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老贼的腰牌显然级别并不高,连案宗抄录都得柳邕自己动手。
一个时辰过去了,柳邕拿着抄录好的卷宗出了开封府,叫了辆马车,朝邓老贼的住所驶去。
“竟然敢说我个子太低!”柳邕进了邓老贼的屋子,拉出一张凳子坐了上去,然后脱去脚上的皂靴,从里面掏出一叠厚厚的垫纸扔到地上,不忿的说道:“再过几年,谁高谁低还不一定了!”
邓老贼看着坐在身前赌气的柳邕也不劝解,伸出手说道:“东西呢。”
“诺,给你。”柳邕从怀中的口袋里掏出叠好的纸张递了过去,嘴里还抱怨道:“你给衣服上喷的狗尿真骚,难闻死了。”
“不喷的话你怎么进的去开封府?一准露馅。”邓老贼平静的说道。然后手上也并没有闲着,打开柳邕递来的纸张,皱了皱眉眉头说道:“你这字还是没有长进。”
“谁说的!我可是抄了二十张字帖了”柳邕不忿的说道。
“哼。”邓老贼轻哼一声,不置可否。
“八月初五,城南左军厢李子巷左三户周家于宜男桥西丢马一匹,样:棕黄,额上白斑一块,如巴掌大。马齿尚幼,三岁。马蹄订铁,出自外城城东朱记,离地半寸处刻有“朱”字印记,四蹄皆是”
“八月十一,城南左军厢河西巷右一户郑家宅子失窃,其间钱引二十贯,碎银二两一分,铜钱五贯足,合计三十贯又两百文门锁完好,屋顶完好,右侧第一扇窗有破损,台上有脚印显现,泥土略稀,盖是雨后而至”
“你这抄的都是些什么!”邓老贼读了两条条,皱着眉头语气不喜的问道。
“你不是让我找盗窃和粪行的卷宗嘛?两家明显都是失窃,所以我就抄上了。”柳邕无辜的说道。
邓老贼无语的看了柳邕片刻,然后扭过头耐着性子继续看了下去。
终于,读到第五条的时候,邓老贼有些激动了,躺着的身子不由得往床头移了移,将纸往眼前又靠近了两寸,仔细读了起来。
“八月十三日,粪行总会失窃,丢失钱银三百贯、银条四十根账本一卷”
“这贼偷账本干什么?”一旁的柳邕忍不住的问道。
“所以这就是问题所在的。”邓老贼白了柳邕一眼,继续往下看。
“还有这一条,八月二十一日,黑手帮吴阊闯入醉春楼,被现场发现,现关押在牢”
“呵呵,着贼也喜欢逛青楼呀。不过去那里不使银子可是偷不到人的”柳邕想到以前在外公家酒楼里听到食客调侃的话,忍不住学到。
“你懂个屁!”
邓老贼冲着身旁这个总是打断自己思路的便宜徒弟骂道。然后又耐下性子解释道:“贼是干什么的?偷钱的。粪行失窃的钱银、银条都符合常理,可是账本要之何用?”
“贼是要钱的,偷一切东西都是为了钱”柳邕顺着邓老贼的思路喃喃道:“偷账本也是为了钱”
“对!”邓老贼点头大声的说道:“除非账本可以换钱,这样的话贼才会去偷账本。”
“可是账本怎么可能会是钱呢?”柳邕挠了挠头,不解的问道。
邓老贼看着一脸迷惑的柳邕继续说道:“账本的确不是钱,对于平常人来说,也不值什么钱。可是,若是有人花钱去买呢?”
“账本?花钱买?谁会这样做呢?”柳邕感觉自己的脑袋越来越糊涂了。
“记得我和你说的这个案子的起因吗?”邓老贼示意柳邕给他倒了杯茶,然后小心翼翼的喝了一口,然后将茶杯放到了床头,接着说道:“粪行牵扯进了一桩案子,还是一件能让无数人掉脑袋的案子。”
邓老贼不顾柳邕一脸诧异的表情,自顾自地的继续说道:“八月初,有人通过粪行的马车,运了一些能让很多人掉脑袋的东西进了东京城,然后便不知道了下落。据我所知,这件事,粪行的会长董青宸肯定不会一无所知。
而之后,皇城司和开封府得到了风声,前去调查的时候,董青宸却消失了,而粪行最近三个月的账目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可是这和那贼偷账本又有什么关系?”柳邕还是一脸迷茫,问道。
“榆木脑袋!”邓老贼生气的叹了一声,然后不得不继续解释说:“官府准备查粪行的时候,粪行的会长和账目都不见了,你说代表着什么?”
柳邕挠了挠头,还是一头雾水。“那又干黑手帮什么事?”
“就算是做贼,也是要讲他们的‘规矩’的。东京城这些盗贼团伙,最大的规矩就是不能越界。而城南左军厢,就是黑手帮的地盘。
当然,也并非在城南丢失的东西都是黑手帮做的。毕竟还有临时起意和外郡人这几个可能。之所以确定是黑手帮下的手,却是这贼偷盗的作案习惯。”邓老贼拿着抄录着案宗的纸说道。
“作案习惯?”柳邕不解的问道。
“正是。这黑手帮的惯偷们,大多都是仁宗朝时的大盗冯十的徒子徒孙们。这冯十有个作案习惯,便是喜欢在每日天明之前前去行窃。这时人们将醒未醒,最是容易下手的时候。故而,黑手帮这些冯十的徒子徒孙们便都继承了这一特点。你看卷宗上写的,粪行失窃的时间,恰是天亮之前。”邓老贼沉声说道。
“恩恩,昨日我遇到的那个黑手帮的贼人,便是在天亮之前。”柳邕确认到。
“你再看醉春楼这件案宗,黑手帮的人去醉春楼干什么?”邓老贼继续说道。
“我知道,董青宸的相好的就在醉春楼,师父您说过的。”柳邕好像终于开窍一般,抢着说道。
“恩。”邓老贼还算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从枕头下翻出昨天柳邕从姚南飞身上搜来的烧了一半的纸片,继续说道:“昨天又有黑手帮的去董青宸的私宅,去找什么东西。
按照常理,每逢遇到这种大案,东京城内外这种大大小小的‘帮会’都会多的远远的,而这次黑手帮却主动靠了上去,这说明什么?”
“贼都爱钱,能让他们不要命的靠上去,除非有利可图”柳邕点了点头说道。
“对!除非有人开了大价钱让他们去这样做,而且还是他们无法拒绝的大价钱!”邓老贼坚定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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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皇城司密探()
柳邕一脸不情愿的走在去城南左军厢的路上,嘴里不停地嘟囔着邓老贼的坏话,心里还在想着刚刚在邓老贼屋子里的画面。
“什么人会花大价钱指使黑手帮去这样做?”邓老贼顿了顿,伸出了一根食指道:“用粪行马车运送违禁品的人,一定是的!”
“运送的到底是什么违禁品啊?”
柳邕看着邓老贼一脸坚定,好奇的问道。
“倘若只是一车弩甲”
邓老贼一脸玩味的看着柳邕,说道一半便停了下来。
皇宋不禁刀弓,但却对弩和盔甲管控严厉。特别是步人甲和神臂弓这类军国重器,只有少数精锐禁军才可装配的上,而且数目有严格统计,即便是报废了,也会再三派人前去核查
若是粪行那种拉粪的大车放满了三五车的神臂弓,亦或者步人甲,就足以在东京城内组织起一指挥的精锐。虽然人数上对于京畿周边数以十万计的禁军来说不值一提,但在某些关键时刻,所发挥的作用,依旧不可小觑。
“那到底是谁要运送这些弩甲进京的?”柳邕不解的问道。
“只是猜测而已。具体是谁,运的是什么,还要靠我的乖徒儿再走一趟了。”邓老贼看着柳邕坏笑道。
“什么?我?”柳邕用手指了指自己,突然感觉自己又要被邓老贼坑了。
邓老贼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你还得去一趟城南左军厢,找黑手帮询问一下。”
“我去找黑手帮?开什么玩笑?那个姚南飞不来找我就算万幸了,我还去找他们?这不是王八上吊,嫌命长吗?”
柳邕往后退了两步,随口用了句在酒楼从食客那里听到的俚语,脑袋和手摇个不停。
“哎,是让你现在这身打扮去。放心吧,你现在的打扮,就连你娘不仔细看都认不出来,更何况只是一个见了一面的盗贼呢?”邓老贼宽慰道。
“呵呵这一身骚气的,任谁都要远远避开,我娘才不会凑过来仔细看的。”柳邕在心里吐槽道。
邓老贼见柳邕还是不放心,便继续说道:“你只要注意一下我教给你的变声技巧,没人能听到出来是你的。你现在的身份是皇城司密探,天子内侍。在这东京城敢杀害天子内侍的人还没有几个,更何况只是一个小小的黑手帮?”
“都说是密探了,人家怎么知道我是天子内侍?再说周围又没有什么人,那姚南飞和切西瓜似的一刀就能把我剁了,那时候我找谁哭啊?”柳邕仍旧不相信的辩解道。
“你不会吧腰牌亮出来啊?再加上你这一身打扮,只要不傻,三岁小孩都知道你是太监,谁敢动你?
莫说是大内失踪一个宦官,就连开封府不见了一个衙役,都要在城内翻上个底朝天,人死了也能从地里给扒出来。就算周围没有人,谁又敢动你?就不怕皇城司满城搜捕吗?”邓老贼将手中的纸卷成一根长条,往柳邕的脑袋上拍着教育到。
“我又不是真的”柳邕小声嘟囔道。可是看见邓老贼瞪来的眼神,便把话咽了回去,然后看着邓老贼说道:“师父你不也是有腰牌吗,怎么还被砍了一刀?”
“说过多少遍了!我这是摔伤的——”
柳邕很快便在此到了城南左军厢。
黑手帮的驻地对于一般人来说,是个神秘地方。但是对于开封府、皇城司这些衙门来说,却是早已备案在册。不单是黑手帮,东京城里里外外,各个见不得光的“帮会”,相关的衙门都有备案。
自古以来,黑恶势力要想发展,总会寻求官府的“支持”。皇宋也不例外。那些个“帮会”的“帮主”、“会长”也时常是这些衙门的班头、耆长们的座上客。之所以没有剿灭他们,自然是为了留着多上一笔“额外的收入”了。
和那些吃着皇粮,每逢节假和天气骤冷骤热的时候,都会收到官家的赏赐的“当官的”不同,无论是开封府还是皇城司都养着一干在外面每天奔波劳碌的苦哈哈。他们不是潞国公文彦博口中“与天子共天下的士大夫”,自然也享受不到官家的“关怀”,就连那份相比之下少的可怜的薪水,也时常会面临因为没有到期破案而被罚扣的局面。故而,那些个“帮会”们的孝敬,自然就成了一笔不可或缺的收入。更何况,每当京中发生什么破不了的难案,也可以随便从某个“帮会”里拎出一个倒霉蛋去顶缸。种种原因之下,倒是使得东京城内这些个“帮会”活的更加滋润了起来。
黑手帮的驻地在城南快靠近戴楼门的地方,紧邻着刚刚流入东京城内的蔡河。因为周遭的地势比较低洼,不远处的蔡河水时常会渗到这边来。夏日里每逢下雨时,便会成为一片泽国,区别就是下小雨时是出门看湖,下大雨时是出门看海而已。
因为经常内涝这个原因,这一片的原住民但凡有条件的都搬到其他地方住了,只有寥寥两三户,坚守着这一带两三条小巷子。
柳邕踩着脏兮兮的泥水,皱着眉头的往一条巷子里钻去。
和广济仓那边一样,巷子两边一片破败,房屋因年久失修坍塌了许多,甚至还有院墙倒下的石砖堵住了巷子里的道路。不同的是,广济仓那边是过了火,到处都是一片焦黑,而这边却是被水泡得发了霉黑。
左手第八户。
柳邕推开一扇还算完整的大门,走了进去,只见相比之下还算整洁的院子中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有人吗?”柳邕细着嗓子喊道。
过了好长一会,才有一个人捂着肚子从一旁的茅房里跑了出来,一脸虚弱的瞟了一眼站在门口的柳邕,问道:“你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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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询问(上)()
“你是什么人?”
柳邕闻声一看,这不是昨天早上被自己“收拾”了一顿的姚南飞吗?怎么这会还在闹肚子呀?莫不是自己昨天拿错了,拿的不是过期的糖丸,而是浓缩的巴豆?
柳邕顿时乐了,正准备笑出声来。突然想到邓老贼交代的,现在自己的身份可是是皇城司密探,要严肃!
于是,柳邕假装咳嗽了一声,然后阴沉着脸掏出腰间的腰牌对着姚南飞说道:
“皇城司!”
姚南飞看到柳邕手上的腰牌,然后又瞄了一眼柳邕腰间挂着的长刀,先是大惊,然后二话不说就要逃跑,可是他忘了刚刚从茅房出来的时候比较匆忙,还没系好裤袋,刚跑了没两步,便踩着掉了下来的裤腿,绊倒在地,啃了一嘴的湿泥。
“你跑什么呢?”柳邕看到姚南飞的窘状,心中大乐,但是还是装作一脸严肃的样子缓慢的走了过去,一只脚踩在姚南飞的背上,细声说道:“莫不是犯了什么案子?”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姚南飞连忙摇着脑袋回答道:“这位都知,俺可是良民啊!”
都知是皇宋内侍省中顶尖的高官,自然是轮不到柳邕这边模样的“年轻宦官“担任。不过姚南飞一时心虚,故意抬高奉承道。
“都知可当不起,叫咱一声曹中官就行了。”柳邕抿嘴一笑,然后继续说道:“没有犯案那跑什么啊?”
“都知曹中官,这年头谁见到皇城司还不跑啊?”姚南飞都快哭出泪来了,说道。
虽然如今皇城司势力大不如前,但新皇登基方才七年,离先皇哲宗亲政也不过才十多年时间。在这之前,皇城司在旧党手中如同疯狗一般乱咬的场景,但凡年纪长些的东京人都记忆犹新。就算当年年纪尚幼,在父辈的耳濡目染之下,也都如同身临其境一般。
“心里没鬼,又何必害怕?”柳邕说道。那刻意尖细的声音听着柳邕他自己都有一种恶心的感觉了。
“冤枉啊!还请中官明鉴!”姚南飞哭着喊冤道。
“呵呵。”柳邕坏笑一声道。
姚南飞被柳邕踩在脚下,难受极了,然后鼓起勇气试探的问道:“敢问中官,找俺可有何事?”
“唔,差点忘了正事。”柳邕小声嘟囔了一声,然后清了清嗓子,学着说书先生那样说道:“脚下何人?报上名来!”
“啊?感情您不知道我是谁,就踩着我啊?”姚南飞一愣,苦笑道。
“我当然知道你是谁!”柳邕翻了翻白眼,在心里吐槽道。但是这会却不能露馅,于是便尖着嗓子悠悠的说道:“谁叫你没事跑什么?”
“呃这不是害怕皇城司吗”姚南飞干咳一声,红着脸辩解道。
柳邕踩着姚南飞的脚一使劲,狠巴巴的说道:“甭那名多废话,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从事何业,快快报上来!”
“疼疼疼”姚南飞喊了半天,见柳邕没有丝毫松脚的动静,便只得回答道:“俺叫姚南飞,就住在这里,无业。”
“呵?无业?那靠什么过活?”
“邻里救济呗。”趴在地上的姚南飞耸了耸肩说道。
柳邕自是不信戳穿道:“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