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纳斯声音蕴含着激动,迎着猎猎招展的大旗向夏伊勒说道:“过去数百年里,德意志从未有过真正的团结。即使是在威廉帝国时期,这个民族内部仍然是充满了龃龉:巴伐利亚、萨克森等旧邦国自行其是,社会民主党、中央天主党等野心派在国会搅动风云;顽固容克贵族强烈抵触资本工商业,民众被贡产思潮侵染从不以帝国利益为先。然而在今天,这一切弊病都彻底不复存在。”
“经过国家社会主义的暴风洗礼,所有横亘在前进道路上的反动旧势力都被雷霆扫灭,民众的国家意识燃烧觉醒,一个堂皇崭新的大德意志浴火涅槃。特别是在阿道夫…希特勒的卓越领导下,德意志实现了改天换地般的飞跃;全体人民对元首的忠诚情比金坚,对元首的任何指令都会竭尽全力付诸实行!”
听到对方这样为专制独裁者歌功洗地,夏伊勒腹内涌出无尽的恶心,忍不住打断讥讽道:“卓越领导,忠诚情比金坚?将军阁下,在我面前,您还是收起那套对外人的传教布道吧。希特勒分明是窃据了贵国经济部官员的苦心硕果,再加上运用诡诈权谋侥幸取得了一些外交成功,然后便被你们的宣传机器疯狂包装吹嘘,使得没有第二条信息来源途径的民众被愚弄欺骗,竟像信仰神明似的尊奉于他!这套手段和东方的斯大林本质上如出一辙,哪有什么值得显摆可言?”
约纳斯脸颊肌肉颤动,面色如罩寒霜,心中已经对面前之人破口大骂。这厮的意识观念也实在太顽固了,只要自己立场向国社党稍微倾斜,就会被其毫不留情的揭露扒皮,使得自己正常准备的话语几乎难以进行下去。眼见夏伊勒如此执着于拆台,约纳斯已然失去了和他继续耗下去的打算。他环顾四周,确认附近没有其他人,而后轻声冷笑道:“可惜您的态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德意志人民。”
“今天的党代会开幕式您看到了吧。这是一场封神的庆典,是亿万狂信徒对他们的神灵的至高礼赞!今天的德国人人皆是十字军战士,对元首教皇的谕令唯有矢志不渝地遵循。谁敢挡在我们面前,都得想清楚要付出多少代价!”
约纳斯眼眸中锐光蓦地绽放,属于血火战场上的那份军人杀气腾腾四溢,直刺夏伊勒双眼道:“您能听得懂德语,刚才开幕式上工人方阵合唱的一句歌词想必没有忘记——‘希特勒领导德意志民族,横扫一切困难与魍魉。’我们4个星期消灭波兰,6周席卷法兰西全歼300万联军,而世界第一的英国海军更是在两场战斗中便主力丧尽,最终可耻的惨败结局只在朝夕。贵国如果选择帮助英国与我们为敌,不知准备好了要牺牲多少万条美国青年的生命?”
夏伊勒内心猛然剧震。方才开幕式上的雄壮歌声再度在他脑中轰鸣,他仿佛又看到了无数严整划一的庞大方阵,感受到了那股直冲霄汉的强烈精神气息。
是啊,自己是美国广播公司的驻外记者,自然有各种信息来源可以保证不受国社党蒙蔽。可德国人民哪里有这番条件?他们的所见所闻无不是国社党赋予,再加上经济改善和前方战事胜利,轻而易举就能被国社党蛊惑,成为任由后者操纵的木偶棋子。尤其是今天这场造神运动,更加确立了希特勒那如太阳般辉煌炽盛的耀眼地位,整个德国甚至具备了宗教化的条件,比东边的苏联还要为甚!
虽然今天的国社党脱离民众的现象已越来越明显,官僚腐败的情况愈发扩大蔓延,但以夏伊勒的观察和评估,这还远不至于蛀垮掉这个帝国的根基。相比于在战场上获得的胜利,这点黑子简直不值一提,更何况对希特勒的造神崇拜还能明显分散德国民众的注意目光,将他们从身边的贪官墨吏转移到对柏林领袖的歌颂中去。此外,希特勒获得绝对威权后,还能大大降低肃清党内沉珂的阻力!
面对这样一个全民被洗脑、以致万众齐心的德国,与之为敌需要付出多少代价?原先夏伊勒根本不相信德国会是这样铁板一块,但当他亲眼目睹了党代会上无数激情高歌的民众,并被约纳斯当头怒喝时,他才终于意识到了这个可怕的现状。今天德国挟欧战大获全胜之威,又被希特勒一人凝聚独掌,其军势兵锋绝非承平已久的美国,至少是现阶段的美国所能抵挡。倘若美国只管拼命援助英国,无异于为伦敦火中取栗,将自身主动置于与德国对立的险境。
“夏伊勒先生,元首十分认同贵国的门罗主义,愿与贵国共享大西洋海权,同时在经济上不断加深合作。这是基于两国客观军事和经济力量所做出的决策,但凡是有眼光的政治家,都能品味出它是德意志的真实期愿。”约纳斯淡淡开口,渐转平静的语气中仍有锋芒吞吐流溢,“正因如此,元首才会命令德意志海军对美国船只百般克制,除非掌握了贵方运载违禁品的确凿证据,否则绝不予拦截。”
“然而,我方基于和平的克制却被罗斯福政府视为软弱,其对英国的偏袒支援竟变本加厉!德意志虽然不愿与美国发生战争,但也绝不害怕任何挑衅。贵国大西洋舰队的实力,相比整个英国皇家海军如何?倘若贵国执意继续推行现有政策,必将引发一场血腥的战争。我想这一定是您和美国人民都不愿见到的局面。”
夏伊勒垂下眼睑,沉默不语,仿佛在脑中反复思考着什么。过了半晌,他缓缓睁开双眸,一丝异芒不着痕迹的悄然掠过,郑重出言道:“虽然我们的意识观念有些许对立,但对于两洋和平的渴望却无疑存在共同点。罗斯福总统明显逾越了中立边界线,这使得美国人民不自觉的被引向了战场前沿。作为有良知的记者,我必须将这一切因果告知国内民众,让他们自己决定何去何从。”
“您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约纳斯脸上的神情松缓下来,正色点头道。
“情况怎么样?”看着约纳斯从观礼台侧通道走出,早已等候在此的戈培尔上前一步,径直询问道。作为这次党代会宣传任务的一个重点,说服夏伊勒在美国发表反战文章是他相当关注的。这不仅是辅佐希特勒的大战略,还能打压里宾特洛甫的气焰,以愈发凸显这位外交部长的尸位与昏聩。
“很遗憾,效果并不十分理想。”出乎戈培尔意料的,约纳斯竟然缓缓摇了摇头,这让前者感到惊诧莫名。在戈培尔眼里,刚刚结束的党代会开幕仪式无疑是一场完美的艺术盛典,就算是再怎么心如磐石的人,也会在那一首首不朽的圣咏音乐中寸寸瓦解,对希特勒生出由衷敬仰之情。约纳斯将整个交谈过程简明讲述了一遍,脸上露出几分挫败:“是我把这个人想得太简单了。如果我能先从盖世太保处掌握夏伊勒的资料,必然不会有今天的被动。”
听完约纳斯的讲述,戈培尔皱起了眉,恨声道:“这个愚蠢的杨基佬,永远只会带着有色眼镜使用双重标准,如果不是元首指示还要留下与美国人的通气窗口,我早让他滚回北美了!”顿了顿,戈培尔咬牙切齿地出声:“这么说,最后他答应你的话也是在敷衍搪塞,实际不会做出任何改变?”
“或许吧。不过我认为他却有别的打算。”约纳斯思索沉吟,道,“在立场观念上,他仍然视我们为最危险的仇敌,消灭德意志的狼子野心始终未曾动摇。但在具体行动上,他很可能已经对罗斯福当下的策略生出了异议。”
“夏伊勒毕竟在德国工作了4年,对德意志情况的了解远胜于纽约那帮高高在上的‘灯笼裤’家族成员。加之他今天又目睹了党代会开幕仪式,对德意志人民无限忠于元首的澎湃感情有着无比深刻的体会。今天的德国已绝非美国可以翻手轻松覆灭,而是需要拼尽全力;这就使美国需要一段安定的时间来重整军备,等到造好大棒之后再与我们翻脸。而罗斯福的援英政策却是将尚未完成准备的美国直接推向对德战争,这份矛盾便是元首希望看到的局面。”
约纳斯眼中逐渐露出自信之色,道:“只要美国国内出现先积蓄力量再打仗的声音,哪怕它是彻头彻尾的鹰派主义,元首的目标也达到了。因为我们只需要掐断英国的美援大半年,就能对英国一鼓而下!当然,我们也不可能把希望全寄托在这个记者引发的舆论上面。他只是其中一个步骤,真正关键的还在元首那边。”
第523章 大势(2)()
钟声悠扬清脆,回荡在客厅每一处角落,身材矮小微胖的佛朗哥有些失神的坐在沙发上,脑海里仍然在反复浮现几个小时前自己在主观礼台看到的场景。
那是他从未预想到的画面,浩大壮观宛若神话中的奥林匹斯山。铺天盖地的旗帜,响彻苍穹的欢呼,如云霓般涌动的标语,以及严整无边的队伍人群……全都比4年前的柏林奥运会更加宏伟壮阔。而最令他心神激颤的,莫过于开幕式上播放的那几首音乐了。它们宛如神圣的激咏,其旋律已臻至大巧不工的至高境界:即使佛朗哥听不懂德语,也能强烈感受到那份对希特勒的无限崇拜与拥戴!这番情形瞬间就撼动了他原本坚如磐石的决心,变得前所未有的彷徨动摇起来。
早在应邀前往德国之时,佛朗哥就对此次纽伦堡之行有了准确的判断。希特勒必然是想急于拉自己入伙,以图尽快解决掉英国这个唯一还在抵抗的肘腋之患。诚然,由于德国政府在丹麦海峡之战结果上的避重就轻,使得佛朗哥暂时无从得窥德国海军面临的窘境,但在宏观战略的层面上,佛朗哥的眼光却没有丝毫偏差。
眼下,位于伊比利亚半岛最南端的直布罗陀就是一把铁锁,将德国和意大利、或许还要加上维希法国的舰队从中分离开。而要想攻略英国本土,海军无疑是最重要的一环。倘若英国能把直布罗陀死死攥在手心,那么其在美国的支援下尚有翻盘的生机,但一旦其丧失出去,大西洋上的力量对比就将瞬息改写!
由于直布罗陀独特的地形,使得其几乎无法从海上攻取,西班牙的重要性便骤然凸显,成为了备受双方瞩目的焦点。这番情形顿时让佛朗哥联想起了1914年7月的土耳其:虽然自身孱弱乏力,但就凭借达达尼尔海峡的独特地理位置,就吃死了德、法、俄、奥这些跺跺脚欧洲都要震三震的顶级强国。为了讨好拉拢这个“臭气熏天”的“小亚细亚恶棍”,德国送了1艘主力战巡,法国给了大笔贷款,而世仇俄国更是破天荒的发誓决不再染指君士坦丁堡,仿佛绝境中的无赖汉一朝幡然悔悟,决心抛弃终生陋习一般。如果不是丘吉尔的态度强硬无比,大英帝国也要对这个他们心目中的病夫劣马露出谄媚的笑脸!
现在,手握王牌的人变成了比恩维尔帕夏还要奸猾十倍的佛朗哥,他自是要牢牢抓在手中待价而沽,说什么也不会把筹码先压上了。自从6月底法国战败以来,佛朗哥便开始对美英多方暗示,吃拿卡要,饶是罗斯福对这个和希特勒眉来眼去的独裁流氓恨得咬牙切齿,也只能百般给予好处,步步退让。随着美国土豪的资金大量流入,西班牙内战过后千疮百孔的经济有了明显复苏的征兆,而这反过来又成为了佛朗哥的政绩,使他在国内的权势地位更加坚固无比。
凭借在两大阵营之间骑墙摇摆,依靠军队武力上位的佛朗哥第一次俘获了民心,尝到了小日子的甜头所在。而这会才9月初,各项经济计划才刚刚起了个头,就这么放弃显然是佛朗哥决计无法接受的。更何况西班牙一旦置身战争,财政又将迎来一场灾难,届时国内民生凋敝,由此引发的危机足以动摇他的统治权!
除了经济利益层面的考虑外,促使佛朗哥保持中立的还有另一层顾虑,那边是他对德国能赢得战争的最终胜利仍然抱有深刻的怀疑。
从目前的形势来看,孤身抗争的英国单凭一己之力的确是打不赢了。但伦敦背后还站着一个美国,而后者自欧战爆发后采取的种种行动,无不向世界彰示着他们的立场和信念。白宫当局将希特勒德国看作头号威胁,即使国内反战声浪汹汹,也绝不会坐视对手独霸欧洲。佛朗哥非常清楚,上次战争德国正是因为美国的介入才最终战败,一旦美国巨人再度挽起袖子下场,战争局势就将瞬息逆转!
此外在德国的东方,还有一头巨兽同样正虎视眈眈。1939年8月的《德苏互不侵犯协定》表面上看是两国正式结盟的前奏,但佛朗哥深知这只是希特勒为解决波兰而和斯大林做出的权宜妥协——佛朗哥本人就是坚定的***反共分子,对希特勒这位“同志”的立场了解毫不含糊:他是不可能会和布尔什维克长期和平共处下去的。而斯大林对欧洲领土的野心同样昭然若揭,双方已经在巴尔干问题上产生了严重龃龉。未来数年之内,德国必定会与苏联开战!
是考虑到这两个潜在的不稳定祸患,佛朗哥才在启程之时便打定主意,要以当年土耳其人为戒,绝不仓促而冒失的投入到一场生死战争中去。不等到盘口确定无疑,决不押下这份赌注。虽然意大利人表现得是冲动了些,但人家手上好歹是有些真材实料可以压秤的,其性质又不是一穷二白的西班牙所能比拟。
然而此时……佛朗哥的心却乱了。他猛然发现自己对德国力量的评估出现了重大偏差,而这无疑严重打乱了他心里的战略天平,使得整个决策都要重新考虑!
正自思绪飞涌,会客厅走廊外传来了脚步声。佛朗哥目光骤然一凝,便看到希特勒和里宾特洛甫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前。他脸上毫无痕迹的露出亲热笑容,连忙起身对二人握手相迎。由于党代会开幕式上生出的变故,原本这场会晤的时间往后推迟了3个小时,但佛朗哥却表现得没有丝毫不快,仿佛身为***阵营的小弟,理所应当就该对大哥报以始终如一的忠心。
“统领阁下,很抱歉因为我临时身体不适,让您在酒店多等了一段时间。不过我想这并不会影响到我们今天会晤的结果。”希特勒微笑请佛朗哥坐下,开门见山地表达了内心的意愿。然而,或许是错觉还是什么,佛朗哥却感到眼前之人较清晨时分明显发生了变化:有一种莫名的气韵萦绕在他身边,使得每一个在他面前的人,都会不由自主的生出尊奉与顶礼膜拜之情。
“德意志与西班牙相互信任亲近,已有经年。目前正值战争结束之际,我真诚邀请贵国加入德意同盟,给予英国最后一击。德意志不会亏待任何盟友,只要贵国加入轴心,我们将在合理范围内给予贵国所需要的一切支援。”
希特勒平静开口,其直白的话语却让佛朗哥陡然心惊。要知道外交谈判向来都讲究回圜为主,层层递进,而像希特勒这样表达的只有两种情况,一是胜券在握、直接以大势相迫,再者便是对方不愿多费唇舌,谈不成就直接一拍两散了。而以自己过去一年的表现来看,佛朗哥觉得希特勒此举多半是二者兼有:这已经不再是邀请西班牙入轴,而是在逼迫他必须要对这场战争明确表态!
佛朗哥心念飞速转动,立即便想好了一套拖延诉苦的说词,希特勒的目光却径直刺了过来,徐徐道:“统领,我知道您对于时局的眼光远胜常人,就不要再像从前那样做任何的形式文章了。如果说先前几个月您还有观望的充分条件,那么现在,您所能选择的只有向德意志靠拢。只有加入我们,您才可以用最小的代价实现心中抱负。否则发生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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