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高兴。坐下把一切都告诉我们。”
“我会尽量简略些。”医生说。他是伦敦警察厅派来的伦敦人,熟知警察工作。他很瘦,灰白头发,目光敏锐,像个生意人,和前天晚上惹恼帕克的那个人正好形成鲜明的对比。
“首先,头部的击伤和死亡没有任何关系。你们自己也看到了几乎没有流血。伤口是在死亡一段时间后造成的——毫无疑问,是想造成一种被歹徒袭击的假象,并用相似的方法在手臂上也弄上割伤和抓伤。他们纯粹是在伪装自己。”
“完全正确。你的同事——”
“我的同事,像你说的那样,是个傻瓜,”医生哼了一声,“如果那是他诊断的结果的话。我认为克罗海滩的死亡率很高。那是顺便的事。你要知道死亡原因吗?”
“是用氯仿毒死的?”
“可能是。我解剖了尸体,但没有发现特别的中毒或因其他什么而死亡的迹象。经你的提醒,我已经把必要的器官送到詹姆斯·卢伯克先生那去作分析了,但坦率地说,我不期待从那得到任何线索。打开胸腔时,没有闻到氯仿的气味,也许是因为死亡时间太长了,尸体已经腐烂了,这点极有可能,因为这种东西容易挥发,或许是因为剂量太小。这是一位非常健康的年轻女孩,没有发现死于心脏病的迹象。应该是施用氯仿一段时间后才死亡。”
“你认为是使用了氯仿?”
“是的,我想应该是,脸上的烧伤很清楚地证明了这点。”
“车里找到的手帕也应是原因之一。”温姆西说道。
帕克坚持说:“要想在一个强壮的年轻女人身上施用氯仿得有相当的决心和力气,她会尽全力挣扎的。”
“她本应这样做,”医生犹豫地说,“但奇怪的是,她没有反应,正像我以前说的,所有的暴力迹象都是伪造的。”
“设想她当时正在睡觉,”温姆西提示说,“难道不能是悄悄的做的吗?”
“哦,对——这样很容易,吸入几口这种东西会使人陷人半昏迷状态,然后就比较容易对付了。我猜想她很可能是在阳光下入睡的,与此同时她的同伴走开了,然后又被抓走了。绑匪又过来杀了芬勒特小姐。”
帕克说:“那似乎不太可能,为什么还要回来呢?”
“你是说她们俩都睡着了,同时被氯仿毒死的?听上去不太可能。”
“我没这样说。听着,医生——这种想法不要对任何人说。”
他讲了他们怀疑玛丽·惠特克的整个经过,医生惊恐地听着。
帕克说:“像我们所想的那样,事情是这样的,我们认为由于某种原因惠特克小姐决定杀了这个可怜的、对她尽心尽意的女孩。她安排了这次野餐并且让人们知道她们野餐的地点,然后当薇拉·芬勒特在阳光下小睡时,我们认为她杀死了她——用的是氯仿或是类似的东西,不管是一种什么手段,我想是用她杀死其他受害者时用的相同手段,然后她重击了她的头部,制造出一种搏斗过的情景,并且在她事先买的帽子上弄些润发油,扔在草丛中。当然我追踪过这顶帽子。惠特克小姐个子很高,很强壮——我认为她有能力敲击一具不会抵抗的尸体。”
“但是,草丛中的这些脚印是怎么回事?”
“我正要说到这点呢。关于脚印有一二件很奇怪的事情。首先,如果这是一个秘密团体干的,选择了一条潮湿、泥泞、远离城镇二十公里的地方,留下了脚印,而换了任何地方他们都可以来去不留任何别的痕迹,他们为什么选择了这样一条路呢?”
“说的好。”医生说道,“我再加一句,他们一定注意到他们忘掉了帽子,为什么他们不回来把帽子拿走呢?”
“问得好。再者,从两双鞋留下的痕迹看不出是穿得很旧的鞋。我的意思是鞋跟和鞋底都没有磨损,从鞋底看,较大的那双很明显是新买的鞋。照片马上就洗好,你们可以看到,当然有可能两人都穿的新鞋,但总之不太像。”
“说得对。”医生表示赞同。
“现在我们来看最能产生联想的地方。假设其中一个人的脚比另一个大得多,那么此人的个儿比另一人高,身材会比另一个人胖,步伐会比另一个大。但是测量脚印后,我们发现了什么?在这个案件中——我们测量到两个男人无论胖瘦,还有那女人,三人的步伐一样大,不仅如此,三人陷在泥里的脚印都一样深,这暗示三人体重完全一样,那么即便其他矛盾之处可以忽略,但这一点决不是巧合。”
福克纳医生深思了片刻。
“你们证明了你们的观点,”他最后说道,“我认为很有说服力。”
帕克说:“这点甚至打动了查尔斯·皮林顿先生。此人很愚笨,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阻止他信口对晚报记者说出测量到的惊人的一致结果。”
“那么,你认为是惠特克小姐自己到此拿这些鞋造出这些印记。”
“是的,每次都从这片草丛中经过,干的妙极了,她在加深这些脚印时毫不留痕迹,这一切都做得非常谨慎。
给人制造一种印象,认为三个人同时到的那里,应该说这是努力研究奥斯汀·弗里曼先生著作的结果。“
“那么下一步呢?”
“我认为我们将发现这个福里斯特夫人,也就是惠特克的同谋,她把骄车开过来——一辆很大的车,在此处等惠特克。也许当玛丽·惠特克在实施攻击时,由她负责弄出这些脚印。”无论如何,可能是福里斯特在玛丽·惠特克之后到达,而薇拉·芬勒特在此之前就离开了奥斯丁并立刻去了山谷。当玛丽·惠特克完成她的工作后,她们就把手帕和登有《黑面具》的报纸放在了奥斯丁车里,然后开着福里斯特夫人的车跑了。我自然调查了此车的行踪。
这是一辆深蓝色可乘四人的雷诺车,充气式轮胎,牌号是×04247。我们知道车在周一晚上返回福里斯特夫人的车库时,福里斯特夫人在车里。”
“惠特克小姐在哪里?”
“藏在某处,我们会抓到她的。她们被警告说,她得不到她放在银行里的钱,假如福里斯特夫人企图给她弄钱的话,她会被跟踪的。按最坏的打算,我们可以把她饿死。但我们又找到一个线索。有人试图把疑点引到惠特克小姐的一位不幸的亲戚身上。这是位黑人牧师,他名叫哈利路亚·道森,是新基督教教区的黑人牧师。他在金钱上对惠特克小姐有要求权——虽然不是合法要求,但是任何正直的、仁慈的人都会尊重这个要求的,她不尊重这些要求,这位可怜的老人会对她怀有怨恨。昨天上午他企图兑换她的一万英镑的贝罗银行的支票,他给人讲了没有说服力的故事,说支票毫无疑问是装在一个信封里一早邮来的,因此他被认定是绑匪之一。”
“这当然听上去很勉强,他一定有不在场的证据。”
“我猜想故事会是这样的,说他请了一伙强盗替他做这事。他是斯特普尼的一个团体中的一员——也就是找到帽子的那个地方——显然他的周边有一伙强盗。当然我们会作进一步调查,然后将细节在报上发表。”
“那然后呢?”
“哦,我想,惠特克小姐将在某地十分气愤地露面,并编造一个遭袭击的故事和此案对应。假如哈利路亚没有提供令人满意的不在现场的证据,我们就可以认为他在现场指挥这起杀人案,如他能肯定地证明他不在现场,他的名字也将会被提到,或者说他将在某时某地出现,而这可怜的女人又不确切知道是何时,也不知道她被带去的会是个什么地方。”
“情节真恶毒。”
“是的,惠特克小姐是个很有魅力的女人,假如有什么能让她停下的话,我也不确切知道是什么。可亲的福里斯特夫人是另一位有着相同性格的人。当然,医生,我们是想让你对我们有信心,你知道我们抓玛丽·惠特克靠的是让她相信我们轻信了所有她给的错误的线索。”
“我不善于表达。”医生说道,“无论是你们称他们为强盗,还是像我认为的他们就是一伙强盗,反正芬勒特小姐会被说成是头部被击而且因此死亡。我只希望我的同事还有警长都会谨慎行事,在你昨晚说过那些话之后。自然,我警告过他们。”
“非常好,”温姆西说,“但我们究竟有没有对那女人不利的确凿证据呢?狡猾的辩护团会使整个事情面目全非的。我们惟一能绝对证明的是她去了位于哈姆斯特德·希思的那所房子偷了煤,经调查证明其他死亡都属于正常死亡。至于芬勒特小姐——即使我们能证明是氯仿所害,不像砒霜或氰化物,氯仿是一种很容易搞到的物质——即使在扳手上有指纹——”
“没有,”帕克犹豫地说,“这女孩知道她在做什么。”
“那么她出于何因要杀薇拉·芬勒特呢?”医生突然问道,“照你所说这女孩是她所有的最有价值的证据,她是能证明惠特克小姐在其他案发时不在现场的证人——如果有其他案件的话。”
“她或许对惠特克小姐和福里斯特夫人之间的关系知道的太多了,我的印象是她参与了此事,所以危险降临。
我们现在希望的是福里斯特和惠特克之间的对话能使我们震惊。我们一旦搞到手——”
“哼!”福克纳医生说着走到了窗下,“我不想让你们过分担心,但我认为,查尔斯·皮林顿先生和《怀尔报》特约记者一起在出席会议。今天早晨报纸整版刊登了这伙强盗的事情,还刊登了一位爱国领导鼓励有色当事人面对危险。我没有必要提醒你为了除掉晨报所登故事的影响,《怀尔报》会去贿赂大天使加百利。”
“哦,该死!”帕克边说边冲向窗边。
“太迟了,”医生说,《怀尔报》的记者们已经进了邮局了,当然你可以打电话制止他们。“
帕克打了电话,《怀尔报》的编辑非常礼貌地使他相信报道还没有到他这儿,假如到了,他会把帕克警官的话记在心里。
《怀尔报》编辑说的是事实。《怀尔报》的姐妹报《本尔晚报》的主编收到了这个故事。在危机时刻,有时左手不知右手在做什么,这种情况经常发生,但是毕竟这是个例外。
良心问题
“我知你信仰宗教,所以有一颗良心,
二十条宗教伎俩和仪式,我看到你在认真遵循。”
泰特斯·恩周尼克斯
六月二十三日星期四是圣约翰除夕之夜。在圣灵降临节的狂喜之后,教堂完成了这一周的工作,脱下了严肃的工装,又换上了洁白、闪亮的装饰。圣沃尼西默兹女子唱诗班晚祷曲已经结束——昏暗的灯光下弥漫着一缕缕淡淡的香雾。一位小个子沙弥拿着一根长长的铜制灭火器熄灭了蜡烛,给炽热的蜡烛增添了一些难闻却圣洁的味道。这班上了年纪的唱诗女人恋恋不舍地站了起来深深地屈膝退了下去。克林普森小姐拾起一些歌唱小册子,寻找着手套。正找着,她的文件夹掉在了地上,使人心烦的掉在了长长的跪拜垫后面。一些复活节卡片、书签、神像、干燥的棕榈叶、福哉玛利亚散落在忏悔室后面黑暗的角落里。
克林普森小姐一边扑向它们一边发出一声愤怒的喊声——立刻又后悔在这神圣的地方发出这不合适的喊声。
“惩戒,”她低语道,找回了草丛中的最后一只丢失的羔羊,“纪律,我必须学会控制自己。”她把散落的纸塞回文件夹中,抓起了手套和提包,向神殿鞠躬,把包放下,又以一种殉教的兴奋高兴地把它捡起,奔向侧廊,穿过教堂,来到南门。她一边走一边看着高大的神坛,没有灯光,孤独地立在那里,只有高高的蜡烛,像微弱的鬼一般在黄昏中的大殿中闪着光。她突然感到神坛看上去恐怖可怕。
“晚安,斯特尼福思先生。”她突然说。
“晚安,克林普森小姐,晚安。”
她非常高兴地走出充满阴影的走廊,来到满是生机的六月的夜晚。她感到了一种威胁和恐惧,这难道是严厉的浸信会教派呼吁忏悔的想法吗?难道是祈祷说出事实真相并大胆指责罪过吗?克林普森小姐决定立即回家读使徒书信和福音书——对这样严格、不妥协的圣人来说是令人奇怪的仁慈、舒适。她想“我可以同时把这些卡片弄干净”。
兴冲冲地走回家后,巴奇夫人的一楼正面似乎很闷热。克林普森小姐把窗推开,坐下来重新安排神圣的东西。最后晚餐卡用于神圣祈祷时;三月二十五日圣母领报节的兄弟天使已经离开圣餐室,徘徊在圣灵降临节后星期日以后的礼拜日;神圣灵魂的法文圣文属于科帕斯基督……“上帝,”克林普森小姐说,“我一定是在教堂里捡到的这一切。”
当然那张小纸条不在她写的东西中,一定是有人把它丢了,检查一下它是否是很重要的东西是很自然的。
克林普森小姐是那些人之一。那些人说:“我不是那种偷看别人明信片的人。”这句话使我们每个人都清楚地看到,虽然每人各有不同,但准确地说他们就是那种人。
他们很诚实,妄想对他们来说是真实的,只是上帝给他们提出了响亮的警告。在那之后,如果你特别愚蠢以至于言行不一的话,那是你自己的事情。
克林普森小姐仔细地看了那张纸。
在为天主教徒设立的自考册子中,经常有一小段不明智的段落,里边为编辑者清白的精神境界讲了许多。建议你在忏悔时,要列出一张你做错的事,以免遗忘掉一二件小过错。真的,你要谨慎不要写下别人的名字,也不要把你列的单子给朋友看,或是随意放在什么地方。但是有些事情总是会发生——也许这些记载的罪过和教徒的想法相反。他们会命令你悄声告诉牧师。在他祈祷宽恕的同时命令他忘记那些话,就像从未讲过一样。
无论如何,有人刚刚赦免了写在纸上的罪过——或许是在前一个星期六而且文件都已悄然而逝——现在却打开放在巴奇夫人红木做的圆桌上,在大家的眼皮底下。
说句公道话,她会在不读的情况下就立刻把它毁掉,可是一句话却吸引了她的注意:
“我说这些谎是为了玛丽·惠特克。”
此时她意识到这是薇拉·芬勒特的笔迹,她是在“一瞬间意识到这点的”——就像以后她解释的那样——正是她解释的那句话的含义。
整整半个小时,克林普森小姐独自坐在那里,同良心作着斗争。她好奇的天性告诉她“读”;她所受的宗教训练告诉她“一定不要读”;她对她的顾主温姆西的责任感告诉她“去弄清楚”;她自己的道德感告诉她“不要做这样的事”。一个可怕严厉声音低声道:“可能是谋杀,你要做谋杀者的共谋吗?”在良心和恶魔之间她有一种兰斯洛特·果博的感觉——但到底何为恶魔何为良心呢?
“说出事实真相,大胆地指责罪恶。”
谋杀。
现在有了真正的可能性。
但这是一种可能性吗?或许她对那句话的理解已超出了它的意义。
如果那样,难道不应该继续读下去并且把她自己从这可怕的怀疑中摆脱出去吗?
她想去特雷德戈尔德先生那里征求他的意见。或许他会告诉她立刻把那张纸烧掉。准确地说,她要做的是什么?——毁掉发现谋杀案的线索吗?
她想到这个词,感觉它好像用大写字母印在了脑子里,并且下面画着重重的横线——谋杀——像警察的诉状。
她突然想起一个主意。帕克是警察——或许他对这个忏悔的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