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不知道。
他说,那么她在玩脚踏两边船的游戏?
我说,不知道。
他说,或者她只是拿你解解燃眉之急?
我说,你越说越离谱了,她不是那种女人。
他说,你总得说出点理由来吧。
我被他问懵了。我真的不晓得为什么,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许多问题我还没来得及思考。见我呆头呆脑的样子,李天拍拍我的肩膀,说,其实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和她在一起了,并且快乐。现在的女孩比我们新潮,在她们的眼里,性是一码事,爱是一码事,婚姻又是另一码事,这中间没有必然联系也没有因果关系。许多女孩子的性伙伴是一些人,爱的是一些人,与之结婚生子的又是另一些人。他一套套的,像个情爱专家。
我说,鲍小娟把你归于哪一类?
李天毫不讳言,自然是性伙伴,所以我们在一起很轻松,谁也不会担心受到伤害。
我说,可是我有点爱上她了。
李天说,没有吧,这个你可不要太认真了。
我说,我曾经试图掩饰,可是现在已经掩饰不住了。
他笑道,你这伪君子,平常总是道貌岸然的,原来早就打主意了。看我一眼,又说,她爱不爱你?
我摇摇头,不晓得,如果晓得,我还会这样苦恼吗?
那天早晨一觉醒来,我看见苏琳坐在床上发呆。她的手臂和半个胸脯裸露在外面,我的心一动,伸手抚摸着她锁骨间那道迷人的沟坎。她俯下头,吻吻我,继续发呆。我爬起来,说,你有心事?她说,没有,我好好的。我的心猛然一颤,忽然扳过她的身子,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我说,苏琳,你知不知道,我已经爱上你了。她依偎在我的怀里,双手环绕着我,抖动得比我还厉害。她说,别傻了,现在我们这样不是很好吗?我说,为什么,难道你不爱我?她说,你说呢?我知道她的意思:我们都这样了,还不算爱?但我得让她有个明确的表示,就说,现在是我在问你呢。
她说,爱你又能怎样,不爱你又能怎样呢?
我说,如果你爱我,就离开那个人,和我在一起。
她忽然叹一口气,摇摇头说,你别逼我,我不会回答的,你得让我好好想想。
我就不再说什么了,她的举棋不定至少说明我还有希望。
然而早晨升起的希望,到了晚上就忽然黯淡起来。我下班回来,一进门,她就兴奋地告诉我,男朋友给她打电话来了。我的心咯噔一下,脸上掠过一道阴霾。她似乎并没有看出我的不快,继续说,他说那边的业务很好,现在还不能回来,不过他给我买了许多东西,裙子长靴还有一个意大利的坤包。他原来可是一个粗心的男人,从来不知道给我买什么礼物,天知道怎么忽然变得这样有心了。她一脸绯红,眼睛鲜亮,乐不可支。喂,你说意大利坤包贵不贵?她又说。我不答腔,只是从鼻孔里发出一些意义含糊的声音。她见我这样子,立即上前,挽着我的胳膊,仰头望着我,怎么,吃醋了?我冷冷地说,没有,我干吗吃醋,我为你高兴。她说,瞧,说为我高兴,脸却绷得这么紧。我说,是吗?我绷着脸?我忽然冲她一笑,我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她踮起脚在我的脸上亲了一下,说,这就对了,我对你这么好,你应该知足了。
或许被李天不幸言中了,苏琳就是那种另类新潮的女孩。既然如此,我也不准备做土包子,就说,好吧,哪天你男朋友来了,我就让你完璧归赵。我一副拿得起放得下的样子。她刮了一下我的鼻子,笑道,还完璧呢,亏你说得出口!我又被她逗得火烧火燎了,除了上床,别无选择。
激情过后,我去了卫生间,而她却仰天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我陡地想起了什么,就说,苏琳,我们是不是把一件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她好像还没有从刚才的迷醉状态中回过神来,懒洋洋地说,什么事呀?
我说,怀孕?我们这样不管不顾的,怀孕了怎么办?
她说,那我就把他生下来。哎,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我说,别贫嘴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她一骨碌爬起来,问道,你让小扣怀过孕吗?我搔搔头,显得有点难为情。她说,老实交代,有没有过?
她大眼睛一瞪,不依不饶,我只好如实坦白,有过,而且是两次呢。
她先是咧嘴一乐,然后悲天悯人,两次?你这不是图色害命吗?
刚开始,我和小扣采取的是安全期避孕法,这是我在一本书上学来的,小扣问是否可靠,我信誓旦旦,称屡试不爽。结果还是出现了日期计算上的纰漏,小扣首次怀孕。后来改用避孕套,这不是我喜欢的方式,但为了小扣我只得用它。谁知它也并非万无一失,有次不小心给弄破了,造成泄漏,使她再度怀孕。得知这一消息,小扣恼怒极了,朝我大发雷霆,她说我让你轻点轻点,你就是不听。我说我不晓得这东西这么不结实,可能是伪劣产品吧。她说呸,再结实也经不起你的折腾呀!两次人流之后,做爱成了我们既渴望又害怕的事情,很多时候我们都是浅尝辄止,弄得双方都不愉快。
因为过去的经历,我对怀孕之事尤其敏感。
我说,苏琳,我们是不是应该采取点什么措施?
她笑道,别把我当无知少女了,我可知道自己怜惜自己。
我忽然很难堪,觉得自己比较蠢,她不是受虐狂,她当然知道如何解决自己认为应该解决的问题。
十一
如果你走在桑城街头,见到一个夹着皮包的年轻男人,操一口流利的桑城话,不停地与人握手或者挥手,那个人或许就是我。
经过近一年的努力,我已不再是一个面对一条桑城土狗都束手无策的外地人了,我可以随心所欲地出入这座城市的国家机关、超市、大学校园、豪华宾馆、音乐厅、别墅小区。不仅如此,我还因此建立起了一个四通八达、纵横交错的人际网。有了这张网,作为一名跑社会新闻的记者,我工作起来就很得心应手,游刃有余。现在,我的手机几乎每天都要打爆两块电板,一块是被朋友提供新闻线索的报料电话打爆的,另一块是被邀请去参加饭局或者其他聚会的电话打爆的。在一段并不长的时间里,我采写一系列深度报道,其中包括中学生被强制割包皮事件、救火英雄被弃医院事件、罂粟掺入食品事件、潲水油进五星级宾馆事件,以及厅长巨额索贿案、大律师骗色案、市长家保姆被杀案,等等,在社会上产生广泛反响。就连平时在我面前老是牛皮哄哄的板寸主任,也对我刮目相看了。
我们早报,记者一律按上稿数量和质量拿薪水,而我已经拿过几个月高薪了(数一次钱得沾几次口水)。从这个角度看,我要感谢板寸主任的牛皮哄哄。
那天傍晚,我正和苏琳一起吃饭,家里的电话响了。一接,原来是张建国。张是附近一公安分局的副局长,因为我到他们分局搞过几次采访,加上比较投缘,如今我们成铁杆哥们了。他说,你小子,怎么把手机关了?我说,两块电板都打爆了,现在在充电。他说,难怪啰,哎,今晚我们搞行动,你来不来?我说,什么行动?他说,肯定是你感兴趣的?我说,什么事情嘛,你别卖关子了。他说,扫黄,凌晨一点行动,目标是辖区内所有宾馆、美容店、按摩院、足道城、桑拿中心。我说,怎么,手头紧了,又要搞点罚款过年?他说,你别诋毁我们人民警察的形象好不好,这是一次全省性的统一行动。我笑了,说,好吧,出发前我赶到你们局里来。
这样的采访通常是通宵达旦,我决定好好睡一觉,免得到时打瞌睡。我说,苏琳,你什么时候睡?她说,你睡你的,我要看电视。当时她正在看一部韩国长篇言情片,内容涉及多角恋爱,她都看得泪眼婆娑了。我担心她误会了我的意思,就说,你别紧张,不是找你做爱,凌晨一点我有一个采访,十二点半叫我一下。屏幕上恰好出现男女主人公亲热的镜头,她一边吭哧吭哧地看着,一边朝我挥手,好的好的,你先睡吧。
事情还是被她耽误了。直到这部片子播完,她满怀伤感地去卫生间洗漱时,这才记起应该叫我。她嘴里插一支牙刷,咚咚咚跑到我床前,快起来快起来,都一点半了。我呼地爬起来,火了,你早干什么去了?现在才叫我。她委屈地呆在那里,牙膏的泡沫顺着她的嘴角一直流到睡袍上,高耸的胸脯上像匍匐着一条白色的蚯蚓。她说,别生气了,人家看电视看过头了嘛。她就开始撒娇,她一撒娇我就没有办法了。
问题是,现在已经过了这次行动的出发时间,我再赶到张建国他们局里去已经没有意义。我决定先跟张联系,问清楚他们目前的位置。拿起电话我又犯愁了,电话平时都是他打过来的,我记不全他的电话号码,只记得末尾三个数字是718(这三个数字是我的生日日期,所以我记得比较真切)。
苏琳见我挠耳抓腮的样子,就说,这么笨,不是有来电显示吗,打过来的电话上面都有。
我一笑,果然觉得自己比较笨,就说,去去去,祸是你闯的,还在这里幸灾乐祸?
苏琳就朝我扮一个鬼脸,继续刷着牙,腰肢一扭一扭到卫生间去了。
按下查询键,一个一个查找,我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这里的号码,几乎全是我的手机号码和我的办公室号码,只有极少数几个是朋友的号码,也就是说,电话大量是我打过来的。我打电话过来,一般是在外采访或者应酬,通知苏琳别等我吃饭。把所有号码查找一遍,那个末尾是718的手机号码这才浮出水面。显然,我的查询方式存在着效率上的问题,我应该从头查起而不是从尾查起。
我立即把电话打过去,张建国告诉我他们在夏威夷大酒店的桑拿中心,他说,快来快来,外地的一位副市长不小心撞到我们的枪口上了。我一听,手心都发潮了,这可是抖出的猛料呀,我说,你一定要等我呀,我马上就来了。
在去夏威夷的路上,的士在桑城空旷的夜里狂奔,听着车轮发出的沙沙的声音,我忽然被自己在查询电话时的那个有趣发现吓了一跳:苏琳不是隔三差五就告诉我,男朋友又来电话了,男朋友又来电话了吗?现在我把所有来电都查遍了,怎么没有看到一个陌生的来自外省的电话号码?
莫非她的男朋友并不存在?!
十二
这个疑问长久地盘桓在我心里,像春天的藤类植物一样,迅速地生长蔓延,让我理不清头绪。
现在存在两种可能性:一种是有,一种是没有。如果有,那么苏琳的男朋友为什么不打电话过来,也不来看她?另外,现在苏琳又没了工作,有的是时间,为什么她宁愿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这里,也不去和他厮守?这不符合恋爱男女的一般规律。当然,最有可能的答案是,他们的爱情出现了危机,他们试图用这种方式折磨对方,或者遗忘对方。
如果没有,那么她为什么要杜撰一个出来?会不会这只是一个孤身女孩,在选择异性同居者时的一种策略,宣称自己名花有主,等于高高举起一块盾牌,可以免去以后可能出现的感情麻烦。问题是,麻烦已经惹上了,她不仅和我同居而且还同床了呀。或者,她还爱我不深,不足以让她轻易放下手中的盾牌。
我常常这样一边抽烟一边思考,弄得头痛失眠,心焦气躁。我的心事没有躲过苏琳的眼睛,她说,你怎么回事,这几天老是神不守舍的?我说,我在思考一些问题。当时她正在跟露丝嬉戏,见我这么说,她立即放下手中的露丝,分腿坐到我身上,她说,什么问题,让我帮你指点迷津。她望着我,眼睛晶亮清澈。我觉得这有些荒谬,心中有名堂的是她而不是我,我干吗不理直气壮?我说,你在骗我,你根本就没有什么男朋友!
她望着我,表情有些不自然,她说,很好笑,你怎么忽然有了这样古怪的念头?
我说,这不是什么古怪的念头,这是现实。
她说,你真有本事,一句话就让一个大活人人间蒸发了。
我说,我要怎样你才肯跟我说实话呢?
她说,我跟你说的就是实话,如果你不肯相信,我也没有办法。
我说,那天我找张建国的电话,我把所有来电都查了一遍,却发现根本就没有一个来自外省的电话。
她一怔,忽然从我身上下来,坐在沙发上,望着屋子一隅,粗重地呼吸。她的神情告诉我,我的猜测不无道理。我望着她,曾经一会,我都不忍心继续追问下去了,毕竟,为难一个女孩不是一个有教养的男人喜欢干的事情。但我还是管不住自己的舌头,我说,我说对了是不是?你没男朋友,更没什么男朋友打电话过来。她开始流泪了,泪水从她的大眼睛里泉水般涌出。这样的局面是我始料不及的,我有点手足无措了,好久,我说,对不起,是爱情在折磨着我,我巴不得你的男朋友子虚乌有呢。
一阵哭泣之后,她说,你只说对了一半,我当然有男朋友,这没有假,只是现在他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我说,他不爱你了?她说,可是我爱他,我们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我说,如果他是一个负心人,你又何必这般苦苦思恋?她摇摇头,说,只能说我贱,我是一个很贱很贱的女人。我忽然把她抱在怀里,别说傻话了,或许你只是一个陷在爱情的泥潭里不能自拔的女人。
你打算怎么办?就这样继续等下去,等待他出现,等待他回心转意重新回到你身边?沉默一阵,我说。
她说,我也不知道。但我有一种预感,他不会出现了,永远!
我说,那就等于他死了吧,死在一个爱他的女人的心里。
她说,死是一种解脱,我觉得我的日子也不会长了。
我捂住了她的嘴,又说傻话了不是,事实上谁都是这个世界上的过客,生命是短暂的,我们不必为难自己,我们应该快乐地生活。
她摇头,心事茫茫。
忽然,她的身子在我怀里颤抖起来,我环抱着她,手在用力,我说,忘掉那个人吧,有我呢,我会使你快乐的。
她的泪又流下来了,她说,我不值得你爱,爱我对你来说是一场无尽的苦役。
我说,即使是一生的苦役,我也心甘情愿,没有办法,我已经死心塌地地爱上你了。
她说,你是一个好人,我不想欺骗你的感情,更不想伤害你。
我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不在乎你的过去,何况我也不纯洁,我都让小扣怀过两次孕呢。
她说,你说到哪里去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说,不是这个意思又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你不爱我,和你的那个消失了的人相比,我一文不值!
不是不是不是!她搂着我的脖子,用吻堵住了我的嘴。我有力地回吻着她。她紧闭双眼,身体绵绵地倒在我的怀里。她的舌头温热柔软,在我的嘴里调皮地动弹着,我的欲望倏然澎湃起来……
我知道她是爱我的,只是她还不能忘怀那个负心的人,这让我既烦恼又兴奋。忘掉一个人需要时间,我愿意等待,即使这样的等待很漫长。苏琳老是一个人呆在家里,孤独的人容易胡思乱想,我必须让她出去散散心。那是一个周末,阳光很好,我说,苏琳,我们逛街去。以前我也提过类似的建议,但每次她都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