一点留在人间的骨血,逐渐远逸,如同当年放弃了神人与神子们的众神,永远地消失在天际。
坐在园中瞧着桌面上,遭一拳重击之后即破碎的石片的浩瀚,在身旁的力士与北斗突然拿起刀剑后,知道他等待的来者已到时,他站起身理了理衣衫,回首看向许久不见的亲兄弟。
“你来晚了一步。”在他已毁去人间所有神人的神力后!眼下的这个丽泽,再无法令他感到恐惧。
“就算失去神力,对付你,也绰绰有余了。”已经接受失去神力这事实的丽泽,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证。
听完了他的话,北斗与力士连忙来到浩瀚的面前为他挡住。
并不为自己性命安危担忧的浩瀚,透过前头的两人,轻声地问向丽泽。
“你可知,在你与临渊之间,破绽最大的是你?”一个事事都太在乎,一个事事都不在乎,这两者之间,他头一个怀疑的,当然是后者。
“我?”他还以为他演得比那个假过头的临渊来得好。
“其实,自小你那无视于一切的目光,与事事皆漠不关心的态度!就让朕有所疑惑了。”
“是吗?”
“打小到大,朕一直在想,为何身为帝国王爷的你,无论是国事甚至是自家兄弟,你皆不放在眼底?你就只是我行我素地过着你想过的人生。”浩瀚一一详析给他昕,“有时,你看待一切的模样,会带着睥睨的神态,有时,在你见着了对凡人来说,不过只是件平凡无奇的小事,你的脸庞上却会出现你极力想隐藏的新鲜与好奇。有太多太多矛盾躲藏你的面具之下,虽然说!你也总是隐藏得很好,可朕仍是看见了。”
看见了?
这怎么可能?
自认将自己掩藏得很完美的丽泽,压根就不信单凭那些小小的举动,他就能找出一个神人,而他更不信,扮人扮得甚好的他,究竟是哪露出过破绽了?
“你是何时发现我是天孙的?”
浩瀚扬起一指,“自你府中养了那只叫凤凰的神鸟起。”
面上有阵错愕的丽泽,在他甚为笃定的目光下,这才发现自己并没有自己想像的,掩藏得那么完美。
也不管丽泽的神色渐渐变了,浩瀚依旧打算就在今日,把那些藏在他心底的,一次全都说完。
“那年谕鸟来谕,谕鸟拚死也要来到你的面前,并在死前直望着你!极力想开口对你说出神谕时,朕就笃定,朕已找着朕想找的神人了。也是自那时起,朕就将那些关于你从不愿让人知情的一面全都给瞧清了。”
“你不该看得太清楚,也不该心思那么细的。”丽泽朝他狠狠眯细了眼,“你可知道,这是会要人命的?”
“朕当然知道。”浩瀚还反过来替他温习,“这些年来,你不都一直告诉朕,你最想做的事,就是杀了朕?”
丽泽不以为然地指着护在他身前的北斗与力士。
“你不会以为,凭他二人,就能拦得住我吧?”
浩瀚只是淡淡提醒他,“丽泽,你该知道,在失了神力之后,你已与凡人无异。”
“但至少我可杀了你。”就算是没有了至高无上的神力,他这一身的武艺,除非是夜色,否则放眼帝国,恐还无人能及。
“百年前,杀你的并不是朕。”浩瀚在丽泽扬剑朝他冲来,站在浩瀚面前的力士,迅即扬起一柄缨枪去拦时,缓缓在后头说出实情。
“但他同样也是皇帝!”一个神死在一个人的手上,这等奇耻大辱,教他怎忍得下去?
一掌将力士震飞了老远,丽泽转过头,再次走向浩瀚,手持一柄长剑的北斗,立即补上位置。
“因此朕就得来背他的罪?”浩潮在他两人忙得不可开交时,站在后头自问自答,“不,你找上朕并不是为了这理由。”
“当然是这个理由!”火大地一掌握住剑柄,一把抢过北斗手上的长剑后,丽泽将长剑扭成麻花状,忿忿不平地将它对准了浩瀚的面门扔了过去。
然而浩瀚就只是站在原地,连躲也不躲,眼看那剑就要撞上他了,拚了老命的北斗,赶在它碰到浩瀚之前将它拦下。将这些看在眼底的丽泽,从怀疑变成了笃定,最后变成了轻屑。
他不屑地眯细了眼,“原先,我以为你是深藏不露,没想到,你是什么都不会。”
“他只要会治国就成了,其他的额外事,有我们这些人挡在他面前就已足够,他不需事事无所不能!”代人回话的无邪,自天而降地落在丽泽的身边,在丽泽一掌袭向她时,她突然施以极快的轻功远离丽泽的跟前,来到浩瀚的面前。
上上下下地瞧了浩瀚一会,在确定他并未因此而掉了一发一毫后,无邪这才安心地吁口气,紧接着,她偏过芳颊,与刚好赶到的月渡者同时起身跃至园里的中心,两人各探出一掌接住丽泽又是对准了浩瀚而去的两掌。
再次落得一身清闲无事可做的浩瀚,在园子里的人们正忙着时,一手抚着下颔,边踱着步子边继续方才未对丽泽说完的话。
“朕在猜,百年前你之所以会战死,一来,那是因为你也想成为人,想一尝当个人的滋味;二来,是因你想追上女娲。可当你成为人之后,你却觉得,人间的种种也不过尔尔,而转世后的女娲,亦不再是当年的女娲,因此你需要个新的寄托,或是一个可以超越的目标,因此,你挑上了朕。”
“你能不能叫陛下别再继续惹毛他了?”浩瀚每说一个句,丽泽的掌劲也就益加凶猛!这让一路上已快把半条命豁出去的月渡者。实在是很想去堵上浩瀚的嘴,要他别再这么折腾他们了。
“嘴是长在他的脸上,有法子的话你就去啊!”无邪伸出两拳,以两拳及时架住丽泽腾身而上,迅即又重重坠落朝她击下的一拳。
“或许在你的心底,你仍旧认为你是个神人,但你不知,这些年来,你早已成为了一个与我们相同的凡人。”浩瀚完全没把眼一刖的交战看在眼里,只是迳自地将埋藏在心底多年的想法说出口。“在人间,你享受着当神人时无法享受的种种欢乐与无趣,以及当人的自私,可是,在你的心底!你仍抛不开身为神人的优越感与骄傲,说起来,在某方面,你与阿尔泰很像。”
“难怪北海会看上你……”丽泽扬起唇角,不得不佩服起他那有着过人之处的眼光,“你将不该看见的,看得太过清楚了。”
浩瀚偏着头问:“因此你容不下朕?”
“我只是要你的性命而已!”他冷冷咧笑!转身就再一拳将月渡者给揍得飞撞上花园的栏杆。
“难道杀了朕,你就能成为朕吗?”浩瀚不以为然地摇着头。
当下面色骤变的丽泽,更是想要尽快解决手边的无邪,以阻止浩瀚说出他更多的心事。
“杀女娲之人,也不是朕。”浩瀚将他最不愿让人知道的心事摊在阳光下。“杀了朕,你就能为她报仇吗?”
同时被两个男人惹毛到很彻底的无邪,气火地发现,这两个男人,根本就没当她在场似的,竟一个在与他闲聊,一个则是边打边聊。
“我说,这两位表哥……”他们是当她不存在吗?
浩瀚冷不防地问:“你爱女娲.是不是?”
最不愿意承认,也最不愿让人知晓的心事,突然遭人像揭起伤疤一样,将他百年来怎么也都好不了的伤口暴露出来,丽泽登时红了一双眼,眼底尽是无止境的杀意。
无邪扬高了一手摇了摇,“表哥,你要在口头上手是相残是可以。但你能不能先让我算完旧帐跟新帐?”
“请。”本来就无意动手的浩瀚,很大方地让贤。
“你不过是浩瀚手中的走卒罢了。”丽泽猛然转过头,五指探成利爪,一欺近她的身畔对即往下想将她的心给掏出来。
“那又如何?”无邪边应边抬脚将他给踹得远远的,“我只是个人!开心就好。”
就在园中的两人打得如火如荼之际!在浩瀚的身后,传来了听来像是充满害怕的叫声。
“陛下……”抱着晴谚晚一步回宫的日行者,一头大汗地看着浩瀚脸上骤变的表情。
“她怎了?”他一手握紧了拳,极力想压下那阵颤抖。
“回陛下,为了救娘娘,她代娘娘受了丽泽一掌……”
“你说什么?”从不曾动怒过的浩瀚,一脸厉色地问。
“我……我……”很想就这样告老还乡的,日行者,怯怯地抬首看向那张怒火正炽的龙颜。
“把她给我。”他说着说着!就一把自日行者的怀中抱过晴谚,在走至园中一角后,他坐在石椅上,轻轻掀开覆在她身上的战袍。
“我没死。”自袍中露出脸的晴谚,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伤着哪里了?”有过一次经验的浩瀚,只在意她衣裳底下是否又受了什么伤。
“胸骨大概断了一两根。”晴谚微绯着小脸,阻止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又脱她衣裳。
一只大掌悄悄地扶住她的后脑,再用力将她压向前,与她四目相交接的浩瀚,神色十分不善地向她警告。
“不许再有下一回。”
“不敢了。”也没怎么怕他的晴谚,只是推开他抚着胸口站起,担心地看着园子里的战况。
刹那间,四道穿越过坎天宫宫廊的摸糊身影,令脸色才好一些的晴谚,当下又刷成雪白。
“娘娘……”远远地即瞧见某四人后,晴谚忍不注小声向园里正大展身手的无邪提醒,忙着使出佛印对付丽泽的无邪,百忙之中并没有听见身后的警告。
“娘娘,快别打了……”在来者愈来愈近对,晴谚有点心急地再次出声。
“别吵了,你没瞧见我正忙得很吗?”四掌与丽泽双双相击,彼此均被震离了好一段距离后,总觉得耳边老是有人在干扰她的无邪,娇嗔地瞥她一眼。
“可是——”再打下去就露馅啦!
虽然晴谚是很想替她保住伪装了多年的假象,但突来的一只大掌却适时地掩住了她的嘴,而跟上来的另一手则轻轻揽住她的腰,将.她拖进一具熟悉的胸怀里。
她抬首一看,就见脸上带着笑的浩瀚,面上的笑意,此时看来……好像比以往还要来得更灿烂了些。
“这是她自作孽,你就甭救她了。”抢了他一个孔雀后,还想抢晴谚,并让睛谚为救她差点死在丽泽的手下……哼哼!这帐,他记下了。
“有人在看,你别搂得这么紧……”满园子都是人,且除了正忙着的丽泽与无邪外,每个人的双目都集中在他俩的身上,这让满面通红的晴谚只想掰开浩瀚定在她身上的大掌,偏偏,他就是动也不动,执意要如此搂着她。
“我说别——”被他愈搂愈紧,忍不住想抗议的晴谚,话才到口,就马上硬生生地全吞回去,只因,搂紧她的一双大掌,似乎在昭示主权地将她搂得更紧,也不管受了伤的她会不会疼,而他那一双看似正隐隐闪烁着怒火的黑眸,所用力瞪视着的对象,竟不是使她受伤的丽泽,而是无邪。
从他似乎是恨不得能将她整个人紧拥怀中的举动,与他怒火暗生的模样,晴谚瑟缩地躲在他怀里,偷偷地往上一瞧,顿时。她得到了个百年难得一见的答案。
向来就是没有脾气出了名,以往无论是在帝国文武百官或是四域将军面前,性子温吞吞、更是好说话的这个皇帝陛下,虽然他现下脸上仍是一如往常地带着温柔的笑意,但就快被他给困死在怀中的晴谚知道,他们家的皇帝陛下,正、在、生、气、中!
而他所气的目标,除了丽泽外,还有一人的名字则叫无邪。
就在某四人来到之后,因无邪的一举一动而火上心头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