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湖蛮则是地处皇宋腹地,自魏国公平定以来都还算安定,当地的蛮部也在利益和官府的趋导下在山上种起了茶树,这些年渐渐形成规模,但名气仍旧不大。
这一次柳清之和堂兄去荆湖正是要去收购荆湖蛮的茶叶,然后再贩卖到关西地区。因为是在产地收购,成本自然会下降很多。
皇宋实行茶叶专卖制度,在皇祐前设立了十三个专门负责茶叶买卖的市场,唯有少数商人才有资格进行茶叶贸易。后来茶场制度逐渐废弛,到如今,只需要在东京茶市兑换到足额的“茶券”,便能进去分一杯羹。当然,这杯羹并不好分。
又过了几天,柳清之和堂兄将一切准备妥当,便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赶着车队晃晃悠悠的出发了。
柳清之走后的几天,柳邕和往日里一样,每天在家和私塾之间来回奔波,不同的就是身后多了一个小跟班。
这日一早来到私塾的时候,柳邕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几个年纪稍大的“师兄”在争辩着什么。
“喂喂,他们在说什么呀。”
柳邕来到自己的位置上向杨章问道。
“你不知道?今天早上才传来的消息,曾子宣死了。”
杨章今天起得有点迟,没来及吃早饭,在麦积巷买了个油饼带进学堂,咬了一口,一嘴油腻腻的说道。
“谁?”
柳邕一时没明白过来。
“就是前几年被贬出京城的曾布曾相公。”
“哦,是曾布啊。”
柳邕恍然大悟,他自然没见过曾布,曾布被贬出京城的时候他还没有记事,当然也对他没什么印象。但平日里无论是在夜市吃饭,亦或者是在沐氏酒楼打发时间,总能听到一些食客在高谈阔论的说着当朝和前朝相公大臣们的是是非非。曾布自然是其中之一。
“他不是个奸臣吗?死了有什么好争论的?”
柳邕不解的问。
曾布早年是熙宁变法的“主力”之一,王安石的得力助手,与吕惠卿共同参与制订青苗、助役、保甲、农田之法,因此得罪了不少人。
后来神宗皇帝英年早逝,哲宗皇帝年幼太皇太后高氏主政,任用王安石的政敌保守派的司马光上台执政。司马光只当了八个月宰相,但却将熙宁变法尽数废除,曾布也被贬离东京。后来哲宗亲政,曾布重新回到朝廷任枢密使,和宰相章惇一起力主恢复熙宁变法的诸多措施。
不过哲宗皇帝也很快染病去世,端王继位。曾布因拥立有功,官至右相。但好景不长,在崇宁初年的时候,被蔡京所攻奸,以“力援元祐之奸党,阴挤绍圣之忠贤”而罢相。
曾布因为一直力主变法,得罪了不少保守派的皇亲国戚,勋贵大臣,故而被贬之后便备受攻奸,甚至一度在一些人口中成了“皇宋自太祖以来,最为十恶不赦之徒,不杀不足以谢天下”的程度。
“谁说曾子宣是奸臣?无知!”
柳邕话音刚落,便被不远处一位“师兄”所听到,只见他激动的站了起来,拍着桌子大声的说道。
“怎么不是奸臣?”
(。。。。。。)
第十九章 争辩()
“怎么不是奸臣?”
旁边另一个师兄也站了起来,拍桌子的声音更加响亮。
“自曾布拜相以来,党争无日不绝,误国误民,怎么不是奸臣?更何况蛊惑圣上变法,青苗法与民夺利。。。。。。”
柳邕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痛斥曾布种种恶迹的师兄,想起来他叫高欢,是高太皇太后娘家的人,只不过血脉离得有些远而已。
当初变法之前,皇亲国戚和一些保守派大地主富商相勾结,垄断了东京城诸多挣钱的行当,哪怕只是一个远房亲戚过得也甚是潇洒。
但到了熙宁变法之后,特别是“市易法”实施之后,他们的好日子便到头了。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故而保守派及其家人对变法派特别是像曾布这样的“主力”自然是恨的咬牙切齿。
“党争的蔡京,不是曾相公!更何况变法之事朝廷早有定夺,青苗法又如何是与民争利?”
那位力争曾布不是奸臣的师兄反驳道,柳邕知道他叫王洐,家境还算富裕,平民出身。
“怎么不算与民争利?每期两分利息,实收数倍于之。若不达到朝廷颁布的数额,往往还强行摊派,这不但是与民争利,还算害民害国!”
“朝廷不施行青苗法,百姓青黄不接的时候就要去找那些昧良心的地主去借贷,别说是两分利息的数倍了,五成的利息都是少的。皇宋四百军州,多少百姓是因为借了地主的高利贷利滚利还不上而卖儿鬻女,家破人亡的?”
在封建社会,小农经济是异常薄弱的,一场天灾,亦或者一场大病便能让一户农家耗尽所有积蓄,走上借贷的路。而借贷,在青苗法出现之前,大多只能找地主去借高利贷。这些高利贷的利息往往在五成以上,有的甚至一个月就翻上一倍,农户一旦借上这种高利贷就很难还清,最终只能卖地卖房,甚至将妻女和自己都卖给债主。
故而,高利贷也是历朝历代土地兼并最主要的途径,没有之一。
“胡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那富户放得,为何朝廷却放不得?”
“朝廷不应与民争利,青苗法是恶政,市易法更是恶政!”
市易法是在熙宁五年颁布实施的新法之一,其在汴京设都市易司,边境和重要城市设市易司或市易务,平价收购市上滞销的货物,市场短缺时再卖出。这就抑平了物价,极大的限制了大商人对市场的控制,同时也增加了朝廷的财政收入。
如果说青苗法的实施是从保守派身上割下了一条大腿,那市易法的颁布则就几乎要了他们的命。
“市易法实施之前,每到灾年,汴京物价便会疯长,往日一石六七十钱的米面,甚至涨到了五倍十倍。东京城内外一百多万百姓,都被这些蛀虫给掏空了积蓄。”
“万物有生有灭,物价自然也是有涨自有跌,这是天理!”
高欢说的激动,将袖子都撸了起来,一只脚踩在凳子上,冲着王洐大声辩道。
“去你的天理,管子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百姓饭都吃不饱了还叫天理?”
王洐并不怵,也撸起袖子踩在凳子上痛斥道。
“胡闹!”
正当王衍和高欢还要再辩时,孟先生走了进来,看到自己的两个学生和街边的混混一般毫无修养的赤膊上阵,随时有可能大干一场,生气的训斥道。
“成何体统!你们看看你们的样子,有没有一点书生的样子?有辱斯文!”
王洐和高欢以及另外几个参与讨论的学生悻悻的站着,低着头听着先生的训斥。
“说说吧,怎么回事?”
孟先生训斥了半天,觉得有些口干舌燥,然后缓了缓,问道。
“先生,今天传来曾相公去世的消息,我们便在讨论,说是加上伊川先生,这已经是朝廷今年死的第二位重臣了。可是高欢却说曾相公不配与程正公相提并论,于是我们就吵了起来。”
王洐低着头说道。
伊川先生指的就是程颐,洛学的开创者之一,是当代大儒。年初的时候程颐病死家中,因为官家所恶,故而连祭拜的弟子亲朋都没有几人,消息传到东京,引起一时唏嘘。
“够了!你们以为读几本书就可以妄谈国事了吗?那是等你们考上进士才需要做的事情,现在你们现在的任务是学习!马上上课了,还不做好!”
孟先生的师承和洛学渊源匪浅,但自从伊川先生为官家所恶之后,他便对此闭口不谈,这时他便打断了话题,准备上课。
“明天去哪呢?”
“孟半仙”在给学到十九史的几个学生将隋书,杨章则拿毛笔背部捅了捅柳邕问道。
“咱们去听书去吧,听说这几日又多出了几个新段子。”
王寀凑过来建议到。
“哎,听书干什么,多没劲。要不咱们还去太学旁的巷子,带上王寀一起。这回可说好,只去玩,坚决不赌。”
杨章否认了王寀的想法,自己建议到。
“俺看中,听你们说那什么球社这么好,俺早想去了。不过俺支持杨章的,坚决不赌。”
“看什么球啊。七夕那天我走丢了,可给我娘气坏了。这几日都不会轻易放我出来。”
柳邕低着头,无精打采的回答道。
“想个借口,不就成了?”杨章说道。
“能有什么借口?”
“比如,有名儒讲学?
不行,你已经用过了,被拆穿的风险太大。”
王寀想了想,自己念叨着,但遂及便把自己的主意给推翻了。
“直接说咱们出来玩不就可以了吗?一连上了这么多天学,旬休日总该让出去吧。”
杨章问道。
“我看够呛,而且就算我娘放我出去,我娘也一准让柳洵跟着我,咱们一出去玩,他肯定打小报告。”
柳邕瞅着斜前方不远处正在纸上不知道写着些什么的柳洵无奈的说道。
“那再想个办法,给柳洵甩掉不就成了。”
王寀想了想,说道。
“什么办法?”
柳邕和杨章一起瞅着王寀问道。
“别看俺,俺可没有办法,咱们一起想想。”王寀道。
第二十章 再见郑老头()
三人商量了一天,都没有商量出什么结果来,柳邕正打算听天由命的在家待上一整天时,救星出现了。
也许是老天爷觉的柳邕这段日子过得太过不顺了一些,便给了他一些甜头吧。下午放学的时候,沐氏罕见的来到私塾来接柳邕回家,同行的还有柳邕的三伯母,柳洵的母亲,她是来接柳洵回老宅的。
算算日子,柳洵已经一二十天没有回家了,柳洵的爹爹走之前将柳洵在城里上学的消息传来回去,三伯母算准了时间,下午一早便进了城,沐氏是来带路的。
三个小伙伴趁着沐氏不注意,互相使了个眼色,约定明天一早在老地方见面。
回到家,柳邕愉快的吃完了晚饭,美美的泡了一个澡,早早的便回屋睡觉去了。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柳邕便起来了。
沐氏刚给院子打扫干净,洒上水,还没来及做饭。每当柳清之父亲不在家的时候,沐氏和柳邕两人的三餐便简化了许多,随便熬个粥炒了个小菜,一小会便好了。
柳邕和母亲前一天晚上便打好招呼,说今天要和杨章、王寀出来玩。开始沐氏还不同意,但在柳邕的再三祈求和保证之下,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
出了家门,柳邕和杨章王寀在朱雀门汇合了。杨章和王寀没有吃早饭,三个人便在路边找了一家摊子要了些粥和包子。
“柳邕,这是你养的狗吗?”
杨章一口吞进了大半个鳝鱼陷包子,看着旁边不远处一条瘸了一条腿蹲在地上,看着自己不停地留着口水的黄狗,诧异的问道。
“怎么会?我什么时候养过狗了?”
柳邕否认道。
“那它干嘛一直跟着你?”
“那天见它趴在我家门口的巷子里,怪可怜的,就扔给它半个鹅梨。打那天起,就天天看见它给我家门口趴着了。”
“呵,没看出来,你还挺善良的。”
杨章笑呵呵的拍了拍柳邕的肩膀,玩笑道。
“我本来就是,你没早看出来说明你眼神不好。”
柳邕白了杨章一眼,从他的笼子里夹出一个肉包,朝瘸了腿的黄狗扔去。瘸了腿的黄狗也不害怕,麻溜的接住,一口吞了下去。
“喂,那是我的包子。。。你做好人自己再买一笼不就行了,干嘛要用我的。”
杨章伸出他那胖乎乎的小手,想要把包子抓回来,可惜动作晚了半拍,然后气呼呼的将筷子放回盛醋的碟子上对柳邕说道。
“这就是你见识不够了吧。我爹说了,做好事的最高境界呢,就是慷他人之慨,借花献佛懂不懂?”
柳邕耍嘴道。
“你!”
。。。。。。
今天仁和球社比赛的两只队伍并不怎么出名,一只是南康郡王府上的球队,一支是庆国公府上的球队。这两支球队的东家都是太祖一系,属于那种不受官家待见且被防范监视的一类,状况自然好不到哪去,就连府上的球队也请不到太好的球员。
“哟,这不是上次那两位小球友吗?多日不见今天又来了?怎么又新带来一位小兄弟?”
说话的是郑老头。柳邕他们一行刚上了二楼,没多会便看到靠在栏杆边坐着一边喝茶一边看球的“资深球迷”郑老头,于是就径直的走了过去,从一旁找个几张板凳,挨个坐下。
“恩,今天旬休,先生不上课,过来玩会。这个是我们的同学。”
柳邕语气并不怎么和善的回答道。
“恩,同学好啊。你们这般年纪,正是读书的时候,将来考上个进士,东华门唱名,骑马戴花游街,那叫一个风光。不过总学习也是不好的,要劳逸结合嘛,旬休的时候来看看球呀,放松放松心情。
老夫在这球场里看了几十年的球,也算见多识广。不过像几位小友这般年纪的同道中人,还是少见。记得那还是先帝的时候,元祐末年。。。。。。”
郑老头正准备长篇大论的的和几个志同道合的“小球友”讲述一下自己当年的“伟绩”,但还没开始,便被人打断了。
“几位客官,可要压上一注?十文不多,千金不少。今天的赔率是。。。。。。”
又是一个穿着黑色裋褐手里拿着小册子和笔墨的伙计,过来推销“球票”来了。
“几位小友今天还押吗?”
郑老头正讲的起劲,突然被人打断,自是不太高兴,一脸愠色的看了一眼伙计,然后扭过头来对柳邕他们三个说道。
“不用。”
柳邕摇了摇头拒绝道。
“老先生,您不是说您是几十年的老球迷了,为什么上次买球票的时候输了?”
杨章看着郑老头,好奇的问道。
“这个。。。这个嘛,终日打雁,终被雁啄瞎了眼,那天只是一时失误,意外意外。”
郑老头干笑了两声,端起茶杯准备用喝水来掩饰尴尬,却不小心撒了一身,连忙从袖子里的口袋中抽出一条手巾颤颤悠悠的擦了起来。
“老先生,您小心些。”
王寀好心提醒道。
“哎哎,小心些,小心些。”
郑老头连声称是,将袖子上和桌子上的茶水擦干后将茶杯放好,重新添上茶水。
“您今天准备买哪一队?”
杨章询问道。
“额,这个嘛。。。这个南康郡王府和庆。。。庆国公府这两个队水平都比较弱,不太出名,平日里我也没多做关注,不太了解。。。所以就不买了。”
郑老头看了下楼下球场上写着的两个球队的名字,尴尬的回答道。
“恩,我们也不了解,也不买。”
杨章忍住笑,瞅了一眼伙计说道。
“那祝您们今日愉快。”
推销“球票”的伙计眼里闪过一丝失望,然后毕恭毕敬的鞠了一躬,向下一桌走去。
“赌博并不是好东西,特别对于你们这些小孩子来说。”
郑老头见推销“球票”的伙计走了以后,长出了一口气,冲着柳邕杨章三人语重心长的说道。
“恩,我们知道。自从上次输了球之后,我们就痛改前非,决定以后只来看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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