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与罚(下)〔俄〕陀思妥耶夫斯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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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与罚(下)〔俄〕陀思妥耶夫斯基-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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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亏那个官员努力,事情总算圆满解决了,就连那个警察也帮着来抬卡捷琳娜。 伊万诺芙娜。 把她抬到索尼娅家去的时候,她几乎已经失去知觉,把她放到了床上。 还在继续吐血,不过她开始慢慢苏醒过来了。 几个人走进屋里,除了索尼娅,还有拉斯科利尼科夫和列别贾特尼科夫,那个官员和预先驱散了看热闹的人群的警察,人群中有几个一直跟着他们到门口。 波列奇卡拉着浑身发抖、正在哭泣的科利亚和廖尼娅的手,把他们领进屋里。 卡佩尔纳乌莫夫家的人也全都跑来了。 卡佩尔纳乌莫夫是个跛子,并且是独眼,样子很古怪,又粗又硬的头发直竖着,还留着连鬓胡子。 他的妻子神情好像总是有点儿害怕的样子。 他们的几个孩子脸上常常露出惊讶的神情,因此反而显得很呆板,而且他们一直都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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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着嘴。 斯维德里盖洛夫突然也在这群人中间出现了。 拉斯科利尼科夫惊讶地看了看他,不明白他是打哪儿来的,更不记得曾在看热闹的人群中看到过他。大家都在谈论,应该请医生和神甫来。 虽然那个官员悄悄对拉斯科利尼科夫说,看来,现在请医生已经是多此一举了,不过还是叫人去请了。卡佩尔纳乌莫夫亲自跑去请医生。然而卡捷琳娜。 伊万诺芙娜还是苏醒过来,吐血也暂时停止了。 她用痛苦的、然而是专注和感人的目光瞅着面色苍白、浑身发抖的索尼娅,索尼娅正在用手帕擦去她额上的汗珠。 最后,她请求把她扶起来,让她在床上坐了起来,两边都有人扶着她。“孩子们呢?”她有气无力地问。“你把他们领来了,波莉娅?噢,傻孩子们!……唉,你们跑什么……哎呀!”

    鲜血还积在她那干裂的嘴唇上。她转着眼珠朝四周望望,说:“原来你是住在这样的地方,索尼娅!

    我连一次也没来过你这儿……现在却有机会……“

    她痛苦地瞅了瞅索尼娅:“你的血都被我们吸干了,索尼娅……波莉娅,廖尼娅,科利亚,到这儿来……瞧,他们都在这儿了,索尼娅,你就收留下他们吧……我把他们交给你了……就我来说,已经够了!……一切都完了!啊!……让我睡下来,至少我可以安安静静地死吧……”

    又让她躺到枕头上。“什么?

    请神甫?

    ……用不着……你们有闲钱?

    ……我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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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罪!……不用忏悔,上帝也会宽恕我……他知道我受了多少苦!……即使他不宽恕我,那也就算了!……“

    她越来越陷入不安宁的昏迷状态。 有时她打个哆嗦,用眼睛朝四下里看看,有一会儿认出了大家;但短时间的清醒后立刻昏迷过去了。 她声音嘶哑、困难地喘着气,仿佛喉咙里有个什么东西呼哧呼哧地响。“我对他说:‘大人!……’”她拼命地喊出来,每说一个词,都要喘息一下,“这个阿玛莉娅。 柳德维戈芙娜……唉!

    廖尼娅,科利亚!双手叉腰,快,快,滑步滑步,巴斯克人的舞步!用脚打拍子……要作个舞姿优美的好孩子。

    DuhastDiamantenundPerlen……下面怎么唱啊?

    应该唱……

    DuhastdieschonstenAugen,a

    Madchen,waswilstdumehr?

    a嗯,是吗,才不是这样呢!waswilstdumehr,——这是他编造的,傻瓜!……啊,对了,还有:

    中午溽暑难熬,在达吉斯坦伪山谷里……

    啊,我多喜欢啊……这首抒情歌曲我太喜欢了,波列奇卡!

    ……你要知道,你父亲……在他还是我未婚夫的时候,他就唱过……噢,那些日子啊!……要是我们,要是我们也来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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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首歌,那该多好!啊!怎么唱的了,怎么唱的了……我忘了……你们提示一下啊,是怎么唱来着?“她异常激动,努力欠起身来。终于用可怕的嘶哑的声音,拼命叫喊着唱了起来,每唱一个词都累得喘不过气来,神色更可怕了:

    “中午溽暑难熬,在山谷里!……达吉斯坦!……

    胸膛里带着一颗子弹!……“

    “大人!”突然一声裂人心肺的哀号,泪水止不住地从她眼里流淌出来,“请保护这些孤儿啊!

    您受过已故的谢苗。 扎哈雷奇的款待!

    ……甚至可以说是贵族家庭的!

    ……啊!“她颤栗了一下,突然清醒过来,恐惧地看了看在场所有的人,但立刻认出了索尼娅。”索尼娅,索尼娅!“她温柔而又亲切地说,看到她站在自己面前,似乎感到惊讶,”索尼娅,亲爱的,你也在这吗?“

    又扶着她稍微欠起身来。“够了!……是时候了!……别了,苦命的人!……驽马已被赶得精疲力尽!

    ……再也没有——力——气了!“她绝望而痛恨地大喊一声,头便沉重地倒在了枕头上。她又昏迷过去了,但是这最后一次昏迷持续的时间不长。她那张白中透黄、憔悴不堪的脸往后一仰,嘴张了开来,两条腿抽搐着伸直了。 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死了。索尼娅扑倒她的尸体上,双手抱住她,头紧贴在死者干瘦的胸膛上,就这样一动不动了。波列奇卡伏在母亲脚边,吻她的脚,放声大哭。科利亚和廖尼娅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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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预感到这非常可怕,彼此用双手搭在对方的肩上,目不转睛地互相对看着,突然一下子一起张开小嘴,高声叫喊起来。 两人还都穿着演出的服装:一个头上裹着缠头巾,另一个戴着一顶插着鸵鸟毛的小圆帽。这张“奖状”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床上,放在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身旁?并且就放在枕头旁边。 拉斯科利尼科夫看到了它。他走到窗前。 列别贾特尼科夫也急忙到他这来了。“她死了!”列别贾特尼科夫说。“罗季昂。 罗曼诺维奇,我要对您说两句必须要说的话,”

    斯维德里盖洛夫走过来,说。 列别贾特尼科夫马上让开,很客气地悄悄走到一边去了。 斯维德里盖洛夫把感到惊讶的拉斯科利尼科夫拉到更远一些的一个角落里。“这一切麻烦事,也就是安葬等等,都由我负责。 您听我说,这需要钱,我不是对您说过吗?

    我有一笔用不着的钱。这两个孩子和这个波列奇卡,我把他们安置到一个比较好的孤儿院里。 在他们成年以前,我给他们每人一千五百卢布,作为他们的生活费,使索菲娅。 谢苗诺芙娜完全放心。 而且要把她从火坑里拉出来,因为她是个好姑娘,不是吗?嗯,那么请您转告阿芙多季娅。 罗曼诺芙娜,她的那一万卢布,我就这样用掉了。“

    “您这样行善有目的吗?”拉斯科利尼科夫问。“哎呀!

    真是个多疑的人!“斯维德里盖洛夫笑了。”我不是说过吗,我这笔钱是用不着的。 嗯,没有什么目的,只不过是出于人道主义精神,您不准许,还是怎么呢?因为她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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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虱子’(他用手指指指停放着死者的那个角落)

    ,更不像那个放高利贷的老太婆。 好,您得承认,‘难道真的该让卢任活着干坏事,还是该让她死呢?

    ‘如果我不帮助他们,那么’波列奇卡,譬如说,就也得走这条路……‘“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不转睛地瞅着拉斯科利尼科夫,神情十分快活,似乎在向他使眼色,心里不知有什么狡猾的想法。 拉斯科利尼科夫听到他自己对索尼娅说过的话,不由得脸色发白,浑身发冷。 他很快退后一步,惊愕地看着斯维德里盖洛夫。“您怎么……知道的?”他悄悄地说,好不容易才喘过一口气来。“因为我就住在这儿,隔壁,住在列斯莉赫太太家。 这儿是卡佩尔纳乌莫夫的家,那边是列斯莉赫太太的家,她是我最忠实的朋友。 我们是邻居。”

    “您?”

    “我,”斯维德里盖洛夫接着说下去,笑得前仰后合,“而且我以我的人格担保,最亲爱的罗季昂。 罗曼诺维奇,请您相信,您让我非常感兴趣。 我就说过嘛,我们一定会成为朋友的,我曾经向您作过这样的预言,——瞧,现在我们已经成了朋友了。 您会看到,我是一个多么平易近人的人。 您会看到,跟我还可以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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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六 章

    一

    对拉斯科利尼科夫来说,一个奇怪的时期开始了:就像一片大雾突然降落到他的面前,把他禁锢在毫无出路的、痛苦的孤独之中。 很久以后,回想起这段时间,他才恍然大悟,有时他的思想仿佛变得糊里糊涂,就这样一直持续下去,直到发生最后的灾难,不过这中间偶尔也有明白的时候。 他完全相信,当时在许多事情上他都犯了错误,譬如,对某些事件的期限和时间,就是如此。 至少他后来回忆、并竭力想弄清那些时候,根据从旁人那里得到的材料,他知道了许多关于自己的情况。 譬如,他曾经把一件事情和另一件事情混淆起来;把另一件事情看作是仅仅存在于他想象中的某一事件的后果。 有时痛苦的病态的担心完全支配了他,这种担心甚至会转变为惊慌失措的恐惧。 但是他也记得,往往有这样的几分钟,几个小时,甚至也许是几天,支配着他的是一种与以前的恐惧恰恰相反的漠然态度,——很像有些垂死的人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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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罪与罚(下)975

    种病态的冷漠。 总之,在这最后几天,他似乎有意竭力避免弄清自己的处境;有些迫切需要马上得到解释的事实尤其使他感到苦恼不堪;如果能摆脱某些忧虑,能够回避它们,他将会感到多么高兴啊,然而处在他的地位上,忘记这些让他担心的事,就会不可避免地有遭到完全毁灭的危险。特别让他担心的是斯维德里盖洛夫:确切地说他似乎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斯维德里盖洛夫身上了。 自从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咽气的时候,斯维德里盖洛夫在索尼娅家过于明显地说了那些对他具有过于严重的威胁性的话,他平常的思路仿佛一下子给打乱了。 虽然这个新的事实使他感到异常不安,不知为什么,他却不急于弄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时他突然发觉自己到了城市里某个远离市中心的僻静地方,独自坐在一家下等小饭馆里的一张桌子旁边,陷入沉思,完全记不起他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却突然会想起斯维德里盖洛夫来:他突然十分清楚而又担心地意识到,需要尽快和这个人达成协议,可能的话,要彻底结束这件事。 有一次他来到城外某处,甚至想象,他是在这儿等着斯维德里盖洛夫,因为他们已经约好,要在这里会面。 还有一次,他睡在某处灌木丛里的地上,黎明前醒来,几乎记不得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了。 不过在卡捷琳娜。 伊万诺芙娜去世后的这两三天里,他已经有两次碰到过斯维德里盖洛夫,每次几乎都是在索尼娅家里,他去那里并没有什么目的,而且几乎总是只逗留一会儿工夫。 他们总是简短地交谈几句,一次也没谈到过那个重要问题,似乎他们之间已经达成了协议,暂时不谈这个问题。卡捷琳娜。 伊万诺芙娜的尸体还停放在棺材里。 斯维德里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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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85罪与罚(下)

    洛夫在料理丧事,忙忙碌碌。 索尼娅也很忙。 最近一次见面,斯维德里盖洛夫对拉斯科利尼科夫说,卡捷琳娜。 伊万诺芙娜的孩子们的事情,他已经办妥了,而且办得很顺利。 说是他通过某些关系,找到了这样几个人:在他们的帮助下,可以立刻把三个孤儿都安置到对他们非常合适的孤儿院里;还说,为他们存的那笔钱对安置他们大有帮助,因为安置有钱的孤儿,比安置贫苦的孤儿要简单多了。他还谈到了索尼娅,答应这几天内,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去拉斯科利尼科夫那里,还提到“想要向他请教;有些事情很需要和他谈谈……”这些话是在穿堂里、楼梯附近说的。 斯维德里盖洛夫凝神注视着拉斯科利尼科夫的眼睛,沉默了一会儿后,突然压低了声音问:“您这是怎么了,罗季昂。 罗曼内奇,您似乎心神不定,精神恍惚?真的!您在听,也在看,但却好像什么也不理解。您要振作起来。 咱们谈谈吧,只可惜事情太多,有别人的事,也有自己的……唉,罗季昂。 罗曼内奇,”他突然补上一句:“人人都需要空气,空气,空气……首先需要空气!”

    他突然闪开,让上楼来的神甫和教堂执事过去。 他们是来超度亡魂的。 照斯维德里盖洛夫吩咐的,每天要按时追荐两次。 斯维德里盖洛夫径自走了。 拉斯科利尼科夫稍站了一会儿,想了想,然后跟着神甫走进了索尼娅的住房。他在门口站住了。 追荐仪式已经开始,肃静、庄严而又悲哀。 从儿时起,一想到死,感觉到死亡确实存在,他总是感到很难过,神秘,可怕。 何况已经有很久没听到过追荐亡魂了。而且这儿还有一种令人可怕、令人惊惶不安的气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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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着孩子们:他们都脆在棺材前,波列奇卡在哭。 索尼娅跪在他们后面,轻轻地祈祷,似乎在胆怯地低声啜泣。“这几天她没朝我看过一眼,也没跟我说过一句话,”拉斯科利尼科夫突然想。 太阳明晃晃地照耀着这间屋子;香炉里的烟袅袅升起;神甫在念“上帝啊,让她安息吧。”拉斯科利尼科夫一直站着,直到追荐仪式结束。 神甫祝福和告辞的时候,有点儿奇怪地朝四周望了望。 追荐仪式结束后,拉斯科利尼科夫走到索尼娅跟前。她突然握住他的双手,把头靠到在的肩上。这亲昵的姿态甚至使拉斯科利尼科夫吃了一惊,感到困惑不解,甚至觉得奇怪:这是怎么了?对他毫不厌恶,毫无反感,她的手一点都不发抖!这是一种极端自卑的表现。 至少他是这样理解的。 索尼娅什么也没说。 拉斯科利尼科夫握了握她的手,就走了出去。 他感到很痛苦。 如果这时能随便躲到哪里去,只有他孤单单的一个人,哪怕终生如此,他也认为自己是幸福的。 然而问题是:最近一个时期,尽管他几乎总是一个人,却怎么也不能感觉到他确实是形单影只,孑然一身。有时他到城外去,走到一条大路上,有一次他甚至走进一片小树林里。 但地方越僻静,他就越发强烈地意识到,好象有人就站在他身旁,让他感到惶恐不安,虽然不觉得可怕,然而不知怎的,他却感到十分苦恼,于是他赶快回到城里,混杂在人群中间,走进小饭馆、小酒店,到旧货市场或干草广场去。在这些地方似乎反而会觉得轻松些,甚至也更孤独些。一天傍晚,一家小酒馆里有人在唱歌,他在那里坐了整整一个钟头,听人唱歌。 当时他甚至觉得十分愉快。 可是最后他又突然感到不安了。似乎良心的谴责突然又让他痛苦起来:“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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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坐在这儿听唱歌呢,这是似乎不是我应该做的呀!“他似乎这样想。不过他立刻猜到,并不仅仅是这一点使他感到不安;有一件要求立刻解决的事情,然而这件事既无法理解,也不能用语言表达出来。所有一切都纠缠在一起,乱作一团。”不,最好还是斗争!最好是波尔菲里再来……或者斯维德里盖洛夫……但愿赶快再来一个什么挑战,或者有人攻击……是的!

    是的!“他想。 他走出小酒馆,几乎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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