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打不着,便命放下。工师道:“这根棍尖的铁,是吸铁做的,这种电气放出去,跟着他的吸力走,那准线便斜了,电都被吸去了。这是防备别国人仿了这个炮的法子去,便好做这个来避他。”子掌道:“这个炮到底能打多远,考察过么?”工师道:“也曾算过,却算不出来,只怕是无远弗届的。”说罢,把转盘摇动,将炮口提起,取了六十度的斜线,再摇动电机。大众抬头注目,往上观看,忽见空中起了一道火光,犹如闪电一般,工师道:“这是电气射到空气之外,所以发出火光。”华先生说:“春夏天的闪电,也是电气在真空界上发火。”说罢,又摇了几摇,只见空中电光闪烁,犹如万道金蛇。子掌大喜,便率领众官,带着工师,到大营里,给了回信,工师自去。
高于天也同老少年、宝玉回寓。此时,三人都不曾知道那炮的妙用,只有互相猜议。直到晚上,交了子初,子掌回寓,三人迎着,争先问讯,子掌便把炮的功用,详细说了。三人莫不啧啧称奇。宝玉道:“这个那里是炮,简直是一个射电筒。”子掌道:“这东西好便好,只是未免太不仁了。陆战还好,若是水战,那战船无非钢铁之类,都是传电之物,一经打着了,满船发电,不知船上的人是什么情形呢?”宝玉道:“到了开战时侯,还要讲仁心、仁术,那就难了。”子掌道:“不然,虽然两国失和,便是仇敌,然而总是人类对人类。若只管贪功取胜,恣意杀戮。在临阵时,自然便忘了同类相残的,忍心暴动。试问一作局外人想,眼见得因一时之气,伤残同类,丰不是不仁之甚么?”宝玉道:“一定要施行仁术呢!是我们这位东方德先生新发明的。然而未曾发明之先,也应该要堂堂正正的见仗。纵使有杀戮,也是堂堂正堂杀的。近来那些残忍之国,用尽了那种刻毒心思,做成了一重氯气炮,把氯气藏在炮弹里,一弹放出来,炸开来不知要死多少人。可笑他做成之后,又装出那假惺惺的面目,说是禁用的,等到见仗时,他不能取胜,又拿来用了,偏又有多少解说,什么权时用一次罢了。做了这种残忍之事,他还要说文明呢!”宝玉道:“新发明的仁术是什么东西呢?”子掌道:“就是那天未曾说完的那一种蒙汗药水,我今天才试演了。洒了一点到大营里,果然众兵一齐蒙住了。医生跟着下去,用了解药方才苏醒。将来行军,单用这一品,就可以把敌人全数生擒活捉过来,不伤一命,岂不是个仁术么?然而这东西极难用,必要测得准风力,才能施用。自然,没有风的时候,可以醍醐灌顶的浇下去。遇了有风时候,必要在上风头洒落。然而风有大小,飞车升的有高低,路的相去有远近,必要把风力设法测得准了,方才妥当。我此刻在五十尺以上,测算起来,还有点把握,再高就测不准了。”宝玉叹道:“不料科学发明,有如此神用,简直可以不加一矢,以定天下的了。”子掌道:“其实我们政要发下个号令来吞并各国,不是我说句大话,不消几时,都可以平定了。政府也未尝无此意,只有东方文明老先生不肯。他当了五十年政权,去年告退隐林下。他生平的大愿,是组织成一个真文明国,专和那假文明国反对,等他们看了自愧,跟着我们学那真文明,那就可以不动刀兵,教成一个文明世界了。”宝玉道:“这位老先生愿以身为世界师,真了不得。怎得见他一面便好。”老少年道:“你要见容易。他为人和霭非常,最喜欢见客,谈锋又好。此刻操也看完了,明日我们便去看他。”子掌道:“你二位盘桓几天去。头两天我公事忙,不曾好好的谈得。此刻我公事完了,连奏报大操的折子、申报政府的文书都发了。我何必那么忙呢?不过为的办妥了,我们可以痛快谈两天,你们又何苦急急要走呢?今天我要早点歇歇,明日再谈罢。”说着辞了要进去,忽然又站住,在衣袋里取出一样东西,放在桌子上道:“你几位试猜猜,是个什么?”放下便进去了。
三人齐来看时,却是用线扎着一小束干草,那草同木贼草差不多,不过木贼草是空心的,他是实心的,看了都不懂得是什么,便不做理会,各去安歇了。一宿无话。
次日,宝玉要行,子掌苦苦留住。是日,只到营里料理了几件日行公事,便回寓和老少年、宝玉谈天,无非是谈些韬钤方略。傍晚时候,那赉奏使者已经回来了,带回上谕一通,因为子掌又督练了飞车队,加了个飞将军的名号,老少年道:“这飞将军的头衔,是特创的。”子掌道:“我虽然督练好了,却不便兼充这个,明日还是辞了,请政府另派一个都督才对。”宝玉道:“只一天一夜工夫,就回来了。有了这种飞车,连缩地法都用不着了。”子掌道:“这个算什么!我们昨天操飞车队,你们知道那里走了一趟?”高于天道:“来回约莫三个时辰,这一去是个半时辰的工夫,走得到那里!”子掌道:“我昨夜留下的那束草呢?”高于天在抽屉里取了出来道:“正是,我们都不懂是什么呢。”子掌道:“我恐怕你们不信,所以取了这个来做个凭据。这是阿刺伯人擦牙的草。”宝玉伸出舌头来道:“昨天到了阿刺伯了?”子掌道:“算定正西去,是要到土耳其的。半路上偶然偏了一偏南,便跑到阿刺伯去。我把车落下,恰好一班土人在那里卖这个,见我从空而下,都当我是天神,一齐罗拜。我想拿点信据回来,给了他们两罐军中粮食,拿了他一扎草。”宝玉道:“从空而下的,也无怪他们惊为天神。”子掌道:“野蛮未开,他的人遇了不曾经见的,总是天神。从前西班牙伐墨西哥的时候,只用了十来匹马队,那墨西哥向来不出马的,那些土人见了,不知他是人骑马,只当他是生成的半人半畜,就惊为天神。及至闻他们放炮,又以为是天神驱使雷部。这才可笑呢!”说罢,便叫人去请了大营书记来,叫他起折稿,辞飞将军之职,另简飞车队都督,宝玉等留了两天,便辞了子掌而去。
宝玉闻得南部信字区,是互市场,便央老少年同到那边去游览,老少年应允了。同坐飞车,径向南去。那车正飞驶时,老少年忽叫停下。司机人依言,慢慢降了下去,在一片空场住。宝玉在车上一望,只见黄云遍地,正是麦熟。老少年道:“前两天你说要看野景,所以下来看看。这里正是慈字区,南部树艺最盛的地方。”宝玉放眼四望,极目无际的全是麦田,问道:“麦子四月已经收了,此刻何以又有麦?”老少年道:“敝境地质改良了,无论稻麦,都是一季一熟,一年四熟。”看了一回方把车升起,离地约二十来尺,缓缓飞驶,经过好些树林。宝玉留心看时,也有各种果木,也有桑树,也有柳林,也有橡林。因问道:“桑林自然是养蚕了,橡树或者取胶,那柳树种来作什么呢?”老少年道:“也是养蚕的。”宝玉讶道:“蚕还吃柳、橡么?”老少年道:“柳有柳蚕,橡有橡蚕,世人不知,都叫他做野蚕。喜事的人拿了野茧来缫丝,缫出来粗的了不得,就说他没用。不知他自生自长,在树上没有人去整理,结茧的时候,只附在树叶上结,自然粗了。我们设法取了种,也和养桑蚕一般养起来,还不是一样么?不过丝光差点罢了。世人都弃了这一种大利,真是可惜。”宝玉道:“橡蚕我不知道。柳蚕成了蛾之后,不是狠大的翅膀,会飞的么?”老少年道:“世人不肯养柳蚕,只怕也是为的这个,恐怕蛾飞跑了,留不下种。不知养柳蚕要设一个蛾房,四壁糊上纸,蚕茧就放在房里。他破茧而出,也飞不到房外去,下种就都下在纸上了。”一面说话,一面也看的够了,便叫把车升高,开了快车,直驶到信字区落下。
这个互市场的总理是东方英,所有一切进出口的货物,都要到他那里注册。他逐年比较盈亏,手底下用了百员考察员,分派到各国去考察各处的人情嗜好,随时报告。东方英得了报告,便分告各家工厂。因此公事十分忙碌,除了休息日,不肯会客。老少年、宝玉不便去访他,只在六街三市上游玩。真是琛赆梯航,万商云集。市上一间商品陈列所,二人进去看时。当中陈设的是本境土造物,两旁的是洋货。宝玉逐一看去,说也奇怪,他当日在上海时,到了洋货店里,便觉得光怪陆离,如入山阴道上,目不暇给。到了这里,见那土造的东西,没有一件不是清静雅洁的。看了那光怪陆离的洋货,倒觉得俗不可耐了。看了一番,仍到街上逛了两遍,便到隧车行里,雇了隧车,要去访东方文明。
不知访了东方文明又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九回 故人遇合饮酒陶情 医学昌明驻频益寿
却说宝玉自从到了文明境界以来,一处处都游历遍了.一切生平闻所未闻的,都闻了;见所未见的,都见了.因为久仰东方文明的大名,便约了老少年同坐了隧车,到东部仁字第一区去探访.及至车到时,时候已经晚了.宝玉因为他是个退老的大臣,又是年高有德的,便兼是头一次拜访.时在昏暮,未免不敬,因在车站上借住了一宿.
次日清晨,便和老少年两个一同到他寓所,投了名片.东方文明忙叫快请,二人便走到客座.宝玉正要拱揖,东方文明早抢步过来,执着手道:“世兄别来无恙?”宝玉愕然道:“久仰老先生大名,专诚拜谒,自以为初仰丰采,却不知从何处曾侍教过来?”文明执着手让坐毕,始说道:“睽隔多年,或者世兄一时忘了,过后自会想起.”宝玉满腹狐疑,自念生平再没有老头子的朋友.细看他生得须发如银,眉长目细,唇红齿白,无异少年.反复思寻,再也想他不起.文明又道:“故人远来不易,恰好今日是休息日,儿婿辈都回来定省,当令其陪侍痛饮一天,以叙别情.”宝玉更是弄得无言可对.老少年道:“贾君因为慕老先生大名,特来拜谒,不期倒是旧识.”宝玉道:“近日访西门都督,说起老先生愿自立真文明之法则,俾假文明之国有所取法,将以身里世界祭酒,所以特来瞻仰,快聆高论.实想不起从何处曾侍大教.”文明叹道:“谈何容易.老夫执掌政柄,当国五十年,经营缔造以有今日.尚有多少未酬之愿,正不知望谁可继志.儿辈又都恣力科学,无暇及此现在执政诸公.我虽同他们说过,又大都恐怕因此开了兵衅迟疑未发.倘老夫此愿得酬之后,或者世界可有文明之望.”老少年道:“不知老先生有何大愿?”文明道:“世界上凡是戴发含齿,圆颅方趾的,莫非是人类,不过偶有一二处教化未开,所以智愚不等.自上天至仁之心视之,何一种人非天所赋?此时红、黑、棕各种人,久沉于水火之中,受尽虐待,行将灭种.老夫每一念及,行坐为之不安.同是类,彼族何以独遭不幸!每想设法出之于水火,登之于衽席,无奈事体既远且大,总未曾筹得一个善法.”老少年道:“一干涉到此事,恐怕不能免战祸了.”宝玉道:“闻说美洲释于黑奴之后,那班黑人无以觅食,转徙流离,饿殍相望,倒不如为奴时的饱暖.生就了至愚的性质,只怕也不容易提挈得起来.”文明道:“老夫所以说此事既远且大,正是为此.出之于水火之后,还要代他筹一个衽席,方能了事.若徒出之于水火,待他自寻衽席,他便寻衽席不得,必至于再落水火而后已.不然,只要挟了兵力,侻离他的羁绊,何尝不可?无奈同他侻了羁绊之后,还要设法教育他,开他的智识,教得他具了自立的资格,方算大功成呢.”宝玉道:“这般说更难了.”文明道:“拿眼睛看人,最要辨别真假.倘使不是这里的真文明发达了,那些假文明之国,到此时还拿那文明面具欺人呢.就美洲释于黑奴而论,单看表面,岂不是文明举动、慈善事业?岂知那发起人却别具深心.他一心祗望做总统,无奈举他的人少,他才异想天开,提倡释于黑奴.以为此辈一经释放,得立于平等、自由地位,必定感我释放之恩,且又有了选举权,将来举总统时,一定要举我的了.谁知那黑人蠢如鹿豕,释于之后,无以为生,反不如从前当奴才的好.岂但不感他,还要恨也呢.”
说话之间,东方英等弟兄三个,陆续都来家定省,华自立也带了妻子东方美来省丈人.文明道:“今日有远客在此,你们都来相见.我近来颇厌寂寞,难得故人过我,你们都陪着痛饮一天.”子婿辈都一一答应.文明又叫子女等都叫宝玉“世叔”,宝玉益发局促不安,暗想:这个老头子真是奇怪,我何尝见过他来,一定要说我是旧识.他儿子的胡子也很长了,何必要叫我世叔呢?问他,他又不肯说,真是莫名其妙.又想道:我且不管他,谅来断不是恶意.一面想,一面看他弟兄三个,除东方法是见过的,其余那两个,一样的都是生得一表堂堂,英姿飒爽.东方美温厚和平,自然庄重.只有华自立生就的一张焦黄脸儿,却不是病容.那焦黄当中,还是容光可鉴,浓眉大目,气象凛然.当下东方英等一面色笑承欢,一面应酬宾客,东方美也是落落大方,固然没有那轻浮样子,却也毫不羞缩,一样的应酬、说话.非但他自己不像以女子自居,就是同他对坐的人,也忘了他是个女子.老少年、宝玉和东方英谈谈商务,和东方法、华自立谈谈各种技艺,和东方德谈谈医理,又问问有什么新发明.东方德道:“医学新发明的,祗有制造聪明散,已经告成.此刻我要研究两个法子,但不知做得到做不到,祗可以尽了我的才力做去.倘使我毕生研究不出来,只可以待后起的了.”宝玉问研究什么,东方德道:“我想人生最不幸的是死,然而人人都逃不了一死.打算研究出一个不死之法来.人生最受累的是食,无论何等大事,非吃饱了不能辨.这吃饭又狠耽搁时候,每吃一顿饭,总要一刻时侯.一天祗算吃两顿,一年积算起来,单是吃饭的工夫,就占了九十个时辰,要耽搁了多少事?所以又打算研究一个不食之法.”宝玉道:“不食不死,岂非成了仙么?”东方德道:“我就因为相传那个道家服气长生之法,起初以为是个理想、寓言,及看看古人载籍,又似不尽诞妄,所以才发念研究.但是古人纵有此法,也不过是一人心得,秘不肯传.我是打算研究得了,普及众人的.”老少年道:“只管不死,不要有人满之患么?”东方德道:“只怕能得着了不死之法之后,便不生子了.不信,你但看古来所有讲仙讲道的书,何尝载有仙道生子的?古人虽未必想得到这一层,然而也可见得是个天然理想.”宝玉道:“果能如此,不是仙,倒是佛呢.”老少年道:“怎么是佛?”宝玉笑道:“不生不灭,不增不减,不是出在佛经的么?”又问道:“方才老先生说,打算把那红、黑、棕各种人,都拯于水火,登诸衽席,但是苦于那些人愚蠢,怕难施教育.既有了制造聪明的法子,何不就拿来医他们呢?”东方德道:“这可不行.我这个制造聪明散,是当鼻烟闻了,可以滋长脑筋.脑筋多了,自然思想富足.其功用不过是助人思想,总要先有了思想的人,用了方能见功.他们那种全无思想之人,虽用了,也不见效.所以这东西,文明人用了,可以助长文明,野蛮人用了,又可以助长野蛮.那红、黑等人的思想,无非是一个懒字,若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