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二柱和三耗子佩服马五够义气,一路上殷勤照顾,马五话也不多,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应付着。山东帮堂口本就在天津城里,路并不远,三人走了一阵,转眼到了地方。李福家倒也气派,只是没有院子,孤零零十间大瓦房,分作前后两排,前排正房并排站着四个彪形大汉,全都是舔胸叠肚的壮汉,双方都是熟人,也不用客套,为首一条大汉伸手一栏,左手握拳,右手出掌,这是江湖道儿上的暗语,大汉打得是问路势,意思是询问三人的来意。三人中马五身份最高,自然唯他马首是瞻,马五不慌不忙,伸出右手,拳头半开半阖,这也是江湖上的规矩,你要伸左手,那不管打什么手势,肯定是来寻仇的,住家就得做好准备。伸右手就缓和了些,可也分什么手势,要是手掌,那就是全无恶意,只是来拜山门,伸出拳头,可就是来找茬儿的意思,拳头半开半阖就有点儿讲究了,意思是人家也是上门找事儿来的,可不一定打得起来,全看回头谈的怎么样。
大汉自然懂规矩,看了一眼,立刻进屋送信儿。不多时,屋里响了几通鼓,出来三个人,两个壮汉左右排开,中间一个汉子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一块白布,三人走到马五面前,把布一掀,露出里面三个物件儿,一块半生不熟的方肉,三大碗白酒和一枚雪亮锋利的匕首!
十七、鸿门宴()
大汉将托盘递到马武面前,马五淡然一笑,这也是江湖中上的规矩,为的是探明对方的来意,捎带着试试来人的胆色。马五是天津卫正了名的人物,自然懂得这些,别看他外表清秀斯文,行事做派却极为豪爽,当下也不多说,举起酒碗,连饮三大碗,可并没有喝干,每碗都剩了一点儿,这叫留有余地,见面之前彼此留点面子,不能把事儿做绝。喝完酒,马五抄起匕首,在方肉中间稍偏一点儿的位置割了巴掌大一片,眉头不皱吞了下去,这也有讲究,相当于自表身份,一般帮众只能比划比划,不敢真吃,要是帮里的重要人物,那就要在方肉的四角割下四小块儿肉来,表明自己是帮里的台柱子,也就是所谓的四梁八柱。马五是马四爷的弟弟,又是有名的混混,自然要在方肉中间稍偏的地方取肉,表明自己的身份非同一般,不是一帮之主也差不多。马五吞下肉片,将匕首一转,刀尖对着自己,二话不说便在左臂上刺了一刀,伤口极深,血流如注,这也是告诉对方,自己是马四爷的左膀右臂,在帮里地位极高,差不离的混混也就是在手指上割一条口子,意思意思而已。三位大汉也是老江湖,见此情景也不多说,转身捧着托盘进屋,给李福送信。这边儿刚一走,就上来一个半大孩子,手里拿着上好刀伤药,伸手就要卷起马五的袖口,给他上药。
别看马五刚才不含糊,喝酒吃肉外带自残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此时脸却一红,抬右手推开来人,自己拿过药粉,在伤口上随意洒了一些了事。牛二柱和三耗子在佩服马五“豪横”之余,心里也不免有些纳闷儿,人家也是好意,上点儿药又怕什么的?两人正在胡猜,忽听屋内鼓响如雷,房门大开,八名大汉鱼贯而出,左右排开,手里明晃晃的鬼头刀高举过头,刀尖互对,摆了一个刀山的架势,屋里一声大喊:“帮主有请!”
牛二柱三人不由得怒形于色,要按马五的身份地位,李福就得大吹大擂,亲自出来迎接,如今弄这么个阵势,不但有瞧不起的意思,而且还暗含着给三人一个下马威!马五冷哼一声,抬腿就走,脸上是毫无惧色,牛二柱怒火攻心,也顾不得害怕,只有三耗子畏首畏尾,哆里哆嗦紧跟其后。
屋内陈设简单,但极其宽敞,各色人等足站了三十多号,中间坐着俩人,一个粗壮彪悍,光溜溜一颗大脑袋,目露凶光,正是山东帮的总瓢把子李福。下垂首是个老头儿,这老头可是真老,脸上皱纹堆垒,一头白发早就掉光了,也是个秃瓢儿,这人不但老,而且极瘦,浑身上下没有二两肉,精神萎靡,看意思过不了个把钟头就得吹灯拔蜡!别人还好说,牛二柱仔细看了看老头,心里就一哆嗦,别看老头儿半死不活,可脸上惨绿惨绿的,半睁半闭的眼睛里透出一股邪光,看着就他娘的渗人。
马五可没牛二柱那股闲心,他面带怒色,冲李福一抱拳:“李老当家的,按理说山东是出圣人的地方,贵帮应该更懂礼数才对,可今天却有点让马五看不透了,迎来送往本是小事儿,我也不想多说,可你李帮主连夺我家好几个码头,伤了上百号弟兄,连声招呼也不打,可就有点说不过去了,您可得掂量好喽,上次武斗可没分出输赢,贵帮这么做可违背了道儿上的规矩!”
李福闻言怪眼一翻,上下打量着马五,良久忽然一声冷笑:“马五爷倒是伶牙俐齿,俺山东帮行事可不用你青帮指手画脚,天津城的码头倒是你们马家的?凭什么我们不能夺他一两个,在道儿上混凭的是真本事,有本事站得住码头,就得有本事守得住,你们自己不争气,管我们山东帮什么事儿?江湖上的繁文缛节俺老李不懂,我就知道弱肉强食才是混江湖最大的规矩,不服就把那几个码头夺回去,俺老李嘴里绝对没有一个不字儿!”
一席话气的三人直哆嗦,这就叫耍混呐,江湖上弱肉强食不错,可那时候也不能做的太漏骨,处处都得讲义理二字,你山东帮不过是一时得势,居然敢如此大放厥词?马五一时气急,没有言语,牛二柱知道这里还没轮到自己说话,也是怒视不语,可坏事儿就坏在三耗子身上,这小子纯属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刚才被吓得三孙子似的,到屋里却有了底气,也不知是不是又中了邪,这家伙见李福半点儿礼数都不讲,心里突然一股邪火儿涌上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个蹦高儿跳了出来,指着李福鼻子就骂:“李秃子,你是个什嘛玩意,老子们混帮会的时候,你还在大街上要饭呢,今天倒教训起老子来了,实话告诉你,你要老实点儿,哥儿几个还能饶你几天小命,你要敢耍混,我们马四爷早联合了全天津卫的把头大哥,几万人一走一过,就能拆了你的兔子窝!”
牛二柱差点儿气背过气去,他连掐死三耗子的心都有,你小子逞什么能?今天可是来山东帮打探消息的,你倒好,话没说几句,先把自己的底儿泄露给人家了,你到底是哪头儿的?大少气急败坏,上去给他一个脖溜儿,嘴里骂道:“眯会儿,谁让你胡说八道了?”三耗子被牛二柱一巴掌打得多少有点儿清醒,知道这话说的实在没意思,赶紧一缩脖子,不吱声了。
再说李福,这孙子被三耗子一骂,当场就翻了,把仨人千刀万剐的心都有,可他一听后半句,当时整个人就凉了。要说李秃子横是横,可也分跟谁,山东帮虽有邪法撑腰,可充气量也就二百来号人,单挑某个堂口还凑活,要和全天津的帮派作对,那就是找死!他也知道三耗子的话有水分,几万人那纯属吓唬人,可一万来人还真就能凑出来,自己一旦惹了众怒,别说手里那几具活尸,就是再多几个也架不住这些亡命徒!想到此处,这家伙脸色一变,立即换了一副笑脸,这家伙混到今天,也不是单靠耍坏,他那一肚子弯弯绕,比谁都多,心里稍微一活动,忽然哈哈大笑:“早就听说马五爷胆识过人,青帮里的弟兄个个儿义薄云天,俺老李今天就想试试各位的胆色,谁知道刚才那位兄弟还当真了,罪过,罪过,俺老李不对了,这就给几位置酒压惊!”
李福说到做到,立即吩咐帮众置办桌椅酒席,仨人哪有心思喝酒,也知道李福这脸变得太快,肯定不怀好意,可也不能走,这一走啥也没探听着,可就白来了,回去没法交代,再加上李福殷勤相劝,双方正剑拔弩张,真要驳了他的面子,可就一点儿余地都没有了。三人一交换眼色,全都加了十二万分小心,暗中观察李福打得什么鬼主意。
不多时,酒菜摆下,李福跟换了个人似的,殷勤劝酒,不断给三人夹菜,比三孙子还要谨慎。这仨人哪敢吃菜,一个劲儿推辞,生怕李福在酒菜里做了手脚。李福也猜出三人有所顾忌,为表诚意,酒连喝几杯,菜也吃了几口。三人见他没事,不免放松了警惕,江湖人酒中的买卖,多是蒙汗药,这蒙汗药虽然无色无味,但细心人还是看得出来的,比如酒里加了药,这酒就比一般的酒浑浊,而且即使你不碰酒杯,这酒也自己在杯子里打转儿,老江湖一眼就能看出来。三人看这酒没有异常,就怕饭菜不对,可人家李福每盘菜都吃了几口,这就不能再推辞了,两家虽然闹得凶,还没到彻底撕破脸的时候,不能不给人家点儿面子。首先是三耗子绷不住了,流着哈喇子吃了几口,也没见有事儿,牛二柱和马五万般无奈,跟着吃了几口,原打算在酒席之间探探李福的口风,可这小子似乎另有打算,只知道劝酒夹菜,帮的事儿一概不提。
话说三人之中,牛二柱吃的最少,他总觉得李福没安什么好心,菜都暗中吐了出去,酒也没喝,嘴里客套着,两只眼睛可没离李福那张脸。这一看可就真看出事儿来了,他发现李秃子皮笑肉不笑,殷勤中几分奸诈,心里可就化了魂儿了。正要提醒三耗子和马五,此地凶险,不可久留,事到如今,也没必要探什么虚实,还是借故早走为妙。想到此处,正要借故走人,忽见旁边三耗子嘴一歪,含含糊糊说了句:“二哥,我先睡会儿!”话音未落,身子一软,居然昏睡过去,牛二柱大吃一惊,回头一看,马五不知何时早已醉倒。牛二柱勃然大怒,霍然起身,正要指着李福鼻子大骂,忽然头晕眼花,眼前一黑,竟然不省人事!
十八、怪店()
牛二柱在不停的跑,因为他觉得某种危险正从身后不断接近,只有奔跑能使他稍微感觉安心,但他还是不能摆脱那种感觉,直到他看见前面隐约有一个人影。
那人曲线玲珑,显然是个女人,在危机四伏的暗夜里,女人的出现居然带来了无限暧昧的气氛。牛二柱不由自主停了下来,他甚至淡漠了身后的危险,大少不断的咽着唾沫,他感到一种强烈的**在折磨着他,又是他不断向前面的身影靠近。
女人终于回头了,但她带给牛二柱的不再是诱惑,而是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女人的面孔清秀甜美,但却使大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因为那张脸,是马五的。
马五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呛死,惊惶之中,他急忙伸出双手推了一把,而后大少竟然感觉自己真的抓住了什么,那东西绵软嫩滑,说不出的舒服,简直让他爱不释手,紧接着他就狠狠挨了一个嘴巴!
牛二柱猛一睁眼,只见眼前一片昏暗,一盏油灯发出暗淡的光线,根本无法照亮所处的房间。大少叹了口气,居然又是南柯一梦,他摸了一把脸,忽然又发起了傻,这脸可是真疼,刚才根本不是做梦!牛二柱猛一哆嗦,一骨碌爬起身来,他发觉自己躺在一个陈旧简陋的房间里,屋里只有一间大炕,炕上横七竖八躺着七八个人,早已沉沉睡去。眼前一个人捂住胸前,正怒视着自己,不是马五又是谁?
牛二柱脸色有些发白,他可不敢细想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事想多了总觉得恶心,又隐约有点不对头。马五见牛二柱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脸上竟然一红,嘴里哼了一声,转头不再理他。
牛二柱莫名其妙,不过他总感觉这屋里的气氛有点儿诡异,为了打破僵局,大少咳嗽一声,嬉皮笑脸的道:“咱们这是在哪儿?”话一出口,身上就是一激灵,这回总算明白过来了,自己和马五还有三耗子到山东帮拜码头,被李福那个兔崽子算计了,中间不知道被人家动了什么手脚,现在竟然又出现在这里,莫非自己已经被山东帮杀了?这里就是传说中的阴曹地府?
马五见牛二柱问他,虽然依旧有气,可此时此刻又不好不回答,只得不冷不热的道:“我上哪儿知道去?”牛二柱也知道自讨没趣,也不去计较,转念一想不对呀,来的时候可是仨人,马五醒了,可三耗子又到哪儿去了?
两人顾不上拌嘴,在炕上挨个儿乱找,终于在角落里发现了三耗子,这小子睡得倒是安稳,咬牙放屁嘎巴嘴,嘴里还流着哈喇子,有出息的事儿一样也没落下。俩人叫了半天,这小子就是不醒,最后还是牛二柱来了气,在他屁股上狠狠来了一脚,三耗子才杀猪般一声鬼叫,终于挣了眼。
三耗子一醒,仨人就犯开了合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那桌饭菜牛二柱和马五可都是检查过的,并没有什么毛病,再说人家李福也跟着吃了不少,人家怎么就没事儿?就算山东帮下药下的巧妙,可现在又是闹得哪一出?李福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落在他手里还能如此平安无事?要不就是山东帮趁他们昏迷不醒,把他们扔到这儿来的?不能够啊,这么做能有什么好处?莫非这里就是阴间,他们仨人早就死了?牛二柱瞄了马五一眼,见他看自己的眼神依然含着怨恨,脸上不由又是一疼,不可能,没听说鬼魂挨大嘴巴子还知道疼的。
仨人冥思苦想了半天,依然理不出一丝头绪,只好不再去想。眼下情况不明,帮里又等着回信儿,此地不可久留。三人商量一阵,纷纷下炕,准备出去看看再说。脚刚一沾地,牛二柱忽然一拍脑袋,大叫一声:“我明白了!”
这一嗓子吓得另外两人一哆嗦,马五脸色铁青,没好气的道:“你又穷咋呼嘛玩意儿,你明白啥了,明白自己是个三青子?”牛二柱无端挨了一顿抢白,兀自摸不着头脑,这马五今天可有点儿反常,自从一醒,处处针对自己,也不知道犯了那股邪劲。三耗子莫名其妙看看两人,见马五脸色微红,牛二柱脸上紫巍巍亮闪闪一个巴掌印子,忽然像明白了什么是的,嘴里嘻嘻一笑,那笑都不是好笑。牛二柱心里暗骂,这都怎么了这是,大敌当前,也顾不得计较细节,牛二柱咳嗽一声,低声道:“我明白李福是怎么下的药了,酒菜里都没毒,蒙汗药都抹在咱们筷子上了!”
“药在筷子上?”马五和三耗子不约而同一声惊呼。“没错,”牛二柱道,“李福知道咱们都是老江湖,在酒菜里下毒肯定看得出来,所以才事先在咱们筷子上抹了药,你们没看见那孙子刚开始又喝酒又吃菜,嘛事儿都没有,咱们一动筷子他就不吃了么,他是怕咱们的筷子沾了菜汤,把毒带到饭菜里,自己也被麻倒哇!”
马五和三耗子细一琢磨还真是那么回事儿,没想到千小心万仔细,到底没防备人家这一手儿,被人家拿了一个结实,仨人叹息之余,也不免佩服李福心思细腻,心黑手狠,是个混江湖,闯码头的好手儿。马五此时脸色缓和了许多,眼珠转了几转,忽然又问:“这事儿倒是结了,可咱们现在又是怎么回事儿,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牛二柱摇摇头,他只是临时想到了这儿,往下可就不知道了。仨人发了一会儿呆,仍是不得其解,只好先放在一边儿,先离开此地再说。
三人出了屋门,迎面是一个大院儿,院里极其宽阔,一拉溜全是破旧的平房,样式和牛二柱他们刚出来那间房一模一样,看意思像是个旅店,此时天色已晚,天黑的像锅底,伸手不见五指,整个院儿除了他们那间屋,就只有前院儿账房隐隐有一丝灯光,看上去更是漆黑渗人。三人一商量,有灯光就表示还有人醒着,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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