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隆似乎很享受这种感觉,也不让卓布康平身继续问道。“哦?可是我怎么记得他手下的两名总兵不是你啊,莫非你是刚升的?”
“下官并不是总兵,是总兵下属步军营的参将。”卓布康脑门已经见汗,有一半是因为紧张,另一半则是累的,虽说他是个武官,但自从调入京城后,早已将武艺放下,每日养尊处优,身体大不如从前了。
陈恂在后面用手肘顶顶多隆,示意他赶紧办正事,别在这儿找感觉了。
多隆会意,声音忽然沉下来。“既然你是步军营参将,为什么不在营里执勤跑来这里做什么?莫非有什么重要公事要办?”
卓布康心中一凛,看来这个小王爷真是来替陈家出头的。“下官今日轮休,来,来……和陈老板聊……聊……却不知道小王爷在此,下官这就回去……”
多隆晃着膀子走到卓布康面前。“既然来了干嘛着急走?”
“下官只休半天时间,一会儿还要当值,所以就不多呆了。”卓布康躬着身,看着一双藏青银丝花纹薄底靴停在自己身前,头压得更低了。
园中的四名亲兵大喇喇的坐着看戏,多隆朝他们连使几个眼色,四人这才醒悟,连忙哗啦啦起身,恭敬的站在一边。
多隆围着卓布康转了一圈,再次停在他的面前,看着已经躬得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卓布康,懒懒的说道。“原来是这样,那我就不多留你了,下去吧!”
“是,那下官告退。”卓布康躬着身子朝后退着,五六步后才敢直起身子,朝陈昌言抱下拳。“陈老板,打扰了。”说完不等陈昌言说话,转身逃也似的朝外走去,管家陈福连忙追上去在头前引路。
待卓布康身影彻底消失后,原本站得笔直的四名亲兵一屁股坐在石凳上,脱帽的脱帽,解衣服的解衣服。“热死老子了。”
多隆连忙小跑到四人身前,从跟上来的陈恂手中接过一个布包塞给其中一人。“辛苦了,谢谢各位哥哥帮忙……”
那人用手掂掂布包份量满意的点点头。“小王爷,我们几人出来时间也不短了,就先回去了。”
那人嘴上喊着小王爷,脸上却无半点恭敬之意。多隆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怒气,笑容却始终挂在脸上。“有劳各位,有劳……”
四人将脱下来的铠甲用布包好,背在肩上直接离开了。这四人确是王府亲兵,但他们可不是冲着多隆面子来的,而是看在银子的份上,多铎的九个儿子里,只有多隆出门身边没有亲兵跟随,连个护院都没有,顶多只有个小厮,还不如陈恂威风,由此可见多隆在王府里的日子如何。
四名亲兵从陈府出来,朝停在门外的轿夫招招手,一行人走出胡同消失在人流中,本该早已离开的卓布康却从胡同口对面的茶楼里走出来,望着几人离去的方向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四名亲兵虽然已经脱下八旗甲胄,但他还是认了出来,原本甲胄只有在打仗和重大仪式上才会穿着,多隆为了显示自己的身份,特意叫四人穿上甲胄,却不想反而画蛇添足,让同为八旗武官的卓布康看出端倪。
“爷,您这么急找我来出什么事了吗?”这时,一名管家打扮的中年男子带着两名下人跑到卓布康身边。
“刘泰,你以前在豫亲王府当过几年下人,王府中的几位小王爷可都认得?”卓布康朝大丰胡同里瞥了一眼,他刚才清楚的看见那位小王爷并没有坐在轿子里,此刻定还在陈府之内。
“回爷话,除了去年出生的费扬古小王爷我没见过外,剩下的我都能认得。”刘泰老实回道。
“好,走,陪爷去茶楼里喝茶……”卓布康带着管家和两名下人回到茶楼二层靠窗的座位,这里视线极好,尤其是正对着大丰胡同口,从陈府进出的人能看得清清楚楚。
一个时辰后,已经喝了三壶茶的卓布康一眼看见正从陈府里出来的多隆,忙指指让管家看。
刘泰虽然离开豫亲王府已有两年,但还是一眼就认出多隆。“爷,这位确实是豫亲王府里的……”
卓布康心中一沉,看来自己只能放弃陈记钱庄。
“不过,他的母亲是个汉人,原是府里的丫环,王爷一日醉酒后留下的风流债,只是个庶子而已,府里没人瞧得起他们母子二人。”刘泰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全然没把多隆放在眼里,却忘记自己也不过是个汉人,是个下人。
“哦?你说他只是庶子?”卓布康眼睛一亮看向刘泰。
刘泰嘿嘿干笑两声。“没错,他母亲虽说是妾,但现在还要伺候府里的几位侧福晋,身份虽在,论地位还不如那位王府管家,而这位庶子一年也未必能见到王爷一面,顶多是过年时远远的看一眼,吃饭都不能与王爷和其他小王爷同桌。”
“砰!”卓布康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好你个陈昌言,竟敢戏弄于我,我定让你家破人亡方能解我心头恶气!”
接连几日过去,陈昌言见卓布康一直没有再来找他,只当这件事已经过去,并不知道多隆的身份已经被卓布康看穿,陈家就要大祸临头。
这一日,陈恂正躺坐在自家院中竹藤椅上琢磨着孝庄的心思,康熙已经登基半个多月,为什么还没有人来召自己进宫,莫非皇祖母已经把我这个干孙儿忘了?
正想着,陈昌言难得一见的满面春风从外面走进来。
“父亲,何事如此高兴?”陈恂连忙上前凑趣的问道。在他的记忆里,父亲很少像今天这样喜形于色。
“哦,是恂儿啊,今天怎么没去学堂?”陈昌言为了保持父亲的威严,见到陈恂后脸上的春风立刻淡了许多,可眼中的那抹得色却是抹不下去。
“今天先生病了,所以孩儿没去!”陈恂随口扯了句谎敷衍,自从脑海中多出这些神秘记忆后,扯谎的本领是日益渐长,开始陈恂还觉得心中不安,但脑中记忆时刻提醒他,我们身处谎言的世界,只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无关紧要的谎言还是必须要说的,比如现在,如果不说谎,父亲的好心情不但会消失,自己免不了也要挨顿骂,何苦呢?没错,这是善意的谎言,这不算骗人!
陈昌言自是想不到自己七岁的儿子能做到说瞎话不脸红的地步,见陈恂神色如常,自是信了,便想让儿子也分享分享自己的快乐。“恂儿,为父今天接到一笔大买卖,有人在咱们钱庄存了十万两白银。”
“十万两?”陈恂并没有为父亲高兴,用记忆中的经验分析,这里边一定有事。要知道三千两白银已经够京城一条街的百姓吃上一年,普通人家断不会有如此实力,就算有也绝不敢露出来,很容易被那些贪官污吏惦记上。而当官的尤其是贪官自然会有这么多银子,俗话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不过这里是什么地方?京城,哪个当官的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在京城里把银子存进别人钱庄,这不是等着让那些御史言官抓把柄吗?他们要存也会离开京城,存在自己人的钱庄里。“父亲,可知对方是什么人?”
第八章 心腹大人(三)()
早上五更天的时候,有人来敲陈记钱庄大门,钱庄里因为有现银存在银窖中,所以全天都有人看守,一位轮值的帐房管事以为是有人着急取银子用,这种情况偶尔也有发生,钱庄没开门时也可以兑现银子,只是要多收取费用。
在几名武师的保护下,管事把门打开,却看到门外大街上停着四辆堆满箱子的马车,每辆车边都站着四名穿着蒙古服饰挎着弯刀的壮汉,而敲门的是一名年纪四十岁左右的精壮男子。
当听说对方要存十万两白银时,管事着实吓了一跳,自己不敢做主,立刻派人去陈府通知陈昌言,等陈昌言赶来时,精壮男子已经让那些蒙古壮汉从马车上卸下十几个大木箱子,整齐的摆放在钱庄大堂。
陈昌言按例自然要询问一番,这伙人自称是泌尔蒙尼部落的,他们此次来京城受部落大汗之命采购首饰和布料等,为大汗女儿出嫁之用。因为路过几家钱庄都没人给开门,所以才来到陈记钱庄。
这么一大笔数目存进钱庄,陈昌言当然要检查清楚,每个箱子都被打开,从中任意拿出一锭元宝称重切开仔细查验,并没有发现什么毛病,而领头的男子又拿出大汗签发的手令,陈昌言不疑有他,高高兴兴把银子入库,这一笔生意下来,钱庄少说也能赚几千两,这可是能顶外省分号一年的收入。
陈恂听完后半天没有说话,而是盯着陈昌言一直看。
“恂儿,你干嘛这样看着为父,莫非这里面有什么不妥吗?”陈昌言虽然高兴,但心中也有些不安,总觉得哪里好像不太对劲,却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本想回家静下心来再仔细琢磨琢磨。
陈恂叹口气。“父亲,京城的城门什么时辰开?”
“卯时……”陈昌言刚说出口脸色一变,他终于发现哪里不对劲了,早上他赶到陈记钱庄时确实已经到了卯时,再加上因为高兴忽略一点,这伙人是五更天来的钱庄,那时城门还没打开,他们是如何进城的?
“父亲,蒙古部落我也知道几个,泌尔蒙尼这个名字可从来没听说过,蒙古人的部落名字通常都是用蒙语起的,比如科尔沁部落解释成我们的话就是弓箭手的意思,但这个泌尔蒙尼我实在不知道它是什么意思。”陈恂虽然还没学到蒙语,但记忆中却对蒙语非常精通,而且除了蒙语还有好多他听都没听说过的语言,比如英语!
陈昌言已经顾不上去考虑儿子为什么会精通蒙语,他现在想得是对方如果说的都是假话,又是什么目的?“不行,我得回屋去查看一下到底有没有这个泌尔蒙尼部落。”
陈恂看着父亲消失在书房的背影,心中想着的是同一个问题,他已经能肯定这帮人肯定不是泌尔蒙尼部落的,蒙古肯定没有这个部落,对方编造这么一个假身份到底是什么目的?对方既然不想暴露身份,问题就出银子上,但银子本身已经验过全部是真的,那么剩下的答案只有一个,银子的来路,难道是哪个贪官为掩人耳目,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对钱庄来说也不算什么大错,毕竟钱庄不是衙门,不可能把每一个前来存钱的人都查得那么详细,顶多事发后落个失察之罪,花些钱疏通一下就行了。
可是如果真是哪个贪官,他干嘛冒这么大风险把银子存在京城?存到外地的钱庄岂不是更保险?
陈昌言进了书房就一直没有出来,连中午吃饭时陈恂也没见到父亲,中饭刚刚吃完,碗筷还没撤下,陈府门房下人福全满脸惊慌的跑了进来,不等他说话,坐在厅堂的陈恂就看到二进院冲进来上百名全副武装的士兵,这些士兵进来后不由分说,将所有房间和府中之人全部控制住集中在后院之中,陈恂被赶到院中时,看见父亲也在几名士兵的驱赶下从书房出来,满脸的迷茫。
两名身穿官服的男子在十几名士兵的保护下进得后院,前面一人身穿三品官服,头戴蓝宝石官帽,面白无须,相貌威严,但双眼不定,顾盼之间又不时流露出贪婪之色。
跟在他身后另一名官员陈恂却认得,不是别人,正是前几天被多隆吓走的卓布康。
卓布康似乎感应到有人看他,顺着目光朝陈恂看去,脸上露出轻蔑,嘲笑,怨毒的神色。
陈恂心中咯噔一下,卓布康隶属九门提督,他怎么跟顺天府混在一起?这里面一定有事,难道是和钱庄之事有关?
陈昌言作为商人,地方官自然识得,他也同时看到卓布康,忙上前跪下行礼。“草民陈昌言拜见胡大人,卓大人。”
卓布康满脸阴笑的看着陈昌言没有说话,顺天府尹胡大人居高临下瞥了一眼陈昌言,打着官腔喝道:“好你个大胆陈昌言,竟敢勾结盗匪抢劫镖银,你可知罪?”
“劫镖银?”陈昌言一愣。“大人何出此言?我几时去劫过镖银?”
“哼!还想抵赖,今早京城何记布庄委托会友镖局押运十万两白银送往江南,没想到刚出昌平就被你劫下,现在十万两赃银已经从你的钱庄中查获,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胡大人说完看了眼身后的卓布康,卓布康轻轻点了点头。
“冤枉啊,大人,钱庄中的十万两白银是早上有人存进钱庄的,票据存根还在,请大人明查!”陈昌言嘴中辩解着,心中却是暗叫不好,他在书房中已经查到确实没有泌尔蒙尼部落,看来那封大汗的手令也是假的。
“是这张吗?”胡大人从衣袖里拿出一张钱庄专用票据存根朝陈昌言晃了晃。“你说有人在你陈庄存十万两银子,除了你钱庄的人之外可还有外人作证?存银子的人在哪?泌尔蒙尼部落又在哪里?”
“这……”陈昌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陈记钱庄所在的那条街左右都是买卖家,而且大部分以钱庄为主,这也是为了大家之间有个照应,万一有人兑换大量银子不够时,能相互帮个忙。可是早上卯时这些商家都没有开门,马车五更来时更是没人看见,此时上哪去找证人。
胡大人得意的笑道:“无话可说了吧?来人啊,把这里所有人都带回去,押进顺天府大牢,陈府暂时查封。”
“且慢!”陈恂从人群站起来,扫了一眼卓布康,此时他就算再傻也看出父亲这是遭人陷害,而罪魁祸首就是这个卓大人,不然他断没有跟过来的理由,而对方如此明目张胆的跟过来,分明就是来示威的,看来多隆的身份已经被对方揭穿,他这是在报复。
“你是什么人,敢在这里大呼小叫?”胡大人看到站起来不过是个几岁的小孩也没在意,民见官要下跪的律法也只对十四岁以上的人适用。
“我只想问大人一件事,大人是如何得知陈记钱庄里有十万两白银的?莫非大人能掐会算,未卜先知?”陈恂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想着父亲绝不能被带走,这位胡大人摆明和卓布康一个鼻孔出气,父亲如果进了大牢,定然会被屈打成招,到那时能不能翻案另说,以父亲的身子骨实在令人担忧。
“放肆,你算什么东西,本官办案难道还要向你禀报吗?”胡大人能坐到顺天府尹的位置,自然也不是一般人,对于无法回答的问题自有一套说辞。
“大人此言差矣,小人只知道府衙如果要定人罪必须满足两个条件,一是人证,二是物证,大人却没有人证就如此草率定案,是不是太心急了?顺天府不同地方府衙,大人以为自己能只手遮天吗?我陈家虽无人在朝为官,但在京城也不是没有朋友,大人可别被人当枪使还不自知,如今那想害我陈家之人自己不敢出头,缩在后面,必是有所顾忌,这就如行军打仗一般,不明敌情前必先派出小股部队试探,而我们通常会把这小股部队叫做斥候,多是由行动敏捷,有一两手保命手段的军士担任,危急关头方能化险为夷。而大人此时就如那斥候,只是不知大人可有一两手保命手段,这手段又能不能在危急关头帮您化险为夷呢?”陈恂本不想说这种话出来,但现在并无其它良策,也只能姑且一试,反正如果父亲被屈打成招定成铁案后,陈家所有人也会被牵连,自己一样难逃那发配之罪,到那时生不如死。
胡大人听完陈恂之言并没有说话,却是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卓布康,那意思再明显不过,这个陈家到底有没有后台,伸冤有没有门路?
卓布康心中暗恨,你胡大人身为顺天府尹三品官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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