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看书学习。
徐刚徐强家不光有大院子,还有宽敞的客厅,这在沙子沟一带是很少见的。沙子沟以“打赌偷”闻名,居住的人家也基本上以工人为主。但徐刚徐强家是个例外。他们的父亲原是市印刷厂的供销科长,在一次工伤事故中,被一块从吊车上掉下的木头砸到了腰椎,住了半年医院后,就回家长期修养了。但还享受正科级待遇,每月工资一分不少拿。他们的父亲无论是走路还是坐着,总是保持挺直的身躯,像个训练有素的退伍军人。
他们的父母对我们这些小孩子很客气,很热情,即使是在大街上,只要他们先见到你,总是主动打声招呼,还能叫出你的名字。不像我们工人家庭的父母,见有同学来找,先皱眉头,再啰里啰嗦地盘问一番,有时赶上不高兴,干脆直接把你轰得远远的,弄得你在同学面前很没面子。
我们每次去徐刚徐强家玩,他们的父母又是让坐又是倒水,像对待远方客人一般热情,弄得我们一个个受宠若惊,还有些不好意思。再调皮捣蛋的孩子到他们家都会不自觉地规矩起来,连说话的声音也比平时要小很多。这样的气氛虽然让我们小孩子有一种拘束感,但受人尊敬总是好的,所以我们愿意去到他家玩。
晚饭后,徐刚徐强是从不出门的,星期天也不例外。收音机里七点钟的“每周一歌”播完,是他俩固定的学习时间,直至夜里十一点钟。
但自从这次期中考试后,徐刚就主动把学习时间顺延了一个小时,徐强还是到点书本一扔,头挨枕头呼呼大睡。可能是徐强的鼾声影响了徐刚的学习,徐刚便劝徐强和自己一样,增加一个小时的学习时间。这样两人既可提高学习成绩,也互不影响睡眠。徐刚的建议遭到了徐强不容置疑的否决。徐强的意思是,这几年他已经适应了晚上四个小时的学习时间,如果再加一个小时,非但不能提高学习成绩,反而可能会因睡眠不足影响第二天上课。
徐刚没办法,就到父亲那里告了徐强一状。其实,他们的父亲也听说这个学期班里新来了一个女生,学习成绩好于自己的这对双胞胎,他正焦虑不安,束手无策呢。听徐刚这么一说,父亲把小哥俩叫到一块儿,先表扬了一番徐刚知耻后勇的刻苦精神,又隐晦地批评了徐强几句。最后,一向比较民主的父亲下了死命令,两人晚上必须学习到12点,否则不许闭灯睡觉。徐强对徐刚到父亲那里告状气不打一处来,满脸怒气狠狠瞪了徐刚几眼。徐刚不大自然地将那两束有些寒意的目光避开了。
有一天上课间操前,徐刚与并排的同学有说有笑地闲聊了几句,身为体委的徐强突然吼了一声,徐刚,你给我站直溜了,现在是课间操时间,不许溜号。当时不光徐刚,我们全班同学都被徐强这一嗓子给震住了。
徐刚脸刷地红到了脖梗子,半张的嘴巴口渴似的蠕动了几下,但啥也没说出来。身子痒痒般扭了几扭,但看到我们全班都齐刷刷地挺胸昂头站得笔直,才勉强把身体站正。
做课间操时,徐刚的脸始终紧绷着,噙在眼里的泪花在阳光下闪闪烁烁。徐强望着徐刚解气地扯了扯嘴角,又用鼻子哼了一声。
中午放学的时候,张老师把徐刚徐强叫到语文教研室,整整谈了一中午,连饭都没吃。具体怎么讲的,我们不得而知,但效果并不理想。第二天,张老师神情严肃地把徐强调到了后排的位置。
从此,这对令人羡慕的双胞胎只要走出家门,便形同陌路,连句话都不说了。每天上学,徐强身边簇拥着一大帮说说笑笑的男同学,徐刚则孤影相吊,一个人低头默默无语。
九
每到语文课,张老师继续赌气似的将臧玲和张芹留在教室外面的走廊里。张芹几次痛哭流涕地去找张老师承认错误,请求回到课堂上课,但张老师不为所动,说,只有等你俩一块到我这里认错,我才会考虑让你们重新来上课。张老师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就是说,首先臧玲必须要端正态度,然后在全班公开向老师道歉。但偏偏臧玲什么都不说,一到张老师的课,就主动站到走廊上,目送着张老师直挺挺地从自己身边走过。
张芹对臧玲说,咱们就认个错吧,这事全怪我,我不能因为自己耽误你的功课。
臧玲坚定地摇摇头,我们没错,凭什么认错。明明是张老师狗眼看人低,毛主席都说过,要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无论对谁都不能一棍子打死。你就在她的眼皮底下,她凭什么看不到你的进步,反而还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嘲笑你。
臧玲这么一说,张芹就不知如何是好了,只能傻傻地陪着臧玲罚站。
于是,一个有趣的现象出现了。张老师在课堂里给我们上大课,臧玲在走廊里给张芹开小灶。张老师讲什么,臧玲也给张芹讲什么,只是张老师的声音高一些,臧玲的声音小一点。直到有一天,我们精明的张老师发现了这个秘密,突然从教室里冲出来,怒不可遏地一把夺过臧玲手中的课本,撕了个粉碎,狠狠地摔在走廊上说,你算个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给同学讲课,还反了你了呢。
臧玲一声不吭,只是冷冷地看着张老师那张因生气而有些变形的脸。
张老师又说,看什么看,把头给我低下。
臧玲不说话,嘴唇不住地哆嗦着。压抑已久的委屈的泪水无声地流了下来,一串串地顺着脸颊往下流。
张老师得意地笑了,你不是挺有能耐的吗?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臧玲的身体抽搐着,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就是你,当老师的欺负学生算啥能耐?
张老师一板一眼地说,对,我是老师,所以我有权罚你站在走廊里,不服你可以到教导处告我呀,你去呀!说着说着,张老师的声音又有些歇斯底里了。
臧玲用力甩掉被张芹紧紧抓住的手臂,去就去,你以为我不敢去吗?说完,臧玲抹掉脸上的泪水,咚咚咚朝教导处走去。
教导处王主任耐心地听完了臧玲的哭诉,语重心长地说,学生要求上课是正当的,但无论如何学生顶撞老师都是错误的,这个问题你要有一个清醒的认识和态度。换个角度说,张老师罚你站,她从内心也是为你好。如果一名老师对学生不闻不问,任其发展,那才叫不负责任呢。你说对吧?臧玲点点头。王主任继续说,张老师的教学方法有问题,我背后可以批评她,但你要写个检讨,主动在班里承认自己的过错,这样也算给张老师一个台阶下。不然,当老师的今后还怎么管理班里的学生!你总不能让老师向你认错吧。臧玲解释说,可张老师她……王主任打断臧玲,你是个懂事理的好学生,张老师其实还是很看重你的,她不止一次在我面前表扬过你。要不然,全校那么多学生,我怎么偏偏记住了你的名字。我看这样吧,下午的课你不用上了,回家休息休息,再写份检查,瞧你都哭成泪人了。王主任关切地拍了拍臧玲的肩膀,又劝慰了一番。
臧玲想了想,但还是咬着薄嘴唇点了点头。
从教导处出来,臧玲虽然还有些委屈,但一想到王主任并没有太偏向张老师,话说得也是有理有据的,心里便释然了。
下课后,臧玲收拾好书包,告诉张芹,王主任给我半天假,让我回家写检讨。张芹见臧玲肯写检讨了,当然高兴,说,王主任对你还挺好的,写个检讨还给半天假。那你就快走吧,顺路到利群电影院看场电影,散散心。臧玲觉得张芹这个主意不错,回家这么早实在没什么意思,也怕引起姥姥的疑心。臧玲磨磨蹭蹭地往利群电影院走去。
在利群电影院的售票口,臧玲意外地碰见了郑伟。
郑伟笑嘻嘻地说,臧玲,胆够肥的,听说你跑到教导处告状去了。臧玲没接话,但心里还是颇有几分得意。的确,并不是每个学生受了委屈都敢跑到教导处哭诉一番的。换个人,可能话未出口,就得被王主任虎着脸呵斥出来,哪里容得你说话呀。
郑伟说,你是来看电影的吧?
臧玲犹豫着点了点头。
郑伟说,正好我手里有两张票,多出一张,你不用买票了。
这样,臧玲和郑伟一前一后进了电影院。郑伟还买了包瓜子和几个苹果。两人刚找到座位,电影就开演了。看电影时,郑伟一会儿捅捅臧玲的胳膊递给她一把瓜子,过一会儿又碰碰臧玲的手递给她一个苹果。臧玲不接,郑伟就粘乎乎地不停往臧玲攥紧的双手里塞。臧玲有些不耐烦了,你到底想不想看电影?我不吃,你自己吃吧。郑伟嬉皮笑脸地说,那我帮你嗑瓜子好不好?嗑一把嚼在嘴里可香了。臧玲没好气地说,我不看了,我得回家。郑伟用双膝挡住臧玲的去路说,着什么急呀。臧玲说,我家里有事,我真得走了。说完,臧玲站起身从另一个方向蹭了出去。郑伟也跟了出来。臧玲说,你跟着我干啥?郑伟挠挠头皮,你不看,我一个人看没啥意思,要不,我送你回家吧。臧玲说,大白天的,我不用你送。说完,臧玲好像想起了什么,哦,我忘了给你电影票钱。臧玲边说边掏钱。郑伟摇着双手边退边说,别别别,你这不是看不起我吗。说完,郑伟一溜烟地跑了。
第二天上语文课的时候,臧玲和张芹分别念了检讨。臧玲的声音很小,小得像蚊子之间打招呼。但我们的张老师并不介意,而是大度地说,好了,这事就算过去了。我不想找谁的不自在。再说,我也不愿意自己上课时,外面总有学生罚站,不知道的还以为虐待谁呢。
十
一天,我们班正在上体育课,校园里突然开进来一辆军用吉普车。从车上跳下来的两名身材高大的女军人,一下子吸引了我们的目光。我们纷纷猜测,她们肯定是来学校挑人的。这次的幸运不知又会降临到谁的头上。这样的事情每年都有一两次。于是,有些平常并不显山露水的人幸运地当上了飞行员,有人进了省少年射击队。去年,我们年级一个叫黄雅的不大起眼的小个子女生被挑到了省舞蹈学校。省舞蹈学校就在我们中学的斜对面。几个月后,我在“老何小铺”买面包见到黄雅,几乎差点没认出来是她。黄雅冲我矜持地微微一笑,一口洁白的牙齿让我感到阵阵眩晕。黄雅穿着紧身的黑色训练服,半长的头发被一条白手绢扎成紧绷绷的俏皮的马尾辫,走起路来一颤一颤的,宽阔的额头光洁明亮。这还是我认识的黄雅吗?才几个月呀,完全变了副模样。
令我们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两个女军人竟是奔张芹来的。体育老师把张芹叫出队列时,全班同学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啊”的一声惊叹。
在体育教研室里,两个女军人上下打量了张芹一番,问,你打过篮球吗?张芹红着脸摇摇头,但又说,打,打过几次。两个女军人和体育老师领着张芹来到篮球场上,其中的一个女军人冲张芹喊了一声,接球。张芹稍一愣神,但还是结结实实地把篮球抱在了怀里。女军人接着说,拍几下我看看。张芹张开宽大的手掌,动作迟缓地把篮球在地上啪啪拍了几下。女军人又说,投个篮。张芹在篮框下一连投了几次都没投进。我们在一旁忍不住哈哈大笑。女军人让张芹张开双手,用自己的手和张芹的手比了比。我们看见,虽然女军人的身高与张芹差不多高,但手掌却比张芹短了一大截。女军人又问,你穿多大号的鞋?张芹喘着粗气小声说,45号的。两个女军人相视一笑,点点头。接着,张芹上了女军人的吉普车,她们要见见张芹的父母,看看他们的身高、体型和骨骼。当然,这些都是张芹事后自己说的。末了,女军人一再叮嘱我们的体育老师,这几天帮助她熟悉熟悉球感,等我们那边正式确定了,再通知她入伍。
以后的日子里,张芹每天到学校连课都不用上了,直奔体育教研室背上一大网兜的篮球,在我们体育老师的辅导下,专心致志地练起了投篮、运球、跑三步篮。张芹一招一式的动作怎么看怎么显得笨拙、迟缓,像电影中的慢镜头,连我们都替她着急。张芹跳起来投篮时,脚尖离地不会超过十厘米。后来,张芹又开始练习在篮下撅屁股,然后转身打板上篮。张芹肥硕的屁股一拱,我们的体育老师就向后退出足有一步远。这样,张芹投篮时,就没有了任何的遮挡,命中率也就特别高。我们在课堂上,被张芹撅屁股的动作逗得直捂肚子,见了张芹,我们班的几个坏小子就一齐朝张芹撅屁股,动作整齐划一,张芹也被他们逗得咯咯直乐。张芹说,这是中锋的专门动作,中锋打篮球就靠这个,一撅一拱,一点点蹭到篮下投篮的。就你们几个小熊样的,我一撅准保让你们趴在地上喊肚子疼。信不信,不信咱们到球场上比试比试。那几个坏小子当然不敢跟张芹较真,但他们的嘴巴却不闲着,他们说,你一撅都不用使劲,一个臭屁就把我们熏跑了,你那么肥的屁股,放屁多冲啊。
张芹也笑着骂他们,我的屁再臭也没有你们的嘴巴臭,你们从小是吃屎长大的。说完,张芹就拽臧玲躲一边去了。张芹告诉臧玲,想要她的是一家海军部队的青年篮球队,不需要你会打篮球,一张白纸好画画。因为那里是专门训练培养篮球运动员的地方。但必须身体素质好,尤其是中锋,不光要个高,还要有强壮的体格,手指手腕,转身也得灵活。张芹还说,臧玲,你今后考大学最好考军校,当军人多威风多神气啊。
臧玲随口说,大连就有一家海运学院。
张芹激动地搓着双手,那个海军部队就驻扎在大连。哎呀妈呀,那咱俩今后就是战友了。臧玲的眼神突然黯淡了下来,望着远方怅然若失地说,谁知道我能不能考上大学,说不定,我连重点高中都考不上呢。
张芹连忙说,能能,你这么聪明,肯定没问题。臧玲努力笑了笑,没再答话。
十一
轮到臧玲和张芹值日扫除的那天,徐强来得格外的早,独自一人坐在课桌前捧着英语课本背单词。张芹边扫地边捂住嘴巴说,屋里这么大灰,你不怕呛啊,到操场上看书多好。徐强抬起眼睛,笑笑说,你往地上洒点水不就不起灰了嘛。张芹哦了一声,忙端起塑料盆蹬蹬蹬跑下楼打水去了。徐强迅速从书包里掏出一件崭新的人字呢军装,怯生生地走到臧玲面前,咽了口唾沫说,臧玲,我,我想送你件军装。正在擦桌子的臧玲直起腰,摇了摇头。谢谢,但我不喜欢军装,我不要。徐强向前跨了一步,伸长脖子往教室外看了看,扭头说,这是我爸管部队的老战友要的,是五号军装,你穿正合身,还是老式的人字呢。说完,徐强就把那件军装塞到臧玲的手上。如果说,那个年代的军装代表一种时尚的话,那么,人字呢军装就是时尚中的极品。臧玲腼腆地轻晃着肩膀,正犹豫不决时,张芹端着大半盆水冒冒失失地跑了进来。臧玲慌不择路地把那件军装重又推回到徐强手里。两人僵持在那里,脸因为尴尬而羞得通红。最后,还是徐强默默地后退两步,把军装塞进课桌里。哪曾想,两节课后,班里的同学就都听说了徐强送臧玲军装遭到拒绝的事。做完课间操,回教室的路上,郑伟拽住徐强,哎,你是不是送臧玲军装了?徐强没说话,继续往前走。郑伟说,我可告诉你,臧玲是我对象,你别他妈找不自在,听见没?徐强还是不说话。当时边上围了许多同学,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