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宁忙上前问道:“额娘。里头怎么样了?”婉宁也冲过来等着答案。佟氏爱怜地摸摸贤宁困顿的小脸。道:“老太太已经醒过来了,只是手脚有些不便。太医说要静养。”
婉宁听了忙冲进屋里。喊着:“奶奶、奶奶,你怎么样?”隐约听得那拉氏轻轻责备了她两句,她才安静下来。
晋保走出房门,咳嗽一声,满院嘤嘤嗡嗡地声音才静下来。他道:“老太太现在已经醒了,只是要静养。你们现在都回自己屋去吧。从明天开始,宁字辈的除了淳宁和贤宁,都要轮流过来侍候老太太。除非病重,不许有人推脱!现在散了吧。”然后也不多说,直接转身回屋里去了。
众人你望我,我望你,缓缓地依言散了。淑宁和端宁带着弟弟回到槐院,安顿他睡下以后,便到上房坐着等父母回来。
张保与佟氏回来时,天已经快亮了。他们看到两个儿女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都又好笑又心疼,忙把他们叫醒。
淑宁头脑还有些不清楚,只听得哥哥问道:“老太太现在究竟怎么样了?是中风了么?”佟氏道:“是中风,半夜里她老人家又醒过来一次,人是清醒的,只是手脚不大听使唤,因此样样都离不了人。我和你阿玛先睡一下,你们也回房去补个觉,再过一两个时辰,就到正院去轮班吧。”
淑宁听了,便乖乖和端宁各自回屋去了,一觉好睡,醒过来时,已经是辰时。淑宁忙忙梳洗了,吃了碗粥就和哥哥一起赶到了正院,正好替下那拉氏和婉宁。我是两天后的分割线
淑宁现在的感觉很复杂。
这两天她和其他兄弟姐妹嫂子轮着照顾祖母,看到这个老人现在虚弱地样子,只觉得人生真是变幻无常。曾几何时,这位老太太在家中也是位说一不二的主,所有人都被她压得喘不过气来。她一句话,就能让自己的母亲佟氏脸色发白、心中发苦,乖乖接受她安插过来的眼线。因为她的坚持,叔伯们就只好让所谓的法师打扰祖父静养;因为她的纵容,他们就只能忍受她娘家侄子的胡闹。但无论她曾经如何尊贵、霸道,现在也只能虚弱地躺在床上,吃饭穿衣,俱要受人摆布。
淑宁原本挺怨恨她的,怪她无端给自家父母气受,怪她为了私心总想插个小妾到自己家破坏父母地感情。就算现在她全身上下,脖子以下的部分都动弹不得,也还总是骂骂咧咧,有时说的话难听至极,甚至毫不考虑身边地孙女们都只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但现在,淑宁觉得心中对她地那点怨怼之心,已经消失得差不多了。因为现在地她,只不过是个病弱无力的老人罢了,甚至连撒个尿。都要人帮忙。
正因为有了这样地想法,所以淑宁在侍候老祖母地时候。虽然说不上有多么用心,但总是小心轻柔地,会仔细给老人洗脸梳头,把她打理得尽可能可以见人,又常常替她翻身。免得她背上出汗难受。
她不知道别人会怎么看待这些,老太太本人没什么反应,但婉宁却是心中有数的,有一次还曾经私底下小声对她说谢谢,让她有些莫名奇妙。看得出婉宁对老太太是有真感情地,但听到这声道谢,淑宁心中莫名的不爽:难道只有你是她的孙女不曾?难道只有你会照顾老太太?你把别人都当作是什么了?
眼看着太阳下山了,淑宁在老太太身边已侍候了大半天,只觉得又累又饿。看到李氏和芳宁出现时,心里一下松快起来——终于可以换班了。
李氏对她微微笑了笑,便从食盒里拿出一碗粥和几样小菜。低下身去对老太太说:“老太太,孙媳妇给您做了些清粥小菜。您用一些吧?”
老太太却把脸转过去。声音嘶哑地说道:“我不要吃这个,今儿早上的燕窝粥还有没有?”
“老太太。燕窝粥甜,您吃多了不好。”
“胡说,燕窝最是滋补,咱们家还没穷到连几两燕窝都吃不起的地步,还是说,你们瞧着我没用了,舍不得花这个钱?”李氏无可奈何,只好收起粥菜,回厨房去做燕窝。她前脚刚走,老太太又骂小辈们是不是打算把她饿死,芳宁有些手足无措,得了淑宁地提醒,到后院的小厨房找了找,端了碗参汤来,给她喂了小半碗,才算是让她安静下来。
淑宁瞧着没什么事了,便悄悄退出房间,正要沿着走廊往外走,却迎面看见老太太身边的丫环翠莲。奇怪,她刚才还在房里的,几时出来了?
出于以往的经验,淑宁对名字里带“翠”字的丫环都没什么好感,更何况这个人还是老太太身边的。稍一点头,随口问了句:“篮子里的是什么东西?”那翠莲讨好地笑道:“是燕窝粥,老太太早上没吃完,我收起来了,听说她老人家现在想吃,就赶忙去热了来。”既然有燕窝,刚才怎么不说?倒让大堂嫂被骂一顿。淑宁不悦地“嗯”了一声,就往前走,也不理会她。
回到槐院,她擦一把汗,喊道:“二嫫,可有什么吃的么?我快饿死了。”
二嫫忙应道:“有新鲜地苏子叶饽饽,姑娘先吃一点,很快就能吃饭了。”淑宁欢呼一声,接过点心盘子,倒了满满一杯茶,喝了个痛快。
佟氏走过来道:“很累么?今晚上好好休息,明儿一早额娘先过去,你吃了午饭再来。”淑宁见她似乎打算出去,便问:“额娘不在这里吃饭么?”佟氏微微笑道:“你大伯母有事请我过去商量,你待会儿先跟哥哥弟弟一起吃吧。你阿玛跟你几位叔伯有事要谈,也不回来了。”
淑宁应了,忙忙吃了一个饽饽,才觉得胃袋好受些,舒服地叹了口气。
然而晚上她却没能好好休息。老太太又出事了。
不知是吃什么东西时呛着了,咳了半日,喉咙中卡了一口痰,不上不下的,几乎没背过气去,好容易咳出来了,却已经半死不活的。几个太太忙忙通知了各自地丈夫,又连夜去把王太医请了来瞧。那王太医一边把脉,就一边皱眉,把完后又问近几日病人的饮食。李氏小心翼翼地说了,王太医便说:“人参虽是大补之物,但现在天热,病人又年纪大了,身体虚弱,参汤喝多了,未免虚不受补,反而添了燥热之症。而燕窝虽有滋补之效,那粥却是甜地,徒增痰症耳。病人本该进食清淡地饮食,以粥水为佳,怎的却给她吃这些东西?”
晋保掉头去看那拉氏,那拉氏却看向李氏,李氏忙道:“虽然准备了清粥小菜,但老太太不肯吃,唯有燕窝和参汤是还能入口地。昨儿本来还熬了些清淡的汤,老太太一口都没喝。”
晋保动了动嘴,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问太医老太太现在病情如何。王太医说了半天医理,然后得出的结论是,要吃他开的药,遵他的医嘱,而且在饮食上绝不能再犯错误,不然痰症越来越严重,会很危险,而且病人身边绝不能离人。晋保和那拉氏都一一应了。
这一闹,又是半夜才能睡下,淑宁肚子里有些火,本来被压下去的怨恨,又挑起来了:这老太太年纪一大把了,也不知道爱惜身体,明明生着重病,还是向往常一样爱怎么样就怎么样,难道是嫌命长么?
第二天一早,传来消息说老太太醒过来了,还自动自觉地吃了小半碗米粥,全府的人都松了一口气。看来她的确还不嫌自己的命太长啊。
中午淑宁吃完饭后,便到正院去接替母亲和四婶。却看到自家老妈正在老太太床前恭敬地站着,听着什么吩咐。那丫环翠莲跪在地上,低垂着脸。
佟氏瞥见女儿进来了,也不说什么,只柔声对老太太说:“额娘真是体恤媳妇儿,媳妇儿正觉得家事繁重,想多找个帮手呢,以后翠莲姑娘就是我们屋里的人了,我一定会好好待她的。”
淑宁闻言心一沉,看向那翠莲,只见她满面喜意地向佟氏磕头。老太太脸上仿佛开了朵菊花:“我就知道你这孩子不是个不能容人的,这丫头跟在我身边也有三年了,一向会讨人喜欢,以后就交给你了。”
佟氏满脸笑意地应了,又柔声叫翠莲给老太太磕头,这就回屋去收拾衣裳杂物,老太太却道:“明儿再走吧,让她再多服侍我一日。”翠莲脸上闪过一丝失望,又马上笑着应了。
佟氏转过身离开房间,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交待女儿要好好侍候祖母。淑宁嘴上应着,却觉得心里有些冷,转头看见那翠莲高兴的样子,不知怎的起了一丝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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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九、终局
张保从妻子嘴里得知自己屋里即将要增添一个人时,感到十分诧异:“额娘糊涂了么?现在还在孝中啊,她这是在干什么?不行,快退回去,虽然我说过不想再混官场,但也没打算让人参我个不孝悖礼之罪。”
佟氏却安抚下他,淡淡笑道:“夫君太多心了,额娘怎么会做这种糊涂事?她只是说,我们屋里人手不够,也没个合心意的人侍候你,因此将心爱的丫头送来照顾你的起居。她老人家几时说过是给你送妾来着?你可别误会了额娘的好意。”
张保愣了愣,笑了:“夫人说的是,我怎能这样误会额娘呢?她只是要送个丫环来罢了,断没有做母亲的在父亲丧期内给儿子纳妾的道理,方才是我想歪了。”
夫妻俩相视一眼,又笑了我是转换视角的分割线
淑宁实在无法理解老太太的想法,她现在都只能躺在床上不能动了,还念念不忘在他们三房插人,到底是什么心理啊?难道说,执掌大权习惯了,连想法也变态起来?
以前老太太要安插小妾,是想在各房布下眼线,顺便牵制一下媳妇们,也是为了更好地掌握府内大权。可现在这样做真的有用吗?淑宁实在不看好这种法子,从以往老太太安插的人就可以看出来。
大房的翠翘死了不说,继任的翠萍已经差不多成了那拉氏地人了,又有前任留下的儿子安宁做依靠,只要安份守己。总能好好过日子。现在那拉氏当家,翠萍当然不会傻到跟她作对。
二房的翠珍对老太太倒还算忠心,从素馨收集回来地小道消息中可以知道。她现在还常常给老太太请安,而且索绰罗氏视她为眼中钉。她还离不得老太太这个靠山。但如果靠山倒了,她又没有子嗣,会有什么结局还不知道呢。至于另一个妾翠英,早就得罪了老太太,听说自从那年小产后。她就一直病着,美貌不再,又失宠了,现在只能无声无息地活着。
四房一直没有正式的妾,只有几个通房丫头。虽然听说大多数是老太太送地人,但没有名份是事实。四叔容保与四婶沈氏,近年的感情有所疏离,但即便如此,容保对那几个通房。一直是一碗水端平,也没有抬举哪一个的打算,对她们之间窝里斗的情形视而不见。
由此可见。在各房安插小妾,或许曾经有过作用。但时间一长。人心就很难控制了。老太太一再想往三房安插人,难道只是一股子执念作怪吗?在她现在无法再执掌家事的情况下。那些眼线还能发挥多大地作用?
而且最关键的问题是,老太太本人很可能活不了多久了。
淑宁转回头去望望床上那个干瘪瘦弱的老太太,非常确定这个事实。
虽然太医当面说静养就行,但私底下跟张保兄弟几个说了什么就没人知道了。只看老太太越来越虚弱的身体,长辈们暗中进行的准备,以及府里下人们的窃窃私语,就可以猜到这一点。但很明显,老太太本人并没有这个觉悟,她大概以为自己只是一时中风,还能继续活好长一段时间吧?
傍晚,淑宁把照料的工作交给婉宁和沈氏,便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槐院。这种侍候人的日子真不是人过地,她自穿越以来,虽没有大富大贵,却也是养尊处优,从没有那么辛苦过。看来好日子过多了,容易使人堕落,等过些日子空闲下来,她要想个法子锻练一下身体才行。
约摸在一更天的时候,变故发生了。老太太又一次被痰堵塞了喉咙,最后虽然咳出来了,却已是出气多,入气少。众人又是一片手忙脚乱,婉宁在一阵哭天喊地中被赶出房间,搂着喜塔腊氏一个劲儿地哭。太医来瞧过后,只是摇头,暗示晋保给老人家准备后事。
院子里再度站满了人,个个脸上带着哀戚。淑宁望望婉宁哭得死去活来的样子,又看了看面无表情地媛宁和闭着眼念佛的芳宁,心里有些茫然。等到屋里有人走出房门,正式宣布老太太已经去世时,院子里地人才纷纷痛哭起来。
听着耳边地一片哭声,淑宁觉得自己的鼻子有些酸,但离要哭出来还早得很。她吸了吸鼻子,用帕子拭了拭鼻下,一股子特别地味道从帕内传来,她马上被刺激得红了眼,眼泪不停流着。这时,她察觉有人拉了拉她的袍子,低头一看,却是贤宁。他张大了眼问:“姐姐,大家为什么哭?”
淑宁蹲下身来对他说:“因为老太太去世了,所以大家都很伤
“老太太?就是那天摸我脸蛋的那个老奶奶吗?“是啊。”淑宁点点头,忽然想到什么,便装作给弟弟整理头发,用帕子轻轻替他擦了擦脸。贤宁忍不住流了泪,吸着鼻子道:“姐姐,我觉得难过。”淑宁忽然觉得有些罪恶感,却被旁边一股尖锐的哭声吓了一跳,抬头望去,只见沈氏抱着哭个不停的女儿嫣宁哄着,左手却分明刚在孩子身上掐了一把。“呃,原来还有比我更邪恶的人。”淑宁想道。她突然觉得有人在摸自己的头,抬头一看,却是端宁。他扯了扯嘴角,把贤宁抱起来,轻轻拍着他,让他倚着自己的肩膀流泪。
这时晋保出来说道:“你们都进去见老太太最后一面吧。”
说是见最后一面,其实只是见见尸身。老太太的头发衣服都已经整理过了,半身搭着被子,脸上盖着素帕。婉宁一见到,马上就扑了上去。却被那拉氏的丫环紧紧抱住,她不停地挣扎,哭得痛不欲生。屋里人人都哭得很斯文端庄。就连老太太生前最宠信的嬷嬷,也是趴在地上嚎而已。因此婉宁的激动与失态显得格外显眼。那拉氏频频看她,最后见到她挣脱了丫环,扑到老太太身上,紧紧搂着尸身痛哭,便马上皱着眉让人把她拉开。又亲自整理了被女儿拉开地被子,继续一边用帕子抹着眼泪,一边吩咐下人们准备棺木火烛等物。我是转换场景的分割线呀分割线
大概是因为老太太死得比预期的早,许多东西都还未准备齐全,因此还要忙忙叫人去买。就在准备丧礼地过程中,又出现了问题——没钱了。
府里账上现在还有两千两左右的现银和银票,但现在离秋收还早,田租还未能收上来,而二房主持地几门生意。据说资金周转方面出了问题,已有三个月未曾上交银子了。一场象样的丧礼,没个两三千两是不行的。但如果把府里的银子都拿去用,那接下来的几个月。全府上下又如何维持日常用度呢?
因此。晋保和那拉氏筹算过后,发现最多只能使用其中地一千两。因为不够用。晋保要求兴保从店里调银子,却遭到了拒绝。
兴保说:“我因为额娘打死钏儿的事,赔了大笔银子,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而且今年京里连开了几座酒楼茶楼,我那些生意亏得厉害,这几个月都在倒赔银子。现在要我再拿出几千两来,实在是无能为力。上一回阿玛的大事,已经是我出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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