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沉重。她用烛剪熄灭了蜡烛,皱起眉头。然而,她还是回答了——一个至今还让我困惑的一个答案:“因为兰色是为噩梦准备的颜色,”她说。“让它们远离你,或让它们接近你,取决于你怎么用它。”
“你做噩梦吗?”
她点头。
“每天晚上?”
她把甜点盘推给我。“把最后几块吃了吧,”她说,“要不就浪费了。”
我点点头,拿了一块儿。我慢慢嚼着,不知道她是不是听见了我嘴里嘎吱嘎吱的动静,我还在等着她告诉我更多的事——告诉我她用兰色蜡烛做什么——但是她没有。她看上去疲惫而懈怠,我看着她蜷缩在沙发里——身体象一个用法兰绒包裹起来的字母g——一直等到她睡着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兰色蜡烛起了作用,或者,在那一刻,噩梦依然在她的脑际萦绕。
遗憾的是,我从来没有问过她。
我点燃蜡烛,火焰跳动了三下。我感到从肩头爬上了一缕凉意,象是室内的温度突然降低了一样。这并没有让我恐惧,相反,这种感觉却安慰了我。我知道奶奶在我的心里,看着我,象以往一样,指引着我。
我把画笔在颜料罐里蘸了蘸,开始在镜子上画斜线,自西向东,直到黑色覆盖了镜子的表面。“梦的精灵永恒,”我轻声说,“它活在我思想里。”
我接着把一只杯子里灌满了水,放在笛瑞儿的迷你微波炉里。剪贴簿里的魔咒指南里说,我应该喝一杯甘菊茶,每啜一下就逆时针方向转一下杯子。
水开了。我把泡茶袋放进去,旋转上升的水气迎面扑来,甘菊茶的香气平静了我的情绪。
我捏碎了四颗小豆蔻,把里面细小的、棕色的球状物放在了掌心上。“梦的精灵永恒,”我说,把它们撒在茶水里,“它活在我的灵魂里。”
我看着它们消失在水里,想了一会儿,决定再加一勺香蕉酱,增加预测力;撒一点百里香,增强勇气和力量。我把它们都放在了杯子里,然后用一只刚洗过的勺子逆时针方向搅动它。“梦的精灵永恒,它活在我心里。”
我啜了一口,仔细体会里面的味道,它们能给我的力量。“愿梦的精灵现身,出现在我的思想里,我的灵魂里,我的心里。”每啜一口,转动一下杯子,直到我把水喝光了,然后把镜子放在我的大腿上,盯住它看。“黑暗的景象。光明的景象。白昼的景象。夜晚的景象。向北,向南,向东,向西。愿你的样子马上出现。”
魔咒里说,我梦到的那个人的脸会开始出现在黑色的镜面上。我使劲地瞪着眼睛,想在镜面上勾勒出面部轮廓。瞪着看了几分钟,镜面上却什么也没有。我一寸一寸地搜索,然后开始怀疑,也许我应该把黑色擦掉,去看下面的那张脸吧。
用一只手指,抹掉还未干透的颜料,我在镜子中间擦出了一个小圈。低头看。还是什么也没有。用上手掌,我开始擦黑色颜料,为了把整块镜子擦干净,我的手和胳膊都完全被弄黑了。
我最后一次低头看了镜子,我能看到的唯一一张脸是我自己的脸。这张脸使我无法逃避地面对了自己的愚蠢,象查德的脑子一样愚蠢。
整个这件事——包括没能使魔咒奏效,包括自己在现在这个时候脑子里还想着查德——让我真想把镜子从窗户扔出去,把玻璃窗再砸碎一次。为了还能发现点儿什么,我做了最后一次可怜的尝试。我拿起茶杯,看里面的那团东西——香蕉与香料的混合物和泡茶袋一起沾在杯子底上——现在已经浸透了我的负能量和不耐烦。我还是又等了一会,好象那混合物会变化从而能透漏些信息给我,但它们仅仅是变得更混浊了。
我从地板上的脏衣服堆里拽出一条毛巾,擦掉手和胳膊上的颜料。我又重新看了看那个魔咒指南,试图弄清楚蜡泪下面的字是什么,但是没有用。恐怕我要花掉几年的时间、实验不同的原材料才能最后把这个魔咒做对。
我把杯子里的剩余物倒在垃圾桶里,重新跳回床上,在被子底下蜷成一团。泪从脸颊上滚落下来,流在枕头上。我不理解。我以为奶奶和我在一起;我以为她会帮助我。而现在,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
我擦了擦眼睛,看着我的紫水晶钻戒。尽管我不愿意承认,我知道这恰恰是奶奶现在会对我说的,也是每次在魔咒不灵验时,她都会说的话——不是魔咒让施魔咒的人失望了,而是施魔咒的人让魔咒失望了。
每次这样的事发生在她身上时,她会试图重新审视魔咒的根本,第一位的问题是,她为什么要施这个魔咒。她会尽量找出她自己能解决问题的办法,提醒自己,也提醒我,魔咒只是帮助我们做我们想做的或想知道的;它并不能代替我们去做。
我把被子拽到下巴颏,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已经掌握了所有的线索,去判断事情的来龙去脉。也许只是我还思考得不够。或者也许是我考虑得太多了。刚刚过了四点——离晚饭还有一个小时。我一点也不饿,但是我知道我要去面对他们——去听听笛瑞儿说了些什么,去告诉维洛妮卡,我们今晚要做出一个计划。
而且,我要再次去见查德。
第二十三章
晚饭的时间。我在放调味品的桌子旁边发现了维洛妮卡,她正在忙着从沙拉里挑出鸡蛋片。我招招手,她却装做没看见——和昨天晚上在咖啡厅一样,仿佛她从平民维洛妮卡到受害者维洛妮卡的巨大转变从来就没有发生过。
我拿起一只盘子,上面高高地堆着当日的例菜——浓汁炖火鸡肉:神秘的肉块掩藏在灰白厚重的奶油调汁中,一起浇在了一团黏糊糊的米饭上,简直无法下咽。我换了一只带包装的金枪鱼三明治,走向调料台。维洛妮卡还在那,还在继续从生菜叶上往外挑那些罪恶的鸡蛋黄碎屑。她看到了我,挪开一步,象小学生在刚开学的时候发现了一个身上长虱子的同学。
“你怎么不过来和我们一起坐?”我说,“我们好能谈谈明天的事。”
“我不这么想。”她说,在我的脸前晃了晃她的人造指甲。
“为什么?我们昨天说好的,我们得做出一个计划。明天是我们定好的日子。”
“哦,是那件事儿。我想我一开始是被吓坏了,但和我的那些真正的好朋友谈过以后,我想我已经知道了谁是那个变态狂。”
“你真知道了吗?”
“想想吧。这又不是恐怖电影,只是一所高中而已。很显然,是不太喜欢我的某个人干的——”她看笛瑞儿走过来,停了一下。“那个人可能是嫉妒我,又不能把握住她自己的男人,所以,想尽办法吓唬我。不过这可没有用。”
“你不是认为——”
“我认为谁是那个人已经很明显,看到她装作自己也被变态狂追踪的样子。”
“你觉得是笛瑞儿一手编排的?”
“我还能怎么想?她恨我。恨我和查德在一起说话,甚至我走近查德她都嫉妒。”
“等等,”我说,“这事儿和笛瑞儿因为查德而嫉妒,一点关系也没有啊。”
“你没开玩笑吧?”她凑近了一步。“这和她的嫉妒有绝对的关系。你等着。再过一天,很快,查德和我就会在一起了。那时,笛瑞儿会怎么做?”
“别说了,维洛妮卡;你简直是在说疯话。我知道不是笛瑞儿干的。我知道这不是她一手编排的。”
“你是她最好的朋友。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呀?”
“因为我知道。听着,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我们是在帮助你。”
“可别在这演戏了,斯泰西。这对我来说太戏剧化了。”她纸巾盒里拽出一把餐巾纸,又在她的冰茶里插了一只吸管。“哦,对了,等到笛瑞儿准备好了来找我的时候,告诉她,我在他们球队运动员那边。”她朝着餐厅的右侧努努嘴,然后向那个方向走去。
我看看左侧,我平时坐的地方。笛瑞儿、安珀和PJ早都在那儿聊上了。我必须得到笛瑞儿和安珀帮助,去说服维洛妮卡,我们需要合作。尽管我不完全相信维洛妮卡的故事,但我也不愿意置若罔闻。我确信她也可能正处在危险之中。我觉得,帮助她也会帮助我们解救笛瑞儿。
我拿了两英寸厚的一沓餐巾纸,又多拿了几只吸管,以备有人需要,然后取了各种各样的调料,从芥末酱到果酱。在我取这些东西、并精心地把它们排列在我的托盘上的时候,至少有六个人在调料桌边等着。我不知道其中的三个在谈论着什么,是不是在说我是个不受欢迎的人。
更重要的是,我不知道笛瑞儿是怎么和他们谈论今天早上的事的。
我走向餐桌,双手为了保持稳定紧紧握着托盘。“嗨!你们几个。”我说。
“嗨,斯泰西,”PJ说,“忙什么呢?”
“没什么。”我在安珀旁边坐下来,偷偷看笛瑞儿一眼,而她早已把头扭向了一边。
“你拿这么多吸管干嘛呀?”安珀说。
“以为你们几个可能需要额外的。”我说。
“我要。”PJ抓了一把,开始用它们把包装纸吹向我们。
“滚开,PJ!”安珀说,从头发上拿掉一张包装纸。
“那么,你们在谈什么呢?”我问。
安珀抬头看看笛瑞儿,我发现她们之间交换了一丝窃笑。“没什么。在抱怨课间的时间太短。你知道的,比如,在那么短的时间之内要从一幢楼跑到另一幢楼有多难。”安珀用筷子从浓汁炖火鸡肉里挑来捡去。“还说他们在建一座招生大楼,在树林的那一面。”
“停建了的建筑,你的意思是说。”笛瑞儿说。
“哦,吔。因为我们学校太穷,工程开始以后不能竣工了。”
“你不得不怀疑那些钱都哪去了。”我说,放松下来,低头看看牛奶纸杯的喷管口,甚至还吸了一口。
“你知道吗,”安珀开口说,“那天,我不得不从欧?布莱恩楼一直走到雷明顿楼,因为法可思先生的教室里没有暖气,我们必须得换教室。”
“你迟到了吧?”PJ在他的金枪鱼三明治里面塞了一把玉米粒。
“我怎么能不迟到?那有,差不多,五英里。”
“其实,这也不是你的错。”我说。“老师们应该理解那有多难,尤其在下雪的时候。我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会以为我们能在四分钟里走过去。”
“再说,要是这中间你要去卫生间怎么办?”安珀说,“怎么,难道让我在课堂上当众尿裤子吗?”
安珀和笛瑞儿相对而笑,我恨不得用塑料吸管把她们的眼睛抠出来。
“你知道他们应该准备什么吗?”安珀说,“移动厕所,你知道的,那种,他们在过狂欢节时用的。”安珀和笛瑞儿放声大笑。
“什么这么好乐?”PJ问。
“私人笑话。”笛瑞儿说。
“非常私人。”安珀说,用胳膊肘捅了捅我。
“你不认为现在也该到我们之间谈谈私事的时候了吗,安珀?”PJ问。
“永远别想。”安珀说。她转过身,用胳膊搂住我的肩膀,闪亮的海蓝色的唇重重地印在我的颊上,“亲爱的,”她说。
“嘿,在这儿亲一口怎么样?”PJ噘起嘴,下唇上还粘着一小块儿金枪鱼。
“这儿吧,”安珀说着,拍拍屁股。
“非常荣幸。”他说,咬了一大口三明治。
“我觉得倒胃口。”安珀扔掉了筷子。
“我也是。”我说。
安珀和我对视,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开始是紧张的格格傻笑,然后和她一起捧腹大笑。笛瑞儿转过身去,背着桌子,面向过道。
“笛瑞儿,”我说,“我们真得谈谈。”
“谈什——么。”她说。
“说真的。我知道你生我的气。但我们现在得先把这件事放一放,想个计划来帮助维洛妮卡。”
“赶快吧,笛瑞儿,”安珀说,把一张浅黄色的包装纸吹向她的耳朵。“放轻松,今晚和我们一起去喝两杯,我好想去杀掉那些精灵魔鬼。”
“笛瑞儿,”我说,“我告诉你了,昨晚什么也没发生。”
“我知道什么也没发生。”笛瑞儿说。“你不是他所喜欢的类型。”
“什么意思?”
“我们曾经在一起约会,不记得了?”
“哇,真是新闻。”PJ说。“你们曾经在一起约会?”他的手指来来回回地指着我和笛瑞儿。
“不对,傻瓜。”安珀说,冲他弹过去一块儿火鸡肉,“是查德和笛瑞儿。”
“哦。”
笛瑞儿重新转回身,对着桌子。“他已经拥有我的时候为什么还要追求你呢?”
“笛瑞儿,我们别说这事了。”我说。“你显然还是因此而不高兴。”我求助地看着安珀,但她却决定象瑞士奶油一样保持中立,忙着把她的筷子立在那堆粘乎乎的浓汁炖火鸡肉里。
“想一想吧,”笛瑞儿说,“他断断续续地和我处了三年,现在就突然彻底地改变了口味,去追求你?不可能。”
“我不知道。”我说,“也许他觉得你是个婊子。”
“喵——”PJ的声音。
这更象全面开战的一声怒吼。我憎恨这样和她讲话,我憎恨让一个男人夹在我们之间。不值得。
“我们干嘛不问问他?”笛瑞儿说。“嘿,查德!”她在座位上直起身子,招呼查德过来。
“真高兴看到你们又说话了。”他说,就站在我的身后。
“有什么人能告诉我现在这是怎么回事吗?”PJ按摩着他的太阳穴。
“查德,”笛瑞儿开始说,“斯泰西想知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婊子。你这么想吗?”
查德看着我,皱起了眉头。“你是那么和她说的吗?”
“不是。”
“我回房间了。”笛瑞儿从桌子边站了起来。
“不要,笛瑞儿,”我说,“别自己回去。而且,我们真的得谈谈。我们得决定明天怎么办,为维洛妮卡,也同样为你。”
笛瑞儿在那站了一会儿,可能是在整理自己的思路,她的骄傲正在与她的理智在斗争。我知道她想帮我们。我也知道她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生气,这样地受伤。
“维洛妮卡?”查德问。
“小组活动。”安珀解释说。
查德看上去还是很困惑,但是他没再问。“好啦,瑞儿。”他拍拍我的肩,表示对我的支持,可是我看到笛瑞儿的目光正聚焦在这个动作上。
“好啦什么?就我而言,查德,你可以和她好。但是我警告你,你得小心。她尿床。”
我的心落在了地上,摔成了千万颗碎粒。这一切是真的吗?
“笛瑞儿!”安珀大叫。
“怎么了?刚才你还觉得这好玩儿呢。”笛瑞儿又转向查德。“你问她好了。”
PJ长吁了口气,把一张包装纸吹了起来。
“太荒谬了。”查德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到此为止吧。听听你自己都说了什么。”
“不信你问她自己。我只想知道今天早上在你离开之前,或者之后,她是不是尿床了。”
静了几秒钟,象是考试一样,这个问题在我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你们在说什么呢?”查德终于说话了。他看看笛瑞儿,然后看着我。“她在说什么呢?”
但是我却不能看着他。我只有低头盯着自己的盘子,等着这尴尬的时刻过去,好象它会过去一样。
“你个蠢驴。”安珀对笛瑞儿说,站在我的立场上,“我简直不能相信,你居然说出这种事。”
我也不能相信。象是穿越了时空隧道,上小学挨欺负的时候又再次重演。我紧咬着牙关,甚至连下巴都因此感到了疼痛,一分钟也不能再在这儿坐下去了。我从桌子边站起身离开,庆幸的是没有人跟着我出来。
第二十四章
查德花了整整两个小时才在图书馆找到我。当他找到我的时候,我正躲在那种带书架的阅览桌后面,不断地吸进旧书的霉味,脑子似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