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月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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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月之子-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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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死动物的头骨上连一丝皮肉都不剩,仿佛被煮过一样干净,它们在打火机的火光中泛着白黄色,大概有好几十个,甚至上百个。 
  没有腿骨、肋骨,只有颅骨。它们被整整齐齐地并排成三列——最底端的台阶上有两排,倒数第二个台阶上有一排——全部都面朝外,仿、佛它们即使仅剩掏空的眼洞,也不放弃在这里目睹某件事情的机会。 
  我不知道该对这件事作何解释,我没在墙上看见任何恶毒的留言,也没发现任何邪恶仪式的迹象,不过这样的陈列无可否认地具有象征性的意义。从收藏的数量惊人研判,这应该是一种嗜欲,想到这样大量的屠杀和断首所隐含的残暴,不禁令人毛骨悚然。 
  回想起十三岁时对死亡充满好奇的巴比。海洛威和我,我怀疑做出这些事的可能是某些比我们更古怪的顽童。根据犯罪学家研究报告指出,大部份的连续杀人犯在两、三岁的时候就开始有虐待和杀害昆虫的倾向,到了童年和青少年期就把虐待的对象转移到小动物身上,最后就变成杀人狂。或许这个地下墓穴就是某个恶少进行生涯训练的场所。 
  在第三排也是最高的一排颅骨当中有一个特别闪闪发亮,和其他的完全不一样。看起来好像是人的头骨,不过小了些,有可能是婴儿的头骨。 
  “我的老天!” 
  我的声音从四周的水泥墙上呢喃似的折射回来。 
  我忽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置身梦境的感觉,梦境里即使像水泥和骨头这种坚硬的东西都变得和烟雾一样虚无缥缈。我没有伸手去碰触那个小小的人头骨,或任何其他的骨头。无论它们看起来如此不真实,我知道它们摸起来一定又冰又滑,而且具体得让人无法接受。 
  不管收藏这难鬼玩意的主人是谁都不重要,我一心只想赶紧避开,于是我继续向水道前方迈进。 
  我还以为会再看见猫咪谜样的眼睛,还有它那白色的脚掌就像羽毛般轻巧无声地踩在水泥地上,结果它若不是还在我前方看不见的地方,就是从旁边的某条小支流绕道离开了。 
  沿途走过一段段交替的排水道斜坡和溢洪道,正当我开始担心打火机的燃料不够将我带到安全地方的时候,我忽然看见一圈灰蒙蒙的亮光,而且愈往前走愈明亮。我加快脚步朝它奔去,发现排水道的最后一节没有铁栅门围住,直接与另一条露天式的大水沟衔接。 
  我终于又回到自己熟悉的势力范围,市区东北角的平地。这里离海只有几条街的距离,半个街口就到市立高中。 
  经历了湿冷的地下水道之后,夜晚的空气唤起来不仅清新,而且带有一种说不出的香甜,平滑的夜空中,高挂的繁星闪烁着钻石般璀璨的光辉。 
  根据威尔斯法哥银行(Wells Fargo Bank)的电子时钟显示,现在的时间是晚上七点五十六分,这表示父亲已经过世将近三个钟头,虽然感觉上仿佛已失去他数日之久。同一个电子显示极指出目前的气温是华氏六十度,但是今夜对我来说似乎格外寒冷。 
  银行转角的“清洁时光”自助洗衣中心里日光灯通明,目前没有人在里面洗衣服。 
  我手里握着准备好的一元美金纸钞,眼睛眯成一条线地进入洗衣中心,洗衣粉的芳香和漂白水刺鼻的化学味扑鼻而来。我尽量把头压低以增加帽檐保护的范围,一路往找零钱机直奔,把纸钞塞人,一把抓起落在洞口的四枚两毛五十分铜板,往外狂奔。 
  离这里两条街的邮局外侧有一座设有挡风玻璃的电话亭,电话机上方的墙上装着一个警卫灯,灯后有一个电线盒。我把帽子挂在灯上,一片阴影跟着投射下来。 
  我猜想曼纽。拉米瑞兹现在应该在家,当我打电话给他的时候,他的母亲萝莎琳娜告诉我他已经离家数个钟头,由于另一名警官告病假,他今晚必须值两轮班,今天晚上他负责在柜台值勤,过了午夜之后,他便会外出巡逻。我按下月光湾警察局总机的号码,请总机为我转接拉米瑞兹警官。 
  在我心目中,曼纽是全城最好的警官。他的身高比我矮三寸,体重比我重三十磅,长我十二岁,是墨西哥后裔的美国人。他热爱棒球;但我从来不热衷运动,因为我对光阴的流逝特别敏感,不愿意将宝贵的时间耗在大多被动的活动上。曼纽对乡村音乐情有独钟;我则比较喜欢摇滚。他是个忠实的共和党员;我对政治则一点不感兴趣。论及电影,他喜欢反叛的亚柏特(Abbot )和卡斯太罗(Costello); 
  我则偏好不朽的荧幕偶像成龙。不过,我们是好朋友。 
  “克里斯,你父亲的事我听说了,”电话一转接,曼纽就开口说:“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说真的,我也不知有什么话可说。” 
  “不,这种事原本就没有任何话好说,不是吗?” 
  “反正没关系。” 
  “你不会有事吧?” 
  让我自己也感到惊讶的是,我竟然说不出话来。我痛苦的失落感似乎在刹那间变成外科医生的缝针,一针一针地将我的咽喉封死,并将我的舌头缝到口腔顶上。 
  奇怪的是,同样的问题,在父亲刚刚过世的时候,我曾毫不犹豫地回答过克利夫兰大夫。 
  我和大夫之间的关系没有我和曼纽之间亲近。友谊可以将神经融化,让人无法感觉到疼痛。 
  “改天晚上我不值勤的时候你到我们家来。”曼纽转移话题说:“我们可以一起喝啤酒,吃墨西哥蒸粽,然后再看几部成龙的电影。” 
  除了棒球和乡村音乐之外,我们之间有许多共同点。他平常上的是大夜班,从午夜一直到早晨八点,遇到像今天晚上这样人手不足的时候,他有时候得值两轮班。他跟我一样喜欢夜晚,不过他选择在夜晚工作还掺杂个人需要的因素。因为大多数的人不愿意在半夜上班,所以夜班的待遇比较优厚。更重要的是,他可以将下午和傍晚的时间腾出来陪他的儿子托比,他非常疼爱这个儿子。十六年前,曼纽的太太卡蜜莉塔在产下托比几分钟之后就难产死亡。这个小男孩个性很温和,很有扭力——但他同时也是唐氏症患者。曼纽的母亲在卡蜜莉过世之后立即搬过来和他住,帮他照顾托比一直到现在。 
  曼纽。拉米瑞兹深深了解人力的渺小。在他生命中,他日日都能感觉到命运之手的操纵,虽然在现在这个时代里,大多数的人都已不再相信命中注定和宿命这回事。曼纽。拉米瑞兹和我,我们之间有很多共同点。 
  “啤酒和成龙电影听起来都不错,”我说:“不过谁来做墨西哥蒸粽一是你还是你妈妈?” 
  “噢,当然不是mi madre(墨西哥语,即我母亲),我向你保证。” 
  曼纽是个一流的厨师,而他的母亲则‘自认“厨艺精湛。若要拿他们两人的厨艺做比较,最贴切的比方莫过是”行为善良“和”动机善良“之间的差别。 
  一辆汽车从我身后的街道呼啸而过。当我低下头时,我看见自己的影子被站着不动的脚踩往,从我的左侧延伸到右侧投射到人行道上,阴影愈来愈长,愈来愈黑,仿佛力图挣脱我的束缚逃逸。 
  “曼纽,有件事想请你帮忙,比墨西哥蒸粽还麻烦的事。” 
  “克里斯,你尽管开口。” 
  我犹豫很久之后说:“这件事牵连到我父亲……的遗体。” 
  曼纽跟着迟疑了一阵子。他思考性的沉默让我联想到兴致勃勃竖起耳朵的猫。 
  他的理解超过我有限的字句能表达的事实。他说话的语气变得不太一样,听起来还是跟朋友说话的语气,但同时带着警察强硬的口吻。“克里斯,发生了什么事?” 
  “说来很离奇。” 
  “离奇卢他问,话中对这个意外的描述似乎蕴含玩味的语气。 
  “我真的很不想在电话里谈这件事。如果我现在到局里,你可不可以到停车场来接我?” 
  毕竟我不能期望警察局把办公室所有的灯光熄灭,点着烛光和我做笔录。 
  曼纽又问:“这件事涉及犯罪吗?” 
  “本常严重的犯罪,而且相当离奇。“ 
  “史帝文生局长今天留得比较晚,他现在人还在这里,可是不会待太久。你觉得我是不是应该请他等一下再走?” 
  那名流浪汉被挖去双眼的脸浮现在我脑海。 
  “好。”我说。“好的,这件事应该让史帝文生知道。” 
  “你十分钟之后能不能到这里?” 
  “待会儿见。” 
  我挂上话筒,从灯架上把帽子一把抓下,转身面向街道,我举起一只手挡住眼睛,因为又有两部汽车从我面前驶过,一辆是旧款的土星,另一辆是雪佛兰的卡车。没有白色的厢型车,没有灵车,也没有黑色的雄蜂号。 
  就算他们还在四处追捕我,我也不害怕。到如今,那个流浪汉大概已经在火炉里被烧成灰炭了。现在证据已经被化成灰烬,没有明显的证据可以证实我的说词。桑第。寇克、医院的杂役,和那些我叫不出名字的坏人应该可以高枕无忧了。 
  老实说,他们现在若试图杀我灭口或绑架我,反而会引来更多目击证人,到时候他们还得费心处理那些人。对这群神秘的恶党来说,现在最好的对策,静观其变胜过打草惊蛇——况且他们唯一的原告恰好是城里家喻户晓的怪物,这个人不仅怕见太阳,出门从头到脚包裹得密不透光,而且必须抹上防晒油面具,即使夜晚出游也浑身套着衣服和化学药品的甲壳。 
  我控诉的内容这般惊心动魄,恐怕没有人会相信,但是我知道至少曼纽会相信我说的是真话。我希望局长能相信我。我离开邮局外的电话亭,往警察局的方向走,离这里只有几条街。 
  我在黑夜里快步前进,同时在内心反刍等一下要告诉曼纽和他的顶头上司路易斯。史帝文生的事情经过。史帝文生是一个剽悍的人物,我必须好好准备。他身材高大,肩膀宽厚,体格健壮,而且有一张雍容华贵的脸,就像印在古罗马硬币上的人头一样。有时候,他看起来好像只是演员在扮演一个尽职的警察局长的角色,不过,倘若那真是演戏,那么他的演技应该得奖。现年五十二岁的他,总是不带一丝刻意地给人一种充满智慧的印象,让人很容易对他产生尊敬和信任。他兼具心理学家和教士的特质——像这样的特质与他同职位的人都需要,但却鲜少有人具备。他是少数乐于拥权但不滥权的人,他运用职权的时候总是有精辟的判断和热诚在背后支撑,而且他担任警察局长十四年来,他的单位从来没有发生过丑闻、办事不力或绩效不彰的事情。 
  就这样我穿过没有灯光只有月光的小巷,天空上月亮的位置比早先高了许多,我经过别人家的围墙,走过小路,从花园和垃圾桶旁擦身而过,一路上不断在内心反复该用什么字眼让他们相信我讲的故事。结果我只花了两分钟,而不是十分钟就来到市府大楼后方的停车场,当场看见史帝文生局长在漆黑中与人密谋协商,完全破坏我对他的良好印象,以他此刻的嘴脸,不论他的长相再高贵,都不配被烙印在硬币或纪念碑上,他的照片也不配和市长、州长,及美国总统这些人的照片挂在一起。 
  史帝文生站在市政府大楼远端靠近警察局后门的地方,门上一个罩着灯罩的警灯发出青色的灯光。那个和他交谈的人与他之间约有几英尺的距离,在蓝色阴影的遮蔽下看不太清楚他的长相。 
  我穿过停车场,朝他们走去。他们没有注意到我的到来,因为他们正专注地严肃交谈。况且,我大部份的时候都被重重的车辆挡住,穿梭在道路局的公务车、巡逻车、自来水局的卡车和私人轿车之间,而且我尽量和那三根高耸的路灯保持距离。 
  正当我要迈入开放的区域时,史帝文生的访客刚巧往局长身边凑近,我吓得停下脚步,我看见他光秃秃的头和冷酷的脸孔,身着红格子法兰绒衬衫、蓝色牛仔裤、工作鞋。 
  在这个距离,我看不见他的珍珠耳环。 
  我夹在两部大型车中间,我连忙倒退数步让自己完全被车身挡住,其中~辆车的引擎还是热的,它的引擎冷却时发出林林和滴答滴答的响声。 
  虽然我可以听见他们两个人交谈的声音,但是我听不清楚他们 
  谈话的内容。阵阵海风浪漫地与树梢轻声细语,对人为的建筑物破口大骂,这无尽的呢喃和嘶吼在我和他们之间形成一道隔音墙。 
  我赫然发现在我右侧这辆引擎发热的汽车,正是光头先生早先从仁爱医院开走的那辆白色福特厢型车,里面载着父亲的遗体。 
  我怀疑汽车的钥匙是否还插在钥匙孔上,我把脸贴近驾驶座旁的玻璃窗,但是看不清楚车内的状况。若是我把车偷走,我就能掌握他们的犯案的一项重要证据,至少可能会有那名流浪汉遗留下来的血迹。 
  可是我不知道如何发动引擎。真该死,我根本不会开车。 
  就算我忽然发现自己具备操作汽车的天才,好比莫扎特具备作曲的天分那样,我也不可能顺着滨海公路往南开二十英里或往北开三十英里到另一所警察局报案。我不能面对迎面而来的车灯强光。 
  不能没有我宝贵的太阳眼镜,那副摔破的眼镜现在正躺在东边的深山里。 
  除此之外,如果我打开车门,车内的灯光就会自动亮起,那么一来,他们两个人就会立刻发现我的存在。然后他们一定会追过来,杀我灭口。 
  这时警察局的后门突然打开,走出来的人正是曼纽。 
  路易斯。史帝文生和他的同党立刻中断他们机密的谈话。从这个距离,我无法断定曼纽是否认识光头先生,不过他显然只对局长报告。 
  我无法相信曼纽——萝莎琳娜的乖儿子,卡蜜莉塔哀伤的遗失,托比深爱的父亲——竟然会参与这桩盗尸谋杀的交易。在我们生命当中,有许多人我们永远无法了解,无法真正的了解,不论我们自认对他们的了解有多深。大部份的人就像是混饨的池塘一样,当中充满层层漂浮的粒子,随着汹涌的暗潮在最深处翻搅。但是我愿意用生命做赌注,我相信曼纽清澈如水的心绝不可能包藏祸心。 
  然而,我不愿拿他的生命做赌注。此刻我若是要求他和我一起临检这辆白色厢型车的后车厢,并请他立即没收这部车辆以进行彻底的法医勘验,我很司能等于替我们两个宣判死刑。事实上,我敢百分之百确定一定会这样。 
  这时,文帝文生突然撇开曼纽并开始巡视停车场。我知道曼纽一定把我打电话来的事告诉了他们。 
  我即刻蹲下身,让自己更隐密地藏在厢型车和自来水局公务车之间的阴影当中。 
  我试着记下厢型车后方的车牌号码,我通常只担心灯光大亮,此刻我却为灯光太暗而苦恼。 
  我手忙脚乱地试着用指尖摸出七位数的车牌号码。我无法用读点字的方法迅速将车号记下,至少无法在被人发现之前读完。我知道光头先生,要不然就是史帝文生正朝厢型车的方向走来,而且愈来愈逼近。那个光头佬,冷面屠夫,换尸主凶,挖人眼睛的恶棍。 
  我尽量压低身子,顺着来时路,从成排的卡车和汽车当中撤退,退到巷口之后立即火速向前,用一排排的垃圾桶当作掩护,就这样从一个垃圾桶后面爬过下一个垃圾桶,直到来到另一条巷口,脱离了市府大楼的视线之外,我这才完全挺起身,全速逃跑,像一只敏捷的猫,像一只夜空中滑翔的猫头鹰,不知道自己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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