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恂轻叹一声微微摇头,宫中太监面见主子哪有报自家名字的权利,奴才就是奴才,充其量也只能说是小吴子,可想而知吴良辅已经把自己当成大臣,就这一条,死也不冤!
孝庄当然听出吴良辅不敬,但此时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暂且先记在心中。“吴良辅,我问你,皇上这几日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启禀太后,皇上这些日子因为董鄂妃之事虽有些伤心,但仍坚持勤于朝政,每日进食也算正常,相信用不了多少时日,就能恢复如初,劳太后挂念……”吴良辅中规中矩回答着。
孝庄看了眼站在一边的陈恂,见其脸上挂着风清云淡的笑容,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皱皱眉喝声打断吴良辅的话。“住口,这些没用的话我不想听,我且问你,皇上准备何时出家?”
吴良辅全身一震,闭口不知该如何回答,有心想要抬头察颜观色却是不敢,只能在心中胡乱揣摩。皇上要出家之事按说只有皇上本人,茚溪和尚和他三人知道,原本皇上也知道这件事如果说给皇太后听,她定然阻止,所以打算选定日子来个先斩后奏,反正到时剃完度,受完戒后谁再阻止也是无用。可现在皇太后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难道是茚溪和尚不小心泄漏出来,还是皇上自己与太后说的,又或者是太后在诈我?
吴良辅不敢张嘴,孝庄却已看出蹊跷,冷哼一声。“你以为不说话就能躲过去吗?来人啊,拉下去庭杖二十,如果还不说的话就再加二十,直到肯说为止,我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嘴硬!”
吴良辅脸色一变,全身抖如筛糠,他可知道庭杖的滋味,当初多少个因为对自己不敬的太监被他寻个由头庭杖至死,死前喊得那叫一个凄惨,就算再结实的人,也绝扛不过六十庭杖,凭自己这身子骨,恐怕不到四十就得一命呜呼。“太后饶命,奴才说,奴才说,皇上定于九月初九剃度出家。”
“好,好,真是我的好儿子!”孝庄只气得全身哆嗦,说完这句话后捂着胸口摇摇欲坠。
“皇祖母!”宫女都被赶出宫外,陈恂连忙上前扶住孝庄。“来人,快来人!”
慈宁宫立时大乱,混乱之中吴良辅趁机逃掉,他知道此时只有皇上才能救他性命,陈恂没有理会吴良辅,知他无非是多活三四个月而已,只是焦急孝庄。皇祖母您可别不小心挂掉,您可还要保我三十年呢。记忆中康熙杀伐果断,深谙弃卒保车之道,说不定什么时候自己就变成弃卒,所以一定要抱住皇太后这棵大树才好乘凉。
被灌下一碗参汤的孝庄悠悠醒来,虚惊一场!陈恂闻着满屋的参香味,这才是真正的千年野山参。
“想不到我儿竟然……”孝庄本想哭诉一番,但想到这里宫女太监御医都在,后面的话只能咽回去。“我没事了,你们先退下吧!”
“陈恂,你说皇上这事可还有挽回的余地?”孝庄满脸期待的看向陈恂。
“皇祖母!”陈恂现在已然越叫越顺口。“事已不可违,这是天命!”
“不行,我要去劝劝我儿,他最听我的话……”孝庄眼底闪过失望之色,但还是不相信的站了起来,就要朝屋外走。
“皇祖母,孙儿不会阻拦您,但您听孙儿一句话再去不迟。”陈恂连忙拦住孝庄。“如果皇上执意出家,请您一定许他明年正月初十再出家,到那时如何定夺由您决定!”
“正月初十?你是说我儿活不过这一天?”孝庄急忙追问道,从她的神情可以看出一个母亲对儿子的爱。
“孙儿推测皇上正月必染重症,活与不活全在您一念之间。”陈恂虽知孝庄定会让顺治死去,但看着孝庄此时的神情又有些动摇,到底是顾及皇家脸面还是救自己儿子,谁也说不好,至少可以看出孝庄现在会选择救儿子。
“皇上到底会得什么病?御医如果束手无策,又怎会在我一念之间?”事关儿子的性命,孝庄自然要问清楚。
“天花!”
京城,陈府。
陈恂的归来让全家人松了口气,陈昌言问起何事,陈恂胡乱编说是当初救的女孩是皇太后亲戚,一家人在惊讶之余只道是祖宗显灵,皆大欢喜,唯独陈恂心中不满,孝庄急于去劝皇上,不知是忘了还是故意的,对于干奶奶干孙子这事既没下懿旨也没放出话,只说是让他先回家,自己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日子又恢复到以前的样子,陈恂继续每日去学堂挨顿手板,如例行公事般一天不落,不知这苦日子何时能到头。
四个月时间转眼过去,这天,挨完手板回家的陈恂刚进府门就觉出气氛不对,不管是下人还侍女全部脸现忧色,家里人更是唉声叹气,尤其是父亲,眉心处攒成一个川字。
“表哥,家中究竟发生什么事情?”陈恂最近无事就往陈廷敬屋里跑,与表哥的关系日渐亲近,在他记忆中,如果孝庄是一棵参天大树的话,自己这位表哥也能算是一棵小树,他可是几十年后赫赫有名的陈相。
陈廷敬虽比陈恂大二十余岁,但也通过近段时间的交往知道自己这个弟弟非平常之人,常常能说出惊人之语,所以直言相告。
原来今天陈府来了一位官员卓布康,自称是鳌拜的旧部,现任九门提督参将,此人坐下后就说鳌拜的势力如何如何大,又如何如何被皇上器重,而自己又是鳌拜的心腹爱将等等,说到最后话题一转又提到陈记钱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要陈家把陈记钱庄卖给他,说卖好听点,却和送没什么区别。
鳌拜!陈恂虽然没见过这个人,但却对他记忆犹新,而且如果自己想要得到康熙的信任,还要靠这个人,想不到自己还没去算计他,反倒被他的手下先惦记上了。
“我父亲是如何回复的?”
“还能怎么回复,只说是与家人商量,那人却只给一个月时间。父亲准备找找人,多使些银子来疏通疏通,迫不得已时也可以直接找到鳌拜,许给对方几分红利,虽然亏些但能留下祖业,不至于失去咱家生计来源。”陈廷敬一脸愁眉不展,陈记钱庄是陈家的根基,能有今天的规模,上面倾注陈家几代人的心血,在各个重要诚市均开有分号,陈家的日常开销皆靠钱庄收入,如果被人夺去,对陈家来说不啻于灭顶之灾。
陈恂摇头冷笑道:“恐怕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如果这件事只是卓布康一人的意思,父亲真去找了鳌拜,他表面上不会再惦记咱家钱庄,但私下肯定会记恨,日后定会随便寻个由头刁难。”
“那就再给卓布康两分红利……”陈廷敬咬着牙说道。
“咱家钱庄早几年为了疏通关系,不管是京城还是地方官员,已经分出不少干股红利,如今本就利小红薄,鳌拜身为议政大臣,这点小利未必能喂得饱他,给得多了只怕是到头来入不敷出,反而拖跨咱家。再说如果卓布康此来是鳌拜的意思,父亲就是花再多的银子也不过是海中填沙,肉包子喂狗。”陈恂再次摇摇头。
陈廷敬想了一下,也觉得表弟说得在理,使劲拍下大腿。“可如今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与咱家有交情的官员,不是官职太小,就是已告老还乡,这条路要走不通的话,唯有将钱庄送给卓布康,到那时,咱们就只能搬回山西老家。”
“表哥,我父亲最是信任你,你去和他说,千万不要使银子去疏通关系,尤其是鳌拜,咱家万不能与他有半分瓜葛,至于钱庄的事情就交给我来想办法,不出一个月,我保证让卓布康亲自上门道歉。”陈恂走到表哥面前朝他眨眨眼睛。
“你?”陈廷敬自是不会相信七岁的表弟能有什么办法,但看着陈恂一副运筹帷幄小大人的样子,决定先问问清楚。“小弟,这件事可不是闹着玩的,你这般年纪又能有什么办法,一步不慎,会有什么后果你该知道,到那时后悔都来不及。”
“表哥,你尽管放心,难道你忘了我可是见过皇太后的人,当今世上就连皇上也都要听皇太后的话,还怕他小小的卓布康?”陈恂负手走到窗前,仰头望着窗外的夜空,如钩的新月刚好从云中探出,一片银光洒在陈恂的身上。
陈廷敬还要再说什么,抬头刚好看到负手站在窗前的陈恂,全身散发出淡淡银光,一时惊为天人,已经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第五章 欺上门(二)()
陈恂虽在表哥面前夸下海口,心里却是没底,不知道为什么,在他脑海里始终找不到关于自己的记忆,所以也无法“推测”出自己将来会怎样。
今天是十二月十六,如果记忆中没错的话,顺治是在十八年正月初二发病,初六归天,还有十六天孝庄就该召见自己,但这始终是猜想,做不得准,为保险起见,还要再寻个别的门路,总不能一棵树上吊死。
陈恂躺在床上拼命翻找着记忆中的片断,一个个自己明明没有听过见过的人名在脑海中浮现,人名虽多,但合适自己七岁孩童身份的并不多,年纪大的肯定不会听信一个小孩的话,年纪小的又都羽翼未丰,暂时也帮不到他,所以必须要往皇亲国戚上靠,最好是那种一出生就顶着官帽的。
忽然一个人名清晰的出现在陈恂脑海中,多隆。脑中有此人的两个记忆。第一个记忆,多隆,清初八大********之一多铎的儿子,********虽世袭罔替,但也只能传给一子,而多铎偏偏有九个儿子,多隆的母亲又是汉妾,所以无论如何这铁帽子也戴不到他这个庶出之子的头上,虽生于王侯之家,却是低贱之命。
而另一个记忆中这个多隆是个极重义气之人,头脑简单,为人热情,而且信任别人到匪夷所思的程度,也可算一个活宝。按另一个人的话讲,与他做兄弟,有赚无赔!
有上面这两个条件,多隆不正是自己需要的人吗?况且现在的多隆也才刚刚十岁,和自己年纪相仿,正是结交的好时机,如果有他出面,凭借豫亲王这块招牌足以吓退卓布康,就是目前的鳌拜也绝不敢有异议,鳌拜专权也是五六年后的事情。
定下人选的陈恂放下心事昏昏睡去。
京城,朝阳门内史家胡同。
“来来来,下好离手,开大赢大,开小赢小,押多赔多,押少赔少……”史家胡同口的一棵大槐树下面,几十号人围在一张桌子前,一名颧骨上长着一撮毛的男子正卖力吆喝着,并不时用他那对三角眼朝人群中几名大汉使着眼色。
“这把一定开大,我押大……”
“没错,连开三把小了,肯定是大……”
“我押十两……”
“我押五两……”
“我押……”
桌前站着一名十岁左右的少年,身上虽然穿着锦缎的长袍,袖子却挽起老高,领口大开,露出半个胸膛,两只眼睛紧紧盯着桌上大小两个字犹豫不决。
围在少年身后的人不时伸出手往桌上的大字里放银子,但眼睛却在盯着少年手中的绣袋。
少年还在迟疑着,一撮毛把手放在桌上的瓷碗里。“还有没有下的?没有就开宝了!”
少年一直放在绣袋中的手终于抽了出来,同时还拿出一锭明晃晃金灿灿的元宝,围在少年四周的几名大汉眼睛都看直了,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贪婪。站在少年对面的一撮毛更是两眼放光,使劲咽了咽口水,嘴里无意识的喊着:“买好离手,买好……”
少年右手抓着足有十两重的金元宝,左手使劲攥攥已经空瘪的绣袋,脑门上青筋暴起,腮帮子上肌肉跳动,一咬牙将元宝放在小字上。
人群中的大汉无声笑了,一撮毛也咧开了嘴。“离手……”随着他一声吆喝,右手抓起碗中的骰子。
“哗啦!”骰子重新落回碗中,少年的目光随着一撮毛的手也定在碗上,两只眼睛眨不也眨的看着那只手,自己的双手已握成拳头口中喊着:“小,小,小……”
一撮毛手掌拿开,三个麻脸朝天。“三个六,豹子,通杀!”
少年难以置信的看着一撮毛把手伸向桌上的金元宝,突然大喊一声就要抢夺,周围几名大汉处理这种事早已轻车熟路,不等少年伸手三下两下将他推出人群外。
“还我金子,还我银子……”少年不甘心的在人群外大喊着,无奈身单体弱,被几名大汉挡在外面冲不进来。
“小子,愿赌服输,回家拿了银子再来翻本,如果再在这里乱叫,爷可就不客气了!”一撮毛三角眼一瞪,朝还在叫个不停的少年大吼道。
“还我钱,还我钱……”少年依旧叫嚷着,拼命朝人群里挤去,这些钱可是他从母亲那里偷来的,本想着今天能翻本,把前几日输得钱拿回来,直到彻底输光后才想到回家无法交代。
“他母亲的,给脸不要是吧!给我打!”一撮毛哪能容忍一个孩子在这里大喊大叫搅乱自己的买卖,脸色一沉凶相毕露,刚才那哄他下注的慈祥模样早已烟消云散。
几名大汉将少年围在中间,其中一人上前揪住少年胸前衣襟,右手高高扬起,眼瞅着蒲扇大的手就要落下。
“住手!”街对面传来一声稚嫩的声音,四名穿着短襟打扮的男子簇拥着一名七八岁的男孩大摇大摆走来。
“哟喝,你算哪根葱,敢来这里挡横!”一撮毛眼见男孩身上穿着并不富贵,一身棉布衣甚至还没输钱的这小子穿得体面,而身后的男子又没自己这边人多人壮,冷笑一声。“不用理他,给我接着打。”
本已放下手的大汉闻言重新抬起大手,眼睛却是盯着对面男孩身后几人。
“陈三,教训他们一下,下手不要太重,打个半死就行!”男孩漫不经心抬起头看向天空,站在他身后四人直直朝对面大汉走去。
“给我打,打死算我的!”一撮毛也不示弱,眉毛当即立了起来,颧骨上的黑毛上下抖动着。
四名男子对七个壮汉,表面看起来实力相差有些悬殊,但男孩脸上毫无担忧之色,走到被推倒在一旁的少年面前,将他扶起。“你被他们骗了!”
“啊?”少年一愣,刚才他大喊大叫只是因为不知道回家该如何交待的无赖之举,却从没想过自己会被骗。
“骰子里灌了水银,再加上特殊的手法,虽说不能想摇几点就摇几点,但摇大摇小还是可以控制的。”男孩为少年耐心解释着。
“水银?骰子里怎么会有水银?”少年还是不太相信。
男孩摇摇头笑道:“一会儿你就明白了。”
两人说着话,这边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别看壮汉普遍高出对方男子一头,但却是外强中干,七个壮汉已全部躺在地上满脸痛苦之色哀嚎着,一撮毛也被掐着脖子跪在地上。
男孩拉着少年走到一撮毛面前,冷笑一声捡起壮汉掉在地上的匕首,从瓷碗里拿出三粒骰子放在桌上,一刀一个全部劈开。
骰子想要灌水银必须提前劈开,注入水银后再用蜡封上,所以只要受到些许外力,很容易从腊封处裂开。
三粒骰子变成六瓣,三滴水银滑落在桌子上滚来滚去,周围看热闹的人群立刻热闹起来,刚才也参赌的十几人更是咬牙切齿冲上来,要不是四名男子围在一边,只怕立时就要将一撮毛撕成碎片。
男孩指指一撮毛胸前。“把他身上的钱都掏出来。”
旁边两名男子上前,手脚麻利的从一撮毛身上搜出大量的散碎银子,十几锭银元宝和一锭金元宝。
“你一共输了多少钱?”男孩问向正呆呆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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