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伦仍然是满面春风,不以为然。“啪啪”拍了两下手时,一众喽罗捧过来十只锦盘,每个盘里装了两个大大的银锭。
白胜刘唐看时,只是拿眼扫向众人,意为“昨日重现”。
吴用低眉垂目,不动声色,抬眼看林冲时,只见他涨红了脸,双手握成了拳,似乎在微微颤抖。
晁盖装作不解,问王伦道:“不知大王这是何意?”
王伦依旧笑道:“不是梁山不愿意接收晁天王和诸位好汉,只是小寨粮少房稀,茶粗饭淡,怕供享不了诸位这等好汉神仙。”
晁盖忙道:“大王这是说哪里话来?若是贵寨缺钱少钞,俺们十个人水里水里去,火力火力去,便是当农民渔民,也给诸位头领兄弟种得粮捕得鱼。若是房少不够住,大家齐心协力,和泥造坯,翻砂砌墙,只是借用宝地,不需头领和山上弟兄们的一砖一瓦。俺们这十位兄弟个个水里土里长大,吃得苦耐得累,哪个不是穷苦堆里把自己刨将出来的?决计不是慵懒享福之辈。王头领此话差矣。”
吴用也帮着说道:“我等兄弟愿把所有家当都献给大王和山上兄弟作那‘投名状’,毫无保留,只求大王收留则个。”说着只抬起眼来看林冲。
王伦还想再争白,只见林冲红着脸快步走到王伦面前。
王伦大骇,惊道:“林头领,你,你要做甚么?”
林冲出人意料地单膝跪下,双手抱拳,毕恭毕敬地对王伦道:“王头领,晁盖等兄弟不远万里,不顾官府沿路堵截,千辛万苦到达我寨,诉求入伙。又携以巨资,身负绝技,实是我梁山天大的福气。若此时不接受好汉们入伙,更待何时!”
王伦看他这般乞求,终究松了一口气,横眉冷对道:“林冲!别忘了当初是哪个把你夫妇家眷收留在此?若不是看在柴大官人的面子上,你当真能坐上这头领的交椅?今日之事,我意已决,休再烦絮,速速退下!”
那二头领“摸着天”杜迁、三头领“云里金刚”宋万、四头领“旱地忽律”朱贵也一齐对王伦道:“林头领言之有理,还请大哥从长计议才是!”
王伦摆出首领的架势,扯着身子对其他头领道:“你们平日里对我言听计从,见稍有些声势的外人来时,便也似中途上山投诚者一般见异思迁么?”
三头领只是红着脸低了头默不出声。
突然,王伦突然倒在地上,像是被什么物事击倒了。
这一下兔起鹘落太过突然,其他人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着眼望去,只见一只绣花鞋,落在王伦的身旁。王伦合身倒在地上,捂着额角痛苦呻吟。那额角却肿起老大一个血瘤,好似一个滑溜溜的鹅卵。
众人正诧异时,六头领林娘子快步走上前来,拉起林冲来道:“相公为何卑躬屈膝?有道是‘人行事,天在看’。公论至此,为何一再忍让?”
看林娘子脚时,确是左脚只穿净袜,少了一只绣花鞋。
又见她婀娜多姿地踱到王伦身前,捡起那只绣花鞋附身穿好,对众人道一个万福,转身对地上的王伦道:“王头领,多有得罪。晁盖等弟兄之事,还请王头领三思。”
王伦挣扎着站起,怒目望着林娘子,又气愤又害怕,对林冲道:“林头领,你家的悍妇你不好好管教,这聚义厅之上,成何体统?还不速速领回去调教调教?”
林娘子仍是盈盈地笑着,回头看着自己的丈夫,风情万种,柔声道:“相公,有人说你家娘子是疯婆娘,你说该怎么办?”
话音未落,一脚斜着蹬在王伦脸上,又轻盈地迅速收回,身法之美,动作之速,观者无不赏心悦目。
再看王伦脸上时,从右眉斜向下,清清楚楚印着一个绣花鞋的脚印,鼻子里却是流下来两行鼻血。
再加上右额头的血瘤,像极了一个倒着写的歇歇的感叹号,以感叹他此时的境地尴尬难堪。
身边众人里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王伦大眼去寻时,每个人的脸上却只是惊诧和严肃。
似乎另一边又是几声窃笑传来,王伦又伸着脖子转头去寻时,众人仍然是一张张严肃的脸。
“谁敢笑我?”王伦气急败坏地向四周吼道,偌大的一个聚义厅,只是寂静如水。
“笑我的人给我站出来!”王伦仍是怒气冲冲地吼道。
林娘子笑盈盈地向王伦又走近了一步,道:“王头领,我一直在笑啊。人家想笑,还有何不敢?你能怎样?”
王伦吓得后退一步,仍是对左右说:“来人啊,把这大逆不道的泼妇给我捆了!”
又是死一般的寂静。
王伦歇斯底里地用哭音喊道:“我的心腹在哪里?”
这声绝望的呼唤远远地在梁山之中荡起了回音。
的心腹在哪里?心腹在哪里?在哪里?哪里?里?……
第三十五章 执拗()
王伦的心腹倒是有几个,但看着林娘子婀娜又威猛的身形,哪个还敢上前搭救。
况且他们平时见林冲林娘子夫妇体恤下士,本领超群,博爱宽厚,早已被这五头领六头领的风采夺去了七魂三魄,现如今又见了新来的这十个江湖好汉的高大形象,像极了“别人家的头领”,再瞧自家那个心胸狭窄,窝窝囊囊的所谓“白衣秀士”,真真自惭形秽。
失人心者失天下!
王伦自恃自己是梁山山寨的大头领,不思进取,妒贤排良,早已有目共睹,人神共愤。
只不过碍于王伦的淫威,各人心里暗怀鬼胎,做了墙头草,表面上随声附和,暗地里早已失望透顶。
今日林娘子这一鞋一脚,砸出了多少人的心声,又踹出了多少人的呐喊!
林冲铁青着脸对王伦道:“拙荆多有得罪,是林某夫妻的不对。可王头领一口一个‘悍妇’‘泼妇’的乱喊,可也忒有**份,斯文扫地了。今日当着山上众兄弟以及晁天王等人的面,这话不说清楚,我林某夫妻颜面何在?还请王头领还林某夫妻一个公道。”
王伦莫名其妙被鞋子打了头,又被踹了脸,又气又怕,一时嘴强,被林冲抓住了把柄,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正是无计可施。
晁盖等人见梁山头领内部起了内讧,左右尴尬,只得侧脸装作充耳不闻。
林冲从身旁一个小兵手里拿过一把朴刀,仍到王伦身前,走上一步道:“王头领,咱们别磨磨叽叽,嘴上斗架,今日之事,做个了断,王头领若胜得了林某时,林某当即一言不发,带了拙荆家眷即便下山,头都不回。如若林某胜了王头领,还望恭请王头领顺从天意,让贤退位,将这梁山山寨头把交椅让与晁天王坐。柴大官人那边,我自有说法。请吧。”
刀“仓啷”掉在王伦身前,王伦吓得浑身抖了一下。
晁盖一听此言,忙道:“林头领,这头把交椅晁某等人万万不敢觊觎。切莫一时兴起,伤了兄弟和气。”
林冲道:“本来‘家丑不可外扬’,教晁天王和诸兄弟笑话了。既是脸皮已然撕破,他言无益。林某之语,一言九鼎,掷地有声。梁山上诸位兄弟也听得此话,倘若哪个不服气的,出头扬名,只在今日,我林冲夫妇,奉陪到底。但明日往后,若是哪个再有微词,却休怪林某这条钢枪不识兄弟情谊!”
众人目光,都落在林冲夫妇与王伦身上。
林冲手执一杆长枪,威风箫肃,好似天兵神将一般正气凛然。
林娘子纤细的身段婷婷袅袅,好像天上下凡的女神,嘴角含笑,不可方物。
王伦抖似筛糠,汗如雨下,看着身前那把朴刀仿佛是从未见过的物事一般。
忽听一声喊叫,王伦疯也似的跑了出去,拨开人群,一路狂奔,跑下山去了。
林冲对众人道:“王头领甘愿让贤退位,今日这头把交椅,必属晁天王坐定无疑!”
晁盖推辞道:“小可何德何能,敢居首位?多谢林头领抬爱,小可万死不受!”
林冲执意对晁盖道:“晁天王做得大头领,人心所向,山上山下众位兄弟,皆是爱戴如一人。晁天王何苦推辞,辜负了兄弟们的一番诚心一腔热血?”
林冲对着其他头领和众士卒喽罗问道:“大家意下如何?”
杜迁,宋万,朱贵抱拳道:“恭迎晁天王晁头领!”
其他士卒喽罗也整齐划一地喊道:“恭迎晁天王晁头领!恭迎晁天王晁头领!恭迎晁天王晁头领!”
重要的效忠誓言,一连喊了三遍。
晁盖看自家那九位兄弟时,吴用为首的众好汉也闭了眼睛微微一笑点点头,手上做个“请”的姿势。
林娘子道:“久闻晁天王礼贤下士,以人为本,通情达理,仗义疏财。若是晁天王做得梁山的领袖,我梁山山寨必将兴旺发达,红红火火!”
众士卒喽罗也跟着喊道:“兴旺发达,红红火火!……”
又喊了两遍才打住。
晁盖见大势所趋,遂整理好头冠,抚了抚衣袖,走到刚才王伦所坐的交椅前,拾起林冲所扔的朴刀,对着众头领众兄弟道:“承蒙众头领众兄弟厚爱,今日当此大责,坐上这梁山头把交椅!我晁盖今日起,当以发展梁山山寨为己任,以给众兄弟谋福利为使命,倘若有一丝私心时,便如此刀!”
说罢右手举起那把刀,左手掰住刀尖,用力掰时,刀断成两截,然后两手同时把刀把和刀尖扔在地上。
众头领与众弟兄纷纷举起手中的武器,向上使劲挥舞着,呐喊着,拥护的口号震天价嘹亮。
随后排座次时,苦劝苦让之下,吴用坐了第二位,林冲坐了第三位,林娘子坐了第四位,白胜坐了第五位,刘唐坐了第六位,阮小二坐了第七位,阮小五坐了第八位,阮小七坐了第九位,杨志坐了第十位,朱仝坐了第十一位,雷横坐了第十二位,杜迁坐了第十三位,宋万坐了第十四位,朱贵坐了第十五位。
山寨上下一下子添了这许多头领,自然喜气洋洋,欢庆一堂,大摆筵席,犒赏上下。
晁盖传令下去,那奔下山的王伦不得阻拦,若出山时,给艘小舟,赠些盘缠,随他去了。
当日梁山上下比过年都喜庆,大小头领,觥筹交错,相庆相贺,热闹非凡。
晁盖等人教人搬来“生辰纲”的一部分金银财宝来,堆在聚义厅。
众头领和士卒喽罗没有见过这许多珍玩古董,明晃晃的,只是开眼。
晁盖便令人按职位辈份,把这许多宝贝一人一件,分将下去。众人每人分得一件,心花怒放,对新头领晁盖赞不绝口。
又送了许多绫罗绸缎,蚕丝布匹,给山上众兄弟的女眷,至此没有一个人不夸晁盖深明大义,仗义疏财的。
如此这般大排宴席,持续了好几天,每天都见山上山下乐乐呵呵,大家士气空前高涨。
晁盖命吴用为军师,替自己发布法令,公布行文。
吴用便令林冲林娘子监督操练兵士,令杨志打制精良武器,令白胜统计山寨人员,令刘唐加强山寨岗哨,令阮家三兄弟加强水上岗哨,令朱仝雷横加强防卫保安,令杜迁宋万安抚王伦家眷,令朱贵打探岸上官府消息。
从此梁山山寨山上山下,红红火火,各司其责,尽心尽力。
第三十六章 似海王门真命郎()
端王府后花园。夜色如水。
一个妙龄女子倚在长廊的柱子上,手中摆弄着象牙做的算筹。
“哎呀,又不对!”她显得很沮丧,用纤纤玉指拨乱了算筹,抬头看着满天的星斗,呆呆地入了神。
忽然一个流星“倏”地从天际划过,只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殆尽。
女子慌忙低头借着月色看那算筹的位置、方位,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旁边丫鬟模样的女孩儿见女子久久没有回屋的意思,轻轻地问道:“小姐,夜里风凉,咱们还是回屋歇息吧。别冻坏了身子。今日不成,明日难道还不成么?”
坐着的女子似乎没有听见,嘴里叨念着什么,目光还在那几跟牙筹上面。
丫鬟又升高了些声调,道:“小姐,小姐!”
“紫微星曜,飞躔命宫;凤阁来仪,入庙则吉!成了,成了!”那小姐模样的女子像是想通了什么,反复地自言自语着这些观星象的术语。
丫鬟全然不懂小姐的结论,只是插言道:“恭喜小姐,贺喜小姐。既然已成,那咱们回屋去可好?”
那小姐这才喜笑颜开地对丫鬟道:“琴心,你又懂得些什么了?这天象斗转星移,每日格局星位全然不同,我算准今日有启发我运势的星变,这才在此观察运筹。刚才一颗流星,正应了我将遇贵人,携手白首。我……”
说到一半她才省到这女儿的心事情怀不该说给别人知晓,便飞红了脸,不自在起来。
看官,这倚着柱子运筹望星的小姐,便是端王的三女儿赵灵儿——端王登基之后史称文德帝姬的三公主便是。自幼便喜欢占卜问卦,扶乩观星,神神叨叨的,被端王的其他儿女戏称为“赵半仙”。
只因二八少女初长成,身世之事,怀春偶思,便成天想着给自己的“真命天子”和“佳偶佳期”算上一卦,这才连日来偷偷避开众人耳目和侍女丫鬟琴心来此后花园望星占卜,直至深夜。
琴心听三公主说走了嘴吐露了少女的心事,眯起眼睛神秘兮兮地望着三公主羞涩的眸子道:“那更要恭喜小姐、贺喜小姐了。咱们便该快快回屋、做起准备才是正经事呢!”
三公主问道:“甚么准备?”
琴心笑道:“赶紧准备咱们三小姐‘赵半仙’的嫁妆呀!”
三公主灵儿的脸更加绯红了,又羞又喜地嗔道:“哼,明日我便把你找个乡野人家许配了,看你还学老婆嘴嚼舌头不?!”
琴心更是笑得捂着肚子道:“三小姐饶命,我还想多侍奉小姐几年哪!”
两个少女收了算筹,打起灯笼,一路嬉笑打闹着走在回公主闺房的路上。
突然“噗通”一声,琴心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灯笼的提手从手里滑落,滚到路边去了。灵儿手中的算筹袋子也被琴心的手一打,落在了地上。
待琴心寻来灯笼,和灵儿往刚才绊脚的地上照亮时,不禁“呀”地喊出了声。
原来地上躺着一个男子,不知死活,方才绊着琴心的,便是那男子的手臂。
灵儿怕琴心大声呼喊引来侍卫巡夜,那样的话她偷偷出来观星占卜的事情便会败露,就用嘴捂住了琴心的嘴,示意她不要再发声。
琴心圆睁的杏眼惊恐地望着灵儿,慢慢地点了点头,灵儿这才松开了手。
灵儿胆大,接过灯笼往那个男子的脸旁细细地照了一回,只见他紧闭双目,呼吸沉稳,似乎是昏了过去。看那人面目时,棱角分明,浓眉大眼,若是睁眼时,想必是个英俊潇洒之人。
再照他身子周围时,发现还有一个奇怪的包裹,除此以外,便无他物。
灵儿心里一荡,教琴心打好灯笼,自己则轻轻走到水池边上,湿了湿衣襟,复又转回,用蘸了水的衣襟轻轻擦抚着那个男子的额头与太阳穴。
冷水一激之下,那个男子猛地吸了一口气,似乎悠悠地醒转了。
他睁开眼后,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周围,往上看时,发现了灵儿和琴心两女正在关切地望着自己,好像吓了一跳。
待要张口时,灵儿示意他不要开口发声,环顾四周,轻轻地问道:“请问公子尚能行走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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