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友谊的袍泽之情,便在每一个人的心中产生凝聚。除了来自巴伐利亚普通工人家庭的奥托之外,贵族出身的费恩、木匠儿子的诺亚、以及同样是商人之后的戴维,都在短短几个月间与方彦混得精熟。他们在相处中已经完全没有了因父辈身份的差异所带来的隔阂,这也让方彦感受到了不同于血缘亲情的另一种信任暖流。
让方彦感到有些疑惑的是,不知是由于年龄、外貌还是什么缘故,卢卡斯等三名校官似乎对他给予了比其他学员更多的关注。不过方彦很快就意识到这是一次自己表现、并让他们提升对自己的结业评价的机会。对于三人在训练中提出的种种要求,方彦都是一丝不苟的去完成,这也让他在卢卡斯等人心目中逐步摆脱了贵公子的印象,并被真正当做是一名军官来看待。
在基尔军港训练期间,方彦收到的信件也几乎是所有军校生中最多的。除了来自西尔维娅的每周一封聊天诉说式的长信之外,监狱里的希特勒竟也给自己写了好些封信件。在他那歪歪斜斜的潦草笔记里,既有对自己每季度一次提供的经费资助的感谢,也有对他所信奉的民族主义理论的探讨、以及对德国未来的理想畅谈。方彦明白,落难中的希特勒是将自己当作了他的一个难得的朋友。毕竟如果仅仅只是为了继续得到方彦的资金援助的话,希特勒根本没有必要会用大段大段的冗长文字,来和自己探讨那让方彦感到极其枯燥乏味的政治理论。
面对自己未来爱情生涯和政治生涯的两大支柱,方彦自然是不会有丝毫的怠慢,而这也使得他在每周的半天休息日中几乎都只能呆在宿舍里写信度过了。渐渐的秋去冬来,草木蔫枯,几个月的时间如流水般匆匆飞逝,方彦身上的衣装愈发厚实,而他在举手投足间所流露出的刚肃气韵也变得越来越宛若实质。
临近1924年圣诞节的12月20日,在监狱里蹲了9个月的希特勒终于被获准保外开释。方彦随即写去了一封热情洋溢的庆祝长信,信中极尽一个民族主义者对自己领袖重获自由所能够表达出的喜悦和激动。眼下他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此时,方彦的基础训练也在持续4个多月后迎来了最终的结尾部分,每天的任务不再全部是繁重艰苦的体能训练,而是添加了许多海洋学和海军工程学的入门知识传授。三周之后,他们就将带着各自的成绩走出这座军营,前往港口中停泊的战舰之上进行为期4个月的专业训练,熟悉海军当中的各项业务。
繁星闪烁,月色清幽。一名身着厚实长衫的老者在基尔军港的柏油道路上缓步前行,正是负责对方彦这批军校生的基础训练进行评判的卢卡斯上校。昏黄的路灯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长短不定、前后变幻,在明暗交替的过程中,又不停地回到最初时那片正处于他身下的光斑。看到这番情形,已然年华不再的卢卡斯不禁在心底泛起了些许的伤感;当前的德国海军就像自己身下的影子,经过三十年浮云变幻之后,如今又重新返回了那个只能在波罗的海荡起双桨的卑微起点。
不知走了多久,卢卡斯在一座普通的双层写字楼前停了下来。在门口站岗的两名水兵似是早就知道卢卡斯要来,他们在敬了一个端正的军礼之后,就直接让开了通向房屋内部的大门。卢卡斯郑重的一一回礼,随即直接走进了房屋;不远处的那间目标办公室毫无意外的正亮着灯,房门微敞,仿佛就等着他的踏入到来。
“是卢卡斯上校么?请进来吧。”一个沉厚平和的声音忽然从房间当中响起。听得这个熟悉的声音,卢卡斯放下了准备敲门的手,轻轻推门走进了房间。书柜古朴,陈设简洁。一名温儒文雅的中年男子正坐在办公桌后方审理着面前的文件,他年龄不到50岁,一身笔挺整洁的军服让他整个人又多了几分精明干练之意。而在他的肩章上,赫然是由两根粗壮的金色丝穗交缠成的饱满辫节,且当中还绣着一颗银色四角星;而拥有这个肩章的现役军官,目前整个德国海军只有4人!
面对眼前这名年龄比自己小上10岁、权力也比自己大出10倍的中年男子,卢卡斯心中却没有丝毫的不满和轻视。他向对方行了一礼,恭声开口道:“不知司令官您今晚召我前来,是为了什么事?”
那气度不凡的中年将官顿了一顿,道:“我刚刚被任命为波罗的海军区司令,前些天一直都在忙于各种事务,却始终没有时间来关注海军新鲜血液的补充。当前德意志海军正处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还要艰难的境地,尽可能的发掘并提携人才,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将是我们迫切需要做好的一项重要工作。我听说上校您正在负责这一届的军校生训练,于是今天就把您请来了。依您看来,这一批年轻人当中有没有什么能力出众、可以被重点栽培的英才?”
卢卡斯眼眸中的精芒渐渐凝聚,数息之后点了点头道:“虽然今年这批军校生只有18人,但他们都在几个月的训练中都展现出了他们的韧性,足可成为合格的军官。其中,23岁的诺亚对自己的训练尤为努力,每天深夜还要主动进行三个小时的锻炼,这是我在这么多年内所见到的最为刻苦的孩子。如果他能始终维持这份心性,那么即便是天赋稍差,最终也能成为战列舰舰长级别的中坚砥柱。”
卢卡斯顿了一顿,又道:“19岁的奥托机巧灵敏,综合表现在学员当中最为出色,如果善加培育引导,将来未必不能再出现一个施佩或是祖雄将军式的人物。最让我关注的是一个叫约纳斯的孩子。他是自米尔维克立校以来寥寥几个在刚满16岁就通过入学考试的人之一,其天赋已是毋庸置疑;而虽然他的体能训练成绩比不上许多年龄比他大的青年,但他在训练的最后阶段所表现出的海军专业知识,却是丰富得令人震惊!此外,他的缜密思维和组织协调能力也是极为出色。由于他今后可发展的地方太过全面,因此我现在也无法预计他最终能走到何种境界。”
第41章 中年雷德尔()
“约纳斯么?”中年男子眼中光芒一闪,轻声开口道。卢卡斯点了点头,道:“他是布罗姆-福斯造船厂主的幼子,您一眼就可以把他从人群当中认出。起初我以为他是这些学员中最不能胜任军官职务的人,然而随着接触的增加,我才发现他原来早就是以海军作为自己的理想,并在入学前就为此奋斗了数年的时光。”
“布罗姆-福斯造船厂……”听得卢卡斯对方彦的背景介绍,中年男子心中忽然微微一动,不过他却并不是因为对方的家世有多么的显赫,而是想到了属于自己的一段往事。从1906年到1918年这整整12年的时间里,他都是在这家造船厂建造的战舰之上服役,从中尉一直干到了上校;而在那场波澜壮阔的斯塔格拉克海峡海战当中,他更是以希佩尔将军首席参谋官的身份,见证了属于其所缔造的战列巡洋舰队的无上荣耀。在兵力居于绝对劣势的情况下击沉三艘英国战巡,并两度挽救公海舰队主力,这其中所蕴含的困难艰辛和熠熠光辉,是在生死攸关的炮火硝烟中亲历了这一切的中年男子,所永远无法忘却的巅峰功绩!
中年男子呼出一口气,结束了这段从心底油然浮现出的血火回忆。沉默片刻,他慢慢地重新说道:“昔日荣光创造者的后人,但愿不会让我失望。卢卡斯上校,我想在一周之后给这些年轻人们上一堂课,让他们明白在自己身上所肩负的国家使命,这也是身为一个过来人的我,所应当向他们传授的东西。”
卢卡斯闻言一怔,他完全没有想到眼前之人以中将司令之尊,竟然也会直接涉足到对军校生的初期培训这种事情当中。要知道即便是身为上校的他自己,也不过是对这些学员进行观察和评价,具体的日常训练课程他从来都不会去直接参与。不过在片刻之后,他那张皱纹隐隐的脸上就绽放开了欣悦的笑容,道:“雷德尔将军您愿意抽出时间提点这些军校生,是他们在本次训练中的最大的收益。”
“那么就拜托您安排了。”被称作雷德尔的中年将领面色肃然,仿佛丝毫没有因对方那略带恭维的话语而影响到自己的心绪。在他长达30年的从军生涯里,严谨和务实始终都是他恪守的核心准则;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在帝国时代先后受到德皇威廉二世、提尔皮茨、和希佩尔等巨人的赏识,更不会在因卷入政治风波、而被贬去写战史的短短一年之后就重新复出,并成功坐上了当前德国海军仅有的4个中将的宝座。雷德尔顿了一顿,而后再度说道:“等到这些年轻人在下月中旬结束基础训练之后,您也尽快回到兵棋推演和技术评定的工作中去吧。现在海军对新式轻巡洋舰的技术指标仍旧没有最终确定,岑克尔上将那里的压力很大。无论如何,我们都必须要在明年之内完成这一任务、并向国内各大造船厂发出招标声明。否则,我们在明年又将得不到一个马克的造舰经费。”
卢卡斯脸上的笑容渐渐消退了下去,心中有些凝重的恭声领命。当前,距离协约国允许开工新式替代舰的20年服役期限已经过去了好几年,然而德国海军却只新建了一艘实验性质浓厚的埃姆登号轻巡。究其原因,除了魏玛政府在前几年始终深陷财政危机、根本拿不出足够的经费这个最核心的原因之外,另一个很重要的因素,也是由于德国海军自身迟迟都没有敲定替代舰的具体性能,而这也使得之后面向各大造船厂的招标竞争完全无从开启。
不过现在,情况却是较之前出现了转变。随着道威斯计划的不断推行,德国经济在连续衰退了5年之后终于出现了可观的反弹;眼见政府已经拿得出造舰经费的海军,自然也就想要推陈出新、将那些老掉牙的破烂用新船予以替换。那些在政府当中极为活跃的右翼势力,早就沸反盈天的要求政府拨款重振德国那已经跌到谷底的孱弱军备;即便是保守的左翼人士,对在和约框架下的恢复实力也没有什么异议。对于海军而言,唯一掣肘他们造船的就只剩下他们自己了。
根据《凡尔赛和约》的规定,整个德国海军只被允许拥有8艘排水量不超过6000吨的轻巡,其中还有2艘是预备役;而在列强1922年签署的《华盛顿海军条约》中,巡洋舰的标准排水量却可以达到1万吨之巨,且数量还没有被加以约束!如此严重不对等的先天劣势,迫使始终没有放弃过蓝水之心的德国海军不得不在各个方案之间反复权衡,唯恐打错了自己原本就是断章不全的一手烂牌。因此,原本在1924年就能开工的替代舰艇,便在德国海军自己的权衡摸索当中被拖了下来,致使政府今年没向海军拨出一分开工新舰的钱。面对这一情形,自海军总司令岑克尔以降的所有高级军官都感受到了其中的压力,无论是为了国家,还是为了他们自己的这个团体,尽快敲定老旧轻巡的替代舰方案都是势在必行。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时间里,雷德尔又让卢卡斯将训练团中其他军校生的情况都向他简单讲述了一遍。而明显带了不止一届训练团的卢卡斯,在整个过程中都是对答如流,几句话便将目标的性格、才能、和未来可能的发展方向简明扼要的尽数道出。在最后交代了几句话语之后,雷德尔便挥手让眼前的上校离开了自己的办公室,而在他右手旁的一张稿纸上,此刻已经被他写下了几个名字。
“砰!”枪声刺耳,平端步枪的方彦只觉得一股大力从枪托骤然传递到自己的右肩,不过对于他这具已然经历了数月锤炼的年轻身体而言,这一点冲击已经根本不算什么了。而在距此500米外的那个一尺见方的纸靶之上,一个黑色的小孔赫然是在靠近中心的9环处出现,此后的几枪穿孔都与最初这次相当接近。当听得矮壮少校远远地报出自己的成绩,方彦的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由衷的笑容。
“可恶啊,约纳斯,你是怎么在准星中找到那个比费恩的眼睛还要小的靶心的?”面容有几分俊秀之意的戴维此刻却苦着一张脸,满是懊恼和沮丧的开口说道。他的各项成绩原本在所有学员中名列前五,然而随着射击项目的出现,他那散布极大、且几乎从未超过5环的拙劣枪法登时就极大的拖了后腿了。一周下来,他已经被脾气暴躁的矮壮少校给施以了好几次惩罚。戴维有些懊恼的看着手中的毛瑟98K,道:“照我说,这种射击训练对我们海军而言完全没有多少用处,现在又不是纳尔逊时代的风帆船桨,根本不需要步枪来进行海上战斗。”
“该死的戴维,就是因为你眼睛像死人一样的大,所以才找不到标靶中央!”旧贵族出身的费恩毫不客气的回击了死党的话语,那双绿豆大小的眼睛在回瞪中终于稍稍撑开了一些。他拍了拍身旁那名长有络腮胡子的青年肩膀,道:“诺亚最开始只能打出两三环,有时候甚至还会脱靶,但他在经过练习后,现在的平均成绩也能基本保证在6环左右了。你如果再不多加练习以求达到合格线,我可无法保证卢卡斯上校会在这个项目上放你一条生路!”
络腮胡青年诺亚有些腼腆地笑了笑,在搔挠头发的过程中不经意露出了自己满手的老茧,和位于右手食指上的新生水泡。身材高大的奥托闻言点了点头,麻脸上满是郑重的神情,道:“费恩说得对。我们之前4个半月时间都坚持过来了,谁都不希望戴维你因为这一项目而出现什么意外。今后几天,我们会轮流陪着你练习,直至你能在10枪中累计打出65环以上。你可特别要向约纳斯多求教。”
射击完毕的方彦关上保险,在喜悦的笑容当中又流露出了些许的赧然,他发现自己在这一领域似乎拥有特殊的天分,远距离上击中靶心对他而言竟是出人意料的轻松。尽管方彦觉得自己不大能够胜任言传身教的任务,但对于陪同战友练习却也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推辞的。感受到旁边几人真诚的目光,戴维心中涌现出强烈的感动,他重重点了点头,神色间再没有了之前的沮丧。
“今天的射击训练到此结束,各人立即列队返回宿舍,戴维出列绕操场罚跑15圈!”矮壮少校的声音从数百米外清晰传来,登时让被点到名的戴维面色垮了下来。片刻之后,那个熟悉的雄浑声音再度响起:“现在是4时28分,等到5时整,大家到会议室中集合,届时将会有一场特殊的授课。”
第42章 宣讲()
在向不幸的戴维投去一道同情的目光之后,方彦等人很是没有良心的直接返回了宿舍,只留下前者一个人在宽阔的操场上进行痛苦万分的罚跑。此刻方彦的心神,都已被刚才矮壮少校提到的特别授课给占领了。毕竟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人说过会在今天有这么一个临时安排,这让他在疑惑当中又多了几分要郑重对待的打算。出于这份预感,方彦在之后的30分钟休息时间里就将自己的仪容仔细整理了一遍,把自己在今天训练中所沾染上的尘土沙粒都尽数拍掉洗去。当沐浴完毕的方彦换上一套新军装走出澡堂之时,即便是和方彦朝夕相处了好几个月的室友奥托,都忍不住向如同洗去蒙尘的美玉一般的对方多看了几眼;或许,流光闪耀的对方原本就不属于基层军官这个狭小的舞台。
临近5时,所有的军校生都已在会议室内集合完毕。由于学员人数较少,这间原本只限于对军官开放的场所,便也提供给他们作为临时授课点之用;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