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铁汉一把拉起他,笑得直喘气:“你呀,你呀,怎么一碰就倒台了?”
张金发拍着屁股上的土,半咬半笑地说:“还怪我?有你这么瞎走瞎闯的吗?”
朱铁汉翻白着眼说:“瞎走瞎闯?嘿嘿,这回挂上了电灯,安装了方向盘,有了光光溜溜的大道啦。”他又郑重其事地说:“村长,刚才大泉哥说了,下午我们开个互助组会,把工作安置安置。
开
等你有空,咱们党员研究研究.他说.咱们一块儿干。我也赞成了。就像绳子那样拧在一块儿干吧。党员还分家,是不大像话。好嘛,等碰头的时候,咱们敞开说说心肝肺腑的话。”他说着,就乐颠颠地跑了。
张金发望着朱铁汉的背影,琢磨一阵子,没明白刚才这番话是啥意思;等到他进了屋里,三言五语的家常话过后,看着一张张喜气冲冲的脸,还有那一片欢腾气氛,简直把他闹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了。
高大泉蹲在炕上吃着饭,先进入正题,对张金发说:“我正想吃了饭、开互助组会之前,先找找你。”
张金发一听高大泉这么急切,觉着有门儿,就说:“我正在办公室里忙,刚听说你回来,我就跑来了。”
高大泉咬着糊饼,说:“我得跟你说说想法。”
张金发想,我正要看看你这把指头怎么拆,说:“好哇,好哇,只要基本上行得通,我一定支持。”
高大泉说:“抓空咱们再正式地开个党小组会。”
张金发说:“干部会开了,就差走党小组会这道手续了.可以。这回人齐,咱们抓紧开。”
高大泉说:“党内应当统一思想,都起带头作用。我估计县委最近也会正式下指示。”
张金发一楞:“啊,你家这点事儿,县委也知道了?” 旁边听着的年轻人,知道两个人把间题想拧了,憋不住地开怀大笑。
高大泉制止了青年们的笑声,对张金发说;“我跟你讲的是搞互助合作的事儿· ,· … ”
张金发像没听明白,眨巴着眼睛,说:“讲互助合作?什么互助合作?”
高大泉说:“要发动群众组织起来,一步一步地奔社会主义。
我带回来一份重要文件,咱们一块学习学习,开开脑筋。过去因为觉悟不高,认识不清,还有这样那样的原因,咱们有分歧,有矛盾.从今天起,咱们都应当下个决心,用自己的行动解决它。我实心实意地希望咱们一块儿搞、一齐往前奔,最好谁也不要丢在后边。… … ,
张金发皱着眉头一摆手,说.“你呀,你呀,如今你家的一儿闹得不上不下的,急得火燎着眉毛,还顾上说这个没踪没影的事儿?往后再说吧.”
高大泉看他一眼,说:“你要是一定不想立刻谈,等一等也可以.我家的事儿嘛,你说怎么着吧?”
张金发说:“得听你的.我们干部出面处理这个事儿的时候,我留了个心眼,没让封死口儿,就为了等你。”
高大泉停住嚼咽,想了想,说.“对这个事儿,“我有一点意见:完全这样做不行。”
张金发想,有门儿,就紧说:“你撤开讲,趁着热劲儿,还能改。”
高大泉说:“我看一定要改改。”
张金发觉着劲儿不足,激着火说:“二林要是硬不愿意改,怎么办呢?”
高大泉说:“那不行。”
张金发说:“这就得看你这当哥哥的在那个亲兄弟的心里占的地盘了。当然啦,说实心话儿,大伙都愿意你们再合起来,别闹分家,这不好看,人家笑话,影响党员的成信· ““· ”
高大泉说:“这个看法对,就是为了维护党的威信,我才同意暂时分开。”
张金发歪起脑袋问:“什么,你同意分开?”
高大泉点着头说.“我们俩都决心自己走自己的道,一天两早晨不见着事实,不尝着点甜头或是苦头,他不会跟着我走,就算
勉勉强强地拉上他,他也会三心二意不坚定。反过来说,我假如要迁就了他,把步子迈慢一点儿,群众不答应,形势不允许.那祥做的话,还叫啥党员呢?” ;
“你把我闹糊涂一了! ”
呀良清楚。现在分,为了将来合;等他愿意走社会主义的道,我们再合起来。会有这~天的。”
“你不是说有意见,要改吗?”
“我说改,是改一改分房子的事。你可能知道,我们祖祖辈辈因为穷,成亲的时候,不是住破屋就是住小庙,如今我有心让他在新瓦房里办喜事儿,可是一时还办不到。我叮以把我住的这屋改造改造,抹抹墙,刷刷灰,糊糊窗户,修修门,挂上毛主席像,再贴卜几张画。然后让他们在这J 七办喜事儿,在这儿住。我们三日搬他那个小屋去― 我就是要求改这个。”
年轻人听了这句话,都乐了。
吕春河受到教育之后乐。他想:这个党员真是胸怀宽阔,处处事事都是我学习的好傍样。
秦文庆受到感动之后乐。他想:这个哥哥对兄弟情深如海,真是个可亲可敬的人。
周丽平和吕瑞芬想的一样。她们乐,因为这一切一切说明,高大泉不仅已经摆脱了突然压在自己头上的打击,而且反过来,把这种打击顶回去,推到给他施加压力的那些人的头上了。真是一柄不卷刃,不裂日的大板斧。
看,张金发被砍得多狼狈,木雕泥塑似地傻了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口
五十六水到渠成
高大泉把毛主席的指示带到了大动荡、大变化的芳草地,带给了那些徘徊在“中国向何处去”这个时代的十字路口的农民们。吕春江和周永振分别登上村子东西两头的广播台,首先宣传了这个大好消息。周丽平带领一伙女孩子,吕春河带领一群小伙子,到那些基本群众家里传告这个好消息。今年春天,村长指派于宝宗写在墙上的那些黑字标语,经过风吹日晒,大部分已经剥落和褪了色。这会儿,小学校的姜波教师,提着一只小捅,拿着一把大刷子,按着高大泉的意思,在满街上重新刷写起来:“组织起来,走共同富裕的道路!”
“巩固工农联盟,建设繁荣富强的新中国!”
一行行鲜红的大字,像火苗在芳草地的砖墙土壁上燃烧。仅仅一个晌午的时间,多数人家都知道了这件新鲜的事儿。好多人放下了自己家里的活儿,走出自己的小院子,来到街上,找人仔细打听,交换心思。本来,高家闹分裂的事儿给人们带来各种各样的情绪波动,使他们因为不同的心境,又对事态发展作了各种各样的估计。这些,在芳草地形成一种特殊的紧张气氛。有人满有把握地认为:高大泉回来之后,不用说跟高二林大吵大闹,就是一时觉着面子上过不去,思想转不过弯子,这种“特殊紧张气氛”还要接着茬儿恶化下去口事实多么出乎人们的意料啊!高大泉回到芳草地之后.一种蓬勃向上的精神力量,在这个村子里
牛一刊」一
骤然间升起,一扫前几天那种混乱的气氛,有的人觉着自己忽然登上了高山顶尖,有的人觉着必须得翘脚、仰脸往上看,阳光耀眼。
高大泉放’「饭碗,就来到周忠家,打算先找互助组里的几个骨干商量一下具体的工作安排。可是没容他坐稳,庄稼人就一个接一个地到周家来找他。屋予里坐得满满当当,堂屋、窗外都挤着人。
人们听高大泉朗读毛主席写的书,听高大泉介绍燕山区农民们的实践经验;一会儿庄严地议论,一会儿又纵情地大笑,都忍不住地激动。庄稼人哪,什么时候遇到过这样大的喜事儿,又这样高兴过呢?
老贫农周忠听了高大泉讲解、介绍之后,立刻领会。他是用大半生丰富的经厉领会的;他是以一颗对党的耿耿忠心领会的。他那满是皱纹的脸上放起了红光,两只深沉的眼睛里闪动着青春的朝气。他精神抖擞地站在屋地下,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随后,扯扯高大泉的袖口说:“这屋子里太热,走,跟我到外边凉快一会儿去吧。”
高大泉笑笑,就跟着往外走。
跨在炕沿上的丽平妈对老头子说:“一屋人都没有听够,你把他拉走干什么?这不是让人扫兴吗?”
坐有炕里的陈大婶说:“他准是有话要单独跟大泉说,让他们走吧。咱们先说着,等着。”
老周忠走到二门外那棵大柳树下边停住,为了先让自己冷静冷静,就慢慢地装了一袋烟,点着,抽起来。
高大泉猜到周忠有重要的话要谈,就不急着间,也陪着抽起烟来。他想:老人家可能还不知道我对二林闹分家这件事儿的态度,想要开导开导我吧?
他们头顶上那些挂着翠绿叶子的绵长柳条儿,在微风中摇摆,
小蜜蜂在嗡嗡飞舞。他们听到远处的广播还在响,分上有人说话.老周忠终于开口了;“说实话.我这会儿心里边很热。估计你比我还得多热上几分。是呀,做梦也没有想到,通着社会主义的这条大道,一下子就找见了。更没有想到,搞互助组就是第一步他把话停了一下,朝高大泉的脸上看一眼,“可是,不能光这么热呀!你刚才不是说了嘛,要趁热打铁,已经热到火候,得打铁啦!” · 高大泉这才感到,周忠没有谈论分家那件事儿的意思。他想,老人家不会轻看那件事,他信任我,要引我往前看,往前走。老周忠接着问:“这铁到底怎么打,你有谱了吗?” 高大泉用拳头比划着说.“得一锤一锤地打J ”
老周忠立刻赞成:“对,一锤是一锤,一步一个脚甲。”高大泉说:“我打算,一边抓宜传教育,一边作示范。以临时互助组为主,大量发展。找有把握又稳定的户组成长年的互助组,把咱们原来那个组拆开,老组员当骨干、当引子.分到长年组去。”老周忠越听越对心思,就问:“你打算成立几个长年组呢?” 高大泉说:“头一步,不能超过三个。”
老周忠说:“我看两个合适。铁汉你们两个党员一人带着一个组,这样领导强,保险能办好.”
高大泉说:“得搞三个。我们俩每人抓一个,您再抓一个。”老周忠好像打个楞,盯着高大泉的脸;明明听清了,还忍不住地问一句;“你说我再抓一个?”
高大泉肯定地点点头:“您眼下虽然还不是党员,我.们要把您当成一个党员起作用,您也应当把自己当成一个党员要求。您完全能够做到一个党员必须做到的事情,甚至您能做到的事情,有的党员也未必能做到.说实话,我和铁汉两个人,在好些地方不如您。””
老周忠那多皱的脸上忽然又泛起红云。他没有摇头,也没有摆手,更没有说一个“不”字,只是使劲儿抽着烟。烟杆被他嘱
得“磁磁”响。烟锅里的灰鼓起来,当他用手惚的时候,那只带着裂日的粗大手指头有点颤抖。
蜜蜂在嗡嗡飞,柳条在悠悠摆;广播喇叭和人们的谈话.… 会儿声高,一会儿声低;金色阳光普照下的一切事物都在活跃着,欢腾着口
周忠终十用很重的语气说:“大泉,你这个心意,这一番话,不是抬举我,也不是单单地给我鼓劲儿,你这是给我的肩上加了载呀 ”
高大泉朝老人微笑地点点头,说:“革命的千斤重担、咱们廿块儿挑着跑。”
周忠又抽一口烟,说;“我不想先举拳头表决心.你就往后看,看实际吧口”
高大泉说:“搞社会主义,挖穷根子,一边改造私有制,一边改造我们脑袋里的私有观念。我们都得经受像锤打火烧二一样实实在在的考验:”
周忠用力地磕打了烟袋灰,说:“好吧,那就让我自己的心先入党吧户
高大泉赞许地点点头。可是,这个年轻的共产党员,没有完全意识到他刚才的一席话,竟然在面前这位老年人的心田里,播撤下一颗多么蓬勃、顽强而又有生命力的种子。
这当儿,他们听到街日有人大声吵嚷。
首先听到朱铁汉喊:“不行,不行,挑别人可以,挑刘样决不能给你!”
接着是秦恺的声音:“我就看中刘祥了,非跟他一组不可,你们得照顾我这个群众。’;
“刘祥是我们的老组员嘛。”
你们的困难户太多了,受不了。,;
“没问题,就是背着、抱着,我朱铁汉也要和刘祥一块儿到社 斤口
会主义去! ”
高大泉听了这几句话,朝周忠笑笑,又接着谈他们的事情。大门口外边站着三个人。
朱铁汉满脸通红,精神焕发,手里拿着一卷纸,两腿劈开地站着,很固执地向秦恺摇头:“别耽误工夫了,不行!” 秦恺完全是一副求人的姿态,拉着朱铁汉不让走:“你快把大架子拿起来,我不就求你这一回吗?我跟占奎都商量得好好的。我们三户,占奎领头当组长.我和刘祥当组员,我有牲口,他们有人。我们按照大泉带回的办法,还有你们先做出的样子,立刻组织起来,先在社会主义道儿上走第一步,你这党员同志,应当成人之美呀!”
站在他们旁边的还有个朱占奎。他不知道秦恺急于要补救过失,也就不太了解他的心情,表现出一种无所谓的样儿。他笑嘻嘻地说:“自从你们一搞起互相组,我就看着这个办法好,这条道儿顺。这回一听大泉讲毛主席的号召,传达上级指示,介绍人家先进区的经验,我更是铁了心要走。反正只要让我走这条道儿,跟谁一块儿干都行。”
秦恺说:“我看就我们三户一块儿好。占奎积极能干,刘祥老实稳当,我跟着你们学习,一块儿奔。我觉着我这个要求没有什么不合适的。”
朱铁汉说:“当然啦。刚才我不是一开口就表扬你先进,是中农户的模范吗?我们非常欢迎你这样行动,一定跟你团结在一起。
秦恺一摆手:“得了,少说空话,多办实事儿。刘祥你是给不给吧?”
朱铁汉为难地摇摇头:“实在不行… … ”
秦恺哼一声,一边往门口走,找大泉,我就不信你这个实在不行
一边说:“过不了你这个关,我
”他说着,就朝里喊:“大泉,
大泉,你出来一下竺”
高大泉答应一声,对面前依然在沉思的老周忠说:“您到屋里再领着他们讨论讨论。我看看外边吵吵什么。”他见周忠点点头,大步地朝着一片欢声的屋子走去,这才转身走出大门口。他首先看见了朱铁汉,就说:“铁汉,到处找不到你,你又钻到哪儿去了?” 朱铁汉举着手里的纸卷儿,得意地说;“办大事儿唤竺嘿,这回我可动了脑筋,花了心血,足足搞了一个响午,门没出,连头也没有抬。”
秦恺刚要跟高大泉说话,听街上有人热热闹闹地说笑着过来;扭头一看,是邓三奶奶,还有邓久宽、郑素芝、小黑牛,后边还跟着秦文庆。
邓三奶奶老远就嚷:“大泉哪,我给你们带新兵来了。”走到跟前,她指指邓久宽两口子说,“刚才他们一家子商量组织起来,把我也叫去让我给参谋参谋。”她又对邓久宽两口子说:“下边的话,你们自已说吧。这个不能代表,得你们自己一个字儿、一个字儿 从心里边往外掏… … 说呀,在家里你们不是说得满好嘛?” ” 邓久宽像害羞的小姑娘那样红着脸,厚嘴唇动了半天,才说出声:“大泉兄弟,种地那会儿你跟我说,咱们翻身户还有一条穷根儿没挖。我一想啊,是那样。我害怕。怕它把我吞唆,把我们黑牛也吞唠。你这回带来的那条道儿,我在心里掂了掂,是挖穷根的道儿。我赞成啊二真的,我从心眼里赞成,我铁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