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得巨大无比,像一只徐成钞票颜色的飞船在黑暗的夜空中漂浮着。他立刻睁开了眼睛,
发现手指破了。他伸开了手掌,冷静地观察着流血的伤口,他已经习惯了坏脾气爆发时
他在自己身上留下的种种痕迹,也知道该怎么应付它:那就是重新控制自己。这就意味
着思考和策划,开始实行计划前需要事先预演一下。
他给近处那两座城市的警察局打了电话,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并说罗丝是个携带巨
额信用卡潜逃的重要嫌疑犯。一切事件之中最为糟糕的莫过于这张信用卡了,它从来就
没有从他的头脑中消失过。他告诉他们她的姓名是罗西·麦克兰登,因为他确信她已经
改用婚前姓名了。如果将来发现她没有改名,可以向他们简单解释说,嫌疑犯正巧和办
案人员的名字相同。同名同姓的事有时经常会发生。
他还将罗丝的照片传真给他们。一幅是她坐在后门台阶上,这是他的警察朋友路易
·福斯特去年八月拍的一张黑白照片,拍得并不好。另一幅是一位警察艺术家奥·凯利,
一位他妈的天才,应诺曼的邀请给她拍的,她头上戴了一条头巾。
那两个城市的警察问了一些相关的问题,找遍了所有她可能藏身的地方——无家可
归者收容所,流浪者暂住旅馆,两镇之间的旅店等等。他们在可能性较大的几家旅馆里
还查通了旅客住宿登记簿。可是这一切都毫无结果。诺曼一有时间就根据自己所掌握的
蛛丝马迹不停地打电话,他变得越来越灰心丧气,甚至要求对方传真一份全市新近申请
驾驶执照的汽车司机名单给他。仍旧一无所获。
他仍然不认为她真的能够从此音信杳无,彻底逃脱应有的惩罚,特别是拿走信用卡
这件事最应该受到严惩。但是他开始怀疑她是否逃到了其他城市,她太畏惧他了,以至
于二百五十英里还不足以远离他的视线。
过不了多久她就会知道,即使八百英里也不算太远。
此外,他在这里已经坐得太久了,现在该去收拾一下新办公室了。他把脚从写字台
上拿下来,电话铃正好响了。他拿起话筒。
“请找探员丹尼尔斯。”对面的人说。
“我就是。”他回答说,同时不愉快地想到,事实上是一级探员丹尼尔斯。
“我是奥利佛·罗宾斯。”
罗宾斯?罗宾斯,这名字很耳熟,可是……
“我是大陆快运公司,记得吗?我卖给那位你想找的女人一张长途汽车票。”
丹尼尔斯在座位上直起腰来。“是的,罗宾斯先生,我记得清清楚楚。”
“我在电视上看到了你,”罗宾斯说。“你抓走了那些坏人,这太棒了。那些鞭炮
真可怕。你知道吗,汽车站一带经常有人在玩那些玩意儿。”
“我相信。”丹尼尔斯说,尽量不使自己的声音里暴露出不耐烦的痕迹。
“这些家伙真的会进监狱吗?”
“我想多半会。我能为你效劳吗?”
“实际上我倒希望能对你有所帮助。”罗宾斯说,“我记得你说过,如果我又想起
了什么就给你打电话,我指的是关于那个戴深色墨镜和红头巾的女人。”
“是的,我说过这话。”他的声音仍旧友好而镇静,但是没拿话筒的手已经紧紧地
攥成了拳头,指甲使劲地挖进了手心。
“哦,我以为我早就忘了,可是今天早晨我洗澡时突然想起了什么。这件事我反复
考虑了很久,我敢肯定没有记错。她确实是那样说的。”
“是怎样说的?”他问道。他的声音仍然那么理性和冷静,甚至有点愉快的语调,
但是紧握着的拳头缝里已经明显地渗出了血迹。诺曼拉开一个抽屉,把手放在上边。在
他后面使用这间该死的老鼠笼的是一位新教徒。
“请听我说,我告诉她,她没有告诉我她要去哪里。很可能这就是我想不起来的原
因。丹尼尔斯探员,你上次问我时我一点也不记得了,虽然我的大脑通常对于这类事情
十分管用。”
“我不懂你说的是什么。”
“人们买票时一般都要说明自己去哪里,”罗宾斯说,“例如,他会说:‘一张去
那什威利的往返车票’,或者‘请给我一张去兰星的单程车票’。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懂。”
“这个女人没有这么说。她没有说出地名;只说要几点的车票。所以今天早上洗澡
时我终于想起来了,她当时是这样说的:‘我想买一张十一点五分的车票。那辆车还有
座位吗?’好像她对于去哪里并不关心,而只关心……”
“……能不能尽快离开,离得越远越好!”诺曼喊道,“对呀!当然是这样!多谢
你了,罗宾斯先生!”
“很乐意为您效劳。”罗宾斯的声音听起来似乎为电话另一端流露的激动情绪感到
吃惊,“你们一定非常希望抓住这个女人。”
“一点不错。”诺曼说。他又发出了一声能使罗西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冷笑,每当她
听到这种笑声,只想立刻背靠墙壁以便保护自己的肾脏。“我们绝对需要抓住她。罗宾
斯先生,那辆十一点五分的汽车开往什么地方?”
罗宾斯告诉他后,又问道:“你要找的那个女人跟你抓的那些家伙是一伙的吗?”
“不是,这是一起信用卡犯罪。”诺曼说。
罗宾斯显然很喜欢跟人聊天,他正打算做出反应时,诺曼已经放下了话筒,把对方
刚刚挑起的好奇心给掐断了。
诺曼把脚又搭在了写字台上,斜靠着椅背,眼睛盯着天花板。“信用卡犯罪,”他
说,“但是法力无边。你是知道的。”
他伸出左手,张开紧握的拳头,暴露出血迹般般的手心,弯曲的手指上也沾满了鲜
血。
“法律无敌手,狗杂种。”他说,突然大笑起来,“你绝对逃不出他妈的法律的手
心,所以还是相信为妙。”他弯着手指,毫不在意地让血滴到写字台上。他疯狂地笑着,
感觉好极了。
一切都开始变得有条不紊起来。
7
当罗西回到姐妹之家时,发现波尔坐在接待室的折叠椅上。她的膝盖上放了一本书,
注意力正集中在格特·肯肖和刚来这里十天的叫做辛西娅的骨瘦如柴的小家伙身上。辛
西娅梳着一头既华丽又俗气的朋克发型,一半绿色,一半橘黄色,她看上去最多只有四
十多公斤。她的左耳朵上笨拙地贴着一块邦迪,衬衫上有一行醒目的大字:永不放弃!
每当她动一动身体,超大的短袖里便露出她茶杯般的乳房及草莓色的乳头。她气喘吁吁,
满脸是汗,但是看上去高兴得发疯。
格特·肯肖与辛西娅两个人有着天壤之别。罗西永远搞不清楚,格特·肯肖到底是
一位顾问,还是姐妹之家的长期住户,或者仅仅是董事会的一位朋友。她每次来到这里
以后只露几次面,住上几天,随后就消失了。姐妹之家每天有两次治疗时间,这里的住
户每周必须参加四次这种治疗。她经常坐在参加治疗的人群中,但是罗西从没有听她说
过话。她长得人高马大,至少六英尺一,深棕色的肩膀宽大而柔软,甜瓜一般大的乳房,
大腹便便,三个×的超大号体恤衫被她穿得走了样,盖住了下面那条百穿不厌的运动裤,
头上是辩得乱糟糟的卷发辫。如果不算她那硬梆梆的二头肌和旧运动裤下面那双长满赘
肉富有弹性的大腿,以及那对在她走路时不停上下跳动的巨大乳房,她看上去和那种坐
在干洗店里嚼着零食,翻着最新一期《国内查询》的女雇员没有什么两样。罗西惟一听
到她说话多一点的时候是在这种接待室里举行的讨论课上。
格特向姐妹之家那些长住的妇女中所有感兴趣的人传授自我保护术。罗西已经上了
几次课,还打算实践被格特称为制伏男人最厉害的六种办法,至少一天练习一种。她并
不长于此道,无法想象如果在一个真正的男人,例如维尼酒吧门廊里那个长着深红色胡
子的家伙身上练习的话,会产生什么效果。尽管如此,她还是很喜欢格特。她特别喜欢
的是那张肤色很深的大脸盘,每当讲课时她都会一改往日那种陶罐般永久不变的面孔,
变成一副生气勃勃,隽永智慧的神情,实际上这使她变得漂亮了。有一次罗西问她教的
到底是跆拳道、柔道、空手道,还是其他拳路。格特只是耸耸肩膀,说道:“只不过是
东拼西凑的大杂烩。”
乒乓球台被抬到了一边,接待室的地面铺上了灰色的软垫。在陈旧的立体声音响和
过时的电视机之间,靠着松木围墙放着八九把折叠椅,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是浅绿色和浅
粉色的。只有波尔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她用一根蓝色棉纱将头发系在脑后,两只膝盖规
规矩矩地靠在一起,膝盖上还放着那本书。她的模样看上去完全像是一个高中舞会上选
出来的校花。罗西紧挨她坐着,把那幅精心包扎的油画靠在腿上。
大约270磅体重的格特和不到她体重三分之一的辛西娅两个人面对面站着。辛西娅
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在开怀大笑。格特沉默不语,保持着冷静,轻轻弯下身体中间本应是
腰的那个部位,胳膊向前伸出。罗西既感兴趣,又有些不安地看着她们,好像在看一只
松鼠,准确地说应该是金花鼠,正在小心翼翼地接近一只大黑熊。
“我真为你担心。”波尔说,“事实上我曾想过搞一次交友晚会。”
“我度过了一个妙不可言的下午。你怎么样?觉得好点了吗?”
“好多了。你这是怎么了?看上去光彩照人。”
“真的吗?”
“不骗你。能透漏一点吗?是怎么回事?”
“哦,是这样,”罗丝说,她边说边搬着手指计算,“首先,我发现我的订婚戒指
是假的,我用它换了一幅画,一旦我有了自己的房间,我要把它挂在里面;其次,我得
到了一份工作……”她停顿了一下,表现出一种深思熟虑的神情,然后补充说,“我遇
到了一个挺有趣的人。”
波尔睁圆了双眼:“你在瞎编!”
“我对上帝起誓,绝对没有。不过你别那么激动,他已经六十五岁了。”虽然她说
的是拉比·利弗茨,记忆中却出现了身穿蓝色真丝背心,长着一双漂亮眼睛的比尔·史
丹纳的形象。这真有些可笑。多年以来,她对爱的感觉就像对癌症一样,完全是冷漠的。
此外,史丹纳至少比她小了七岁,一点儿也不难看出,他还不过是只雏鸟。“就是他给
我提供了一份工作。他名叫拉比·利弗茨。我们忘掉他好吗,现在来看看我的画。”
“喂,大家一起练吧!”格特站在房子中间说道,她的声音亲切和蔼,但略带一丝
不满,“这可不是什么中学舞会,宝贝儿。”最后几个字听起来甜润极了。
梳着庸俗发型的瘦小女孩儿猛推了她一把,她身上那件不合体的衣服摆动起来。格
特躲开身体,并用小臂将她拦腰抱住,向空中一抛,使辛西娅两脚朝天翻了过去,最后
背朝下落在了软垫上。“哇哦!”她喊道,像只皮球似地跳了起来。
“不,我不想看你的画,”波尔说,“除非画的是那家伙。他真的六十五岁吗?我
才不信你的鬼话!”
“也许还要更老一些。”罗西说道,“不过,除他以外还有另外一个人。就是那个
人告诉我,我的订婚钻戒其实只是一只氧化锆戒指。他用这幅画换走了我的戒指。”她
停了一会儿,又说,“这个人不是六十五岁。”
“他长得怎么样?”
“他的眼睛是浅褐色的……”罗西把油画放了下来,“等你告诉我你对这幅画的看
法以后我再告诉你。”
“罗西,别装神弄鬼!”
罗西开心地笑了。她早就忘记了善意的玩笑给人带来的乐趣。她继续撕着画外面的
包装纸,那是比尔·史丹纳为她精心包装的、象征着新生活的第一件东西。
“好了!”格特对围着她转圈的辛西娅说。她的胸部鼓了起来,像海浪般在白色体
恤衫下面汹涌澎湃。“你已经知道怎么做了,现在再来一遍。记住,你不能背我,你这
样无足轻重的家伙要想背翻我这辆重型卡车,只能把你自己拖倒。不过你可以巧妙地利
用我自身的劲儿来把我摔倒。准备好了吗?”
“为我加油!瞧我的!”辛西她说道。她的笑容更加开心了,暴露出整洁的牙齿。
罗西觉得她的牙齿更像是某种类似蠓的危险的小动物。“格特路德·肯肖,倒下来!”
格特推了一把。辛西娅抓住她多肉的小臂,转过扁平的、像男孩似的臀部顶住格特
侧面的突出部位,那种自信真令罗西羡慕不已……突然,格特好像一个身穿白衬衫灰运
动裤的幻影一样飞了起来,翻到了空中。她的衬衫撕破了,露出了罗西有生以来见到过
的最硕大的乳房。那只米色的力克拉奖杯很像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的炮弹壳。当格特终
于被摔倒在软垫上面时,整个房间都震动了。
“万岁!”辛西娅尖叫着,双手在头顶拍着,欢快地跳起了舞,“老妈妈被摔倒了!
万岁!万万岁!倒记时!见他妈的鬼,倒计时啊
格特脸上出现了难得一见的笑容,看起来十分可怕,她两腿像树杈一样分开,一把
抓起辛西娅,在头顶上举了一会儿,然后像螺旋桨般,旋转了起来。
“妈呀,我要吐啦!”辛西娅一边大笑一边尖叫着。她头上半边绿色半边橘黄色的
头发和荧光衬衫由于飞快旋转而变得模糊不清。“哎哟,我真的要吐出来啦!”
“格特,闹够了。”一个声音平静地说。是安娜·史蒂文森的声音,她正站在楼梯
口。罗西很少见她穿别的衣眼,这次她仍然穿着黑白套装,一条黑色萝卜裤上面配了一
件白色真丝高领套衫,她的高雅气质总是令罗西羡慕不已。
格特有点不好意思,轻轻地放下了辛西娅。
“安娜,我一点没事儿。”辛西娅说着,摇摇晃晃地在软垫上站不住,刚走了几步
就摔倒了,她趁势坐了下来,咯咯地笑个不停。
“我看得出来。”安娜冷冰冰地说。
“你刚才看见了吧,”她说,“我把格特摔倒了。说实话,真够刺激的。”
“毫无疑问。不过格特会告诉你,她其实是自己摔倒的,”安娜说,“你只不过帮
了她一把。”
“是;吗?我想这大概是真的。”辛西娅说。她吃力地站起来,扑通一声又倒在地
上,笑得更厉害了。“天哪,我刚才被她转得昏天黑地的。”
安娜来到罗西和波尔身边。“你这里有什么好东西?拿出来看看。”她对罗西说。
“今天下午我买了一幅画。是为我未来的住处买的,总有一天我会拥有一个自己的
房间。”然后,罗西又敬畏地问她道:“你觉得怎么样?”
“我不知道……咱们拿到亮处看一看。”
安娜把油画放到了乒乓球台上。罗西一抬头,看到五个,不,七个女人围在画的周
围观看。罗宾·圣詹姆斯和康苏洛·德尔加多刚下楼梯,也加入到她们中间来。她们透
过辛西娅骨瘦如柴的肩膀往里看。罗西等待着有人打破沉默……她敢保证这一定是辛西
娅。可是半天役人说话,罗西开始紧张起来。
“这幅画到底怎么样?谁能说两句。”
“这是一幅很奇怪的画。”安娜说。
“完全正确。”辛西娅补充道,“它有一种神秘感。我以前见过一幅跟它一样的
画。”
安娜看着罗西。“罗西,你为什么要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