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你在诅咒么?你这家伙!
我说,哪敢?我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她说,其实我真想去看看他,只是一来一去,要花不少钱。现在饭碗都没了,我必须精打细算。
我才不希望她去看什么男朋友呢,弄不好,黄鹤一去不复还,这段让同事眼红的同居生活就没了。我暗想。
又聊了一阵,她继续看电视,我关掉手机,回房间睡觉。
刚躺下,房间里的电话就响了。她在外面叫起来,周洲,电话。
我说,你接吧,如果找我,就说我不在。
她说,我不接。
我说,你怎么回事,没瞧见我现在睡了吗?
她说,说不定是我们公司那些同事打来的,我不想他们假惺惺地问东问西。
我说,那你把电话挂了。她果然就把电话挂了。
过了一会,电话又响了。她说,怎么着,挂了吗?我骂了一句讨厌,还是爬起来了。一接,是我们那个板寸主任打来的,他说,你好潇洒,关着手机躲家里去了。我说,手机没电了,我回家取电板。他说,昨天你说的那个稿子,怎么没有交上来?我成丈二和尚了,说,什么稿子?板寸说,就是那个丈夫带妻子卖淫的事。我一愣,那可是李天杜撰的呀,纯属子虚乌有。我笑笑,对不起,我去派出所一打听,原来只是一桩普通的卖淫案,没有什么搞头。他干咳了几声,说,现在报社实行末位淘汰制,我不希望第一个淘汰的是你,听到没有?他咯地一声,把电话挂了,我可以想像他凶神恶煞的那鬼模样。
毫无疑问,恶劣的心情此刻已经取代了睡意。我说,叫你接你不接,结果让那狗屁主任又拽了一通。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见我真的生气了,苏琳忽然温柔地一笑。
我说,要不我们给电话装一个来电显示,是谁的电话,电话该不该接,一目了然。
我这个建议立即引来她的喝彩,她说,我怎么没有想到呢?这个主意不错。
走,我们现在就买去。她从沙发上腾地起来,开始更衣。我说,你着什么急,明天买也不迟。她说,现在不是有空闲时间吗?我们快去快回。临出门前,她把脸凑到我跟前,瞧瞧,粉扑匀了吗?她的脸娇嫩细腻,白里透红。我说,很好,都秀色可餐了。她又翘起丰满的嘴唇,唇膏呢,不过分吧?我说,你要干什么,我可经不起诱惑呀?她说,你别不耐烦好不好,原来和我男朋友在一起,每次出门都是他把关的。我一笑,问题是我不是你的男朋友呀。
出门,我们并肩走着。大家知道,我们住在城市边缘,到城里商业区一般需要打的或者坐公共汽车。如果步行,至少需要四十分钟。我说,我们走吧,反正没事。她说,太远了,我们还是打的吧。我说,怎么,害怕别人误以为我们是一对亲密恋人?她说,哪里,我主要是不喜欢走路。
我还准备争取一下,这时,一辆的士“嘎”的一声停在我们身旁。怔了怔,我和她一猫腰钻进车里了。
车子开起来,苏琳脸朝窗外,东张西望,像是在看街景。我说,哎,你还没有说过你男朋友呢,他怎么样?她回过头,一笑,呵,我们是大学同学。我说,就这么简单?她说,你要知道什么?我说,随便什么,比如你们是如何相爱的?她调整了下坐姿,忽然兴致勃勃了,她说,我们是大三开始相爱的,他长得高大英俊,谈吐幽默,还经常收到低年级女生的情书或者情诗。不过当时我并没有注意他,我从高中开始就一直暗恋着我的英语老师。
你笑什么?她说。我说,你那英语老师肯定是个已婚男人?她说,你怎么知道?我说,小女孩都会这样,这不奇怪。她说,那次放暑假回去,我在大街上碰见了他和他老婆,他老婆企鹅一样腆着大肚子,他则一手搀扶着她一手拎着一菜篮鸡蛋,模样十分可笑。于是,我对他所有的感觉,一下子完了。
我说,后来你变得现实了,开始就地取材?她说,你怎么说得这么难听?我说,人有时候就有这毛病,喜欢舍近求远。她说,你老插嘴,还想不想听?我说,好,你说。她说,有一天,他到我们宿舍来玩,我见他外套上的一颗纽扣快掉了,就说,来吧我帮你缝缝。我找出针线,帮他缝好,在准备绞断线头时剪刀找不到了。我犹豫了一下,弯腰把头埋在他的怀里,用嘴去咬。这时发现他的心在怦怦直跳,呼吸也粗重了许多。我正不知所措,忽然,他一下把我拥入了怀中。我说,好浪漫,我都有些感动了。她说,毕业后我留在成都,他执意要回桑城,我没有阻拦他。现在我到桑城来了,他却去了外省。我说,你用不着伤感,爱情需要距离,两个人老呆在一起其实不好,容易产生厌倦。
正愉快地交谈着,车子穿过一个十字路口,很快驶入桑城繁华的商业区。司机问停在哪,我说随便。司机就随便地在一家百货大厦门前停了。我们下车,沿大厦台阶而上。推开宽大的落地玻璃门,里面热气腾腾,我的眼镜立即蒙上一层水雾。我摘下来,扯起衣角擦了擦,眼前的一切这才清晰起来。女孩子都喜欢逛商场,我已经作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然而她却心无旁骛,径直去了二楼的通讯器材专柜。
商场里没有专门的来电显示器卖,只有带来电显示功能的电话机。问了几家都是这样。好在现在电话机并不贵,我们就买了一个带来电显示功能的电话机。回家装好一试,却怎么也不显示对方电话。苏琳站一旁,搓着手,很茫然的样子,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说,可能质量有问题,明天我们换去。她说,干吗明天,现在就去换。我说,我已经累了,不想去。她一脸绯红,说,你不去我去。
我以为她是说着玩的,谁知她果真夹起电话机就走。我说等等,刚追到门口又踅回来了,她要耍小姐脾气就耍小姐脾气吧,我又不是她什么人!
临近晚饭时间,她才匆匆回来。我担心她继续耍脾气,听见开门声,赶紧倒在沙发上,佯装睡觉。然而我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见我睡了,她自己动手装起来。装好了,又从我的腰间取下手机,一遍遍地试着。我挣扎着起来,一副被铃声吵醒的样子。我说,怎么,换了个好的。她冲我莞尔一笑,根本没坏,是没有到电信公司办理来电显示手续。我忽然有点难为情了,说,你去办了?她说,办了,这不,你的手机号码都显示在上面了。
她捋捋因为来回奔波,弄得有些凌乱的头发,一脸成就感。我望着她,搞不清楚她对装这样个东西,为什么会如此兴致勃勃。
七
那两条原来与我不共戴天的狗,如今却成了苏琳的朋友。尤其是露丝,整天跟在她的身后,这个房间进那个房间出,俨然是这个家庭的新成员。吃饭,她先要给它盛一碗,要么是香肠,要么是排骨汤。那碗可是我们的餐具呵。从此每次吃饭,我都能闻到一种狗骚味。看电视她也亲热地怀抱着它。见有人宠着,这家伙越发放肆,欢天喜地地在她怀里钻来钻去,有时候竟很不识相地爬到我的身上来了。隔三差五,还给它洗澡,弄得卫生间一地狗毛。
我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讨厌狗。
她说,狗最通人性了。
我说,再通人性也是畜生。
她说,畜生怎么啦,很多时候畜生比人好!
狗使她变成了一个哲学家,说话字字珠玑。
问题还不止这些,月底我发现这个月的伙食费陡涨,天晓得我不在家的时候,她都给它吃了些什么。我说,我们又不是狗的主人,没有义务供它吃饭。她说,你放心好了,这个月的伙食费我出双份。我说,我不是这意思。我们给房东喂狗,房东又不会给我们减免房租,我们干吗要为狗学雷锋?
露丝大约知道我在说它的不是,委屈地朝她摇尾乞怜。苏琳一弯腰,把它抱在怀里,瞪大眼睛说,你这样斤斤计较,哪像个男人?
我说,男人怎么啦,男人就该做冤大头呀?这是我第一次在她面前这么大声说话。
怀抱着露丝的她,倏地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眼泪都快要下来了。她说,我都像妻子一样服侍你了,你还对我这么凶。
见她真的生气,我就不再吱声了。她确实对我好,就是前女友小扣也没有这样对我好过。我洗过澡,衣服扔在铁桶里,她就会悄悄地帮我洗了,甚至包括短裤和袜子。早晨起来我从不叠被子,现在我起床,到卫生间洗漱过后回房间一看,被子已经被她叠得方方正正了。做饭、洗碗、拖地等公共事务,她更是不让我插手。这一切真实可触,让我萌生了一种久违了的家的温暖感觉。
我挨着她坐下来,搂了搂她的肩膀,意思是表示歉意。我说,是不是一个人呆在家里,闷得慌?
她说,我就像这个城市的孤儿。
我的心一颤,歉意更加强烈,我说,你有这种感觉,当然是我的不是了,和你朝夕相处,却让你如此孤独。
她说,跟你没有关系,你用不着内疚。
我说,其实我也是这个城市的孤儿,我们应该相依为命,你说是不是?
我把她搂得更紧了,她也有意向我身上靠了靠。
我说,要不我帮你再找一份工作?她坐起身子,看我一眼,说,我这个人特别笨,不知道能干什么。我说,念书的时候你学什么专业?她说,粉末冶金。我一愣,呵,这专业有些冷僻,找工作恐怕不易。她说,其实我早没干什么专业了,一毕业,我就在成都的一家超市上班。我说,那好,我跟你去联系一家超市或者大型商场。她摇摇头,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说,不必了,我不喜欢超市那种闹哄哄的环境。我说,也许还可以找到其他工作,反正我得帮你。
事实上,我来桑城时间也不长,还没有建立属于自己的人际关系。于是我把苏琳的情况跟李天说了,我说,只有让她出去工作,她才不会这样自闭。李天还是这样没正经,他说,怎么,有进展了?我知道他说什么,故意不搭他的腔,我说,什么进展?李天说,都两个多月了,你还没有搞定?我说,你别把我想得那么坏好不好?我只是有点怜香惜玉。李天说,爱由怜起,许多爱情都是这样开始的。我说,她确实是个漂亮的女孩,如果她没有男朋友,还用得着你怂恿,我早就下手了。李天仰天一笑,有男朋友怎么着,可以竞争。何况她男朋友远在千里之外,鞭长莫及嘛。他说的是双关语,我也忍不住笑了。我说,问题是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发现任何可以扬鞭的迹象。
李天只是口臭,人是好人,绝对够哥们。为给苏琳找工作,他专门开出了一份名单,把他的狐朋狗友全部列在其中。这些人散布在社会各个阶层,其中不乏一些有头有脑的人物。
在此后的几天里,李天带着我和苏琳,奔波在桑城的大街小巷。他先后给她介绍了宾馆收银员、保险推销员、房地产公关、幼儿园保姆、银行协储员等等数十种工作,都被她一一谢绝了。
有一次,李天带她去了一个大公司,老板姓王,是李天的同学。王老板显然被苏琳的美貌打动了,当即表示愿让她来公司做秘书。正是吃饭时候,王老板还请我们到附近的一家海鲜楼大吃一顿。王老板不愧是大老板,出手十分阔绰,点了一桌子的菜。席间,王老板一脸红光,他说,李天,你眼力不错呀。看来王老板误会了,以为苏琳是李天的情人。李天频频点头,煞有介事地说,不是才貌双全的,我敢往你这里带?王老板瞟了苏琳一眼,说,放在我这里,你放得了心?李天说,老同学这里不放心,哪里放得了心呢?王老板哈哈大笑起来,对对对,你尽管放心好了,我一定不会亏待苏小姐。坐在那里的苏琳,低着头,一言不发。
回来的路上,苏琳故意和我落在后面,她说,我不想去这家公司。我说,为什么,王老板对你印象蛮好。她说,那是他的事,总之我不想去。我说,你担心什么?担心王老板是个好色之徒?她说,我可没有这么说,这是你说的。我说,都什么年代了,你还像个涉世未深的乡村小姑娘!她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没有了情绪。我说,不妨先试试嘛,假如真有什么,你再走也不迟。
然而任我怎么劝说,她就是不肯答应。
这之后,李天为苏琳找工作的热情锐减,尽管他还带她去找过另外一些朋友,那也是碍着我的面子。他说,周洲,你信不信,你那位苏小姐从来没有诚心找过工作。
我说,为什么?
他说,她也太挑剔了吧,莫非想当国务院副总理?
我说,人家是大学生,当然有挑选的权利。
他说,问题是她拒绝的理由并不充分,许多时候根本就没有什么理由。
我们交谈的时候,是在一个茶楼里喝茶。望着这个为苏琳的工作搞得很伤脑筋的朋友,我也一头雾水。
坐在我们对面的是一对年龄悬殊、身份莫辨的男女,女的打扮妖艳,秋天了还穿着露胸套裙,男的油头粉面,一双手蛇一样在女的身上游走,乐此不疲。李天忽然有感而发,哎,是不是她已经傍大款了,不在乎什么工作不工作的?我说,应该没有,自从丢了工作,她就足不出门,哪有机会出去傍大款。李天说,你怎么知道她足不出门?她就不会趁你白天上班的时候,去干点什么?我说,如果真是这样,她有什么必要躲躲藏藏,我又不是她什么人?李天说,女孩子要面子呀,尤其像她这样读了一些书的女孩子。
晚上回来,我的心情莫明其妙地恶劣起来,尽管我并不相信李天说的那些话。我的不快没有逃出另外一个人的眼睛,苏琳放下怀抱中的露丝,走过来用手探了探我的前额,说,怎么,病了?我坐在沙发上,像个木头人。她又挨着我坐下来,摇了摇我的手臂,是不是你们那板寸主任又熊你了?我腾地站起来,说你有完没完?
苏琳坐在那里,一脸无辜。
天色已经暗淡下来,房东的厨房里飘来饭菜的芳香。我说,怎么还不做饭?她瞪了我一眼,为什么一定让我做饭,我又不是你请的保姆。面对这样的诘问,我自然理直气壮不起来。按照同居协议,许多地方我肯定是违约了,有愧于她。我径直去了厨房,我说我就不相信离了你,我会饿死。我先把电饭煲煮上饭,又从冰箱里找出菜,蹲在地上择着。苏琳过来了,她说,你这傻瓜,让你做你还真的做了。她靠着厨房门框站着,语气柔和了许多。
我没有理她,继续择菜。她忽然蹲下了,一把从我手里夺过一棵芹菜,麻利地择着,她说,不是说我们应该相依为命吗,有委屈为什么不能跟我说说?沉默一阵,我说,那我真的说了。她说,说吧,说出来心里会好受些。我说,说了你可不要生气。她一怔,未必是我惹你不高兴了?此刻,我发现自己已经管不住舌头了,就像鱼刺哽喉,不吐不快,便大声地把李天的话照直说了一遍。
我刚说完,她扑哧一声笑了,身子东倒西歪。她说,如果我要傍什么大款,那位王老板不正是合适人选吗?我说,其实我也不相信,只是听他那么一说,就没了主张。她站了起来,眼睛里的笑意还没有退去,她说,你这么在意,是吃醋了,还是怒其不争?
我也跟着笑了,二者兼而有之吧。
八
那天我从外面采访回来,刚泡好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