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一开完,毛泽东便立即以秋收起义前敌委员会书记的名义,写了一封短信,让卢德铭派来的通讯员火速赶往一团,要卢德铭率部立即由修水的台庄走捷径赶来汇合。
当天晚上,毛泽东又派人送信到长沙,向湖南省委报告了工农革命军主力在平、浏受挫的情况,建议湖南省委立即停止省城暴动。
这一晚,毛泽东在陈锡虞家彻夜忙碌,根本无法睡觉。自从“马日事变”发生后,他已经度过了不知多少个不眠之夜,以后困扰他终生的睡觉难这一大问题,就从这时开始形成……
此时,部队的损失让毛泽东感到痛心疾首,不能不使他重新思考前一段中央和自己对形势的看法。
从沈家大屋省委会议,到安源军事会议,整个暴动计划都已相当周密了。三个团的兵力,也颇具实力,其中既有农军主力,也有军事武装,攻打几个小县城应该是不成问题的。原计划三路大军得手后,立即会攻长沙。没料到出师仅四五天,起义军就遭如此败绩。
经过大革命失败的教训,毛泽东是坚信枪杆子里面才能出政权的,政权上的成功是非靠军事手段不可的。所以在“八七”会议后他一再提出的要求,便是请中央给他派一两个团的兵力。而当他从长沙急急赶到安源时发现,竟有三个团的兵力可供掌握时,那时真是欢欣鼓舞。
有兵有枪,何愁无所作为!但是,几乎就在转瞬之间,形势突然大变,农民暴动没有起来,工农武装的战斗力又不强,唯一的一个团的正规军也吃了败仗。这样,原有的计划全部落空,目前只有顺应形势变化,想法保存实力才是出路。
脑海中忽然涌出两年前写过的一句词来: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那是他站立湘江边,望着湘江的碧水,望着岳麓山的红枫,还有天空的雄鹰和水底的游鱼,一时诗兴大发,激昂慷慨之时吟出来的诗句。
——岳麓山的枫叶又该红了吧?
——开慧和三个孩子此刻可睡得安宁?
……现在,同样是秋天,同样心情有些抑郁,他不是站在湘江边,而是在秋天的深夜,兵败东门后,站立在浏阳的上坪。现在他心中却吟不出诗来,他只是一个劲地追问:起义队伍向何处去?
第十章 血战东门(14)
又一个不眠之夜。
毛泽东住的那间农家小屋里,一盏昏黄的油灯,直到天亮时才熄灭。
曙光从农家的窗户洒进来,他那深邃的目光,久久凝视着军事地图上一个小小圆点:文家市。
一个关系到起义队伍生死存亡的决定,终于在他脑海中确立:只能放弃攻打长沙!起义队伍往浏阳文家市集结……
第十一章 会师文家市(1)
一、
秋收起义部队三个团,经历了一场血与火的洗礼,正从各自的驻地,沿着不同的路线,向同一处地方汇合……
尽管一夜未能休息,到了9月15日早上,毛泽东仍率领三团迅速离开了上坪,沿着山势高峻的大围山,翻山越岭,向东南开进。
部队很快又进入江西省铜鼓县境内。
回想五天前,部队正是从这里高举义旗出发,现在却只好再退回这里。
当日黄昏,部队到达铜鼓排埠镇。毛泽东见天色已晚,便命令部队就地休息。为了不惊扰老百姓,部队在万寿宫外打地铺休息了一夜。
9月16日,这支只剩400余人的部队又在排埠休整了一天,仍然未见一团前来会合。
考虑到在排埠停留久了会引起敌人的注意,毛泽东遂决定,如果次日一团还未赶来汇合,三团便先行前往湖南浏阳县境内的文家市。
当天,毛泽东等待一团非常焦急,又派人向卢德铭那里发出一封命令:“为何久久不来?真是误事不小。务必于明日上午前赶到排埠。前敌委员会毛令”。
其实,这时一团已经出发向西北赶路,因路途遥远,在16日,依然未能到达排埠。
17日晨,毛泽东命令部队开拔。在动身前,又以前敌委员会书记的名义,写了一封密信,令一团火速赶到文家市集结。
原来,在修水县台庄经过两天的休整后,一团负责指挥的师长余洒度对上次失利感到不甘心,执意要再次攻打长寿街,夺取平江。可是卢德铭反对他的意见,经过争论,毕竟卢德铭的威望高,又是总指挥,大家听从卢德铭的意见,余洒度也只好同意。
于是,一团部队顺着湘赣边界的小路,一直向西走。
在路上,正好遇见交通员送来急件。
卢德铭、余洒度将毛泽东用明矾写的密信放在水中看过后,就根据指示将部队带往排埠。
到了排埠,却没有见到工农革命军的人影,便派人四处打听。
当地的老乡见到一帮荷枪实弹的官兵,显得有些警惕,不愿回答问话。
“我们是工农革命军,和他们是一个部队的,在打仗时我们打散了,现在正急着要找他们。”一团的官兵解释道。
看到老百姓还是很疑惑,只好指着脖子上的红布带说:
“老乡,你看,我们都带着这红色的识别带,你一定记得他们也带着这种红带子吧!”
接着,又指着自己队伍里的旗子说:
“你看,我们的军旗也是一样的吧!上面都是镰刀斧头,这代表着我们工农起来革命了。”
听到这话,当地老百姓才回答说,昨天上午那支队伍在万寿宫召开大会,公审恶霸,今天一早,刚刚欢送队伍离开这里。有的老乡还指明了三团离开时的去向。
卢德铭和余洒度,立即命令部队追赶而去。
这时,毛泽东率领三团正从排埠出发,在进入浏阳双坑后,击退了浏阳西乡张梅村部的阻截,于当日中午到达浏阳县东面的孙家塅。这时,后卫突然报告说:“有一支穿灰军装的队伍在后面赶上来了!”
由于前几天吃过遭突然袭击的亏,三团的干部已变得非常敏感,马上布置战斗。
待接近一看,来的人扎着红领带,队伍里还有红旗——原来是一团的队伍!值此危急时刻,见到友军,大家都欢呼起来。
毛泽东一见吃了败仗的起义一团,依然建制完整,斗志昂扬,还是一支能打硬仗的部队,真是喜出望外。他不禁暗暗赞叹:“卢德铭,了不起啊,是能打仗的帅才,果然名不虚传!好啊,好啊!……”
起义部队的两个团,终于在浏阳县这个偏僻的小村孙家塅相遇。
一团的到来,使整个秋收起义部队受到了鼓舞,大家的情绪又开始好起来。
两支起义军主力会合,算是一件大事情。
二、
过去作为一团前身的武昌国府警卫团,与毛泽东办的中央农民运动讲习所同在一座城内,不过团队成立时已经是风云紧急,没有能请那位有名的“湖南农王”到团里来过,所以这个团的官兵绝大多数人都不认识毛泽东。只是何长工、杨立三等几个人过去在湖南受过毛泽东领导,还比较熟悉。
第十一章 会师文家市(2)
9月17日这天中午,陈士榘正在村头当班值星。他当时刚刚以湖北荆门县工农积极分子、共青团员身份加入警卫团不久,还是一名普通的战士。
陈士榘看见从远处走来几个人,其中有一位瘦高身材、头蓄长发、身穿蓝布长衫的先生。虽然他头发蓬乱,走路时,脚还有些跛,但英俊而疲惫的脸上,一双大眼睛却特别有神。
他走过来向陈士榘问道:“小同志,你值星吗?”
“是的,”陈士榘警惕地回答道。
“你叫什么名子?’’
“我叫陈士榘。”
“我叫毛泽东,我有急事找卢德铭他们。”
一听来人说自己是毛泽东,陈士榘立即以审视的目光上下仔细地打量着他。
看到陈士榘这副神色,毛泽东笑着说:“小同志,你现在值星,不能离岗,你找一个同志来,我们一起去见卢总指挥好吗?”
陈士榘虽然不认识毛泽东,但是,毛泽东的名字还是知道的。现在眼前这个人亲切的笑容,谦和的话语,使他初步断定,他很可能就是大名鼎鼎的毛泽东。
于是,当即引他去见卢总指挥。
在路上,正巧碰上三营的杨立三。
杨立三一见毛泽东,立即惊喜地迎上前去说道:
“毛委员,我们可把你盼来了,卢总指挥他们正等着你哩!”
他并回头轻声地对陈士榘说:“他就是毛泽东,中央派来的前委书记毛委员呢!”
一听真是毛委员,陈士榘立即高兴地上前,给毛泽东敬了个军礼。
“小同志,你的任务完成了,赶紧回去值星吧!,”毛泽东笑着说道。
“是!”陈士榘一蹦一跳地跑了回去。
毛泽东等人便在杨立三带领下,来到了一所小学。
在学校简陋的教室里,前委委员会委员毛泽东、卢德铭、余洒度、余贲民、苏先骏等人终于聚在了一起。
暴动开始前和开始时,这些领导者并未见面相聚,只是靠交通员沟通联系并布置行动,在此失败之际他们在此见面,当然不能不令人感慨万千。
这时,只有二团仍然杳无音讯,情况不明。大家在兴奋之余,不免又深感担忧。
其后的一天时间里,一团和三团一边在孙家塅休整,一边等候二团的消息。
在这期间,毛泽东召开了中共湖南省委前敌委员会会议,研究了当前部队的状况和今后军事行动等问题。
一开始讨论行动方向,马上就爆发了一场争吵。
余洒度提出的意见是,根据中共中央的指示和湖南省委原来的决定,应坚决进攻长沙。毛泽东则表示不能再打长沙,应该向南退却。
余洒度口口声声是中央指示和决定,颇有些吓人的气势,毛泽东则从容冷静,讲的是目前的客观情况,也很使大家信服。
两种意见各执一词,一时谁也说服不了谁。不过有一点还能达成一致,那就是南下去寻找二团。
这支重要的力量,当时大家都是重视的。由于事先只知道王新亚率领的二团在安源附近,后来又去了醴陵,应该是在南面。
他们并不明了,二团已兵败浏阳。
于是会议达成了一个决议;“退往湘南”。
9月18日,部队经休息一天后,即向文家市开拔。
在部队开拔之前,毛泽东又派人到岩前一带打探消息,寻找二团,并要人转告王新亚,率部到文家市会师……
二、
公元1927年9月19日,是起义部队会师的日子,也是历史不可忘记的日子。文家市,是起义军会师的地方,也是子孙后代不能忘怀的地方。
这一天,起义军一、三团率先到达浏阳文家市。
随后,盼望已久的二团也有两支队伍赶了过来。
大家一看二团队伍人数那么少,都吃了一惊。从来人得到的消息,已经证实这个以安源矿工为主体的部队,已经在前两天于浏阳城中,几乎损失殆尽,团长王新亚也踪迹不明。
第十一章 会师文家市(3)
此刻能赶到文家市的,只是二团的营长吴杰率领的六十余人,是刚刚从浏阳县城冲出来,向东突围赶到这里的。另外,还有由王耀南和杨明带领的六十多名安源工人组成的爆破队。
原来,在二团攻打萍乡城时,爆破队事先入城隐伏在城墙四周,想炸城因敌发现而未成,这些人只好散入城中准备做内应。可是随后王新亚团长带部队攻城不下,就与全团乘火车去攻老关,隐蔽在萍乡城内的爆破队与二团主力就此失去了联系。
攻城的起义军走后,国民党军才开放城门。他们混出城后寻找到中共安源市委,那里的负责人当即命令爆破队到修水师部参加编队。
这支爆破队遂经萍乡、东风界、黄茅等地,于9月17日上午到达铜鼓的石鼓山。他们正要继续北进,突然接到传令兵送来的毛泽东的命令,要二团的队伍火速赶到文家市会师。
听到这一命令,王耀南和杨明立即带领部队向文家市赶来,终于到达这里。
工农革命军的三个团终于会合于文家市。
可是,经过无数场血战,到达会师地点时,却不是起义时的那五千多人了。
一团兵力最多,建制基本完整,这时还有一千余人;
二团主力已经不存在,只剩下一百余人;
三团建制虽在,却只剩四百余人。
全部兵力加在一起,也只剩一千五百余人。
会合时的情绪是激动的,但并非那么兴奋、一片欢呼。实际上值此危难之际,大家的心情都有些凄楚。
但这却是不幸之中的万幸,毕竟还有一支队伍存在。敌人以强大的兵力,全歼起义部队的企图未能得逞。
毛泽东和卢德铭都深知,这余下来的一千多人,是一支多么宝贵的力量,标志着共产党领导的秋收起义的军队的存在,红旗还在飘扬。
卢德铭望着起义军的军旗,感慨地说:“这可是革命的火种,弥足珍贵呀!”
毛泽东心潮澎湃,深邃的目光望着东方,意味深长地说:“是啊,人数虽少,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文家市会师,是秋收起义时的一个重要事件,因而文家市这个地名,以后在中国革命战争史上也被大书特书。
文家市,是一个山区小镇,位于湖南省浏阳县境内,又与江西万载、宜春、萍乡交界。这里地处边陲,不太引人注目。峻峭的高升岭树木参天,与秀丽的文华山紧紧相连,沙溪河从层层叠叠的原野中淙淙流淌……
里仁中学静静地坐落在这青山绿水之中,美丽而宁静。
在兵败之际选择这里作集结地是极为合适的。
这是一种历史的选择,也是一种历史的机缘。
文家市的群众有着光荣的革命斗争传统。早在1917年,毛泽东曾到这里宣传过反对封建统治的民主思想。在文家市铁炉冲,毛泽东还住过两晚,还亲自在陈绍德的门前栽了两棵板栗树。
此时,那两棵板栗树已绿阴如盖,满树缀满了金黄的果实,在清风中摇晃,发出沙沙的声响。好像在唱着一首无字的歌,又似乎在喃喃地倾诉着什么……
大革命时期,这里的群众也积极参加了革命斗争。“四?一二”政变后,当地群众不顾反动势力的镇压,组织了声势浩大的示威游行,愤怒地喊出了“打倒蒋介石”的革命口号。其后,文家市又成立了浏阳第49区自治政府,斗争了大地主彭老五,处决了大恶霸肖绍卿,这一斗争持续了40多天,不过后来遭到镇压,革命骨干或被杀或逃散。
在秋收暴动爆发后,盘踞当地的反动地主武装挨户团做梦也没想到工农革命军会打到这里。就在毛泽东率领部队赶到文家市之前,他们还正在向这里的革命群众进行疯狂的报复。
陈盛南在大革命时期曾经是文家市农会的主要负责人,大革命失败后便转入地下活动。文家市的土豪劣绅对他恨之入骨,所以派挨户团到处捉拿陈盛南。由于群众的保护,挨户团始终没有抓住他本人,便决定先从他的家人下手,将陈盛南自己给逼出来。
第十一章 会师文家市(4)
就在工农革命军到达文家市的前几天,团总孙发颂带领十几个团丁,闯到陈盛南的哥哥陈盛龙家里。一进门,不由分说便将陈盛龙捆绑起来。
陈盛龙的妻子一见丈夫被抓,便扑到他的身上,对孙发颂喊到:“凭什么抓人?”
孙发颂一把将她推倒,狞笑道:“弟弟欠下债,要由哥哥还。告诉你,19日要是还看不到陈盛南,陈盛龙就要当替死鬼了。”
19日这天,敌人仍未抓到陈盛南,便决定将陈盛龙处斩。
监狱外,团丁正在磨刀,监狱内,陈盛龙的妻子悲痛欲绝地给丈夫送上“饯行酒”。
就在这时,文家市四周突然响起了密集的枪声。工农革命军一、三团的先头部队已经抵达文家市。
一团突击队如两支离弦之箭,分别射向里仁中学附近的高升岭,还有一座小小山冈文华山。团防局的排哨和守敌还没回过神来,就在强大的攻势下溃散而去……
一听到枪响,团总孙发颂吓得连马都顾不得骑,就慌忙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