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设,伊作先生没有参与杀害律子,姊妹便不可能成功地对调身分。当时江知佳
还小,母亲和阿姨对调身分,容易蒙混过关。可是即使夫妇关系降到冰点,也绝
对无法瞒过丈夫伊作先生。律子夫人——其实是妹妹各务结子——在事件发生后
立刻和丈夫分居,并在当年年底离婚,伊作先生如果未参与杀人计画,假律子夫
人的诡异言行,他迟早会起疑吧。如此一来,各务夫妇精心策划的计画将成泡影,
因此身分对调的计画必须获得被害者丈夫的合作才得以成立。只要设法笼络丈夫,
就能消除外人的怀疑眼光。相对地,伊作先生参与杀害计画,他所获得的利益就
是妻子双眼睁开的死亡面具。对伊作先生来说,这恐怕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假律子夫人和伊作先生离婚后,对外宣称自己为了愈疗情伤前往美国,
真正目的是为了躲避熟人,避免身分对调一事遭人看穿吧?」
「没错。各务结子在美国和丈夫会合,以姊姊的身分再婚,再度成为各务太
太。当熟识自己的婆婆死后,结子决定返国,这是一九八六年的事情。两人在国
外生活将近两年,法律追诉期不予计算,所以事件虽然已经经过十六年,还是无
法免除追诉,这对各务夫妇来说应该是一大失算。不过是好是坏还有待商榷。或
许过了追诉期,江知佳就不会遭到杀害了……
回到日本之后,各务结子为了避免暴露真正身分,可以说是费尽心机。为了
蒙混自己和姊姊脸孔身材的不同,她特意增加食量,大幅增加体重。几年之间,
她假借人群恐惧症和意外恐惧症,足不出户,整天躲在府中公寓中。她还推说因
为自己和川岛家的恩恩怨怨,断绝所有亲朋好友的往来。如果她非得外出时,则
变装为自己的婆婆,掩人耳目。我和父亲两人拜访分倍河原时,各务结子假扮成
婆婆出面迎接,虽然说是演戏,但是她似乎入戏太深,或许她长期隐藏真正身分,
过着不见天日的生活,导致丧失自我。不过这是她心甘情愿且精心策划的结果,
不需要接受精神鉴定,也无法被判定为精神衰弱吧。」
「所以江知佳长大后,她才完全不相往来啊。」田代冷冷地低声说道。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她担心自己的身分被看穿,当然,她也不可能出席
伊作先生的守灵夜和公祭。」
「……我不同意你的说法!如此一来,事情反而更为棘手啊。」
这次是饭田才藏插嘴,大概是戴眼罩时责成的习惯吧,他一边思索,一边程
着太阳穴,纶太郎问:「为什么?」
「从我听到的各种消息当中,十六年前伪装自杀案的动机是各务结子和川岛
伊作发生外遇关系,导致结子怀孕。结子的遗书坦承外遇关系,笔迹也是出自结
子本人。死亡的女性经过神奈川县警方和保险公司调查部,证实死亡女性的确怀
孕了,町田市内的妇产科医院也证明名为各务结子的女性会在该院验孕。但是,
真正死亡的不是妹妹结子,而是姊姊川岛律子。当然,亲笔遗书可由结子书写,
可是律子女士所怀的小孩究竟是谁的骨肉?」
「的确不太对劲……,如果妇产科医师曾经证实,莫非是律子女士借用妹妹
的名字,前去验孕?」
纶太郎默默不语,田代继续提出质疑:「如此一来,她肚子里的胎儿就不可
能是伊作先生的骨肉。假设真的是各务夫妇在背后搞鬼,误导自杀者的身分。但
是只要律子女士怀的是丈夫的小孩,她可以正大光明地以自己的姓名接受检查。
律子女士借用妹妹姓名就诊,应该是她有难言之隐,无法透露父亲的真正身分吧。
然后各务夫妇乘机利用这项弱点,巧妙利用腹中胎儿成功调换死者的身分。而且
连丈夫伊作先生都参与杀害律子女士,一定是有不为人知的动机,一个他非要置
妻子于死地不可的动机。律子女士怀有身孕,所以她在遭到杀害前,很可能和丈
夭以外的男性有亲密关系……」
「这个问题我目前无法回答。孩子的父亲究竟是何人,还没有定论。」
纶太郎敷衍地答道,饭田非常失望。田代周平看穿纶太郎语带保留,他直盯
着纶太郎瞧着,微微摇摇头,然后突然想到什么似地开口问道:「……回到正题,
所以是江知佳首先注意到父亲遗作所隐藏的讯息喽。她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纶太郎了解田代提问的用意,用心地听着田代的问题。看来田代发现纶太郎
有难言之隐,便设法岔开话题。不过饭田一脸茫然,纶太郎故意不理他,自顾自
地答道:「刚才我说过,切断工作室石膏像头部的伪装侵入者,最可能的就是江
知佳。我不需要再做解释,她从小就熟知石膏直塑技法,了解双眼睁开的头像绝
对不可能存在,她也比任何人都理解父亲对乔治。席格尔的复杂心情。她当石膏
像的模特儿,在工作室中一定多次从父亲口中得知,这是一九七八年「母子像」
系列作品的完结篇。
父亲过世那天,送走参加守灵夜的亲友后,她独自一人来到工作室,看到双
眼睁开的石膏像时,江知佳一定立刻得知石膏像的头部并非自已而是他人,并立
刻领会父亲拼命留下的讯息,她终于了解她的母亲已经不在人世。而且石膏像的
双眼是睁开的,暗示拥有死亡面具的父亲可能参与杀害自己的母亲。大受打击的
江知佳,虽然尚未看穿所有真相,但是从父亲过世前的言行当中,加上她的直觉
和观察,她察觉十六年前的事件另有隐情。
当她察觉自己的父亲竟然参与杀害母亲,江知佳一定大受打击。她当机立断,
切下石膏像的头部,因为作品如果直接公开,便可能会有人追查过去的真相,进
而唾弃、指责已故的父亲。石膏像的模特儿虽然是江知佳,但是头部并非自己,
所以江知佳对于切断头部没有丝毫犹疑。当时她可能只考虑到石膏像头部的大小、
重量、携出方法和藏匿地点等等,信赖的父亲竟然长年瞒骗自己,这种遭到背叛
的心境逼使她出此下策。不过江知佳无法敲碎石膏像,毕竟头部以下的部分出于
自己,更是父亲留下的重要遗物。」
田代周平捏扁啤酒空罐,悬宕已久的谜团终于解开,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说:「那句话原来是这个意思。公祭当天,江知佳唤住打算上香祭拜的各务顺一,
对他说「请转告律子女士,这是来自血脉相连的女儿的请求。」」
「嗯,是的。如果切断石膏像头部的是江知佳,当时她对各务夫妇、尤其是
自称是各务律子的女子,已经抱持强烈的怀疑态度,所以她故意强调血脉相连。
她怀疑这位各务夫人连父亲的公祭都坚持不肯露脸,应该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江知佳为了向各务顺一挑衅,才会故意说「血脉相连的女儿」。」
饭田才藏表示想借用厕所,纶太郎宣布暂时休息。他收拾杯盘狼藉的餐桌,
丢掉啤酒空罐,将剩余的料理装入保鲜盒,放入冰箱。
「这起案子实在错综复杂,不需太多酒精,我都觉得自己已经醉醺醺的了,
来点醒酒的饮料吧。」
田代周平一脸醉酒不舒服的模样,看来他深受打击,如果继续仰赖酒精麻醉
自己,心情反而容易郁闷,酒醉甚至容易坏事。纶太郎拍拍田代的背部,开始煮
咖啡。
饭田才藏回到客厅,他似乎还喝得意犹未尽的模样,不过他并未拒绝刚煮好
的咖啡。
他一边喝着烫嘴的咖啡一边说着,他在西新宿和宇佐见彰甚会面时,宇佐见
在一小时内整整喝下四大杯的冰咖啡与热咖啡,简直是嗑咖啡成瘾。
「……提到宇佐见彰甚,对了,堂本峻怎么会卷入这次事件呢?刚才你说他
阴错阳差卷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最吊诡的地方就是这儿。因为,将堂本卷入事件的始作俑者就是江如佳。」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堂本?」
田代一脸错愕,纶太郎暗示田代镇静,摇摇头说:「我先说明事件经过。伊
作先生过世后,他的手机下落不明,警方调查通讯纪录后,获知在九月十二日至
十八日间,有人以伊作先生的手机频繁地拨打堂本峻的手机号码。无论是简讯或
是通话,都是来自伊作先生的手机。伊作先生生前持续留意堂本的动向,堂本的
最新手机号码,他都储存在手机电话簿中。我们无法得知伊作先生的用意,但是
拾获伊作先生手机的人却利用手机内的资料,私下和堂本联络。我们一起拜访山
之内纱耶加时,堂本能够洞悉我们的目的,正是接获这个人的事先警告。」
「你的意思是这个人是江知佳?」
田代嘟着嘴,无法置信的模样,纶太郎揉着鼻子说:「我曾经怀疑侵占伊作
先生手机的是宇佐见彰甚,不过他却否认。而且从他应付堂本勒索的办法,可以
清楚获知宇佐见并未持有丢失的手机。请两位听个证据,这是上星期三晚上,我
家答录机录到的留言。」
纶太郎起身走向电话,播放出尚未清除的四通留言。当堂本的声音传出时,
田代周平大大地吸了一口气,他瞪着纶太郎,肩膀微微颤抖着。
留言播放完毕后,纶太郎回到座位上,三人都不发一语。终于,有人拿起咖
啡杯啜饮,饭田才藏畏畏缩缩地开口道:「……星期六在西池袋,正是法月先生
被男扮女装的堂本骗得惨兮兮的那天,对吧?如果这些留言都是事实,那天下午
两点半,在和江知佳小姐会面前,石膏像头部都由堂本保管……」
「警方在分倍河原车站附近获得目击证词。目击者表示堂本交出大提包后,
两人立刻分道扬镳。当时的堂本奇装异服,应该不可能被认错吧。」
「奇装异服啊,江知佳是什么时候将石膏像头部交给他的?」
「我推测是十三日星期一,伊作先生家祭的两天后。那天下午,江知佳第一
次联络堂本,并请他来町田。堂本和演艺经纪公司发生纠纷,藏身于山之内纱耶
加位于四谷的公寓。他满心喜悦,想着曾经让自己心碎的江知佳,兴冲冲地赶往
会面地点。能够压制堂本的川岛伊作已经过世,无人能够阻止两人见面。所以川
岛家的管家才会无意中在町田车站前看到堂本。」
「就是那天,吴媚在新宿车站看到堂本——吴媚就是我曾提到的中国籍陪酒
女郎。堂本两手空空,那时他大概已经将头部藏在西池袋公寓,甚至拍好头部照
片,打算返回纱耶加家里吧。不过为什么江知佳小姐会将重要的头部委托给曾经
跟踪骚扰她的人呢?」
纶太郎一边瞄着田代的反应,一边注意自己的说词:「工作室遭到侵入,石
膏像遭到损坏,警方可能会前来调查,所以江知佳将切断的头部摆在身边并不妥
当。所幸宇佐见彰甚主张不要报警,警方并未前来调查。不过星期日时她应该还
无法预知宇佐见不打算报警,因此江知佳认为将头部交给家人以外的第三者保管,
最为妥当。
但是,她为什么请托曾经骚扰自己的男子呢?我想主因是她在工作室拾获父
亲的手机,从手机电话簿中她发现堂本的电话号码。各位虽然觉得有违常理,但
是江知佳绝非草率决定,因为走投无路的堂本应该无法拒绝江知佳的要求,只能
唯命是从……。虽然利用堂本是个危险的赌注,但是事情迫在眉睫,江知佳不得
不如此决定。她仅以石膏像头部为武器,勇敢和各务夫妇对决,若能笼络堂本这
个恐吓能手,联手出击,更能壮大她的胆量。周遭所有人一定想不到她和跟踪狂
联手,甚至将头部交给他保管,但是万一有差错,江知佳还能将石膏像遭到破坏
的罪行推卸给堂本。
所以江知佳百般斟酌,决定寻求堂本峻的协助。或许她的内心深处对死去的
父亲爱恨交织,才不顾一切豁了出去。对江知佳来说,堂本在某种意义下是反抗
父亲的象征。她将证实伊作先生罪行的石膏像头部交给曾经跟踪自己的偷窥狂,
或许也是她报复父亲多年来欺瞒和背叛的方式。」
「……或许正如学长所说。」田代沙哑地低声说道。
「但是堂本误解石膏像头部所隐藏的讯息,由此证明,江如佳并非百分之百
信任堂本。为了保护父亲的名誉,关于十六年前的事件真相,她从未透露给堂本。」
听到江知佳并非百分之百信任堂本,田代略微宽心,轻声说道:「我的想法
也是一样。」纶太郎继续说:「堂本可能约略了解石膏直塑技法的瓶颈,因此他
推测头部的模特儿已经不在人世,也注意到头部的模特儿是江知佳真正的母亲。
但是他还不够聪明,无法推测到十六年前各务结子和川岛律子姊妹对调身分的真
相。我听完堂本的电话留言后,清楚得知他误会颇深。不过,堂本认为真相足以
作为勒索的本钱,于是瞒着江知佳拍摄头部的照片,将照片寄送给川岛伊作追悼
展的策展人宇佐见彰甚,勒索遮口费。如果江知佳的生母并非律子女士,「母子
像」系列作品的价值应该会下跌吧。堂本的如意算盘虽然完全不符事实,不过宇
位见收到照片时,却无法一笑置之。看到照片中双眼睁开的石膏像头部,宇佐见
彰甚和江知佳一样立刻领悟到个中真相,发现十六年前的骇人真相。堂本和宇佐
见的推论虽然没有交集,但是无论如何,切断的石膏像头部绝对不能公诸于世,
这点两人看法倒是一致。」
「所以宇佐见彰甚一连串的行动才令人费解,对吧?」
饭田附和着,纶太郎约略说明:「堂本一心只想勒索,而江知佳一心追寻十
六年前的真相。她在公祭时对各务顺一出言挑衅,正是她找寻真相的手法。不过
各务夫妇并未理会她的挑衅,江知佳只好利用各方管道,以便证实各务夫妇的罪
行。十七日星期五,她谎称上学,其实是前往鹤川拜访退休的妇产科医院院长,
调查十六年前自称各务结子的女性就诊的情形。」
「原来她前往妇产科的目的是为了调查十六年前的就诊状况。她是从哪儿获
得当时的医师姓名?」
「堂本告诉她的。那家伙纠缠江知佳时,应该曾竭尽所能地搜集川岛父女的
资料,当中大概包括十六年前自杀丑闻的相关剪报吧。他想得知当年验孕的妇产
科医师姓名,应该是易如反掌吧。当江知佳问他时,他只需要回想,并在星期四
早上的通讯往来当中告知江知佳那位医师的姓名。接着那天下午,江知佳查询町
田市的分类电话簿,调查妇产科医院的地址。」
「当年曾为死者验孕的前院长,对于患者是否可能冒用身分,他的意见是?」
「前院长勉强承认有此可能性。江知佳应该是听到前院长的回答后,确定十
六年前接受验孕的是川岛律子,也就是自己真正的母亲。双眼睁开的石膏像头部
加上妇产科医师的证词,江知佳终于了解母亲为什么在十六年前「抛弃」她了。
第二天星期六,看破所有诡计的江知佳,前往府中拜访各务夫妇,打算问个水落
石出。」
「所以她才联络堂本,请他携带石膏像头部前去分倍河原。」
「没错。不过,江知佳在联络堂本前,她用伊作先生的手机先拨了另一通电
话,警方调查手机通讯纪录后,才获知此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