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痛苦地闭紧了双眼,任泪水无声地滚落下来……
槐花喝了几口水,继续和我讲着她和那个男人的故事。
槐花说,那男人先前说他是商店的职工,等嫁给他后方知他只是一个打工的农
民工。不仅如此,那男人后来露出了无赖的嘴脸,喝得没钱了就找我要,不给就打
我。当我下岗没了钱后,那男人变本加厉地折磨我,实在受不住了我要和他离婚。
男人不离,我便去县妇联告了他,法院才判了。离婚后他仍不放过我,一天到晚追
得我无处躲藏,我在云山呆不下去了,所以就去市里靠打工生活,也难怪你们找不
到我。
这回回来是我给爸爸烧周年纸来了,不知那个鬼男人听谁说我回来了就到处找
我。槐花说到这,又长喘了一口气。
听完槐花的故事,我才知道世界上还有比我遭遇更惨的人,我痛心得直落泪,
怪她当初为什么不来找我。槐花说当初实在不好意思见我。又安慰我说没事然哥,
我走,我走得远远的,那个鬼男人找不到我的!
我冲她吼了起来。我骂她,死丫头,你还走,你成心让我一辈子不好过是怎么
的?你老老实实地呆在我这里,哪也不能去!
我去县政府找金县长说完佐田先生要来的事后,又说了槐花那个男人的劣迹。
金县长说,打发他回家务农去就完了,这种人是不能留他在县里的。
我让槐花去了药厂,当检验员。
槐花在药厂做得很好,她又恢复了以往活泼美丽的面容,只是比先前更深沉了
些。
槐叔啊,你老人家泉下有知就放心吧,我一定会让槐花生活得幸福!
8
我面前堆着厚厚的一摞钱。我拍着它对杨柳苦笑道:这就是那个女人的价码。
这是春天的时候,距佐田先生来签约还有几天。我想在此之前将我和孔令晓的
事做一个彻底的了断。送我上车时,杨柳紧握着我的手,目光里有着许多的企盼。
她深情地凝视着我,衷心祝我如愿以偿。分别时的情景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
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壮烈。
当我将那摞钱放到孔令晓的面前时,心中跳荡起一阵轻松。我拿出早已写好的
协议书摆在她眼前说:请签字吧!
孔令晓看了看那擦钱问:三十万?
是,一分不差!
不对吧,按现行银行利率你还差我三千四百七十六元八角五呢。这样吧,零头
就别给了,你再拿三千整吧。
你——你——你已经无耻到了极点了!我真让这个女人气得七窍生烟。
是!我不在乎你怎么骂我,总之我是不想让你好过了。
眼前这个女人让我恨得牙痒痒的。我低声说道:孔令晓,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干
的是什么?
孔令晓……
我想杀了你!我咬着牙说。
孔令晓随手操起桌上的水果刀扔在我面前:给!
哼哼,周亦然,怕是你不敢!你舍得扔下你那个小情人?你舍得扔下你眼前所
得到的一切?
你这个女流氓,不是我不敢,而是为你我太不值!
那就什么都不必说了,再拿三千块钱你我各走各的阳关道吧!
我悲愤填膺地摔门而去。没想到孔令晓居然卑鄙到了连利息都要算的地步。我
慨然长叹:一笔写不出两个孔字来,孔老夫子的人之初,性本善怎么在孔令晓身上
一点都得不到体现呢?如若老夫子地下有知他的后人如此丧失人性该将何等悲哀?
我去父母家拿钱交清了孔令晓。
春天的阳光温煦地抚摸着大地,嫩绿的枝叶在春风中轻轻的婆娑起舞。当走出
民政局大门时我悠悠然长吐了口气,那是刚被解除了镣铐的感觉,使人一身轻松,
我真想放声大喊上几句。当融人于熙来攘往的城市人流中时,我觉得自己置身旷野。
佐田先生来了。陪同前来的还有川野秀子。一年多不见,秀子依然姿容秀美光
彩照人。签完四十万的合约佐田先生和秀子小姐参观了槐云有限股份制药厂。我向
他们介绍了中国的中医和中药。我说西药是以治标为本,而中药是以治根为目的。
在中国有着“是药三分毒”的说法,但中药相对西药来说所产生的副作用要小得多,
有些中药在某种意义上讲起着滋补强身健体的作用。我拿起那些树皮草根及各种植
物向他们讲着作用和疗效,我笑着说,这也是天然绿色食品。秀子调皮地说道:用
中国话说,周君是三句话不离本行哟。我们一起哈哈大笑起来,佐田先生不知所以
然地看着我们,秀子将我和她的话翻译给佐田先生,佐田先生听了也笑了起来。
佐田先生对中国的中草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佐田先生说中国固有的中医和中
药闻名遐迩于世界,他说他知道中国古代有一个伟大的药学家叫李时珍,著有一本
什么书。秀子接过话碴道《本草纲目》。佐田说,对,对,就叫《本草纲目》。我
大概听懂了他们的对话,用不流利的日语对佐田先生说,您不妨试试中国医药厉害,
它的确是神奇。佐田先生说会的,他很想让中国的中药打入日本的医药市场。两天
后,佐田和秀子转道去了上海,那里有佐田先生的分公司。临走,我赠送给他们一
些药厂生产的各种药品。
我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我说柳柳该讨论我们的问题了,我要让你风风光光的
做一个新娘。杨柳说,算了吧然哥,公司那么多事在等着你呢,我不在乎形式。
不行!好几年了,我也该放松一下啦。你难道不心疼我?再说了,我说的风光
不是怎么大操大办,而是
而是什么?
是带你去周游中国。你看现在是春光明媚的季节,正是旅游的好时候,我们旅
行结婚怎么样?
当然那是我所希望的了。
咱们作一个旅游线路图。你看咱们从这里出发,到这里,由这转乘飞机,去昆
明,再乘飞机去苏杭,再去……我指着地图在上面画着。
那得多少钱啊?
柳柳,你说人活一辈子为什么?钱固然是好东西,没它不行,可钱也不是万能
的呀。说句扫兴的话吧,就像现在,我也算不缺钱,但你说我要是和孔令晓那样的
女人生活在一起,纵然我就是有座金山,能开心吗?所以啊,有些东西是钱买不来
的,就像咱们之间的感情,那是患难与共换来的。咱们不为金钱所奴役,也不为它
所累,我之所以这样拼命干,是为了证明个人的能力,用时髦的话说是实现个人价
值。人活得洒脱一些也就什么都释然了,所以咱们要潇洒的活一回,让生活变得更
有意义,更充实一些。
然哥,你说得真好,那你把工作安排好吧,其它的我来着手准备!
就在我们准备起程要走时,我身上突然起了许多风疹块。病情来得很急,瘙痒
及腹痛搅得我十分痛苦,还伴有高烧。我赶紧服用息斯敏和维生素,但没有什么效
果,因此行程不得不延期。杨柳押着我去了县医院,医生说是“荨麻疹”输输液吧。
我连连摇脑袋说,别,我晕针,从小就怕这个。杨柳说有病总得看呀,我说那去看
着王院长吧。
王院长看了看说,想好得快点吗?
我笑着说,王院长您真会开玩笑,哪个有病还盼着不好的。
王院长说,那你们去街上的那家郭氏诊所吧。
是个体的吧?我有些怀疑地问。
王院长笑了,他看出我对私家医院的不信任。便解释说郭老大夫是个世家老中
医,在县里很有名声,县医院几次想高薪聘请老大夫坐堂就诊均被老爷子婉言拒绝
了。老爷子医道很高,年高德劭,只是脾气有些古怪,你去了什么都不用说,只管
往那里一坐,两天过后我保你痊愈就是了。
我和杨柳拿着王院长写的条子来到城关内的一条巷子里。在我张望之际,杨柳
说了句:在那里。这是个不起眼的门面,与其它居民住房门面别无二致。惟一区别
是门的左上方有一块灯箱,灯箱上标有“中医郭氏诊所”几个醒目的大字。
进得门来,不大的屋子已有五、六人坐在那里候诊。屋子里很静,只听得见墙
上时钟在滴答作响。我和杨柳对视了一下,默不作声地也坐在墙隅等候。我认真端
详起郭老大夫来。
老爷子虽是年逾古稀白发皓然,但双目炯炯有神,看上去精神矍铄。刚坐下的
这个妇女,看来是个更年期综合症患者。她喋喋不休地说着她的病情,说时还不停
地抹着眼泪。老爷子不时蹙眉打断她,但那女人无视于老爷子的态度,依然絮絮叨
叨地述说着她的痛苦。老人只有将把脉的手放下,瞪着眼听她说。
女人看老爷子半天不语,方才意识自己或许说多了,便将嘴巴闭了起来。老爷
子这才拿起笔来在药方上“沙沙”写了起来。写毕也不说什么,只将那方子往女人
面前一推,便不再看她。
果真不假,这老爷子是有些怪。我是医盲,对中医更是不甚了知,但中医的四
种诊法我还是多少有些知道的。中医讲究的是望、闻、问、切,并且还要把这四诊
综合起来,结合八纲分析才能作出正确的诊断。可老爷子却把四诊一半的“闻”和
“问”省略了,这符合中医学常规吗?正想着杨柳用胳膊碰了碰我。噢,轮到我了。
我先将王院长的字条呈给老爷子。老爷子看后便将字条压在了药方下。老爷子张口
说话了:哦,你就是周亦然?
我们进来半天了,没听老爷子发过一声。老爷子一开口便声如洪钟,引得将要
出门的病号驻足看我。我忙向他问好,老爷子不再说话,看着我的脸把起脉来。我
知道这叫“脉诊”。一会儿老爷子又用手摸摸我这儿,一会儿又用手按按我那儿,
我也知道这叫“接诊”。
几分钟后,老爷子又说话了。老爷子说我胃不好,一定有溃疡面,让我赶紧去
医院做个胃镜。我点头称是。这一阵我的确是经常胃疼。老爷子又说,你身上现在
起着什么东西呢,我看看。
哇!这老爷子果然神!我才知道王院长不是乱说的。
老爷子说,你起的这叫“荨麻疹”,又叫“风疹块”,你有腹痛感?
我答是。
老爷子说,“荨麻疹”伴有高热或腹痛时,就要考虑是否有感染或外科急腹症,
所以你大意不得。
老爷子说完不再言语,拿过药方又“沙沙”写了起来。当他把开好的两个方子
推给我时,他站了起来。他说不要紧,四天以后你再来找我,我再给你治“胃溃疡”,
没什么大不了的。接着他握住了我的手又说,谢谢你,谢谢你对云山人民做出的贡
献。
老人的手热乎乎的,十分坚硬有力,在我心里涌起一股热浪。我不知道云山的
人民对我有着如此的情意,我的眼窝不禁有些发涩。
杨柳拿着药方去药房抓药,水煎服的药齐了,外用水洗药差一味地肤。老爷子
说这味药用新鲜的效果则更好。这县城哪里去找新鲜的地肤呢?我说差这一味也不
打紧,要么就不用,要么就去药房抓来算了。杨柳说你不用操心了,将水煎服的熬
好喂我喝下。她说然哥你乖乖躺下睡觉,我去去就来,扭身就走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地起来了。杨柳还没回来。我推开窗子望着那若隐
若现的远山发呆,如血的残阳正像凋零的花瓣一样缓缓沉了下去。不知为什么,我
突然感到情绪一阵烦躁,想想亦或是因为杨柳不在身旁?我不由笑了,我真是没出
息。
我烦乱地又躺回到床上,随便翻着一本不知名的书。骤然桌上的电话急促地响
了起来,我吓了一跳,摇晃着身子抓起了听筒。喂,是我。什么?去乡卫生院?听
到“乡卫生院”几个字我的心倏地沉了下来。
电话那端是陌生的声音,她说让我立即赶去乡卫生院,没容我问什么事,电话
里传来一阵忙音。车我是不能开了,怎么去呢?我打电话到药厂,让药厂的车火速
开到我这里。
不时药厂的车来了。我上了车,催促司机老宁开快一些。这时我才有功夫想是
谁出了事。
杨柳?地肤?我突然想起了新鲜的地肤。我不敢想下去……
老远我就从车里看到卫生院的大门前围拢了许多人,其中有些是杨家庄人。不
待车进到院内,人群自然闪开一条通道。我顾不及上和他们打招呼,便拖着发沉的
双腿颤颤地闯进门去。卫生院长和几个大夫正围着床上的人忙着什么,我冲到跟前。
这是杨柳吗?杨柳怎么会是这个样子?不!我失声叫了出来。床上躺着的人双目紧
闭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几缕长发黏附在满是污血的脸上,叫人惨不忍睹。这时,
我的大脑暂时处于空茫状态,浑身的血液似凝固了一样,我双目不眨地盯着床上躺
着的人一动也不劝。好似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从遥远的地方传到我耳鼓一个声
音:杨柳恐怕是不行了。
不!——不!我蓦地惊醒过来。我拉着院长的手,说院长快把她抬到车上送到
市医院!我说着便去搬动杨柳的身体。
院长两手用力搬住我的肩膀,他低声说道:没用的,亦然。你要节哀。
杨柳!杨柳!我哀鸣着奋力挣脱院长,扑向杨柳的身体。
杨柳无声地躺在那里,再也不能和我说话,再也不能和我相伴了。我趴在杨柳
的身上,与她同去。
三天后的傍晚,我被一阵啁啾的鸟叫声唤醒。我抬起了涩涩的眼皮,周围是一
片雪白,我看到挂在我床前的输液瓶。液管里流动着的液体在无声中缓缓地流进我
的体内。哦,我患了“荨麻疹”,我在发高烧。杨柳!柳柳!我高声叫着。没有回
应,我知道那声音软弱无力,没有号召感。
我想起来,身体绵软的如同一滩烂泥。门外进来了护士,那女孩一阵惊喜。你
醒了?你别动!就一阵风似的飘了出去。
王院长进来了。他也一阵惊喜。亦然,感觉怎么样?他问道。
我说没什么事,只是有些头痛。
王院长说那就再好好躺两天,你是原本就有病,再加上哀伤过度所成的。
“哀伤”?我突然想起了杨柳。王院长,杨柳她……
王院长安慰我道:亦然啊,人死不能复生,你千万要想开啊。
我蹭地一下坐起,将扎在手背上的针一把拽去。杨柳她在哪儿?我瞪着王院长
问。
王院长低声答道:她已入土为安了。
我蓦地想起那日杨柳血淋淋的面孔。杨柳!杨柳啊!我恸哭起来,全然没了往
日男子汉的风度。
等我平静下来,王院长和我讲了那天的经过。
为了我能更快地好起来,杨柳坚持要用新鲜的地肤。而我那天昏昏沉沉的,没
能拦住她。杨柳蹬车回到杨家庄的后山坡上去采新鲜的地肤。以往每年的这个季节,
这种植物漫山遍野随处可见。可这一年来,由于药厂的大量收购,许多野生植物都
在逐渐减少,尤其村落的附近的山坡。杨柳那天找到山的中央,她采呀采,差不多
够了,在她要返回之际,一脚踩空从山坡上滚落下来。巧在她正滚落在一颗有棱角
的巨石上,那棱角将杨柳的太阳穴碰穿了一个洞,血忽地一下流了出来,杨柳就昏
了过去。邻村有一村民也去山坡采药,他说当时他曾远远地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