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也不介意,作为东京前往嵩阳书院的必经之路,每天都会有那么几个像孟裳这样的措大从这经过,自是见多了,犯不着置气。
“这位老先生,此地前些日子发生了一起命案,在下齐晟奉命在此公干,这是我的腰牌,还请老先生配合一下,说明来由。”叫做齐晟的衙役很是客气的说道。
前些日子,在郑州州城通往密县的路上,一个四十多岁的行商被谋害,尸体就**裸的放在官道上,而身上的银钱衣物都消失的无影无踪。郑州府衙一连派来两拨人马前来调查,都没有结果。几个月过去了,这桩案子也逐渐成了死案,和班头往日不和的齐晟便被派到这里继续调查公干了。
“那是自然。”孟裳瞄了一眼衙役的腰牌,自然是没错,便点头道。然后说明来意,并将自己一行的人马指给衙役看。
“中秋?带着学生去嵩阳书院‘交流’?”齐晟顺着孟裳指向的马车,一连掀开了两个,发现里面坐的都是大小不一的“娃娃”,有的在啃着果子吃个不停,有的则抱着本书心不在焉的看着,有的则是靠在车壁上留着口水睡着了。一切显得再正常不过了。
“孟先生真是好情趣,中秋节带着学生跑这么远,佩服,佩服。”齐晟冲孟裳行了一礼,然后转身便告辞。只是他没有注意到,在他检查马车的时候,车队的最后方,那辆马车上的车夫右手紧张的放在了腰间,直到他离开才将手移开。
“车辆的数目不对!”齐晟出去了老远,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据孟裳所说,车队里有五辆马车,一共有十八个学生,和七位车夫,以及他自己。学生们挤在三辆马车上,而孟裳则单独坐在一辆车上。那么问题来了,多余的那辆马车是干什么的?还有,明明只有五辆马车,为何会有七位车夫?东京城离嵩阳书院并不算远,用不着替换的。
齐晟越想越不对劲,右手握着腰间的刀柄就要往回拐。可还没走两步,看着眼前黑乎乎的街道,便停住了脚步。
自己仅仅只是一个无品的小吏,还是因为在府衙里得罪了班头才被打发到这里来调查“公干”的。案件都发生了几个月的,又能找到什么线索?而且孟裳是教书先生,有事到嵩阳书院去,带一车子的书想必也很正常。更何况即便是有问题,也八成和自己调查的案子无关,自己何必去另蹚一坛浑水呢?
想到这里,齐晟轻笑一声,又转回身来,朝着自己的住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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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坠崖()
吃完晚饭,柳邕和柳洵、王寀、周荣、杨章、周炳几人分到了一个房间,作为大户的柳邕很是大方的递给客栈伙计一把铜钱,让他打上几桶热水来洗澡。
“哎呀,浑身真难受。”杨章泡在水桶子里难受的叫唤着。“这马车颠的我都快散架了。”
这年头,无论路修的再平整,几乎没有丝毫减震手段的马车从上走过都会产生不小的颠簸感。一时半会或许并无大碍,但倘若要是在车子里坐上一整天,亦或者更久,一般没有几个人能受得了。
“知足吧你,咱们几个还有大户请客泡澡,隔壁几个还指不定难受成什么样子呢。”周炳伸出手拍了一下一旁的杨章说道。
“话说,邕哥儿你啥时候变成狗大户了?那天见你给那条瘸腿黄毛狗买肉包子的时候就发现了。”杨章没躲过周炳的巴掌,吃痛的揉了揉被拍着的后脑勺,然后转移话题说道。
“你不知道的事多着了。还有,再说一遍,肉包是有名字的!”柳邕白了一眼杨章,不快的说道。
“瞧瞧这名字,取得真是有才。”杨章从澡盆的一端划拉到了另一端靠近柳邕的地方,趴在桶沿上八卦的说道:“还有前天那个女娃娃,叫什么来着?媛娘是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说你,泡个澡废话那么多干啥?没占着嘴吗?”柳邕正担心着媛娘的事情,生怕自己哪会不注意就被“被蒸发”了,自然不想说这些,于是不耐烦的说道。
“哎,你这句说的对了,泡澡还真是不占嘴”
事实证明,嘴贫的人一般下场都不大好,不待杨章说完,便被突然站起来的柳邕按到了澡盆子里。其他几个人也很快参战,自然是和柳邕一势,杨章没多会便弃械投降,不得不承担了给大家洗云袜的“重任”。
第二天依旧是一大早,学生们便被孟半仙叫了起来。每人简单的喝了碗豆沫吃了些油饼,便充作早餐。
“你说这孟半仙都快七十了,怎么就跟没事人似得?”王寀看着马车旁不停的指挥着马夫和伙计搬运东西的孟半仙,纳闷的说道。
“谁知道呢?也许是和潞国公一样‘但能任意自适,不以外物伤和气,不敢做过当事,恰好即止’吧。”年纪最大的周荣耸了耸肩说道。
潞国公文彦博可谓是皇宋有名的长寿人物,从真宗朝一直活到了哲宗朝,足足六代皇帝。倘若能再多活三两年的话,那就是七位了。
元丰末年的时候,潞国公致仕要回洛阳,临行前神宗曾问他为何年逾八十却仍然康健,文彦博就回答了刚才周荣说的那句话。
不过拿孟半仙和比潞国公文彦博相比,显然很不恰当,似乎除了第三句“不敢做过当事”之外,就没有一条符合的罢。
几人相视一笑,爬上了马车。
辰时,车队准时的晃晃悠悠的出发了。
第二日的行程,便不再向第一日那么顺利了。过了密县县城,再往西走,便是山区。
八月的京畿一带,仍然是雨水不断,前几日便刚下过一场大雨。车队行至中午,便又遇上一场不小的雨来,山区的道路因此变得湿滑。
“小心些!”车队的马夫们相互提醒着,这是一段陡峭的转弯路,道路两旁一边是高耸的山壁,另一边则是陡峭的悬崖。
“脑袋缩回去!”柳邕在车子里闷得难受,便将脑袋探出窗外,想看个究竟。第一眼便瞄见了半丈远外的悬崖,足足有几十丈深。一块不大的岩石被雨水从崖壁上打落下来,顺着悬崖笔直的掉了下去,很快便没了踪影。恐高的柳邕瞬间觉得身子发虚了起来,不待他多想,便被身后紧跟的另一辆马车上的车夫看见,大声吼道。
柳邕连忙缩了回去,坐在车厢里平复着自己的心情。一时间,整个世界里就只剩下雨落地面的声音,以及马蹄踏过积水的水坑和车轮碾压过的声音了。
连续转过了十多个弯之后,车队终于驶过了这段危险的路段。但是不久,随着一声叫喊,车队停了下来。
“发生什么事了?”车厢里的学生们好奇的问道。然后探出头向外面看去。
只见孟半仙阴沉着脸,淋着大雨从他的马车上跳了下来,和几个车夫比划着说着什么。
“好像是有车坠崖了!”
耳朵比较好使的杨章爆出了一个令人惊讶的声音。
“啊?坠崖了?是哪一辆车?”
车厢里的学生们连忙问道。
“不会是孟半仙那辆车坠崖了吧。”王寀好奇的嘟囔道。
“笨蛋,没看见孟半仙就在那站着吗?坠崖的话应该在底下了。”杨章鄙视的回了一句,然后又侧起耳朵听了起来。
“应该是最后那辆空车。”杨章冲着一旁焦急的等待消息的小伙伴们说道。
“那辆车?那辆车上有啥?”
王寀忍不住的问道。
“鬼知道。”回话的是柳邕。
学生们占了三辆马车,孟半仙占了一辆,最后那辆马车谁都不知道放着些什么。
“也许是孟半仙给书院带的礼物?”车厢里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柳洵说话了,每次柳洵的爹娘带他去亲戚家串门,总会带上些礼物的,故而天真的说道。
“拉倒吧,孟半仙不找别人收礼就算好了,还送礼?”杨章摆了摆手轻蔑的笑了笑说道。
“也许是孟半仙的书。”周炳想了想,点头道。
作为四大书院之一的嵩阳书院,藏书自然很是丰厚。同时也是全国有名的几大书籍出版商之一。
以治学为本的嵩阳书院自然不会嫌自己收录的书多,故而有一项规定:倘若谁能带来一些嵩阳书院未曾收录的书籍亦或者散轶的文章,供嵩阳书院抄录,便可选取书院印制的同等价值的书籍作为回报。
故而,每年都有很多读书人带着自家的珍藏,前往嵩阳书院交换。久而久之,嵩阳书院收录的书籍文章越来越多,前来交换的人也越来越多,嵩阳书院的书库收藏也越来越完善。但相应的,能够用作交换书籍则越来越少。有时即便是拉上一车子的书,也只能撞撞运气,能够换上一本两本而已。
所以周炳才会如此说道。
“那孟半仙可是心疼坏了”
第四十五章 杨时()
登封县境内曾经建有夏都阳城,到前朝武周时期女帝武则天登嵩山封中岳,故改名为登封。
自皇宋开国以来,登封县被划归京西北路西京河南府(洛阳),为畿县,在西京东南一百三十里处。有二乡及颍阳、曲河、费庄三镇。境内有名山胜水,曰:嵩山、太室山、箕山、阳城山、颍泉。
登封县地理位置相当优越,东接西辅郑州,南连汝州和颍昌府,西邻西京河南府,北边则是孟州,处于五州交界之地,虽然境内嵩山巍峨,但依旧是商旅往来频繁。
黄昏的时候,赶了两天路的孟裳和他的学生们终于到了目的地——嵩阳书院。
嵩阳书院坐落于嵩山之阳峻极峰下,在登封县城西北十余里处。学生们从马车里钻了出来,都忍不住朝那高耸至天际的大山望去。
“崧高维岳,骏极于天,古人诚不欺我也!”周荣文绉绉的感慨道。
“范相公说过的‘不来峻极游,何能小天下’,自然不会差的。”周炳往前走了两步,也稀罕的感叹着。
东京地势平坦,就连高出地面几丈的小土丘繁台都已经算得上是“高地”了,对于这些在东京城长大,几乎就没出过远门的孩子们来说,见到一座十多丈高的土丘就已经算的上远游了,需得惊叹一番,更别说眼前这数百丈之高的峻极峰了。
“什么时候才能吃饭啊,我都饿扁了。”说话的是年纪最小的刘琦,他这两日晕车晕的厉害,特别是今日走的山路,颠簸更加严重,中午就没有吃多少东西,现在下了马车,软趴趴的趴在王寀的身侧,摸着咕咕直叫的肚子可怜巴巴的问道。
“叫你来是来学习交流的,不是让你来这吃饭的。”周荣拍了拍刘琦的小脑袋,笑着教育道。
“那也得吃饱饭才行吧”刘琦一脸惆怅的说道:“孔圣人都说过,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吃不饱饭,怎么有心思学习啊。”
“这书没读几天,倒是长进不少啊,还知道引用圣人言了。”杨章夸口道。
“什么长进不少?出处都说错了,那句话明明出自管子牧民,而不是孔圣人。”王寀在一旁悠悠的打击到。
略过这群半大的学生,视线放到孟裳处。孟裳第一个从马车中出来,整了整自己身上的衣服,朝着嵩阳书院大门处看去。
此时早有人进去通传,不多会,便有一位鬓发苍白的老人在两位学生的陪伴下小跑着从书院中出来,人未至大门,一阵洪亮但却不焦躁,充满磁性的声音便传了出来:“勉仲兄,前日便接到王爷通传,说你要来,我可是等了许久了。”
说话的是杨时,熙宁九年进士,曾拜投于二程门下,早年曾和孟裳一同在嵩阳书院听习过些时日,故而有些交情。因去年上书抨击太师蔡京的恶行,被从余杭县知县任上罢免,如今在嵩阳书院授业,添为山长。
“罪过,罪过。中立兄别来无恙啊。”孟裳和杨时互相行了揖礼之后,解释的说道:“今日自出密县之后,山陡路滑,又逢突降暴雨,一辆马车突然失足落下悬崖,故而耽搁了一些时间。”
“有车坠崖?可有无伤亡?”杨时连忙问道。
“有一位车夫不幸遇难,不过已经差遣另一位车夫去告官了,余担心误了行程,便先赶来了。”孟裳显然不想多说这些,然后话题一变道:“上次来书院的时候,还是在元丰年,一晃就是二十多年了。”
“是啊。”杨时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快,嫉恶如仇的他很是反感孟裳这样不在乎所谓的“贩夫走卒”们生命的做法,但如今孟裳是靠着南康郡王的引荐,带着学生而来,自然也不好说些什么。
“你我在书院听习之时,仿佛还是昨日不过先师年初过世之时,可为何不曾前去祭拜?”杨时质问道。
孟裳年轻的时候曾在嵩阳书院待过一年,自然也曾受过在嵩阳书院教学长达十年之久的二程提点,虽然没有像杨时那般直接拜入二程门下,但与他也称得上一句同门了,年初程颐去世之时,前去祭拜一番自然也不为过。
“呃,那个近年来老夫身体不佳,难以行得远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孟裳原本挤出一脸笑容想要叙旧,但被杨时这般一问,便瞬间僵硬了。不过马上便露出一脸的愁容,眼角挤出几滴泪水,用袖子擦拭道:“每每想起伊川先生于我耳提面命的场景,都忍不住老泪纵横,没能去送先生最后一程,余实是心不甘啊。”
这些年伊川先生程颐和他的洛学不受官家所喜,故而旧时的亲故门生都纷纷疏远而去。年初去世之时,惟有张绎、范域、孟厚、尹焞四人前去送行,可谓凄切。
孟裳本以为杨时也未能前去,便不会提这档子事,不曾想确是这般,仓促之下只得临场发挥道。
“是吗?”杨时看了一眼眼前站的还算笔直的孟裳,也没有戳破,只不过心里的厌恶又深了几分,然后自顾自的说道:“年初我方被罢官,尚在两浙,得到先师去世的消息已经为时已晚。幸而书院邀请我出任山长一职,故而四月时能够去祭奠了一番。”
“中立兄尊师重道的事迹何人不晓?程门立雪早已传遍了天下四百军州,为天下学子楷模,就连老夫教授学生时都时常引用。”孟裳刻意的称赞道。
“勉仲兄赞缪了。”杨时淡淡的回答道,然后又问:“如今勉仲也治学授业,可曾传授先师之学?”
“这个嘛”孟裳老脸一红,然后没有多少底气的说道:“老夫比不得中立兄,熙宁时便已中了进士。老夫都已将近七十,至今仍是白身。私塾里这些个学生,哪个父母送来不是指望着他们考进士的既然官家对伊川先生所不喜也是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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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文会()
第四十六章文会
杨时和孟裳的“叙旧”并没有持续多久,书院中便传来了一阵钟声。
“这是书院晚饭的钟声,还和当年一样。”杨时停住了对孟裳的诘问,毕竟他此次代表的是相比之下还算贤明的南康郡王,于是爽朗的一笑说道:“勉仲兄和学生们赶了一天路,想必累坏了,还是早些入院用饭休息罢。”
“是极,是极。”孟裳这些年长期不和旧识走动,相关的记忆也逐渐淡却。虽然知道杨时为人耿直,但也未曾想竟是这般,方一见面,便是一连串的诘难,若不是看在南康郡王的面子上,他早就甩袖而去了。毕竟,此时的杨时不是一年之前,他现在得罪了蔡太师,能不能复起都还是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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