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如这一件?
罗西拿起了臂环,它像金子一样沉,但很可能只是镀金的合金材料,透过它看房间,
就像是从望远镜里往外看。
这时,梦中的情节断断续续浮现出来,她明白了这梦完全与诺曼无关。是比尔。他
们骑在他的摩托车上,但他不是带她去湖边的野餐营地,而是从一条小路下去,弯弯曲
曲,越走越深,最后进入了一座可怕的枯萎的小树林。不一会儿,他们来到了一片林中
空地,空地上惟一的一棵有生命的树结满了玫瑰红色的果实,颜色就像罗丝·麦德的古
典短裙。
“噢,多棒的一道开胃菜呀!”比尔兴奋地喊了起来。他跳下摩托车,冲向那棵大
树。“我听说过这些果实,吃一粒能预知未来,吃两粒能长生不老!”
梦境正是从这里开始,从令人不安跨入了真正的噩梦之中。她知道树上的果实并没
有神奇的魔力,而是有剧毒,她向他跑去,想在他开始咬那诱人的果实前拦住他。比尔
却不相信,他用一只胳膊搂着她,轻轻地拥抱一下,然后说:“罗西,别犯傻了——我
认识石榴,这不是石榴。”
正在这时她醒来了,在黑暗中剧烈地颤抖着,脑子里浮现的不是比尔,而是诺曼……
仿佛诺曼就躺在附近什么地方的一张床上,正在想着她。想到这里,罗西双臂交叉在胸
前,紧紧地抱住了自己。他太有可能这么做了。她把管环放回到桌上,冲进浴室,拧开
了淋浴喷头。
关于比尔和剧毒果实的恼人的噩梦,她在哪里和怎么弄到那个臂环的问题,她对那
幅画的复杂感情,买到手以后,却不为它安装镜框,又像隐藏一个秘密一样把它藏进了
壁柜中……所有这些事都在一个更强烈、更直接的事件下变得黯然失色了:她的约会。
约会就在今天,她一想起来就异常兴奋。她既害怕又快乐,而更多的是好奇。这是她的
约会。不,他们的约会。
假如他根本就不来呢?心中一个声音在不祥地低语着。你知道,这也可能完全是个
玩笑,你也可能会把他吓跑。
罗西迈步进入了水中,才发现她还穿着内裤。
她弯腰脱下内裤,喃喃地说:“他会来的。没事儿,他会来的。我知道他会。”
当她钻到喷头下,伸手去摸洗发液时,一个声音——这次是个完全不同的声音——
在她脑海深处低低地发出回声:“兽类之间会互相撕咬。”
“什么?你说什么?”罗西手里拿着洗发水,僵住了。她觉得恐怖,但不知道这种
感觉来自何方。
什么也没有。她甚至不能确切记得她刚才想的是什么,只知道它与那幅该死的油画
有关。这幅油画已经深入她的脑海,就像在一首歌曲中无法忘掉合唱部分一样。罗西往
头发上涂满泡沫时,突然决定把这幅油画扔掉。于是她觉得好过多了,就像戒掉了吸烟
或午餐喝酒之类的不良嗜好一样。走出浴室时,她已经哼起了歌儿。
3
比尔没有用迟到来折磨她。罗西已经将一把餐椅拿过来放在了窗前,以便能够看见
他。淋浴后又过了整整三个小时,她已经坐在窗前了。八点二十五分,一辆后架上夹着
一只微型冰箱的摩托车开进了楼前空地。驾驶员戴着硕大的蓝色头盔,从她的角度碰巧
看不到他的脸,但她知道这是他。她已经熟悉了他那宽阔的肩膀的轮廓。他又轰了一下
油门,然后关掉了马达,用皮靴后跟踢了下脚撑。他抬起腿,大腿的线条透过褪色的牛
仔裤清晰可见。罗西感到一阵羞怯,明白无误的欲念引起了一阵战栗,她想:这一切正
是我今晚入睡前想要得到的东西,它正是我所梦想的,如果我真的幸运的话,我将会得
到他。
她想在这里等着他上来,就像一个在父母舒适的家里等待着舞会男伴的姑娘。这男
孩从他父母刚刚擦洗并打过蜡的汽车中走出来,脸上藏着诡秘的微笑,在门口不自然地
整理着领带或者拉一拉皮带,而她会在他到了之后还让他等上一会儿,让他透过卧室的
窗帘看她换上无背带礼服。
她想着这些,打开衣柜,取出一件运动衫,然后匆匆走向过道,边走边往身上套。
当她来到楼梯边时,他已经上了一半,正在抬头看她。一个念头冒了出来;她年华正好,
已经不会再忸怩害羞,但还没老到不相信正义会战胜邪恶的年龄。
“嗨!”她站住脚打招呼,“你真准时。”
“当然,”他抬起头看着她说,好像有些惊讶,“我从来就准时,而且经常受到称
赞,可能是天生的吧。”他像电影里的骑士一样,把一只戴手套的手伸向她,笑着说:
“你准备好了吗?”
这是一个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问题,因此她只是迎上去拉着他的手,在他的牵引
下走出了大门,跨入六月第一个星期六的灿烂阳光中。他站在摩托车旁,审视地上下打
量着她,然后摇摇头:“幸亏我的童子军训练技术还没荒废。”
车后座两边各有一只挂包,他解开其中一个,拿出一件跟他身上那件很相似的皮夹
克:胸前两侧上下都有带拉链的衣兜,除此之外看上去很一般,没有钉饰、肩章,也没
有闪光的铜扣。这件比他身上穿的小了一号。她带着疑问看他展开了皮夹克。
他看到她询问的目光,明白她的意思,便摇了摇头说:“这是我父亲的夹克。他教
我骑一辆老式摩托车,那辆车是他用一张餐桌和一套卧具换来的。他二十一岁就骑着它
走遍了全国。是那种带有反冲式起动器的老车,如果你忘了把变速器调到空档,它就会
从你屁股底下窜出去。”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他把它撞坏了?还是你把它撞坏了?”她微笑了。
“谁也没有。它太老了,已经寿终正寝了。史丹纳家族都骑‘哈利’牌车。这一辆
是家里的车,1344CC。”他轻轻拍着发动机壳,“爸爸骑了还不到五年。”
“他不要它了?”
比尔摇摇头:“不,他得了青光眼。”
她穿上夹克。比尔的父亲看来至少比儿子矮3英寸,轻40磅,可衣服在她身上仍然
滑稽地晃荡,长及膝盖。但是很暖和,她把拉链一直拉到了下巴,觉得很快活。
他说:“看起来很不错,像个专爱打扮的可笑的小女孩儿,不过这样子很好看,真
的。”
她想,现在她可以说出当她和比尔坐在长凳上吃热狗时没能说出的话了。她突然觉
得这句话非说出来不可。
“比尔?”
他仍然在笑着,眼睛里含着惊讶。“哦?”
“别伤害我。”
他想了想,脸上还带着微笑,但目光十分严肃。他摇摇头说:“不,我不会的。”
“你保证?”
“我保证。来吧,爬上来。你骑过铁马吗?”
她摇摇头。
他弯腰到车后摸索了一会儿,拿出了一个头盔。她毫不惊讶地发现它是浅紫色的。
“戴上头盔吧。”
她把它套在头上,向前弯着身子,从车镜中严肃地看看自己,爆发出一阵笑声。
“我就像一名橄榄球队员。”
“也是本队中最漂亮的一位。”他扳着她的肩膀让她转过身来。“扣子在下巴底下,
在这儿,让我来。”有一会儿功夫,他的脸紧紧地挨住了她,她的脑袋直发晕,心里明
白,如果他想在这洒满阳光的人行道上,在这星期六早晨悠闲的人群中吻她,她会让他
吻的。
他退回了一步。
“带子太紧吗?”
她摇摇头。
“肯定?”
她点点头。
“那就说两句话。”
她口齿不清地胡乱哼了几句,大笑起来,他也笑了。
他又一次问她:“你准备好了吗?”他还在笑,但眼睛已经恢复到最初的严肃思索
中,好像他知道他们已经开始了一项庄严的使命,一举一动都会造成深远的后果。
她用拳头敲了敲头盔,神经质地咧嘴一笑:“我想是准备好了。谁先上,你还是
我?”
“我。”他抬腿跨上了车座,“现在你上来吧。”
她小心地跨过腿去,双手放在他的肩上。她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不,抱着我的腰,好吗?我需要保持胳膊灵活才能开好车。”
她的手顺着他的胳膊两侧滑下,在他平坦的小腹前握起来。她突然觉得好像又在做
梦。所有这一切真的源自于床单上的一滴血吗?一个从前门走出去的冲动决定?这可能
吗?
尊贵的上帝,别让这一切变成一场梦。她想。
“把脚踩到支架上,看到了吗?”
她把脚放好,比尔发动了摩托,把撑架踢到后边,现在他用脚支撑着车身的平衡。
她既恐慌又感到了陶醉,觉得像一只停泊的小船脱开缆绳,在码头旁飘浮,在波浪中自
由自在地摇摆不停。她稍微向他背上靠紧了一点儿,闭上双眼,深深地呼吸。被太阳晒
得暖烘烘的皮革味道很浓,这真好,一切都很好。有点儿害怕,可是很好。
“希望你喜欢它,我真心地希望。”
他按下右手柄上的一个按钮,“哈利”像一支利箭般猛射出去。罗西跳了起来,身
体靠住他,双手抓得更紧了,她感到一阵头晕。
他喊:“你还好吗?”
她点点头,想起他是看不见的,就大喊一声:“是的,一切都好。”
这时,左边的路面向后退去。他用目光越过她的肩膀扫了一眼后面的车流,迅速向
右拐上了春藤大街。摩托车拐弯时不大像汽车那么平稳,它像一架小型飞机一样斜着飞
了起来。比尔转动油门,“哈利”向前猛冲,带起一阵风沙,吹进她的头盔里,令她直
想大笑。
“我想你会喜欢它的!”当他们在红绿灯前停住时,比尔回头冲她喊道。他的脚踩
在地上,他们好像又一次回到了牢靠的地面,不过和它的联系只是一根最细的丝线。绿
灯亮时,摩托更加自信地轰鸣着奔腾而去。他们转向鹿街,沿着布莱茵特公园里老槐树
投下的阴影穿行。她透过比尔的右肩可以看见前方的太阳。阳光在她眼中闪烁,就像太
阳反射器一样。他侧弯着拐进卡鲁迈特路,她斜靠在他身上。
我想你会喜欢它的,他们出发时他曾说过。但她只是喜欢跳跃般地穿过城市北部的
郊区住宅区。那些摩肩接踵的建筑物使她想起“家庭录像”节目中的一切,好像每个街
角里都隐藏着一个维尼酒吧。走上高架公路时,她觉得自己不仅是喜欢,简直是爱上了
这种感觉。他们沿着湖边从另一侧的27号公路离开高架公路。她真希望永远这样走下去。
如果比尔问她,一直骑到加拿大多伦多去玩捉坚鸟的游戏怎么样,她会把戴头盔的脑袋
放在他肩膀上,让他能感觉到她在点头。
27号高速公路是最好的公路之一。如果在夏末,即使一大早也会交通拥挤,而今天
路面上空荡荡的,一条有黄色斑点的黑色标志带从道路中间穿过。在他们右侧,树影飞
掠而过,巨大的湖面闪烁着蓝色的涟漪;左侧一一闪过了奶牛场、旅游者小木屋和只有
夏季才开放的旅游纪念品商店。
她觉得不需要再说话;即使需要,她也不知道能不能说出来。他已经开足了马力,
迎面吹来的强风钻进了头盔,在耳边不停地呼呼作响。罗西想起了她曾经做过的飞翔之
梦,梦中的她像风一样飞过茂盛的草地、石墙、屋顶和烟囱,头发像旗帜般向后飘拂。
从这种梦中醒来时,她总是惊喜交加地发现自已被汗水打湿了衣衫。现在她感到自己已
经进入了梦境。
她向左侧看去,她的影子随着她而移动,正如梦中景象,可是现在有另一个影子在
它旁边,比梦中的情景好得多。她不知道在她的一生中,还有什么时候能比此时此刻更
加快乐。身边的世界完美无缺,在这世界中的她也白壁无瑕。
气温有了一些轻微的变化。当车子飞驰进浓密树丛的阴影中时变得凉爽宜人,来到
阳光下又感到温暖无比。一只杂种狗躺在一辆卡车后面,对他们的到来毫无兴趣。当比
尔驶过一片农田时,驾车的农夫举起一只手向罗西打招呼。罗西看见他晒得红红的皲裂
的面孔,从比尔胳膊下面抽出一只手来,冲着灿烂的阳光向他摇了两下。农夫笑了,卡
车渐渐远去。
离城10到15英里时,比尔用手指向天空,那里有一个发光的金属物体。不一会儿,
她听到直升机翼发出了有节奏的敲击声,接着看见两个男人坐在透明机罩里。飞机轰响
着从他们头上掠过,她看见那个乘客斜过身对着驾驶员的耳朵喊着什么。
“我能看见这一切。”她想,又奇怪为什么这一点使她惊奇。毕竟她并没有看见无
法从小汽车里看到的东西。但是我能看见,她想。我能看见是因为我不是从车窗玻璃往
外看,从车窗里看到的只是风景,而我看到的是真实的世界。我就置身于这世界之中,
我正飞过这个世界,就像在梦中一样。不过我现在不是独自一个人在飞。
发动机在她两腿之间轻轻颤动着,它引起某种舒服的感觉。她非常清楚他们之间将
会怎样。当她不再看路边田野时,她被比尔脖子上的细小绒毛迷住了。
不知道用手指抚摩它时会是什么感觉。
离开高架路后约一个小时左右,他们驶入了乡间小路。比尔谨慎地把“哈利”调到
二档。他们接着来到一块写有“湖滨野餐营地,未经许可不得入内”字样的标牌前,比
尔越过第一条路,转向一条石子路。
“抓牢,小心颠簸。”他说。现在风已不再像飓风那样在她耳边呼啸,她可以听得
更清楚一些了。
路面的确十分颠簸,但“哈利”轻松驰过,只是有些上下起伏。五分钟后。他们开
到一个小小的聚餐区,在郁郁葱葱的草地上散布着一片片野餐桌和烧烤炉。草地逐渐变
成多岩石的鹅卵石湖滩,波浪缓慢而有节奏地拍打着湖礁,湖水在地平线上无限地伸展
开,水天连成了一线。一岸边只有他们两人。比尔关掉“哈利”,寂静随之来临,静谧
得令她喘不上气。水鸥在湖面上一圈圈盘旋,向着岸边发出尖叫。远远的,从西边传来
了发动机的噪音,声音十分低沉,听不出是卡车还是拖拉机。除此之外偌大的湖边了无
声息。比尔用皮靴尖挖出一块扁平的石头,踢到摩托车旁,放下了脚撑,用石块撑紧。
他迈下车座,笑着向她转过身来。看见她的面孔,他的笑容立即变成了关切的神情。
“罗西,你没事吧?”
她惊讶地看着他:“是的,怎么啦?”
“你脸上的表情十分可笑——”
她说:“我很好,只是觉得自己好像在梦里。我奇怪自己怎么会在这里。”她神经
质地笑了一声。
“你是不是头晕或有别的什么不舒眼?”
罗西这一次笑得自然一些了。“不,我很好,真的。”
“而且你很喜欢?”
“我非常喜欢。”她摸索着想解开头盔的扣,但没有成功。
“头一次比较难,我来帮你。”
他斜过身来帮她解开了扣子,他的脸又紧挨着她,这次他没有退步。他把头盔从她
头上托起,用左手的两个指头拎着带子,右手搂着她瘦削的后背,轻轻吻她的嘴唇。她
觉得这吻好极了,他嘴唇的感觉、手掌的力量给了她一种回家的感觉。她开始轻轻啜泣,
但是没事儿,这不是受到伤害的眼泪。
他稍稍退后了一点儿,他的手还放在她的背上,头盔还提在另一只手中,轻轻碰着
她的膝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