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5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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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2005年第5期-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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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以种种理由拒绝了,这天她却答应得十分爽快。我们出门,她挽着我的手,整个身子都快吊在我的胳膊上了,这是我们一同外出时她首次表现出这么亲热。我很激动,头昂得很高,沿途我还不时地跟一些点头之交打招呼,她也报以亲切的微笑。 
  路过一个美发厅时,她捋了捋头发,忽然说,周洲,我剪短发会是什么样子?她是长发,齐腰长,乌黑发亮。睡在床上,她的长发常常飘在我的脸上,我喜欢那种痒痒的感觉。我说,别吧,剪了怪可惜的。她说,现在满大街都是短发女孩,我想剪短发。她扭头看着我,不像是一时冲动,我就不再坚持了。美发师是一个染黄发、戴耳环的时尚小伙,他对苏琳决定剪掉那头漂亮的长发也表示出了真诚的惋惜,他建议苏琳稍事修理,然后来一个彩染。苏琳说,你们都别劝了,我只是想改变改变自己嘛。时尚小伙见风使舵,马上改口,其实你这样漂亮的女孩,剪什么样的头发都靓。 
  几剪子下去,苏琳的长发纷纷飘舞下来,我立即弯腰捡起。我说,我得留着,等你白发苍苍的时候,再来缅怀你的美丽和青春。 
  苏琳笑了,你别酸了,像个风花雪月的文人。 
  我说,你说对了,大学时代我还写过诗呢。 
  她说,这不奇怪,年轻人都喜欢为赋新词强说愁。 
  我说,哪里,我的诗都上过《诗刊》的头条呢,弄不好胜过北岛顾城海子西川了。 
  她说,后来怎么不写了? 
  我说,诗不能当饭吃,我得生活,所以转到做新闻上来了。 
  她说,现实击碎了你的诗人梦。其实现实击碎的又何止这些?停了停她又说。 
  苏琳的头发剪短了,不是一般的短,是那种男孩似的短。走出美发厅,她冲我笑着,怎么样,酷不酷?我说,你也太新潮了一点吧,我都快认不出你来了。她说,换一种发式,不知能不能换一种心情?我说,难怪你执意要剪了,原来是削发换心情啊。 
  剪发足足消磨掉了两个小时,但离吃饭时间还早,我说,前面就是塔克堡,我们到那里吃点东西。她说,塔克堡是什么地方。苏琳足不出门,对这个城市不断涌现的新事物总是表现出可爱的无知。我说,一个闲人聚集的地方,喝咖啡喝洋酒喝茶,还可以吃西餐听音乐。塔克堡的广告词也很新颖:如果他不在家,就在塔克堡;如果他不在塔克堡,就在去塔克堡的路上。 
  她说,你请客? 
  我说,当然,我们早就应该把那个所谓的同居协议撕毁了。 
  她笑笑,未置可否。 
  塔克堡在一家大型超市的旁边,因为刚过圣诞节不久,门外还有圣诞树,那个用塑料吹起来的圣诞老人立在冬日的阳光下,笑得有些疲惫。我们走进去,穿过两排藤条做成的吊椅,来到大厅。大厅中央摆着一架白色的钢琴,一位身着淡紫色拖地裙的女孩,正在弹着舒曼的曲子。我们在大厅一侧的吊椅上坐下来,服务生过来了,问我们要什么,我说,咖啡,你呢?我问苏琳。苏琳说,那就咖啡吧。不一会儿,咖啡端上来了,是埃塞俄比亚咖啡,磨碾的,芳香扑鼻。我环顾四周,看有没有朋友,而苏琳则用小匙轻轻地搅拌着。许多朋友喜欢在这样的地方打牌,或者带一些女孩子玩,但今天没有。我回过头来,说,味道怎么样?她小口地抿一下,点头称好。 
  我忽然冲她一笑,她问我笑什么,我说,某天早晨醒来,一睁开眼睛,看见一个陌生的女孩睡在身边,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她意识到我在说什么,摸摸她的短发,说,怎么,我不像我了?我说,是的,我担心我会发生错觉。她说,可是,你揉揉眼睛会很失望,因为身边这个女孩不是小扣,也不是别的什么女孩。我把手伸到对面,用力地压在她的手背上,我说,你知道我不是这意思,你别故意抬杠了。 
  信不信?她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说,原来我还想过要整容呢。 
  我说,为什么?还嫌自己不够漂亮吗? 
  前一阵子,报纸上不是在炒作人造美女的新闻吗?中国第一人造美女郝璐璐,就是花四十万巨资打造的。而娱乐圈里的大美人,也大多是人造的,包括日本的饭岛爱、韩国的金善喜、台湾的李玟、美国的麦当娜。据说麦当娜的脸部胸部臀部,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没有动过刀子,用于给她缝合刀口的线,足足有一公里长呢。我说,何苦去遭那份罪呢!她说,你不觉得我的鼻子太尖?我认真地看了看,说,没有呀,很挺拔很有型很洋气。她说,你不觉得我的嘴唇太厚?我说,嘴唇厚才性感呀,瞧瞧人家舒淇,就是靠那两片肉嘟嘟的厚嘴唇,不知勾去了多少男人的魂。她说,还有下巴,也太圆了点,没有个性。我说,你又不准备去当明星,干吗对自己这样吹毛求疵? 
  她说,我知道我的想法很荒诞,我总想变成另外一个人,从此谁也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谁。我说,这的确是个荒诞的想法,能说说理由吗?她忽然盯着我,眼睛里波光粼粼,她说,你别刨根问底了,有一天你自然会知道答案的,不过我要感谢你,真的,你已经让我放弃这个想法了。 
   
  十三 
   
  春节前的一个午后,我采访完一个会议,正准备赶回报社,张建国打电话过来了。他说,忙些什么?我说,还不是老样子,为了饭碗疲于奔命。他说,你把那位副市长害惨了,回去他就丢了官,一查,还查出了许多经济问题,据说金额不小,都上百万了。我说,你把话说清楚,害他的是你而不是我,你们不抓他的什么嫖娼,哪会惹出这么多事?他说,可是你把这事往报纸上一曝光,等于广而告之,把性质搞得严重了。我说,哎,谁也别怪了,怪只怪他是个倒霉的家伙,霉运来了挡都挡不住的。 
  我们就唏嘘,感慨命运的无常。 
  我说,你打电话过来,该不是准备和我探讨命运的吧,又有什么猛料要抖?他在电话那头笑了,你们记者是狗,嗅觉就是比别人灵敏。我兴奋起来,问什么事,他说,事不大,却有点意思,你来了就晓得了。我立即让的士掉头,直奔张建国所在的公安分局。 
  推开张建国的办公室时,他正在打电话,用的是蹩脚的普通话,样子是在与外地的同行分析一个什么案情。他一只手握话筒,一只手丢过来一支烟,示意我坐。我坐下来,环顾四周,发现墙壁挂满了各种锦旗,上面尽是感恩戴德的溢美之词。但办公室的装修十分豪华,庞大的真皮沙发,宽广的老板桌。 
  他的电话啰里啰嗦打了一支烟的功夫,等他放下话筒,我说,你可是大忙人啊。他说,这不,刚才说的就是那个案子。我说,说说看,有点什么意思。他说,赚了稿费你可要请客。我说这没问题,你快说。 
  于是他把案情简单地说了一遍:一个年轻的女大学生,在老家把突然变心的男朋友杀了,然后抛尸河中。事后她潜逃至桑城,隐姓埋名地生活了近一年。今天上午,她只身来到我们这里,向警方投案自首了。他弹弹烟灰,身体惬意地在椅子上转来转去,又说,有意思的是,这是一个高智商的犯罪嫌疑人,她有了三个月的身孕,按照我国的刑法,羁押受审时已经怀孕的妇女,不适用死刑。就是说,哪怕她现在意外流产了,也可以免于一死。 
  我情绪大来,有意思有意思,都涉及到钻法律空子的问题了。她找人结婚了?我问。 
  他说,没有,从她投案时的镇定和从容来看,整个事情像是她精心策划的,只是她拒绝说出那个使她怀孕的男人是谁。我们什么法子都使了,她就是不说。 
  我说,她是哪里人? 
  他说,兰州人,父母都是知识分子,一个是大学教授,一个是医生,她毁了一个好端端的家。 
  我说,那个女孩现在关在哪里? 
  他说,就关在我们的留置室里,你要不要见她? 
  我说,好呀,你带我去看看。 
  我们下楼,穿过一条落叶缤纷的林阴道,就到了留置室。张建国朝值勤的警察嘀咕了几句,然后带我进了另一间房子,看样子这里是审疑犯的地方。他递给我一支烟,自己也点上一支,并且交代了有关注意事项。不一会儿,人就带过来了,尽管她低垂着头,还隔着一道铁栅,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天啊,她是苏琳! 
  我木愣在一旁,目光呆滞,浑身冒汗,五脏六肺像是被什么东西掏空了似的。张建国忽然厉声喝道,抬起头来,现在问你几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政策你是知道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苏琳茫然地抬起头,就在这一瞬,她也看见了铁栅另一边的我,她的脸倏地煞白,眼睛里充满了惊诧、羞愧、哀怨和绝望。她重新低下了头,一阵一阵呜咽着,身体颤抖不止。张建国提高嗓门,又吼道,杨薇薇(原来她不叫苏琳),让你抬起头来,听见没有?但她还是不肯抬头。 
  我站在一边,试图控制自己,但我怎么也控制不住了,冲铁栅那边大声叫道,苏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张建国大吃一惊,他说,怎么,你认识她? 
  我立即知道自己失态了,正不知所措,苏琳忽然一头倒在地上,又哭又闹,像个撒泼的悍妇。我明白,苏琳这样做,是为了堵我的嘴。我的心像是被利刃刺穿,血在汩汩流淌。我摇了摇头,惨然一笑,我说,不,我认错人了,她长得好像我一个邻居家的女儿,那个女孩叫苏琳。 
  我回到出租屋,门却紧闭着,只有露丝孤独地坐在门口。进屋,房间里一切如昔,只是人不见了。露丝这个房间窜到那个房间,又徘徊在卫生间和厨房里,并且低低地吼叫。我知道它在找谁,但它和我一样,同时失去了那个人。 
  在苏琳的床上,我看见了她留给我的一封信。信被折成一只鸽子的形状,一只洁白的鸽子。我小心地展开,上面泪迹斑斑,许多字被浸染得无法辨认—— 
  亲爱的周洲,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这是唯一的一次,也是最后的一次……人的感情总有一些理智左右不了的东西,当理智无能为力的时候,再聪明的人也会干傻事。我就是因为一念之差,使自己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的。我是一个罪不可赦的女人,本来可以一死了之,但真正面临死神时,我又退却了。生活这样美好,我不想死。凭着一种求生的本能,我开始出逃,途中我无意中看了一本书,得知怀孕妇女投案可以免于死刑,于是我看到了生的希望。和你同居时,开始我只是想找到一个栖身的地方,并没有想让你来充当那个使我重获新生的男人。你是一个善良可爱的男孩,我不想伤害你,而我若要用怀孕的方式谋求生存,必然会伤及那个男人。我住下来之后,游走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像猎人一样寻觅着我的猎物。我时而是忧郁的女大学生,时而是落寞的怨妇,时而是无耻的妓女,果然有很多男人对我兴致盎然。然而,当我真正和他们上床时,每每又落荒而逃。至死我也是一个重情之人,我不知道和一个没有感情的人睡觉,会是一个什么样子。当然,我还担心警察真的把我当妓女抓了,一查身份,那是死路一条了。我为什么不愿接陌生电话,现在你应该知道了,我害怕被人查出蛛丝马迹。我呆在家里,嘻嘻哈哈好像很快乐,而内心却承受着生与死的煎熬。而你又对我这么好,我觉得自己渐渐爱上你了。我看得出来,你也有点喜欢我。我忽然陷入一种不可言状的两难境地,如果我要活下去,你是唯一能提供这种可能的人,但结果却是残酷的,我必然欺骗你的感情,必然使你受到伤害。我在犹豫,我在挣扎,而死神却在一步步逼近我。除了与你做爱,并且尽快怀孕,我已经别无选择了。这个念头是我在噩梦缠身之后作出的,所以我还来不及引诱你,就和你上床了。我们做爱后,面对着你,我却一直装出一副游戏感情的样子,其实我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让你千万别爱上我,千万别为我付出真情,否则你会后诲,我的灵魂也会得不到安宁!终于有一天,我发现自己怀孕了!谢谢你周洲,谢谢你用爱,让罪孽深重的我,获得了可以在这个美好的世界上继续生活下去的权利。但是你纯洁的爱被我亵渎了,我这个罪孽深重的女人,在步入牢房前又为自己添了新的罪恶。怀孕不久,我就开始为自首这一天作准备,其中包括剪掉自己的长发。漫长的牢狱生活,不可能让我拥有一头漂亮的长发。你曾经说过,你要留着我剪下来的头发,说是等我白发苍苍的时候,再来缅怀我的美丽和青春。别,千万别这样周洲,那样你会加倍痛恨我的。我不奢求你的原谅,真的,我是一个不值得你原谅的女人。现在我只希望你能尽快忘记我,彻底忘记,就像忘记一只曾经从你眼前飞过的蚊蝇。周洲,如果有来世,我要做牛做马为你赎罪! 
  我捏着信,痴痴地坐在苏琳的床上,一动不动,就像一块风化的岩石,表面没有痕迹,内心早已四分五裂。或许,过去的一切只是一场梦,一场痛彻心扉的梦!露丝依偎在我身边,朝窗外汪汪叫着,我忽然紧紧搂着它,泪水汹涌而出。 
   
  裴建平,男,现供职于益阳日报社。大学文化,曾就读于鲁迅文学院。1999年,由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小说集《季节深处》。中篇小说《季节深处》被《小说月报》转载,中篇小说《混在城市》《拒绝再玩》入选“中国当代情爱伦理小说书系”;获第四届特区文学奖。 


1973年的地窖(短篇小说)
孙春平 
  人到中年以后,我在梦中常常有回家的情景。奇怪的是,那个家,几乎都是我青少年时代住过的房子,起脊的红砖平房,幢与幢之间很开阔,室内却狭小拥挤,有地板,进了门就是半米高的台阶横在前面,讲究些的人家要脱掉鞋走在那地板上。房里的隔断不是墙,而是拉板,哗啦啦一拉,一室变成了两室,哗啦啦再一关,两室合成一大间。这样的建筑格式,眼下只有在电影或电视剧里才能看到了,是在那种涉及日本人的起居故事里。 
  可以肯定地说,那样的住房是中国人建的,但绝不是给中国人住的。时光倒退六七十年,日本鬼子霸占东北,一心想把伪满洲国当成它的第二国土。他们在辽西锦州建了个铁路局,那片住宅就是日本人为他们铁路员工建的,几千户,很大的一片。 
  据说,建局之初的日本铁路局长原在大学里学园林专业,在战场上炸丢了一条腿。他在铁路局四周建起很大一片园林,从春到秋,花团锦簇,蜂蝶盘绕,到了冬季,又有雪压松柏,郁郁葱葱,甬道间有修剪成树墙的丛绿相隔,错落有致,四通八达。就是到了今日,也仍不失为市民们休闲散步的一个极好去处。如果放下它的侵略本质不讲,日本人规划城市建设的长远眼光还是很让人佩服的。 
  鬼子局长除了规划铁路局门前,对员工住宅也不乏长远考虑。每幢只住两户,每户南北均有房门,室内曲绕相通。再细观看,偌大的一片住宅,至多只有三五户是用了同一张图纸,绝不似我们时下的某些小区,特别是那些先富起来的样板村庄,刻板地追求整齐划一千篇一律。日本房的总体布局也极疏朗,反正用的是大中国的土地,不用求节省,幢与幢之间,不管东西,也不论南北,都相隔二三十米。那中间再用半米高的树墙隔断,既有了绿化,也省了栅栏,房前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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