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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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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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行好,行行好,饶了我吧……” 
  旁边站着米哈伊尔舅舅的两个孩子,是我的表哥和表姐,他们也呆若木鸡,吓傻了。 
  姥爷说话了。 
  “好,饶了你,不过,要先揍你一顿!” 
  “快点快点,脱掉裤子!” 
  说着抽出一根树条子来。 
  屋子里静得可怕,尽管有姥爷的说话声,有萨沙的屁股在凳子上挪动的声音,有姥姥的脚在地板上的磨擦声,可是,62什么声音也打奇不了这昏暗的厨房里让人永远也忘不掉的寂静。 
  萨沙站了起来,慢慢地脱了裤子,两个手提着,摇摇晃晃地趴到了长凳上。 
  看着他一系列的动作,我的腿禁不住也颤抖了起来。 
  萨沙的嚎叫声陡起。 
  “装蒜,让你叫唤,再尝尝这一下!” 
  每一下都是一条红红的肿线,表哥杀猪似的叫声震耳欲聋。 
  姥爷毫不为所动: 
  “哎,知道了吧,这一下是为了顶针儿!” 
  我的心随着姥爷的手一上一下。 
  表哥开始咬我了: 
  “哎呀,我再也不敢了,我告发了染桌布的事啊!” 
  姥爷不急不慌地说: 
  “告密,哈,这下就是为了你的告密!” 
  姥姥一下子扑过来,抱住了我: 
  “不行,魔鬼,我不让你打阿列克塞!” 
  她用脚踢着门,喊我的母亲: 
  “瓦尔瓦拉!” 
  姥爷一个箭步冲上来,推倒了姥姥,把我抢了过去。 
  我拼命地挣扎着,扯着他的红胡子,咬着他的胳膊。 
  他嗷地一声狂叫,猛地把我往凳子上一摔,摔奇了我的脸。 
  “把他给我绑起来,打死他!” 
  母亲脸色刷白,睛睛瞪得出了血: 
  “爸爸,别打啊!交给我吧!” 
  姥爷的痛打使我昏了过去。 
  桓来以后又大病一声,趴在床上,呆了好几天。 
  我呆的小屋子里只在墙角上有个小窗户,屋子里有几个入圣像用的玻璃匣子,前头点着一个长明灯。 
  这次生病,深深地铭记于我记忆深处。 
  因为这病倒的几天之中,我突然长大了。我有一种非常特别的感觉,那就是敏感的自尊。 
  姥姥和母亲吵了架:全身漆黑,身躯庞大的姥姥把母亲推到了房子的角落里,气愤地说: 
  “你,你为什么不把他抢过来?” 
  “我,我吓傻了!” 
  “不害臊!瓦尔瓦拉,你白长这么个子了。我这老太婆都不怕,你倒给吓傻了!” 
  “妈妈,别说了!” 
  “不,我要说,他可是个可怜的孤儿哓!” 
  母亲高声喊道: 
  “可我自己就是孤儿啊!” 
  她们坐在墙角,哭了许久,母亲说: 
  “如果没有阿列克塞,我早就离开这可恶的地狱了! 
  “妈妈,我早就忍受不了……” 
  姥姥轻声地劝着: 
  “唉,我的心肝儿,我的宝贝!” 
  我突然发现,母亲并不是强有力的,她和别人一样,也怕姥爷。 
  是我妨碍了她,使她离不开这该死的家庭。 
  可是不久以后,就不见母亲了,不知道她上哪儿去了。 
  这一天,姥爷突然来了。 
  他坐在床上,摸了摸我的头,他的手冰凉。 
  “少爷,怎么样?说话啊,怎不吭声儿?” 
  我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想一脚把他踢出去。 
  “啊,你看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我瞧了他一眼。 
  他摇头晃脑地坐在那儿,头发胡子比平常更红了,双眼放光,手里捧着一堆东西: 
  一块糖饼、两个糖角儿、一个苹果还有一包葡萄干儿。 
  他吻了吻我的额,又摸了摸我的头。 
  他的手不仅冰凉而且焦黄,比鸟嘴还黄,那是染布染的。 
  “噢,朋友,我当时有点过份了!” 
  “你这家伙又抓又咬,所以就多挨了几下,你应该,自己的亲人打你,是为了你好,只要你接受教训!” 
  “外人打了你,可以说是屈辱,自己人打了则没什么关系!” 
  “噢,阿辽沙,我也挨过打,打得那个惨啊!别人欺负我,连上帝都掉了泪!” 
  “可现在怎么样,我一个孤儿,一个乞丐母亲的儿子,当上了行会的头儿,手下有好多人!” 
  他开始讲他小时候的事,干瘦的身体轻轻地晃着,说得非常流利。 
  他的绿眼睛放射着兴奋的光芒,红头发抖动着,嗓音粗重起来: 
  “啊,我说,你可是坐轮船来的,坐蒸汽来的。” 
  “我年青的时候得用肩膀拉着纤,拽着船往上走。船在水里,我在岸上,脚下是扎人的石块儿!” 
  “没日没夜地往前拉啊拉,腰弯成了是,骨头嘎嘎地响,头发都晒着了火,汗水和泪水一起往下流!” 
  “亲爱的阿辽少,那可是有苦没处说啊!” 
  “我常常脸向下栽倒在地上,心想死了就好了,万事皆休!” 
  “可我没有去死,我坚持住了,我沿着我们的母亲河伏尔加河走了三趟,有上万俄里路!” 
  “第四个年头儿上,我终于当上了纤夫头儿!” 
  我突然觉着这个干瘦干瘦的老头儿变得非常高大了,像童话里的巨人,他一个人拖着大货船逆流而上! 
  他一边说一边比划,有的时候还跳上床去表演一下怎么拉纤、怎么排掉船里的水。 
  他一边讲一边唱,一纵身又回到了床上: 
  “啊,阿辽少,亲爱的,我们也有快乐的时候!” 
  “那就是中间休息吃饭的时候。夏天的黄昏,在山脚下,点起箐火,煮上粥,苦命的纤夫们一起唱歌!啊,那歌声,太棒了,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伏尔加河的水好像都流得越来越快了!” 
  “多么美妙啊,所有忧愁都随歌声而去!” 
  “有时熬粥的人只顾唱歌而让粥溢了出来,那他的脑袋上就要挨勺子把儿了!” 
  在他讲的过和中,有好几个人来叫他,可我拉住他,不让他走。 
  他笑一笑,向叫他的人一挥手: 
  “等会儿……” 
  就这样一直讲到天黑,与我亲热地告了别。 
  姥爷并不是个凶恶的坏蛋,并不可怕。不过,他残酷地毒打我的事儿,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的。 
  大家纷纷效念姥爷的作法,都来陪我说话,想方设法让我高兴起来。 
  当然,来的最多的还是姥姥,晚上她还跟我一起睡觉。 
  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小伙子茨冈。 
  他肩宽背阔,一头卷发,在一天傍晚来到了我的床前。 
  他穿着金黄色的衬衫,新皮鞋,像过节似的。尤其是他小黑胡下雪白的牙齿,在黑暗中特别引人注目。 
  “啊,你来看看我的胳膊!”他一边说一边卷起了袖子,“你看肿得多么厉害,现在还好多了呢!你姥爷当时简直是发了疯,我用这条胳膊去挡,想把那树条子档断,这样趁你姥爷去拿另一条柳枝子时,就可以把你抱走了。 
  “可是树条子太软了,我也狠狠地挨了几下子!” 
  “小家伙,算你有福!” 
  他笑了起来,笑得非常温和: 
  “唉,你太可怜了,你姥爷那家伙没命地抽!” 
  他使劲吹了一下鼻子,像马似的。 
  我觉得他很单纯,很可爱。 
  我把这种感觉告诉了他,他说: 
  “啊,我也爱你啊,正因为这个原因我才去救你的!” 
  “为了别人,我不会这么干的。” 
  尔后,他东张西望了一阵子,悄悄对我说: 
  “我告诉你,下次再挨打的时候,千万别抱紧身子,要松开、舒展开,要深呼吸,喊起来要像杀猪,懂吗?” 
  “难道还要打我吗?” 
  “你以为这就完了?当然还会打你。”他说得十分平静。 
  “为什么?” 
  “为什么?反正他会不断地找碴儿打你!” 
  顿了顿,他又说: 
  “你就记着,郐展开躺着!” 
  “如果他把树枝子打下来以后,还就势往回抽,那就是要抽掉你的皮,你一定要随着他转动身子,记住了没有?” 
  他挤了挤眼: 
  “没问题,我是老手了,小朋友,我浑身的皮都打硬了!” 
  我看着他好像在说着别人的痛苦似的快乐,不禁想起了姥姥讲的伊凡王子和伊凡傻子的故事。 

 



 




 第3节



  我身体好了以后,慢慢地看出来,茨冈在我们这个大家庭中的地位颇为特殊。 
  姥爷骂他不如骂两个舅舅多,在私下里,姥爷还常常夸他: 
  “伊凡是个好手,这小子有出息!” 
  两个舅舅对他算和善,从来不像对格里高里那样,搞什么恶作剧。 
  对格里高里的恶作剧几乎每天都要搞一次。有时是用火把他的剪子烧烫,有时则是在他的椅子上安一个头儿朝上的钉子,或者把两种颜色不同的布料放在这个几乎成了瞎子的老工匠的手边,等他缝成了不同颜色的布匹,就会遭到姥爷的痛骂: 
  有一回,他在厨房的吊床上睡午觉,不知道是哪个坏蛋,在他脸上涂满了红颜料。 
  这种颜很难洗下去,好长一段时间,格里高里就有了这么一张好笑又可怕的脸。 
  这帮人折磨他的花样层出不穷,格里高里似乎一点也不当回事儿,什么话也不说。 
  他在拿剪子、顶针儿、钳子、熨斗之类的东西之前,总要先在手上吐上唾沫,试探着拿。 
  这已形成了习惯。在拿刀叉吃饭以前,他也会把指头弄湿,孩子们看见了大笑不止。 
  挨了烫,他的脸立刻就会扭曲出很多皱纹来,眉毛高高抬起,直至消失于光秃秃的头顶之上。 
  我不记得姥爷对他儿子们的恶作剧的态度了,每次,姥姥都会挥起拳头喊他们: 
  “臭不要脸的魔鬼!” 
  不过,舅舅们在私下里还是常常咒骂茨冈,说他这儿不好、那儿不好,是个小偷,是个懒汉。 
  我问姥姥,这是怎么回事儿。 
  她耐心地给我解释: 
  “这你就不知道了,他们将来要分家自己开染坊,都想要凡纽希加,所以嘛,他们俩僦都在对方面前吗他! 
  “说他不会干活!是个笨蛋。” 
  “他们怕跟你姥爷一起开另一家染坊,那对你的舅舅们十分不利。” 
  “他们的那点阴谋诡计早就让你姥爷看出来了。他故意给他们俩说,‘啊,我要给伊凡买一个免役征,我太需要他了,他不用去当兵了!’” 
  “这下可把你的舅舅们气得不轻!” 
  姥姥说到这儿,无声地笑了。 
  我现在又和姥姥坐在一起了,像坐轮船来的时候一样,她每天临睡以前都来给我讲故事,讲她自己像故事一样的生活。 
  很有意思,提到分家之类的事时,姥姥完全是以一个外人的口气说的,仿佛她离这一切十分遥远。 
  她讲到茨冈,我才知道他是个被遗弃的孩子。 
  有一年的春天,在一个阴雨绵绵的夜里,从门口捡到的。 
  “唉,他都冻僵了,用一块破围裙裹着!” 
  “是谁扔的?为什么要扔了他?” 
  “他妈妈没有奶水,听说哪一家刚生了孩子就夭亡了,她就把自己的孩子放到这儿来了。” 
  一阵沉默。 
  “唉,亲爱的阿辽沙,都是因为穷啊!” 
  “当然,社会上还有一种规矩,没出嫁的姑娘是不准养孩子的!” 
  你姥爷想把凡纽希加送到警察局去我拦住了他,自己养吧,这是上帝的意思。 
  “我生了18个孩子,都活着的话能站满一条街!” 
  “我14岁结婚,15岁开始生孩子,可上帝看中了我的孩子,都拿去当天使了! 
  我又心疼又高兴!” 
  她眼里泪光一闪,却低声笑了起来。 
  她坐在床沿上,黑发披身,身高体大,毛发蓬松,特别像前一阵子一个大胡子牵到院子里的大熊。 
  “好孩子都让上帝给拿走了,剩下的都是坏的!” 
  “我喜欢小东西,伊凡卡就这样留下了,洗礼以后,他越长越水灵!” 
  “开始,我叫他’甲壳虫‘,因为他满屋子爬的那个样子太像个甲壳虫了!” 
  “你可以放心地去爱他,他是个纯洁的人! 
  伊凡常常有惊人之举,我越来越爱他了。 
  每逢周六,姥爷都要惩罚一下本周以来儿犯过错误的孩子,然后他就去做晚祷了! 
  厨房就成了我们的天地。 
  茨冈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几只黑色的蟑螂。他又用纸作了一套马脸,剪了一个雪橇,啊,太棒了! 
  四匹黑马拉着雪橇在黄色的桌面上奔驰起来,伊凡用一根小棍赶着它们,大叫: 
  “哈,赶着车去请大主教喽!” 
  他又剪了一片纸贴在了一个蟑螂身上,赶着去追雪橇: 
  “它们忘了带口袋,这是个和尚,还追呢!” 
  他又用一条线系住了一只蟑螂的腿,这只蟑螂一边爬,头一边不断地点地,伊凡大笑: 
  “助祭从洒馆里出来要去做晚祷了!” 
  他还有一只小老鼠,把它藏在怀里,嘴对嘴地喂它糖、接吻,他十分自信地说: 
  “老鼠是非常聪明的动物,家神就特别喜欢它!” 
  “谁养了小老鼠,家神爷爷也就会喜欢谁!” 
  伊凡还会用纸牌或铜钱变戏法,而且变戏法的时候,他比哪个孩子都叫喊得厉害,和我们没什么区别。 
  有一回玩牌,他一连当了几次“大傻瓜”,可把他气坏了,噘了,他们肯定在桌子底下换牌了! 
  “哼,骗人的把戏谁不会!” 
  他那年19岁,可比我们4个人的年龄加起来还要大。 
  每逢节日之夜,茨冈更是个活跃人物。 
  一般来说,这个时候姥爷和米哈伊尔舅舅都会出门去作客。雅可夫舅舅拿着六弦琴来到厨房。 
  姥姥刚摆好了一桌子丰盛的菜点和一瓶伏特加酒。酒瓶子是绿色的,瓶底上雕着精美的红花儿。 
  茨冈穿着节日的盛装,忙得团团转。 
  格里高里轻轻地走了进来,眼镜片闪着光。 
  保姆叶鞭格妮娅的麻子脸更红了,她胖得像个坛子,眼睛很古怪,嗓音则像喇叭。 
  个别时候,乌斯平尼耶教堂的长发助祭,还有些梭鱼般滑溜的人,也来。 
  人们足吃海喝,孩子们人人手里有糖果,还有一杯甜洒! 
  狂欢的场面越来越热烈了! 
  雅可夫舅舅小心地调好了他的六弦琴,照例要问一句: 
  “各们,怎么样,我要开始了!” 
  然后,一摆他的卷头发,好像似地伸长脖子,眯着朦朦胧的眼睛,轻轻地拨着琴弦,弹起了让人每一块肌肉都忍不住要动起来的曲子。 
  这曲子像一条急急的小河,自远方的高山而来,从墙缝里冲进来,冲激着人们,让人顿感忧伤却又不无激越! 
  这曲子让你生出了对世界的怜悯,也加深了对自己的反省,大人成了孩子,孩子成了大人,大家端坐凝听,无语沉思。 
  空气都凝固了。 
  米哈伊尔家的萨沙张着嘴,向他叔叔探着身子,口水不停地往下流! 
  他出神入画,手脚部不听使唤了,从椅子上滑到了地板上。他以手撑地,就那样听了下去,再起来了。 
  所有的人都听得入了迷,偶有茶炊的低叫,反而更加深了这意境的哀情。 
  两个黑洞洞的小窗户瞪着外面的夜空,摇曳的灯影使它们变幻着眼神。 
  雅可夫舅舅全身都僵住了,只有两只手,好像是在别人的安排下弹动:右手指在黑色的琴弦上面肉眼难以看清地抖动着,如一只快乐的小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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