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二柱等了半天,那人还不说话,大少忍耐不住,正要欺身上前,忽听女人缓慢而木然的说道:“生孩子!”
“什么?”大少差点儿没吐了血,这都哪跟哪儿,他生怕自己听错了,赶紧又问了一遍。女人又是一阵沉默,良久才缓缓说道:“生孩子,你我既然结为夫妻,我就要给你生个大胖小子,好给你们家接续香火!”
牛二柱一听这不扯呢么,你拿我当三岁小孩儿?别说我根本不承认这所谓的媳妇,碰都没碰一下,就算退一万步,我愿意了,也没听说过结婚当天就生孩子的。大少被这女人和方才的老妇人连惊带吓,一宿都没睡好,如今又连遭怪事,那还有什么耐心,一股邪火儿当时就上来了,这人一旦动了真怒,可就什么也不怕了,牛二柱不管不顾,几步走到女人面前,把被一掀,怒吼道:“别他妈装神弄鬼,还不给我滚出去,牛爷我可不吃这一套!”
油灯之下,女人全身一丝不挂,浑身也和脸面一样,绿惨惨如同枯枝败叶,这人手里不知何时拿了一把剪刀,正缓缓,另一只手伸了进去,在肚子里不住乱摸!
三、夜惊魂()
牛二柱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这还是人吗,人有这么干的吗,自从这女人进了屋,就处处透着怪异,如今又自己剖开了肚子,牛二柱哪里还能容她继续作怪?心说屋里平白多了一个女人,已经说不清了,她真要在死在自己家里,明天一被人发现,哪还有自己的活路?大少一步跨近女人面前,大手一伸,一把将她拉住,此时也顾不得压低嗓音了,怒喝一声道:“你给二爷我住手!”
牛二柱可是个正当年的大小伙子,又会两手儿,要说两臂一摇有多少斤的力量那是吹牛,可跟一般人比起来,也算得上膂力过人,别说一个女人,就是卖苦力的莽汉也不一定比得过他。可大少今天用手一扯,那女人居然纹丝不动,反而把二柱胳膊拽得生疼。二柱咦了一声,心有不甘,又用力拉了几拉,女人就像在炕上生了根一样,死活拉扯不动。几次用力,无功而返,牛二柱脸上就见了汗了,暗叫一声不对,这女人果真有古怪!
牛二柱心中有了几分戒备,不敢再动手,怕再出别的意外,别看二柱年纪不大,混江湖也有十来个年头儿,也在风浪里闯荡过,知道今天来者不善,只怕稍有疏忽就会引火烧身,只得后退一旁,静观其变,看她到底要出什么幺蛾子。
二柱虽然还摸不着头脑,但心里也有了些猜测,江湖绿林中单有利用女人讹人钱财的行当,也就是刚开始提到的“经瓶彩挂、蜂麻燕雀”中的燕行,所谓“经瓶彩挂、蜂麻燕雀”指的是江湖中骗人的八个行当,经是相面算卦的,吃的是开口饭,其中又细分为揪经、口经、瓜子经等诸多手段。瓶就是卖野药的,花几个铜子儿买一身行头,举个布幌子满大街转悠,他可不敢看别的病,单看一些稀奇古怪的疑难杂症,也不用开药方子,单有一份儿用江米红枣儿做的药丸儿,号称包治百病,其实就是蒙人。彩是变戏法的,挂是打把式卖艺的,这两行还算正经行当,可打把势卖艺的也买假药,用料和瓶行中差不多,只不过名称换了一下,叫大力丸,多少也有骗人的成分。以上几个行当虽然都是江湖口儿,糊弄人的居多,可都是小本买卖,全身上下置办下来也不过几十个铜子儿,骗人也骗不了几个钱。可蜂麻燕雀就不同了,人家是大买卖,出来行骗都带着租来的仆人家丁,光衣服就值几十块大洋,有本事的还能弄来汽车洋房,这路人心肠毒辣,手段最狠,单骗有钱有势的财主,不用多了,一单买卖下来,就能叫你倾家荡产!
蜂又称风,是一群人合伙行骗,如群蜂蛰人,又来去如风,这种人最讲究速度,一旦把你骗了,立即走人,你就是当时就明白了,只要钱到了人家手里,那也是肉包子打狗。麻又作马,与峰行相反,指的是指单枪匹马骗人,你一麻痹就上当,这路人最讲究嘴皮子功夫,而且善于制造假象,不夸张的说,他能把死人当黄金珠宝卖,还让你觉得便宜。燕又作颜指女色骗人,燕是从燕婉之求化来的,也有大小买卖之分,小买卖就是仙人跳,让女方勾引男人,男方捉奸,趁机讹诈,大买卖的形式可就多了,花样百出,不胜其烦,不管多么精明的人,只要你对女人动了心,绝对逃不出人家的掌控。雀又作缺,是指买官缺然后捞钱,这可是通了天的骗子才敢做的事,想当初北京有个大骗子叫柳燕子,居然一夜连弄了几十个官缺,就连慈禧也被他蒙在鼓里。有的骗子做事更绝,甚至连当官那人都是骗来的,这帮人单以钱财为重,不但害了当事人,还能祸害一方百姓,危害最大。
大少一开始就怀疑门口儿那老太太和屋里的女人是一回事儿,要合起伙儿来骗自己钱财,可转念一想不对呀,自己总共趁几个钱?值得起人家大费周折的动这个脑筋么?而且这女人用剪刀割自己的肚子可不是假的,那可是真动手啊,没听说过讹人还带自残的。莫非是自己的仇家上门栽赃,不能啊,除了山东帮,自己没惹什么人哪?要不就是这女人是个疯子,他家里人为了摆脱累赘,特意送到自己家里来?也不对呀,天底下哪有这么多倒霉的事儿让自己摊上?大少直琢磨的头晕脑胀,也理不出个头绪,急得满地乱转,床上那人也不理他,只是一个劲儿的鼓捣自己的肚子,也不知道在踅摸什么。
大少转了几圈儿,心里忽然一动,心说这可不行,这要让她自己折腾到天亮,那可就真是百口难辨了,为今之计,还是赶紧出去找人,最好能把巡逻的兵丁找来,到时候出了事儿,自己也好有个凭证。想到此处,大少也不管那人如何怪异,开门就往外走,连门也没锁,反正家里这堆破烂儿也没人要。
牛二柱连夜出门,单找有亮光的地方走,如今半夜三更,也只有打更的更夫或者巡逻的警察还在外面晃悠,那时候还没有手电,半夜里出门一律都打灯笼,一片黑暗之中最容易辨认。牛二柱自当混了帮派,夜路也走了几回,倒也没怎么慌乱,只是夜色太浓,一时辨不清东南西北,只好信步由缰,走到哪儿算哪儿,不为别的,就为碰上个熟人,甭管他是干什么的,死活也要拉回家里,只要有了人证,这事儿也就好办了。
说来也怪,往日就算天色再晚,也有那夜不归宿的醉汉、浪荡公子四处游荡,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大少稀里糊涂的转了几圈儿,愣是一个人也没看见。牛二柱当了半天夜游神,心里可就打起鼓来了,虽说这条胡同走了二十来年,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可今天这地方怎么瞅都有点儿不对劲儿,一来是太过安静,就算人都睡了,也应该有个猫狗什么的,二来这天也太黑了,连路边的房屋看着都费劲,牛二柱抬头看天,月亮倒是不小,可就是一点儿光亮都透不出来,就像被什么东西蒙上了似的,大少心里咯噔一下子,心里就开始后悔自己太莽撞了,今天晚上的事儿怎么琢磨都不正常,自己一个人出来干什么?这不是没事儿找病么?就算屋里的女人存心要害自己,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儿,只怕她也不敢轻易动手,再说最近新立大功,出了事儿马四爷也不得不出头说和,以他现在的势力,恐怕也没有摆不平的,事儿还没出,倒是怕个什么?
二柱半点儿也不想在这胡同儿里多呆,扭头就想往回走,可刚一转头,心里就叫了一声苦,但见身后也是黑蒙蒙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大少心里纳闷儿,自己出来的时候屋里油灯还亮着,怎么屁大的一点儿功夫,连点儿亮儿都没了?二柱进退不得,心里就有点儿发虚了,仗着胆子走了几步,一不留神一头撞上了一个东西,这东西冷冰冰,硬邦邦,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大少一点儿准备也没,差点儿惊叫出来,揉揉眼睛细一分辨,原来竟是个人!
大少多少放了点儿心,只要有人,那就好办了,大少吐了一口气,抱拳道:“呦兄弟,还没睡那,既然咱哥儿俩碰上了,就算是缘分,小弟有点儿事儿求你,你可别驳我的面子。”
那人背对着牛二柱,听了这话,居然一点儿反应没有,竟似无动于衷。牛二柱以为他没听见,有连喊了几声,那人不但没有半点儿动静儿,甚至连头也不回。大少可就来了气了,心说这黑灯瞎火,你装个什么劲儿,我这儿喊了半天,你就是个聋子,也该有点儿反应,没事儿玩儿哪门子深沉?大少心里有事儿,哪里还能忍耐得住,当时把手一伸,拍了那人一下,嘴里道:“嘿!和你说话呐!”
那人缓缓回过头来,面无表情的脸上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全身僵直,正是刚才躺在屋里那个女人,大少这一下可是吓得不轻,把嘴一张,当时就要惊叫出来,可没等二柱叫出声来,那人忽然把头一伸,惨绿惨绿的一张脸登时紧紧贴向大少,一直在肚子里乱摸的手猛地探了出来,扯出一个白花花的东西,血淋淋的递到牛二柱眼前,凄厉无比的叫道:“牛二柱,难道你不要你的儿子了么?”
四、疑影()
那女人把手里的东西往大少面前一送,二柱打眼一看,整个儿身子都麻了,怎么着,这人手里拿的还真是个孩子,别看天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可那孩子全身白惨惨的,发着暗绿色的光芒,一张脸和那女人一样有长有方,虽说白白净净,却毫无血色,和白纸一般,全身上下不但一丝不挂,而且还布满了黑漆漆的斑点,那斑点十分怪异,横七竖八,竟像是纵横错落的一个个文字。
牛二柱就算是铁打的金刚此时也忍耐不住,当时大叫一声,翻身而起,睁眼再看四周,哪里有什么女人、孩子?自己正躺在在床榻之间,桌上一盏油灯摇曳不止,眼看就要熄灭。大少长出一口气,心里总算踏实了一点儿,原来竟是南柯一梦,怪不得方才的情景如此荒诞。二柱稳了稳心神,见天色还早,刚要返身躺下,好歹再迷糊一会儿,刚一躺下,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儿,不对,自己临睡觉可是把灯吹灭了的,如今虽然灯光微弱,却实实在在的亮着,不用问,刚才自己熟睡之时,已经有什么东西进了屋儿。
旧社会穷人都点煤油灯,这种油灯不但光亮微弱,而且灯油还不便宜,所以一般的小门小户都是吃完饭就吹灯睡觉,实在有事儿才多点一会儿,就是为了省几个灯油钱。牛二柱一个单身的光棍儿,更是一擦黑就熄了灯火,他又没有梦游的毛病,如果不是半夜进来了别的物什,那灯怎么会自己又亮起来?大少一想到这儿,身上又起了一层细汗,顿时睡意全无。这东西半夜悄无声息地进了自己的屋儿,又一声不响,只怕没安什么好心,而且自己平时睡觉极为谨慎,熄灯之前,必然把门窗锁好,虽然自家的房门、窗户已经破烂不堪,可也能挡个猫狗啥的,就算那东西顺着门缝儿、窗洞偷爬进来,半夜三更,万籁俱静,自己也绝对不可能没有察觉,前后这一分析,牛二柱心里就有了点儿眉目,这东西恐怕有点儿古怪,而且十有**和自己刚才的噩梦有关。
大少也想明白了,心里也就开始哆嗦上了,这大半夜的屋里藏着一个说不清来历的东西,搁谁谁不胆颤?这也就是牛二柱吃过见过,一般人早就吓没了脉了。二柱虽然心里有点儿发憷,可脸上一点儿也没带出来,他也知道一旦遇上这种怪事儿,害怕是一点儿用也没有,更不能跑,一跑就漏了怯了,妖魔精怪大都是欺软怕硬,这些东西心里也没谱儿,不知道你有几斤几两,轻易不敢下手,你要是一害怕,它可就有了主心骨儿了,肯定往死了折腾你,以现在的形势看,一动不如一静,先假装没有察觉,暗中寻找它的藏身之处,瞅准机会来一个狠的,也别管他是什么山猫野兽儿,一下挤了兔崽子的黄子,天王老子也没咒儿念!
牛二柱主意打定,心里就有了点儿底气,不但没有慌乱,反而显得气定神闲,继续睡觉是不可能了,大少翻身下床,嘴里嘀嘀咕咕,说是临睡喝了太多茶水,如今尿急,又忘了拿夜壶,满屋子翻箱倒柜的乱找。二柱那话可是说给屋里那东西听的,他可没心思找便桶,只不过要借这个由头寻找蛛丝马迹。
大少翻腾了半天,就差把土坯墙都拆了,可还是一无所获。二柱心里也纳闷儿,自己家也就巴掌大这么点儿地儿,连耗子进来都看得见,那东西能藏到哪儿去?难道还能入了土不成?二柱憋得脸都紫了,半夜里找夜壶这个借口只能盯那么一会儿,你要找一夜的尿盆儿,傻子都知道这里头有诈,人家也就有了防备,要想再找就更难上艰难了。牛二柱万般无奈,装模作样又找了一会儿,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从墙角翻出夜壶,方便完毕,正要把它放回原处,一猫腰,突然举得哪里不对。二柱虽然是个混混,心眼儿可比一般人细致,方才一心翻箱倒柜,没注意脚下,如今稍一停歇,心神一散,就不光注意哪些桌椅橱柜了,这油灯虽然昏暗,灯火之下却有影子,方才一低身,眼睛盯着脚下,忽然就觉得眼前一花,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出现在自己眼前上,大少一惊,急忙后退几步,定睛再看,却又什么都没有,二柱心说作怪,莫非自己眼花?试着又把头一低,眼前又有个什么东西一晃,一抬头又没了。几次三番,皆是如此,大少心都跳不齐了,这他娘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怎么这么快,莫非它会隐身?
静夜无语,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牛二柱此时已经是心力交疲,又不敢轻举妄动,敌明我暗,要想有所举动,那纯粹就是找死。想来想去,还是先揭开那东西的庐山真面目再说,大少鬼点子倒也不少,装作困乏不已,低头脱鞋,故意手忙脚乱,半天没有抬头,两只眼睛不错神儿的盯着眼前,这一回那东西颤颤巍巍,来得慢,去得也慢,在牛二柱头顶不住抖动。二柱故意磨磨蹭蹭,倒是看得一清二楚,原来那玩意儿只是个影子,看轮廓像是只猫,仔细看又不太像,缩手缩脚看不太明白。二柱心里一动,莫不是这东西在自己头顶?想到此处,急忙一抬头,眼前空空如也,低头再看,脚下的影子也已经没了。
大少暗叫一声怪哉,这他妈的是个什么东西,莫不是什么孤魂野鬼?可那影子看着不像人啊,要说是畜灵,可畜灵大多智商低下,那会这闹这种玄虚?二柱想得脑仁儿发疼,仍是不得要领,此时天色更黑,窗外如同泼墨一般,大少几乎闹了半宿,心中又分外烦闷,困劲儿一来,就有点儿坚持不住了。二柱勉强支撑了一会儿,无奈还是睡虫势大,只得和衣躺下,他可不敢熄灯,更不敢真睡,只是两眼望着房梁,想自己的心事。
眼见得长夜漫漫,牛二柱两只眼睛不住往一块儿凑活,虽然心里想着不能睡,可毕竟敌不过睡魔,就在半睡半醒之间,大少睡眼如丝,眼看就要合拢,忽然朦朦胧胧间看见一个黄色身影,大少一激灵,急忙将双眼瞪圆,谁知那东西动作极快,又是一闪即逝,牛二柱一骨碌坐起,望着房梁发了一会儿呆,忽然眼前一亮,心里叫道:“我明白了!”
五、梁间怪()
话说牛二柱半夜被噩梦惊醒,发觉本来熄灭的油灯竟然不知何时悄然亮起,知道屋里进了东西,却翻天倒地也找不见踪影,只是无意之间发现了一个时隐时现的黑影。大少原本如坠云雾,谁知不经意看见自家房顶,灵机乍现,心里就有了谱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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