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涛[梁凤仪]》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心涛[梁凤仪]- 第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然而日后呢?
  不见得为了今日的家庭争吵会引起轩然大波,但我竟意识到,在生活原来并非没有暗涌。
  家姑对我的积怨,是存在的。
  并不因为我平日对她的驯孝而视我如骨肉。
  到底是外姓的女人。这外姓女人不只霸占了自己的儿孙,还以为她是家庭经济的支柱,地位不可动摇,这使她更觉不安不忿。刚才她的那番话,不知凝聚心头多久,伺机发泄,只要有机会,她大概都不打算把我轻轻放过。
  有很长很长时光的茫然。
  或者,丈夫归来会带给我一点启示与安慰,深深期盼。
  然而,是日必非吾日,发生的所有事都令我伤心而震惊。
  当我不停在期待丈夫回家来,让我把女儿的事相告,好得到他的支持时,事情刚相反。候至黄昏之后,轻轻叩门的人不是阅生,而是菲佣莉迪。
  她对我微笑,说:
  “太太,已为你预备好晚餐了。”
  “先生已经回家来了吗?”我问。
  “回来之后,跟奶奶以及两个孩子出去了。”
  我惊问:
  “他们去哪里?”
  “说是出去吃晚饭,不在家吃了。“
  我颓然坐在床上。天!家庭政治与公司政治一样难缠,这种纠集力量,孤立敌人的手腕,我在机构内见得多了,只是没有亲身经历过。
  如今实验战场移师到家里来。最为惊心动魄的是敌对者竟是自己最亲的人。我以前认为一个女人,面对着丈夫与儿女,最至大的幸福与安全,原来是错误的。亲人之间一样有人际关系上的冲突。阅生现在就需在母亲加上儿女,与其妻之间作出选择。
  他的取舍看来是明显的。
  我独自坐到饭桌上去,默默地一口饭一口饭地缓缓吃着,其实心痛如绞。之所以仍撑着要走出饭厅来,只为等会阅生回来问起,我要说吃过晚饭了,我总不愿意叫他看不起,说:
  “你们不管我不理我,我就饿死算了。”
  这样做太太太不像我了。我必须装作若无其事,赢回一点底分。
  可是,又一次的失算,又一次的失望,又一次的错误。
  阅生在晚饭回来后的态度完全在我预计之外。
  他走进睡房劈头第一句就说:
  “希凡,你这样子对妈、对小孩是不应该的。”
  我呆了一秒钟,随即咆哮:
  “怎么?我怎么对他们?他们怎么说我?你闷声不响回来,问都没问清楚事情,就来责备我,这算是什么意思?是联合成一阵线来指责我、对付我吗?你完全不知道你母亲是怎么一副嘴脸对我了,活脱脱像粤语残片内的家姑款头,教人受不了!你的女儿若是从小变成虚荣性格,你可别怪到我头上来!”
  我相信我有如一座突然苏醒的睡火山,熔岩是浓烈而且滚烫地流泻下来的。
  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有这么多话说,而且说得如此快而急,且气愤霸道。
  足足发泄性地骂了十五分钟,把从前有过的对家姑的种种不满,对孩子管教上的劳心劳力,为这个家庭所捱的苦等,都通统说上了。
  直至骂得有点累,人才静止下来。
  我骤然发觉,整间睡房死寂,从最热闹的吵骂一旦回复到这个光景,令人寒意甚重。
  我坐在床沿,昂起头来看了静立着的丈夫一眼,发觉他是如此的高高在上,我却是渺小的。
  为什么呢?
  想不明白这种怪感觉从何而来。
  过了僵持肃穆的很多分钟之后,阅生终于说了一句话:
  “我不知道原来你对我们如此的不满。”
  然后,他又不语。
  或者,就因为他的说话是画龙点睛,我的确很有一点点像泼妇骂街。
  我不是不羞愧的。
  到底是受过高深教育的人,且有相当高职,怎么可以一翻脸,就不像个人了。
  难堪、彷徨、尴尬等情绪一涌而至,浮袭心头,滚烫到脸上来,我下意识的行动就是立即站起来,冲出房门去。
  借助这个逃离现场的举止去逃避现实。
  然而,也许看在丈夫眼内,我的臭脾气是越发不可收拾,越臭气熏天。
  冲出客厅,看到家姑陪着两个孩子在看电视。
  女儿不转过头来看我,很专注于画面,反而是家姑抬眼望我,露了一脸得意之色。
  她在笑。
  笑我败在她的手上。
  我的脸涨得更红,火速夺门而出。
  大厦二楼是大平台,有花园、泳池及儿童游戏场地,我跑下去,逛了一圈,看见一撮一撮的人群,都是饭后耍乐的家庭模样,心就更凉了。
  此地不能留,触景会伤情。
  于是不自觉的就到街上截了一辆计程车,跳上去。司机问:
  “到哪儿?”
  真是个好问题。
  我喃喃地答:
  “跑马地吧!”
  把阮凯薇的地址说了出来,也只好这样。
  差一点点就走投无路,真恨自己的母亲为什么搬到加拿大去定居。




三'梁凤仪'


  如果有娘家在香港,就没有这种投诉无门的苦楚了。
  诚然,当我一家暖洋洋地过日子,工作又忙碌时,我总没有多想念母亲,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如今自己手上有儿有女,又该如何处理教养呢?
  刚给计程车司机结了帐,一脚踏出车厢外,就想缩回去。
  大厦门口处走出来的两个人,亲亲热热地挽着手,那女的不正正是阮凯薇吗?
  我微微吃惊。
  就因为没有想过阮凯薇会有亲密的男友,这个画面映入眼帘时,就带来了一份尴尬。
  然而,阮凯薇已经叫住了我。
  “希凡!”
  我只好迎上去,大方地打招呼。
  “你来找我吗?”
  阮凯薇无疑是惊疑的。
  我不是没有到过她家作客,但都是事前约好了的,从未试过如此唐突的造访。
  且这种行为跟我一向的保守作风绝不相称。我是那种到朋友家,再熟还是先约好,又晓得需带点礼物去的人。
  哪有像如今般冒失。
  于是我的表情怕也是怪怪的,说:
  “是的。”
  本来想加多一句解释,说是路过此地,顺便探访。可是回心一想,才刚刚走下了汽车,这个谎说了只会欲盖弥彰。
  况且,我也真不是块会说话转弯的材料。
  就由于这样吞吞吐吐,更见一点狼狈。
  阮凯薇是个眉精眼企的人,她怕是一看势色有异,就笑嘻嘻地回头跟那位男士说:
  “我先来跟你们介绍,我的好同事兼老朋友沈希凡。这位是李开伦。”
  我跟他握了手。
  “开伦,你先到车房去把汽车驶上来,好不好?”
  阮凯薇打开了手袋把车匙给他。
  那位李开伦微笑着接过,就回身到大厦去。
  这个名叫李开伦的男子,个子高,眉目清爽,还说得上是潇洒的。
  然,他用眼瞄我一下的那个表情,带一点怪邪之气,我不自觉地对他有了一点点的戒心。
  或者,这是由于阮凯薇忽然之间有个男友,令我过分骇异,以致把要求提高吧!
  阮凯薇拉着我,有一点点紧张说:
  “有什么事发生了?”
  我摇头。
  “不会没有,否则你不会来找我。”
  “是有点发闷,想找你闲谈。”
  “跟家里头的人发生意见了?”
  我无奈地点点头。
  “跟阅生吵了几句。”我终于招供了:“他站到他母亲与女儿一边去。”
  然后我把过程简略地说了一遍。
  阮凯薇拍拍我的背,说:
  “小事何必化大!我来当个和事佬。”
  才说完这话,就见李开伦把汽车驶到跟前来了。阮凯薇说:
  “先上车,我们一同去喝杯咖啡。”
  把我塞到汽车后厢去,阮凯薇自己也坐到我身旁,活脱脱拿李开伦当司机办,嘱咐他:
  “给我驶到赤柱大街去。”
  跟着阮凯薇拿起了汽车电话,便摇了个号码,听见她说:
  “阅生吗?我是阮凯薇!喂,我一早约好了你和希凡出来吃宵夜的,怎么只得希凡一个赴会,她说你要在家批阅文件,不肯出来。怎么搞的?今天是周末嘛。别管天要塌下来,先歇一歇呀!而且,希凡应该告诉你,我今晚约你们,是有个特别意义,我要介绍我的男友给你们认识呢!”
  阅生在电话里头说了什么话,就听不见。
  只知他跟阮凯薇说了几句后,阮凯薇就说:
  “到赤柱大街那一系列的露天酒吧去,就能见到我们了,等你呀!”
  然后挂断了线。
  阮凯薇望了我一眼,拍拍我的手,表示一切办妥了。
  很多时彼此之间的冰块,只要有一道温暖的阳光投射下来,就会融解了。
  问题只在于如何拨开云层,以便接收阳光。
  阮凯薇是很技巧地一伸手,就为我们拨开积云,让彼此都好过。
  果然,我们坐到赤柱大街那面海的一系列露天酒吧上不久,就见到阅生来了。
  他倒是很若无其事的样子。
  两对朋友聚在一起畅谈,一下子就把气氛搞起来。固然是由于阮凯薇有心栽花,她的交际手腕从来都相当一流的;更因为她如今的这个拍档李开伦相当醒目圆滑,两人一联手,就跟阅生谈得很投契似的,场面一下子弄得闹哄哄,不知多乐!
  阅生竟还兴致勃勃地问:
  “你们在哪儿认识的?”
  “就在我们坐的这个老地方。”李开伦答。
  “那值得干一杯庆祝了,希凡老是担心她这个好同事忙于公事,忘了自己的私生活。看来,如今可以安乐了。”
  阮凯薇跟我碰碰杯,以示感谢。
  李开伦呢,一直脸上带笑,畅所欲言。
  听他说,是做出入口贸易生意的,主要市场是中国大陆。
  这跟阅生就很有点不谋而合了,阅生这几年的生意,都离不开大陆台湾两地,在国内搞了一些合资企业,有了一个相当不错的开始。
  遇上了同道中人,谈得就颇投契。
  赤柱大街是不夜天,一连几间露天茶座及酒吧都挤满人,很有欧陆风味。
  面对着黑漆一片的大海,虽无泛舟星光,但闻海浪拍岸的声响,心上自有澄明的感觉。
  我刚才的怨怒之气似乎也被冲刷掉了一大半。
  阮凯薇趁两个男人在讲生意经讲得入神,就对我说:
  “我们到沙滩上走走好吗?“
  踏在软沙之上,仰望头上的缺月,忽然又生了感慨,禁不住长叹了一声。
  “小夫妻吵架算不了一回事!”阮凯薇说。
  “你又要说我身在福中不知福。”
  “月圆月缺,自古皆然,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有多少个初一十五?”
  “怎么到今日你还把世情看得那么淡?”
  “今日和昨日其实大同而小异罢了。”
  “你对李开伦如此的没有信心?”
  阮凯薇沉默,用鞋子踢着沙,才慢慢地说:
  “且看看吧!”
  “你们认识的日子尚浅?”
  “对。”阮凯薇笑,笑得很特别,然后才说:“不久之前,我们就是在刚才的露天茶座上很自然地认识的。”
  我惊叫:
  “嘘!信是有缘呢!难怪你把我们也约到这儿来。这地方是很够浪漫的。”
  “我也是这么想。”
  不明白为什么喜事当头,阮凯薇还有一重挥之不去的无奈似。也许期盼太久的情缘,骤然而至,不敢相信已是梦想成真,于是迷惘了。
  结果这一晚,四个人畅谈的颇愉快,可真无形中冲淡了我跟阅生的误会与不快。
  夫妻之间有什么隔夜仇恨呢?正所谓床头打架床尾和。只要有一个缓冲期,或有一道下台的阶梯,就会小事化无了。
  翌日是星期天,彼此的气都平了不少,阅生且把女儿叫到我跟前来,着她道歉:
  育德怯怯地低下头去,说:
  “对不起,妈妈,我以后要知道听你的话了。”
  再不是的女儿仍是自己骨肉,当然是要原谅她的。
  至于令她明白其中的道理,这怕就要费些时光与功夫了。
  现今还抓着小孩子,势必要育德清楚整件事是她的祖母错,是她的母亲对,在现阶段怕是不适宜吧!
  于是我紧紧地抱着女儿,拍拍她的背,说:
  “育德,我只想你记得,不是遍天下的美好事物你都可以拥有,人生总有缺陷,过分好胜,是危险的。知道吗?”
  一场家庭风波,就这样叫做平息了。
  星期日,我躲在家中休息,除了带孩子到外头去吃顿下午茶与晚饭,逛逛街之外,也没有别的事情好做。
  这天露茜与莉迪双双来到我跟前,请求我们全家留在家中吃晚饭,以备她们一显厨艺。难得菲佣如此忠心勤奋,当然不便拂逆她们之意。
  于是黄昏后就回家来,果然晚餐香喷喷,色香味全,连一向挑剔的家姑,都对莉迪赞了几句。
  我看,我请这个菲佣是对的。
  直至周一我回办公室,才发觉这个想法可能需要修正。
  这是韦约翰离职之日,要交代的公事其实老早就交代过了,但总得要去与他握别。
  那位新贵归慕农还未出现,听说仍在北京有要事,在一两天内才上任。
  归慕农究竟是龙是凤,不得而知,且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原则办事吧。
  当我从韦约翰的办公室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来时,看见在门口的接待处有一位陌生的男士坐着。
  也许是因其他公事要跟秘书接头也未可料,于是我管自走回房去。
  才进了房,秘书就神秘兮兮地跟进来,说:
  “汤太,有位先生来了,坚持不走,要见你。他并没有预约,也不是你相识的朋友。”
  我奇怪地问:
  “是坐在外面的那一位吗?”
  “对。”
  “有说为什么事而来吗?”
  “他说是私人事情。”
  我有什么私人事情会与一个全然陌生的人扯上关系?阅生和我都是正正经经的人,做的是正常正当生意与职业,平时连闲杂朋友都不多,会有什么事莫名其妙地与外人牵连起来?
  为了小心,我嘱秘书:
  “问清楚他是什么私事,再作处理。”
  秘书答:
  “我老早已经问过,他不肯说,又不肯走。”
  我觉得好笑,便说:
  “那么,就说我不接见了。”
  哪一间大机构不是严拿白撞呢!
  秘书走了出去,一会儿,又再走进来。
  “怎么样?那位先生还未打发掉?”
  秘书道:
  “他还是不肯走,嘱我告诉你,私事是与你的女佣人莉迪有关的。”
  我微微一愕,想了想,说:
  “好吧!请他进来。”
  来人是个中年男士,头已经半秃,个子并不高大,有一长普通而近乎流俗的面孔。
  他一屁股坐在我面前之后,还未待我开口,就大言不惭地说:
  “汤太,你在非法包庇我的菲佣,你知道吗?”
  “什么?”我差点是在惊叫:“你是指莉迪?”
  “对。她是我家的菲佣,还有合约在我手上。”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香港劳工处与菲律宾领事馆共同发出的合约给我看,雇主叫陈清华。
  “你是陈先生?”
  “对。”
  “陈先生,莉迪跟我家菲佣是好朋友,她们告诉我,旧雇主已同意她离职,我才用她的。”
  “你就是你的菲佣与莉迪一同说谎欺骗你。如果是我同意莉迪提前解约,应该向你出示一张由我签署的解约意愿书,你看到过这种意愿书吗?”
  我辞穷了。
  对方看我的神情,知道我疏忽了,于是说:
  “汤太是在大机构服务的高级行政人员,做这些违法的事,是不太适合吧!我跟你们的一位董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