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打在油纸伞上啪啪作响,而伞面上用秘法绘上的荷花则开的灿烂,这是里城州桥下何记伞铺的祖传手艺。
东京六七月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刚刚还如倾盆一般,待到柳邕进了自家院门,又是晴空万里。
柳邕将伞撑开搁到正厅一角晾晒,自己则在母亲沐氏的催促下进了里屋换了一身衣服。
柳清之中午并未回来,半晌时曾托人回来带话,说是和东边车马行的刘大掌柜喝酒去了,沐氏在家埋怨了半天。
下午上学是在未时末,今天正是相国寺开放交易的日子,王氏抽空带着柳邕和刘洵去买些需要的物什,顺带着上柱香,为一家人祈求平安。
大门落了锁,走上几步出了巷子便是御街,朱雀门赫然在目。虽然刚下过雨,但街上的人人不见少,朱雀门内外的御街两旁,同往日里一样停了许多待人马车。
沐氏伸手招过一个,商量好价钱,三人便上车直奔相国寺而去。
马车两边的窗帘和门帘都卷的高高的,但是却没有丝毫的凉意。刚才那阵雨时间太短,用开封话讲是并未“下透”,地面上的积水不一会便被毒辣的太阳晒干,化成水汽悬浮在低空中,使人如同身处蒸笼一般,又闷又热,难受极了。御街上人来人往,马车走的并不快,无法带起风来。
好在路程并不遥远,过了朱雀门,前面是小纸坊街口,不多远便是一条并没有多长的绣巷。到了御街和大录事巷的街口,便能听到大相国寺的唱经声和市场的嘈杂声了。
相国寺原名“建国寺”,始建于北齐天保六年。至前朝唐延和元年唐睿宗因由相王登上皇位,为做纪念故赐名大相国寺。自皇宋建国以来,相国寺深得历代官家尊崇,多次扩建,到如今占地数百亩,寺内有上千名僧侣,是东京城内最大的寺院。相传,相国寺此处是战国时魏公子信陵君故宅,故而寺内立有石碑记之。
相国寺每月逢五逢十便开放万姓交易,热闹非凡。上至珍禽奇兽,下到各种琐碎的物什,无所不有。虽然官家近年来越发崇道,但相国寺仍旧没有丝毫衰败的迹象,开封百姓大多仍旧隔三差五的便去寺里求个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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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国寺前两道门内外,皆是卖各种生禽宠物,柳邕和柳洵一人拿着罐加冰的****嘴里叼着芦苇做得管子跑的飞快,一个在关着一只母貂的笼罩旁蹲着,一个在一头被绳子拴住一条腿,眯缝着眼睛站在特意截好的的树枝上的白色大雕。
柳邕想要伸手摸一下眼前这只一脸“冷漠”、“凄清”,而又有几分“惆怅”的白雕,却被摊主连声制止。
沐氏在后面紧追着,追上后一手牵着一个,抓的死死的,担心孩子在人群中走丢。
“真小气,摸摸能掉根毛嘛。。。。。。”
柳邕被母亲从白雕身前拽走,临走时嘴里小时嘟囔着。
“那只貂有个小宝宝,在吃奶。”
柳洵念念不舍的看着那不远处笼子里关着的母貂,母貂身子下面还藏着一只还没有拳头大的小貂在一拱一拱的吃着奶。
“那玩意儿是给那些衙内们玩得东西,把咱俩卖了也不值那钱。”
柳邕瞥了一眼,看着那只雪白的毛发上没有一丝杂色的母貂呲着牙说道。
“还是这只大白雕威武,我喜欢。”
“喜欢也不买,家里没地方养。”
沐氏拉着两个小孩不做停留,径直的往里面走。
“怎么没地方养?咱家院子也不小嘛,我可以给他在枣树上撘个窝。。。。。。”
“你会做木工?还给它在树上撘窝?你会爬树吗?”
“我可以让爹爹给我做。。。还有隔壁的谢伯伯会爬树,可以让他帮我按。。。”柳邕狡辩道。
“那也不买!”
“为什么啊?”
“不为什么!”
。。。。。。
柳邕被母亲拉扯着进了第三道大门。里面卖的全是各种动用什物:蒲合、簟席、屏帏、洗漱,甚至还有鞍辔、弓剑之类。
沐氏领着两个孩子先进佛殿上了柱香,在大殿一侧一个坐在桌子后面的“大师”处捐了几枚大钱。
再出佛殿时,一块云彩正好将毒辣的太阳挡住,顿时多了些许阴凉。
走过佛殿两旁东京诸寺师姑售卖自己绣作等作品的时候,沐氏停下脚步,拿起一个绣着荷花的香囊仔细端详了片刻,发现并不如自己的手艺好时,开心的放下,往其他摊位走去。
沐氏买了些荷
“你这里有毛软和些的刷牙子吗?”
走到一个卖洗漱用具的摊位前,沐氏问道。
“这个怎么样?这个是卖的最多了。刷毛是用猪脖颈上的软毛做成,用胶粘的很牢固,不用担心掉毛问题,刷着很柔软,不会刷破牙龈。柄是用柳木做的,很轻便,打磨的也很光滑,不会像有些地方卖的刷牙子,买回去还没刷牙了,便被牙刷柄子上没打磨好的刺扎破手。咱这里卖点绝对不会出现这种问题,被结实耐用,还实惠。”
摊主是个四十多岁模样的男子,个子不高,脸上长了很多麻子,拿出一捆刷牙子递给沐氏,一口白牙很麻利的说道。
“不行,我家用的就是猪鬃的,孩儿说太硬,还掉毛,宁愿用柳条也不用它。”
沐氏推开递来的刷牙子,拒绝道。
麻子摊主悻悻一笑,把刷牙子放回摊子上。不过很快又取出一只来。
“那试试这个,马尾的。。。这可不是寻常的马尾刷牙子,寻常的马尾刷牙子比猪鬃更硬。俺这个是用小马的马尾,还是其中的茸毛制成,软和着呢,不信你摸摸。”
沐氏将信将疑的结果来,用手轻轻摸了摸。
“恩,是比猪鬃软和。。。。。。”
第十章 甜水巷()
时间到了下午快上学的时间,柳邕便拿着母亲给的几枚零钱雇了辆马车,而沐氏则带着柳洵绕了几步,去娘家的酒楼处转转,再从保康门出里城回家。
下午上学,孟夫子仍旧分开教学,在教授年岁稍长的学生经义时,其他人则都被布置了课业,或在温习待会可能提问的问题,或在练字。
然而临近过节,虽然是又名“女儿节”的“七夕节”,怎么看都和男生的关系都不太大,但仍使得这几日上课时学生们有些心不在焉,无论年长些亦或者年幼些都是。
年岁小的孩子在憧憬两日后都有哪些好玩的、好吃的,而年纪稍长的则是在底下窃窃私语讨论着谁家亲王的郡主会出现在哪里,哪家富商的女儿又去和谁幽会去了。
此时的柳邕,一本正经的拿着书,然而脑子里却是鸿鹄满天飞。
“啪”
一本书拍在了柳邕的脑子上,以为是孟半仙发现他在神游,顿时吓得浑身打了一个大激灵。
“在想什么呢。”
柳邕一瞧,却是杨章,正嬉皮笑脸的看着他。柳邕连忙四下瞧了瞧,发现孟半仙正在手把手的教刘琦写字,顿时松了一口气。
“吓死人不偿命是吧!”
柳邕生气的冲杨章吼道,不过声音压得很低,生怕被不远处的孟半仙听到。
“我看你一页书看了半天,可曾吃透?”
杨章玩笑道。
“起一边去。”
柳邕“老脸”一红,看了半天,他连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
“我听说七夕那天,潘楼那边有家铺子‘磨喝乐’做的特别精巧,据说还能提前定制,做成你想要的模样。”
杨章将手中的京版印刷的大学打开立在桌子上,自己则将趴在桌上,将脸遮住,扭过头看着柳邕小声道。
“磨喝乐”其音源自于梵语,是人身蛇首的蟒神,但在中国却被改造成了一种泥塑的小玩偶,样子多为眉清目秀的童男童女。到七夕前后,东京城内到处都有卖的
一般土偶高约十多厘米,状为男、女童,经烧制而成,用颜料描摹出眉目衣着,价格昂贵的还配以雕木彩装的座椅栏杆,或用红纱碧笼,甚至用金珠牙翠来装点,磨喝乐的消费群体涵盖了社会的各个阶层。为什么要这么个怪名字?原来磨喝乐源于梵语,汉译佛经中为“摩侯罗”,是。摩侯罗含义很广,其中之一便是佛教的“音乐之神”,民间供奉它的原因可能是取其含义无量、慧力无边之意吧。
“去年我怎么没看见?”
柳邕有样学样,瞅着杨章问道。
“七夕晚上潘楼和潘楼街那么大,四周全都是闹市,面积比大相国寺的都大,那人那么多,早被人围着了,满街又都是商铺扯得彩带条幅,眼花缭乱的,有招牌也分辨不出,咱们又不知地儿,能见到才怪呢。”
“也是哦。”柳邕动了动趴着的脑袋道。
“他家的‘磨喝乐’最棒的要数那二尺高的的大号了,连眉毛都是一根一根刻上去的。。。就是二尺高太贵了。。。。。。”杨章很是痛惜,每次遇到他想要而又买不起的玩意儿时,他都这副模样。
他父亲在一家茶店做掌柜,原先要比柳邕的爹爹挣钱。但是柳邕家只是独子,而杨章还有一个大他没有几岁的姐姐,底下还有一个刚断了奶的弟弟。故而,家里给的零花钱一直都没有柳邕多,如今差距就更大了。
“要那二尺高的作甚?难不成七夕节你要抱着个‘娃娃’满街跑,看人斗诗,看人乞巧吗?”柳邕不屑道。
“说道也是。”杨章道。
“你知道具体地点在哪吗?什么字号?”柳邕问道。
“不知道,应该就在潘楼南边,姜行附近吧。不过听人说他家七月初一便开始卖‘磨喝乐’了,想来名声应该很大,可以去问问。”杨章回答道。
“姜行附近。。。。。。”
柳邕坐直了身子,仍然立着书,脑子里思苦思着姜行旁边到底是什么。
“啪!”
又一本书拍在了柳邕的脑门上,比刚才更疼了。
“又做什么!”
柳邕气恼的喊了一声,并没有回头。
“在想什么!”
“甜水巷不就在姜行附近嘛。”
柳邕隐约觉得声音有些不对劲,但还是下意识的说道。
“下午放学,咱去甜水巷。。。找。。。。。。”
柳邕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屋内嘈杂的读书声突然间消失了。扭头一看,孟半仙正阴沉着个脸看着自己,屋子里的其他同学也是。
“去甜水巷找什么?”
孟夫子沉着脸问道。
“我。。。我。。。我找。。。。。。”
柳邕顿时话都有些说不利索,吭哧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什么。
“年纪小小,便不学好。先是旷课撒谎,现在倒好了,还要去甜水巷找女人寻欢不是!”
“我不是。。。。。。”
“不是什么?”
“我没有想。。。。。。”
“还想撒谎!”
柳邕想要辩解,可是孟半仙并不给他机会。
甜水巷是东京内城的一条非常出名的街道,酒楼云集,每到晚上便热闹非凡,几乎每个东京人都知道,同样也是多金男子最爱去的温柔乡。当然,甜水巷附近的妓馆并不是只是那种只“卖肉”的“下等去处”,那里的姑娘琴棋书画皆通,个中花魁,才气并不亚于那些名门闺秀,所以许多太学学生亦或者年岁稍长的士子都很乐意去哪里“见识见识”。可是,如果想要去见识一番的人是一个方才十岁出头的娃娃的话。。。。。。
一旁的同学大都捂着嘴,强忍着笑意,生怕笑出声来,杨章尤甚。
“真牛!”
杨章冲柳邕树了个大拇指,嘴不发生的说道。
柳邕读懂了杨章的话,可他此时并没有功夫去搭理他。
“你以为你叫柳邕就是柳永了?就可以去甜水巷体验一把什么叫温柔乡了?给你个词牌你能填上吗。。。花街柳巷是你这等年龄能去的地方吗?你这等年龄就应该老老实实的坐在桌子前好好读圣人书,学习经义,然后再去参加科举考试!”
孟半仙近似于咆哮的对柳邕训斥道,声音都有些嘶哑了。
“手伸出来!”
柳邕又被训的和只小鹌鹑似的,缩着脑袋,颤颤巍巍的伸出了右手。
“换左手!右手打肿了怎么写字!”
“啪——”
。。。。。。
第十一章 下雨()
两日过得很快,转眼便是七月初七。
早晨,还未等沐氏来叫起床,柳邕便穿好衣服趴在窗前,只用一只手托着下巴,满脸愁容。
“邕哥儿,我睡得太死,婶娘已经叫过了吗。”
柳洵睁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一脸惺忪的揉了揉眼,看到窗台前的柳邕,打着阿欠问道。
“没有。”
柳邕吱了一声,人却一动不动的仍趴在那里。
“外面下雨了吗?”
柳洵缓了一会,才完全醒了,将身上搭着的薄毯子掀开,一阵凉风从窗边吹来,哗啦啦的声响也越发的在耳中清晰起来。
“三更天便开始下雨,一直没停,反而越下越大了。”
柳邕说着,脸上的愁容更加浓烈了,就连声音里都带着一股子的愁绪。
“那岂不是凉快了许多?今天终于可以不用那么闷热了。”柳洵一脸欣喜道。
“你就不发愁吗?”
柳邕支着脑袋的右手时间久了有些酸麻,但却不敢换上还疼着的左手来,只好将手收回去,下巴直接趴在窗台上。
“发愁什么?天凉快的多好?”柳洵反问道。
“你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唔,前天去相国寺是七月初五,那昨天是七月初六,今天是。。。七月初七,乞巧节?”
柳洵掰着指头,算了半天,不太肯定的说道。
“知道为什么还不发愁?”柳邕没好气的说道。
“为什么要发愁?”柳洵挠了挠脑袋,不明所以。
“七夕节,下雨怎么出来玩?”
“七夕节为什么要出来玩?”
“那你去年七夕节都做些什么?”这回轮到柳邕惊讶了,问道。
柳洵用手指掰着嘴唇,想了想,说道:
“吃好吃的呀,有好多瓜果,饮子,坚果。哦,七姐姐还送了我一个绣了只大公鸡的香囊,戴在身上可驱蚊了。”
。。。。。。
柳邕感觉自己快要抓狂了,对牛谈了半天的琴。于是决定吃饭前不再搭理柳洵。
“邕哥儿、洵哥儿起床吃饭了。”
沐氏推开屋门,一只手上拿着一把刚刚合上的雨伞,伞尖指着斜指着地面,伞面上存留的雨水顺着流了下来,低落在青砖铺成的地面上,荫出一片深色。
沐氏略感意外的看着趴在窗前的柳邕还有正在穿衣服的柳洵,平日里都叫了好几遍都不起床,今天自己就爬起来了。
“吃饭了。”
沐氏又说了一声,看着一脸愁容的柳邕问道:
“邕哥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就是外面下雨,晚上就去不了潘楼了。”柳邕伤心道。
“不妨事,这雨最多下午就不下了,不耽误的。”
沐氏走上前摸了摸柳邕的头,拉起他来。
“昨日便是半晚还在下,晚上那也没去。”
虽然七夕节在七月七日,但在东京七月六日晚上开始,就已经进入到了节日的氛围当中去了。往年的时候,七月六日晚上,潘楼前后一样是摩肩接踵,热闹非凡,比前些日子的“车马喧阗”“相次壅遏”更甚。
但是昨天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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